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之舞·田中貢太郎

侍女總管沿著寂靜的走廊向廁所走去，夜已過半，經過走廊邊漆黑的房間向右一轉，來到一間被長明燈隱隱照亮的房間。侍女總管本想繼續往前走，不知怎麽卻停下了腳步。因為那個房間裏，好像有誰在那兒跳舞似的，發出了有節奏的輕輕的腳步聲，那人模糊的影子正在隔扇上來回晃動。

為了方便夜裏去廁所的侍女，這個房間裏總是會點上一盞燈，但裏麵是沒有人的，況且這裏是內宅，不可能會有男子喝得微醉跑到這裏來跳舞，更何況又是現在這樣一個時間。侍女總管覺得實在不可思議。

更重要的是，她肩負著管理內宅的責任，遇到情況必須做出判斷並且處理行為失當的人。於是，她悄悄地靠近了隔扇。

房間裏的人好像還在跳著。從踢踢踏踏的腳步聲來判斷，裏麵應該不是一個身體強壯的男子。是不是有誰讓看門的滑稽老頭喝醉了酒，把時間和場合都拋諸腦後，跑到這裏來跳舞了呢？侍女總管經常發現那老頭有不合規矩的舉動，打算過後就去跟主人說一說，狠狠申斥他一番。

她伸出舌頭，舔濕隔扇上的紙，在上麵悄悄戳出一個小洞，把自己的一隻眼睛湊了上去。接下來，侍女總管看到了極其怪異的一幕。

在長明燈的燈光下，一隻體形有大狗那麽大的紅褐色的貓，正用兩條後腿站立著，它腦袋上包著手巾，兩腳“咚咚”地踩著拍子，前腿則像手一樣來回揮動著跳著舞，那正是宅邸裏養了很多年的貓。侍女總管眨了眨眼睛。

貓不停地變換身體的方向舞動著，之後它要去解開頭上的手巾。侍女總管屏住呼吸，一直看著貓的舉動，隨後她好像想到了什麽，直接往廁所去了。她上過廁所後沿原路返回，雖然又經過了這個房間，但這次她根本沒有偷看，而是安靜地回到自己的房間睡下了。

侍女總管的確看到了家貓的怪異舉動，可是如果把這件事說出來，首先會讓年輕的侍女們害怕，影響她們幹活。另外，山內家家老①、大權在握的柴田備後家裏出了這種怪事，要是傳開來，肯定會影響主人的威信。侍女總管向來賢明可靠更勝男子，所以她把這件事藏在心裏，對誰都沒說。

三天以後。侍女總管因為白天太累，晚上睡得很沉，但睡夢中總覺得好像有人在一下一下地打自己的額頭。她睜開眼睛一看，那天晚上跳舞的那隻紅褐色的貓正坐在自己的枕邊，抬著兩條前腿敲打自己的額頭。這下子，侍女總管也嚇了一大跳，她大叫著跳了起來。貓好像也受了驚，飛跑出去不見了。

①家老，武將家的忠臣，主宰家政，統率家中。江戶時代一藩中設置數名，多為世襲。

第二次遇到怪異事件，讓侍女總管改變了不告訴任何人的想法。第二天早上，主人備後剛起來，她就過去把事情一一說了。

“是嗎？這可真是有意思啊。”備後微笑著說。

“那麽，那隻貓該怎麽處理呢？”

“嗯，不管它就行了。”

侍女總管很了解備後的性格，便沒再多說什麽。

備後喜歡打獵，隻要一有閑暇時間就會扛上獵槍出去。到秋天快結束時，他有了一些時間，說這次打算到北山那邊去打獵，他還自己在房間裏融鉛，鑄出十來發子彈。把小鑄鍋架在火盆上，等裏麵的鉛熔化成黏稠的**了，倒進黏土做成的模子裏就可以。

備後打算鑄十發子彈。他拿著鑄鍋的手柄，想看看鑄出了幾發。

他數數台子上灌了鉛液的模子，發現共有九個。

“九個，再來一個吧。”

