11 向外拉扯
課間休息的時候，我去了一趟教務室。班主任拿出了放在桌上的獎狀，不久前在學校禮堂舉行的“統一金鍾a”活動上，我進入了總決賽，現在獎狀發下來了。我拿到獎狀後向老師鞠了一躬就出來了。
a 模仿韓國高中生的益智類有獎競賽節目《挑戰金鍾》進行的自製校園活動。——譯者注
班主任也隻是默默地遞上獎狀，連句例行的祝賀語都
沒有說。既然是這樣的話，又何必把我們叫到教務室裏去呢？不如直接在走廊裏安裝一個自動售貨機，讓大家自行過去領取獎狀。我輕輕地將那些被“弄髒”的情緒順著自己的腳印一步一步地丟在了走廊上。
這該死的欲望究竟什麽時候才會消失呢？我敢斷言在畢業之前它們是絕不會輕易消散的。緊接著我就遇到了升學部部長，部長停下了腳步，眼神不停地打量著我的臉和手裏的獎狀。很明顯他有什麽話想要對我說，就在那一瞬間，我忽然預感到如果我聽到那句話，那這一整天的精神都可能會崩潰。所以我趕忙向他打了個招呼然後快步離開了。
就在此時，我的腦海中忽然蹦出了一個詞——內在控製感。這是寶娜前輩上傳在核心社團聊天群的文章中出現過的詞語。
我走到走廊的盡頭，又轉身回到了教務室。我打開教務室的門，噔噔噔地走到了班主任的麵前。
“老師，我以後不能去精讀室了。”
班主任瞥了我一眼說：“好吧，我知道了。”
他不僅沒有抓住我不放，甚至連理由都沒有問。
走出教務室的瞬間我感覺整個人都痛快了，是我先甩掉精讀室的。終於，我感覺全身的細胞都複活了。
雖然有些突然，但這並不是我衝動之下做的決定，每天晚上我都會在腦海中盤算這些事情。如果今天不是身體比頭腦先動起來的話，那麽不管是今天還是明天，苦惱依舊會糾纏著我。
寶娜前輩說得對，人要有內在的控製感，這樣才能夠維持自尊感。隻要控製權被外部掌握，我就永遠隻能成為不安的奴隸。不管是吃粥還是吃飯，我都要盡量把握住自己命運的主導權。
正當我登上樓梯準備回教室的時候，看到了炳瑞正在上麵。他這是去洗手間嗎？我一看到那家夥醜陋的麵孔心中的怒火就燃燒了起來，真想衝上去抓住那家夥的衣領。
“你馬上去向侑彬道歉！否則的話今天就會成為你的忌日！”
我真想學電影情節裏那樣對炳瑞說出這句話來，從出生到現在我還從沒做過這種事情。
我大步地走上了台階，炳瑞這才發現我，他停下腳步向下看著我。我極力地想回避他，所以轉頭向教室走去。
這件事情到底該怎麽向他追究呢？也沒有明確的證據表明炳瑞SNS上的那篇文章就是針對侑彬的。這世界原本就有很多雖然找到了受害者，但無法確定加害者這種讓人氣到發瘋的案件。
“你手裏拿著的那個是什麽？”炳瑞追在我的後麵問道。
“你知道了又能怎樣？”
我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歪著頭回答道。鬥城高中的全校第一為什麽要來好奇一個沒什麽大不了的獎狀？
“沒什麽，不過我最近不怎麽玩滑板車了。因為騎那個挺危險的，所以我爸爸不讓騎了，沒什麽意思。不過我繼母會開車送我過來，要不要早上順道去你那裏一趟？我們一起坐車過來？”
開什麽玩笑，你和我是那種親近的關係嗎？對侑彬做那種事情，現在居然還有臉在這裏說這些？
“算了。”
我簡短地?了他一句後又轉過了身子。
“你現在還和侑彬在一起嗎？”
當侑彬的名字從炳瑞的口中說出的時候，我內心的怒火一下子燃燒了起來。我再也忍不了了，轉過身盯著炳瑞。
“怎麽了？你很羨慕嗎？”
“羨慕什麽？就是覺得有點好笑。”
“有什麽好笑的？寫出那種文章還不足以讓你心滿意足嗎？”
我看著炳瑞的眼睛認真地說道。
