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為沒精打采的朋友送上一碗粥
我們來到了麵包店所在的大街上，可能是因為正在做活動，麵包店內已經沒有空座位了，收銀台前也排起了長龍。利用鍋蓋配方製作的土豆麵包擺在店裏最顯眼的活動櫃台上，堆得像小山一樣高。
我們買到麵包後就步行去了附近的遊樂場，這大概是學校周邊最不受歡迎的遊樂場了，裏麵連一個孩子都沒有。侑彬和我爬上了滑梯，原本想要像來野遊的孩子們一樣坐在滑梯上麵吃麵包的，但走上去之後發現空間變得太狹窄了。我們又順著滑梯滑了下來，並排坐在了長椅上。
土豆麵包中加入了洋蔥，散發出一股獨特的香氣。侑彬問了我很多遍麵包有多好吃，我也回答了很多遍“非常好吃”。
“你和‘鍋蓋朋友’的關係有那麽好嗎？那你是選核心社團還是選鍋蓋隊？如果隻能選擇一個的話。”我調皮地問道。
這時侑彬直勾勾地看向我。“那你是喜歡媽媽還是喜歡爸爸？這都是同一個性質的問題。俊昊啊，你這是吃了好吃的之後忽然想要變成小朋友了嗎？”
“我就是好奇嘛，你就說說你腦海中閃出的第一個答案。”
“那你覺得是胳膊重要還是腿重要？腎髒重要還是肝髒更重要？你的問題不是跟這些問題一樣嗎？大家都是我珍貴的朋友。”
“是嗎？那你聽這個問題怎麽樣。你是喜歡鄭浩彬還是喜歡我？你是選擇作為粉絲的情感還是選擇友情？”
“哇，你現在是把自己和鄭浩彬並列放在一起嗎？”
我們相視而笑。和煦的風從耳邊吹過，夕陽像趕著回去休息一樣漸漸地消退了。
侑彬的演講稿寫得非常誠懇，整體的邏輯結構十分嚴謹，通過演講稿的內容也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她思考的過程。但寶娜前輩還是犀利地指出了她的漏洞。
“能夠提出‘年幼時不存在社會層級之間的接觸點’這一社會問題，說明你在思考的時候擁有非常優秀的整理意識，這裏對‘大家都貧窮的時候獨享財富的人並不能感到幸福’的心理學論文的引用做得也很不錯。但結論中是不是太過突兀地跳過了‘社會融合’這個內容？”
聽過寶娜前輩的點評，我發現好像確實是這樣。侑彬聽到這些話後也點了點頭。
“我確實沒有想好應該怎麽得出結論，為此還專門找了北歐的一些模型……不知道應該實施一些什麽樣的政策。所以我將這部分設置為我討論的主題。”
雖然表述得不太清楚，但侑彬的聲音依舊不卑不亢絲毫沒有退縮。
“但是呢……”
每次討論時都沉默寡言的我忽然開口，引得大家都看向了我。
“說實話一無所有就會被大家無視，這不就是現在的社會現實嗎？所以大家才都想要努力上好的大學，才想要多掙點錢。雖然大家常說按照自己的人生節奏生活就可以了，但事實上總有很多與個人意誌無關的東西在牽絆著我們。比如，進入社會之後，我們都有可能會遇到那種作威作福的神經上司。”
“我為什麽要找一個作威作福的神經上司？而且我好像也從沒感覺自己被無視過呢？”
“總有很多事情是無法被我們的個人意誌左右的，這些情況都是無法避免的。”
“那你當初為什麽要忍受刁難呢？”
哦吼，建宇發出了一聲應和。
“那些作威作福的人不是壞人嗎？因為不想被刁難就要爬上階級的梯子嗎？就不能消除作威作福這種現象嗎？”
麵對侑彬無所顧忌的回答，另一個孩子站出來說道。
“這話說起來簡單但實施起來卻並沒有那麽容易。你打算用什麽辦法去阻止那些以權謀私的人呢？”
“當然可以阻止了，隻要我們建立起一個係統就可以了。”
“什麽係統？”
“就是阻止大家作威作福的係統。無論是製度、文化還是倫理都應該達成一個共識，要讓大家從認知中明白，以權謀私是十分羞恥的行為。國外針對這些問題製定了非常嚴密的法律係統，也有很多國家出台了禁止歧視的法規。不管怎樣，我相信有很多人都在努力使我們的社會變得更加美好。”
大家聽了侑彬的話都點了點頭。
每次和侑彬對話的時候，我都能感覺到每個人都是珍貴而又了不起的存在。不輕易失望、不輕言放棄的侑彬，她的力量到底又來自哪裏呢？