備後再次把鑄鍋放到火上，無意中往台子那兒掃了一眼，發現那隻紅褐色的肥貓正站在那兒，靜靜地看著自己。

“哦，你看著呢。”

備後微笑著說。他見鑄鍋裏的鉛熔好了，就把鉛液倒進另一個模子裏。

“這樣就是十發，十發就沒問題了。這樣很好，很好。”

備後把鑄鍋放到台子的一側，開始剝除模子上的黏土。閃著光澤的十枚白色子彈從黏土中顯現出來。這時，剛才盯著備後看的貓已經不知跑到哪裏去了，備後也沒去管。他從模子中取出第三枚子彈時，才想起鑄鍋底部還留著一點鉛液。他想，幹脆再鑄一枚好了。

於是趁著鑄鍋還沒涼下來，他趕緊把鍋放到火上。又從一兩個模子裏取出子彈以後，他看到鍋裏的鉛液已經熔化了，就將其倒進剩下的模子裏。

第二天一大早，備後帶著精心鑄成的十發子彈，一個人走出家門奔北山而去。他在野獸出沒的地方四處搜尋了一整天，卻發現連平時常見的猴子都不見蹤影。他沿著寒風吹拂的山穀小路向下走。

山頂上還有冷冷的夕陽光亮，但山穀裏已經有些暗了。小路左邊矗立著一塊巨大的岩石，一眼看過去，大石之上有一隻山貓似的野獸，眼睛正發著亮光。備後從早上到現在一槍都沒開過，心裏早就按捺不住了，這時他如同見到仇人一樣，立刻用火繩點燃了獵槍的火舌，接著傳來了子彈打中什麽的聲音。

“一——”

跟數數聲一同響起的還有放肆的嘲笑。備後大吃一驚，看向岩石上方。那奇怪野獸的一隻前爪裏好像握著什麽黑色的東西。看來，數數並且發出嘲笑的就是這怪獸了。備後越發驚訝，迅速塞進第二枚子彈，點燃火舌。還是射中了什麽。

“二——”

數數聲和嘲笑聲交替響起，真是古怪至極。備後開了第三槍。

“三——”

子彈好像射中了怪獸手裏那個黑色的東西。備後打出第四發子彈。

“四——”

怪獸依次數著子彈數目，備後的眼睛都紅了。

“十！”

數到十以後，怪獸把接住子彈的黑色東西扔向備後。

“備後，你已經沒有子彈了！”

怪獸在岩石上站了起來，兩眼灼灼放光，馬上就要飛身撲下來。

備後腰間的皮袋裏還有用剩下的鉛鑄成的最後一枚子彈。他手上飛快地動作，將子彈塞進獵槍打了出去。怪獸發出一聲可怕的尖叫，消失不見了。

備後感覺自己確實打中了怪獸，便開始在周圍尋找，可是什麽都沒找到。他撿起怪獸扔出來的黑色東西，往家中走。回去的路上他仔細一看，原來那是一個舊茶壺的蓋子，上麵留著很多痕跡，好像是自己的子彈打出來的彈痕。

回到家裏，備後說了怪獸的事，又拿出帶回來的舊茶壺蓋子。原來，那正是自己家裏茶壺的蓋子，當天不知怎麽不見了。再一問起家裏養的那隻貓，從早上開始竟沒有任何一個人看到過。讓備後頗為惱火的怪獸應該就是那隻貓吧。

過了五六天，備後房間周圍縈繞著一股惡臭。掀開榻榻米檢查地板下麵之後，發現家裏那隻紅褐色的貓渾身是血，已經死了，而貓的胸口上正有一個彈孔。

出於對這怪貓的迷信，柴田家建了一間小小的祠堂。

柴田家位於現在的高知市本町四丁目的南側。直到前些年，其宅邸舊址裏還保留著那個小祠堂，現在因為蓋起了很多房子，那祠堂也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