“喂，我隻是寫了一篇關於心機女的故事，是有個朋友在評論裏寫了侑彬的事情。”
“我還沒有說是哪篇文章呢。”
聽到我的回答，炳瑞顯得有些吃驚。
“算了，你以後別再找侑彬的麻煩了。”
“我為什麽要找她的麻煩？我對她又沒興趣。”炳瑞眼神閃躲地說道。
真是國家代表級懦夫啊！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向侑彬告白後被拒絕的事情？
“我隻是覺得侑彬這個人有點搞笑想讓你小心點，我就是這個意思。”
“嗬！真是的！”
氣得我不由自主地幹笑起來。
我一笑炳瑞就板著臉說道：“她簡直就是個雙重人格的偽善者。不是說要轉到職業高中去嗎？那就去啊。總之她這就是自我合理化的行為，因為害怕自己考不上名牌大學所以就逃跑了。”
侑彬不久前曾公開地向核心社團的成員說過自己不會去上大學，他好像是從哪裏打聽到了這件事。不過此刻我看到炳瑞火冒三丈地說出這些話時，原本被怒火燃燒著的腦袋反而變得冷靜了起來，不由自主地想要笑出來。是啊，以炳瑞的思維恐怕他也隻能想到這麽多了。因為這就是閔炳瑞的全部世界。你可真是從來沒有向真實的世界走過一步呢，炳瑞你永遠不會知道侑彬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一時間炳瑞在這裏顯得如此寒酸，被寄予厚望的全校第一模範生，被外人羨慕的目光打磨到快要將自己全部丟失。
“為什麽這樣看著我？”
看我沒有頂嘴炳瑞又問道。
“隻是覺得好笑。”
“有什麽好笑的？”
“你的思維方式很搞笑。不對，是太爛了。”
“我的思維方式怎麽了？”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留下這句話後我徑直走回了教室。這一路上我感覺後腦勺一直在發燙，回頭一看炳瑞果然還在盯著我。想了想，我又走向了他。
“炳瑞，你聽說過正確答案自動售貨機嗎？你應該沒聽說過，因為考試的時候不考這個。總之，如果你不想被人叫自動售貨機的話，就睜開眼睛看看這個世界吧。思考一下，人到底為什麽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用你自己的想法主觀地做一做選擇吧，嗯？”
我拍著炳瑞的肩膀這樣說道，他的瞳孔突然震動了一下。
我忽然覺得整個人都舒暢了，很多不單純的情緒，那些關於炳瑞的陳舊感情的殘渣，好像全部都被揮灑掉了一樣。
那天晚上我正在家學習的時候侑彬給我發來了信息。
她自己創建了一個SNS的小號讓我去玩。我點進去一看賬號的名字就叫“鴿子眼”，裏麵有她上傳的一篇長篇文章。
姨奶奶每次去練歌房的時候都會唱同一首歌，那首歌的旋律是過去的風格，我從沒在別的地方聽到過那首歌曲，但歌詞中的一句話卻深深觸動了我的內心。
“與其小聲罵人，不如大聲歌唱。”
聽到這句歌詞的我一直認為，比起在背後偷偷摸摸地說人閑話，站在人前堂堂正正地說出來才是對的。
但不久之前我才知道，姨奶奶愛唱的那首歌叫《21歲的備忘錄》，歌詞則是“比起小聲地**，不如大聲地唱歌”。天啊！我就這樣誤解了這麽久。而且這種事情也不是隻發生過這一次。我還以為《南行列車》這首韓國演歌a的歌詞是“即使不能見麵也不要瘋掉b”。
我也會說別人的閑話，雖然每次說過之後都會很心虛，但我以後會堂堂正正地在大家前麵說出這些話的。當然對於那些不能直接見麵的名人或者當權者，我就隻能在
背後談論他們了。
a 譯者注：朝鮮半島的傳統流行音樂，被稱為朝鮮半島最早期的流行音樂。