討論會議在規定的時間內結束了，大家一走出學研咖啡館之後便紛紛散去了。建宇著急地跑去趕開往補習學院的公交車。
我從衛生間出來向外看了一眼，正巧看見侑彬和寶娜前輩站在前麵的林蔭道旁。兩人交談時的表情顯得既嚴肅又認真，她們是在說討論會沒講完的事情嗎？這時有輛車靠邊停了下來，寶娜前輩拍了侑彬的後背然後上了車。
我打算嚇侑彬一跳，於是悄悄地走到她身後說道。
“你要去吃麵包嗎？鍋蓋牌土豆麵包！”
但侑彬卻搖了搖頭。
“我要回家了，下次再吃吧。”
她的聲音聽起來十分虛弱無力。這樣說來，侑彬今天討論時的狀態也和平時不同，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嗎？”
“沒有，隻是……俊昊，你有聽過關於我的傳聞嗎？”
“什麽傳聞？”
“我總覺得同學們最近都拿異樣的眼光看著我，大概是我的錯覺吧？”
“為什麽呢？啊，是因為你太過完美了嗎？”
聽到我的玩笑話，侑彬卻隻是苦澀地笑了一下，然後向我揮了揮手，慢慢地向公交車站走去。她怎麽忽然變成這樣了呢？怪讓人擔心的。
模擬考試我考得還算不錯，但具體的情況要等到排名出來後才能知道，目前就隻能是這樣了。
模擬考試的這幾天學校是不供應夥食的，也不用上晚自習，當然，精讀室依舊是個例外。考試一結束，建宇就到我們教室來了。
“你叔叔今天幾點回家？”
聽這個意思他是想和我一起回家。哎呀，不管了。
我也不上晚自習了，管它精讀室什麽的。為了這次模擬考試，我大腦中的電量已經全部耗盡了。
我們一起走回了我家，由於白晝時間的延長，即便是到了傍晚外麵的天也仍舊亮著。我們緊貼著背包的後背已經被汗水給浸濕了。
一回到家我們就輪流洗了個澡。我原本想要煮拉麵來著，但被建宇極力製止了，他十分不信任我的廚藝。
“早知道我就去上烹飪專業的高中了。”
建宇將煮拉麵的水放在火上，咯咯地笑了起來，在我們吃拉麵的時候模擬考試的等級預測圖片也出來了。
“不要說，我等一下會親自確認的。我要等到精神都恢複之後再去確認，所以你千萬不要告訴我，知道了吧？”
“知道了。不過建宇你拉麵煮得確實非常好吃。”
“是吧？不知為什麽，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我做其他料理也會做得非常好，像是烤麵包之類的。我打算高考結束之後去麵包培訓學校學習一下，其實去年寒假的時候我就很想去學了，但完全沒法去。在鬥城高中入學之前，我沒有那麽大的自信去麵包培訓學校學烤麵包。”
建宇一邊吃著拉麵一邊喋喋不休地說著，吃的時候嘴裏還故意吧唧吧唧地發出聲響。而他之所以這麽做，還是因為承受不了壓力。
洗完碗後忽然覺得肚子有點痛，於是我拿著手機走進了衛生間。再次確認了一下模擬考試的等級預測圖片，各個部門發出的等級預測圖片都差不多。但按照標準分數來看，我的考試成績並不理想，大概是因為模擬考試的題目比較簡單吧。所以也不用再看期末成績了，我真的要從精讀室收拾東西走人了，該死！
關於轉學的損益表我已經做了不是一次兩次了。首先能夠和父母一起生活，而且因為學校比較小，所以競爭壓力也會相對較少，不必像現在這樣每天生活得像是在打仗一樣，這樣想來轉學的優點其實有很多。
但這些保證就能成為優點嗎？學校小競爭壓力就小的根據又是什麽呢？
啊，不管了！先將這一切忘掉吧。今天把模擬考試什麽的拋諸腦後，回房間裏好好玩一玩。
從衛生間出來時，我發現建宇正呆呆地坐在沙發上看著我。建宇也看過模擬考試的等級預測圖片了嗎？
“你看看這個。”建宇故意表情嚴肅地拿出了手機。
這是一篇名為《“心機女”的特點和應對方式》的SNS文章。這個怎麽了？
“這是閔炳瑞寫的。”
仔細一看確實是閔炳瑞的SNS，這時帖子的點讚數已經從54增加到了55。
“不過，這怎麽了？”
“你看看底下的評論，不覺得有點酸嗎？”
這樣一看確實是有很多留言。