b 譯者注：原歌詞為“即使無法見麵也無法忘懷”。
經曆過這些之後我更加明白了。在那些我看不見的地方吵吵鬧鬧地說出的話，和在我看得見的地方小聲嘀咕的話，會有多麽大的傷害力，所以我開通了這個賬號。
那些想要罵我的人請在這裏發帖，或者是給我私信也可以。寫這樣一篇文章，該反省的地方反省，該改正的地方我會努力改正的。
看時間這應該是不久前剛剛上傳的文章，這篇文章的下方有一條寶娜前輩的留言。
——鴿子眼，太帥了！加油！
我也馬上寫下了評論。
——鴿子眼，好帥啊！加油！
在我寫留言的同時一位核心社團的前輩留言道。
——親愛的後輩！盡情地施展自己的魅力吧！加油！
侑彬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吧！哈哈哈。
留言接連不斷地更新著，這裏麵有核心社團的成員、侑彬職業高中的朋友們，還有侑彬所在班級的朋友們。主要都是為她助威的內容，但中間還夾雜著這樣的留言。
——聽錯歌詞可是我的專業，哈哈哈……——我也是，我也是！我會把“甜美的夢醒了”聽成“甜美的夢是狗夢a”。
——如果有人沒看過這個的話應該很遺憾吧？我把“你是我唯一的太陽，世界上隻有一個”聽成了“你是我唯一的盆子，來洗洗臉吧”。
那天直到深夜還有人在發帖，我看著侑彬的“鴿子眼”的小號一直咯咯咯地笑著。
a 韓語中醒來的單詞“?”和狗的單詞“?”發音相似。——譯者注第二天，侑彬頂著一頭短發出現了。建宇說這個發型非常適合她，看起來有點帥氣，但我什麽話也沒說。
我們三個人一起吃了午飯，可學校內的氛圍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侑彬的本意是讓大家盡情地譴責自己，但那些曾經一看到侑彬就咯咯咯地笑的學生們卻像蟑螂一樣消失了。雖然我們通過助威留言先聲奪人，但一直也沒有指責她的內容出現過。隻是在那邊的淨水器旁邊吃飯的三個男生看著我們哈哈大笑，侑彬一看過去他們馬上就瞪大了眼睛。
“你的小號人氣很高，再這樣下去就要超過你的大號了。”
聽到建宇的玩笑，我們很難得地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當麵什麽話都說不出來，真是群幼稚的家夥。你知道閔炳瑞昨天對我說了什麽嗎？他不知道從哪裏打聽到，說你要轉到職業高中是因為考不上名牌大學。真是太無語了，幼稚得可笑。”
“嗯，應該有人會這麽想吧。說我考不上大學，他們雖然嘴上說你很勇敢、優秀，心裏卻想著你完了！肯定會有這種人的。”聽了我的話侑彬淡然地說道。
“我就覺得你很了不起，是真心的。我沒有像你這樣的勇氣，所以想要上大學，但我的話是真的。”
建宇豎起大拇指，侑彬咧開嘴笑了。
“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這樣的，如果你成功了大家就會覺得了不起，如果失敗了就會變成這樣。不管怎樣，我都會證明給你看，我一定會成功的。”
“可人生隻有一次，要是以後不這麽想了怎麽辦？後悔自己當初沒上大學該怎麽辦？”
“那就到時候再去上大學唄，大學入學不是沒有年齡限製嗎？”
雖然隻是簡單的一句話，但從侑彬的話裏我感受到了她的真心，感覺像是有一股風如閃電一般擊中了我的腦袋。
希望侑彬能堂堂正正站在大家麵前展示自己的成功，也希望那些曾經嘲弄或懷疑過侑彬行為的人們會後悔自己當初的有眼無珠。成功的侑彬也會成為能夠包容那些人的大人物。我想成為侑彬的支持者，一起等著那一天的到來。我希望自己可以將她人生的閃光點像鏡子一樣反射到更多的地方。既然我已經決定要帶給侑彬力量，就必須要做點什麽了。