——心機女好啊，遇到了就快跑。哈哈哈——要小心耍心機的女人，會讓人產生“你不是喜歡我嗎？”的錯覺。當你靠近的時候，她又會馬上把你甩掉。經驗者。哈哈哈
其中一個留言非常引人注目。
——一年級不就有一位耍心機的代表選手嗎？鴿子眼。
這條留言下麵有非常多條回複，幾乎都是嘲笑著表示讚同的內容。
“鴿子眼？”我說道。
“這件事和侑彬有關係，那些討厭侑彬的人給她起了個外號就叫‘鴿子眼’。”建宇滿臉擔憂地說道。
那篇文章被炳瑞和SNS上的一些朋友轉得到處都是。
此時得意忘形的炳瑞又在SNS上上傳了一首以厭惡女性的歌詞而聞名的歌曲。“醜陋的東西如果假裝漂亮就會發生的事，沉醉於整容和名牌包的女人們怎麽辦”的嘻哈歌曲。這首歌上傳不到半天點讚數就超過了100。
第二天中午我和侑彬、建宇還有寶娜前輩一起吃了午飯。寶娜前輩知道了那篇文章之後提議要一起吃飯。有幾個學生就這樣看著我們明目張膽地咯咯笑了起來。即便我不想再為這些家夥費神，也有點吃不下去飯了。
“原來我的外號叫‘鴿子眼’啊。我都不知道呢，是因為我的眼睛長得像鴿子嗎？”侑彬自言自語地說道。
雖然她看起來是笑著，但聲音卻沒有一點兒力氣。
“一群懦夫，總是在路過別人的時候卑鄙地竊竊私語，現在居然連SNS都動用起來了。侑彬啊，你別在意那些孩子的話了。”寶娜前輩說道。
寶娜前輩看起來也沒什麽胃口，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用筷子敲打著飯粒。
“就是，別理他們。”建宇也安慰起了侑彬。
就在這時我站了出來。“我覺得……炳瑞這都是因為被侑彬給甩了。前不久炳瑞他跟侑彬告白了，因為侑彬不接受自己的告白，所以他惱羞成怒進入了攻擊模式，想要找到一些支持自己的人。”
我的話讓咬著滿滿一口江米條的建宇瞠目結舌，沾滿口水的江米條順著下巴掉了下來，建宇趕緊用手把它撿起來放進了嘴裏。
我知道，自己不應該在這種場合說出侑彬要求我守護的秘密，我在告訴建宇和寶娜前輩之前，應該先得到侑彬的許可。但看著逐漸被歪曲的事實，我突然覺得這已經不再是保守秘密、胡亂告白的普通事件了。
“你什麽時候被表白的？”寶娜前輩看著侑彬問道。
“就在姐姐去參加會議的時候。”侑彬看了看前輩，又看了我一眼說道。
顯然她對我如此“大嘴巴”的行為十分不滿意。
“原來如此，怪不得我現在才知道。”
前輩說著然後索性放下了筷子，餐盤裏還剩下半碗米飯。我也沒什麽胃口，大家也都放下勺子。
這時，前輩使了眼色說道：“出去吧。”
我們來到操場上，不知是不是因為要下雨了，天陰了起來。我們四個人緩緩地向後山走去。
“閔炳瑞這家夥真是搞笑，被甩了就可以這樣鬧著玩嗎？喂，不過侑彬應該不是炳瑞喜歡的類型吧？我首先懷疑他告白的用意。”建宇搖著頭說道。
“侑彬本來人氣就很高，就算是炳瑞也會喜歡侑彬的。”
聽了我的話侑彬無力地說道：“與其說炳瑞是因為喜歡我才跟我告白的，不如說他隻是想和某個人交往，而恰好選了我做這個對象，他大概是覺得我好欺負吧。”
“你好欺負什麽？他並不是因為你好欺負……啊，是那個啊！”建宇喊道。我們三個人同時停下腳步看向了建宇。
“炳瑞他前不久還在和夏琳交往，和夏琳分手後馬上又跟侑彬告白了。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吧？”
“什麽？”
“他是不是隻挑和俊昊關係好的女孩表白？夏琳和俊昊曖昧的事情，咱們全校的同學們都知道。”
“我沒有和她搞曖昧。”
“就當是有吧。”
這時，寶娜前輩認真地說道：“建宇的解釋好像是對的。俊昊啊，炳瑞是不是把你當成競爭對手了？”
我的心情變得有些微妙。雖然覺得不可能，但也開始懷疑起這個說法來。因為夏琳和我大概能夠算作“不是曖昧的曖昧”，而侑彬最近確實經常和我在一起。
“喜歡他的女孩到處都是，他偏偏和趙夏琳交往後又對侑彬下手。因為事情沒能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進行，所以就在SNS上寫那些乞丐似的文章，他這個人到底是有什麽問題？”
建宇的提議被采納後，整個人也得意揚揚了起來。
“我好像知道了。這是因為他從來沒有通過自己的思考而做出過什麽決定，從沒學過如何自己做出選擇。我曾經也是這樣，整個人生的藍圖全部都被父母製定好了，我隻能跟著往前走，漸漸地我對自己的選擇越來越沒有把握，人也變得越來越沒有主見。自從我跟父母大鬧一場之後，這種情況也慢慢有所改觀了。”
聽了寶娜前輩的話，大家一時都說不出話來。我想起了隻要考不到全校第一就會把家裏鬧得雞飛狗跳的寶娜前輩的父母，也想起了費盡心思想要把兒子送入醫科大學的炳瑞的爸爸。
“雖然不知道炳瑞是不是真的把俊昊當成競爭對手，但至少他在心裏羨慕俊昊這點是可以肯定的。他就是想要變得和俊昊一樣才會做出那種事情的。”
炳瑞羨慕我？
“聽了姐姐的話，我也覺得好像是這麽回事。但讓我好奇的是……我真的……在耍心機嗎？畢竟有那麽多人都有同感……”侑彬的表情變得陰沉起來。
看到連話都說不完整的侑彬，前輩大聲地責備她道：“你是到現在為止都沒有在聽我們說話嗎？耍心機什麽的都是胡說八道。就是想要貶低你才隨便亂說的。你根本就不用在意這些。OK？”
“……OK。”
侑彬隱隱地露出了一點笑容。
這時，從操場上傳來了《少女的祈禱》。
星期五早上，我在門口的玄關處遇見了侑彬。這種偶然的碰麵讓人心情十分愉快。我們並排換了拖鞋，這時一群女孩拿眼睛偷偷地瞄著我們，然後從旁邊走了過去。侑彬的表情變得凝重了起來，她一聲不吭地爬上了樓梯。侑彬的教室在2樓，我們班的教室在3樓。
“哎，我真希望能有超人出現，快速地轉動地球讓時間可以一晃而過，希望第一學期結束後能夠盡快轉學。”
上樓梯時，侑彬用小得隻有我能聽見的聲音說道。我們並排站在樓梯欄杆旁。
“那種胡說八道的謠言，很快就會平息下去的，你別太在意。”
“我原本也想這樣的，但還是會因為這些事情分神……昨天和我們班的同學說話時，有人忽然指出說我好像笑得太多了。雖然這可能隻是一句毫無意義的話語……但我確實對誰都愛笑，已經習慣了，改不掉了。”
侑彬這樣說讓我覺得很苦惱，怎麽辦？很少看到堅強的盧侑彬如此沮喪的樣子。
“你的性格本身就是愛笑啊，為什麽要改掉這個？你一點錯都沒有，別這樣，侑彬啊。”
侑彬用悲傷的眼神看著我。我感覺自己的心都快碎了。
那天晚上睡覺前，我從冰箱冷凍室裏拿出了鮑魚粥。
第二天淩晨起床，將解凍的鮑魚粥重新煮了一下，將它們裝進了保溫便當盒裏。
像往常一樣，建宇在午休時間來到了我們班的教室。
我看著建宇然後默默地拿起了便當。
“這是什麽呀？”
“鮑魚粥。”
“幹嗎莫名其妙地帶鮑魚粥來？”
我沒有回答，而是直接拉著建宇的胳膊去了侑彬的教室，然後舉起便當盒對侑彬說道。
“我的媽媽牌鮑魚粥！是隻吃一勺就會變得幸福的味道。來吧！在蒼蠅來之前我們先把它吃光吧。”
聽了我的話，侑彬笑了起來。這是時隔許久再次見到她眼睛彎成月牙狀的微笑。
“我們今天去後山吃怎麽樣？不走尋常路。”
建宇也同意了我的提議。
“好啊，好啊。不過這點東西夠誰吃啊？我去買點麵包。”
建宇去小賣部買麵包的時候，侑彬和我先向學校的後山走去。值得慶幸的是，我們常坐的那個步道入口處的木頭長椅還空著，矗立在長椅旁的刺槐樹開出了嫩紅的花朵。就在我打開便當盒的時候，建宇也拿著一大堆麵包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
我們拿起勺子瞬間將鮑魚粥“打掃幹淨”，然後吃起了建宇買來的麵包和牛奶。
“在山上吃飯的感覺像是來郊遊一樣。”侑彬的聲音變得明亮起來。
第二天我把雞肉粥打包帶去了學校，建宇則從家裏拿來了年糕，寶娜前輩也加入了進來。我們四個人一起在後山的刺槐樹下吃了午飯。那一整個星期我們都是這樣，雖然這樣做並不會讓誣陷侑彬的聲音消失，但我還是想要成為侑彬保護傘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