雖然我不知道自己具體想要成為什麽樣的人，但我覺得自己應該馬上開始學習，因為我現在能做的隻有這個了。
我去讀書室進行了登記，這裏是單人單座，座位設計得就像是意大利麵桶一樣，我打算隻在這裏學習到期末。
下課後我收拾好書包走出學校，原本計劃買一個紫菜包飯就去讀書室的。
就在我經過一棟掛滿了綠色柿子的住宅樓來到人行橫道上時，身後有人捅了捅我的腰。
“你能跟我聊一會兒嗎？一小會兒就行了。”
那個人是夏琳。
她和我去了附近的公園，示意我坐在長椅上。
“我有事情想要拜托你。”夏琳開口了。
這樣和夏琳並排坐著感覺有點尷尬，也多多少少感到有些負擔，所以我隻能看著前方。
“你和閔炳瑞真的是朋友嗎？”
“又要說炳瑞的事情嗎？”
我尖銳的回答讓夏琳驚訝不已。
“不，我不是為了破壞你的心情才說的……”
夏琳向我講述了炳瑞和她交往期間做出的那些自私和無法想象的事情。對於我來說，這也不是什麽新鮮事。
“你知道嗎？閔炳瑞一開口就要提到你。他好像是在嫉妒你，也有可能是因為自卑的心理，但真不是開玩笑的。他動不動就說方俊昊什麽什麽的。”
“他是因為沒什麽可說的才這樣的。”
“你不想教訓教訓他嗎？”
“不，算了。他也不是教訓了就會變好的人。”我斬釘截鐵地說道。
“那就答應我一個請求吧。”夏琳豎起食指說道。
“拜托我什麽？”
“ 你假裝和我交往吧。隻是暫時的， 大概兩周左右。”
夏琳的聲音非常懇切。
“這是什麽請求啊？”
“如果你覺得假裝做這些有負擔的話，真的交往也是可以的。交往的過程中，如果覺得不合適的話，分手就可以了。”夏琳若無其事地說著。
啊，趙夏琳！那股已經被忘卻的鬱悶感再次向我襲來。
“這恐怕不行，我有女朋友了。”
這當然是我編造的，但短時間之內我能想到的拒絕理由隻有這一個。雖然我不知道夏琳是想報複炳瑞，還是想再次和炳瑞重歸於好，但無論如何我都不想被她利用。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有想到這個結果，夏琳的表情顯得非常慌張。我從長椅上站了起來。
“你要說的都說完了吧？我先走了。”
然後我就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公園，向吐司店的方向走去。賣紫菜包飯的店鋪在公園的對麵，走去那裏需要很長的時間。因為和夏琳談話把我的行動計劃都給打亂了。
我點了芝士吐司。正當吐司店的大叔在塗滿人造黃油的鐵板上放下麵包的時候。
“喂！方俊昊！你怎麽能就這樣走掉呢！”
我回頭一看，夏琳正直勾勾地盯著我，幾個路過的行人也朝我們的方向瞟了一眼。
“你怎麽能就這樣自說自話呢！”
夏琳怒吼起來，看表情幾乎要哭了。我一直以為隻有夏琳會自說自話，但今天的情況似乎卻正好反了過來。
“……對不起。”
“……你就這樣走了，讓人很生氣啊。我話還沒有說完呢。”
夏琳的聲音比之前冷靜了許多。
“……不管你喜不喜歡，我拜托你這件事的理由……你不是應該聽完再走嗎？”
“真的很抱歉，你想說什麽來著？”
我們又回到了公園裏。
夏琳歎了一口氣開始說了起來。這是我從沒有在夏琳那裏聽到過的一個很長的故事。
裝在袋子裏的吐司已經涼了，但我的肚子卻並不覺得餓。不知不覺間，我的心也隨著夏琳的聲音胡亂地跳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