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草紙·楠山正雄
一
很久很久以前，在京都的街市裏，老鼠十分猖獗，讓人們頭疼不已。它們不僅偷走廚房和櫃子裏的食物，還咬壞隔扇，把衣櫃咬出洞來，進而咬壞衣物。
不管白天晚上，老鼠們都在棚頂上麵和客廳的角落裏到處亂竄，真的是隨心所欲地做著各種壞事。
人們都受不了了，這時朝廷發下命令，要求各處養貓的人家一律解開貓脖子上拴的繩子，改為放養，違者受罰。在此之前，不管在哪裏，人們都會給貓拴上繩子帶到家裏，喂貓吃鰹魚幹薄片拌飯，養得特別精心，所以貓都不四處跑來跑去抓老鼠了。可誰能想到，到最後老鼠竟因此變得如此猖狂，大肆作亂。
但朝廷的命令一下，貓的繩子解開了，各處的三花貓、斑紋貓、黑貓、白貓全都自由了，這下它們可高興壞了，在京城的街道上打打鬧鬧，四處奔跑。不管去哪兒都能看見大批的貓，京城簡直變成了一個貓的世界。
這麽一來，老鼠就落了下風。之前還是一副“天下盡在我手”
的樣子，可以任性妄為，隨心所欲，可一眨眼的工夫，它們就隻能縮在陰暗的小洞裏，稍微探出腦袋往外一看，貓就在旁邊磨著鋒利的爪子呢。晚上也是，如果稀裏糊塗地跑到廚房的水池下麵或者角落找吃的，暗處就會出現一雙閃閃發光的眼睛，最後會遭遇些什麽可就不好說了。
二
“這麽下去真是受不了。除了餓死，咱們就沒有別的路了。今天，咱們大家必須得商量商量，怎麽做才能抵抗貓。”一天晚上，老鼠們一個不落地聚到寺廟佛堂的緣廊下麵，開起會來。
這時，其中一隻年紀最大、毛發灰白的老鼠站到了台階上：“諸位，這世間真是變得分外無情啊！本來呢，貓用鮑魚殼當碗，吃點鰹魚拌飯或者湯拌飯，活得也挺好的，非要抓咱們來吃算怎麽回事呢？如果這麽放任不管的話，過不了多久，現在世界上的所有老鼠就都得滅絕了。咱們到底該怎麽辦呢？”
這時一隻精力旺盛的年輕老鼠站了上去，說：“不用擔心，咱們趁貓睡覺的時候，過去在它喉嚨上狠狠咬一口就行了。”
眾鼠都是一臉“讚成”的樣子，但是沒有一隻鼠積極表示願意向貓衝過去。
一隻駝背老鼠像大將軍似的坐在原地沒動，慢吞吞地說：“不管怎樣，咱們也打不過貓。還是幹脆放棄京都，到鄉下去當野老鼠吧，輕鬆快樂地生活比什麽都好。”
沒錯，到鄉下去當野老鼠，吃點樹根、稻殼什麽的，生活肯定輕鬆快樂，但是眾鼠都在京城待了這麽久，吃過各種好吃的東西，享受過這些之後，很難立刻做出離開的決定。
到了最後，這些老鼠中一隻最聰明的白頭老鼠站了起來，用沉穩的語氣說：“不管怎麽說，最好的辦法就是去拜托人類，讓他們再把貓拴上不就可以了嗎？”
眾鼠聽了，異口同聲地說：“沒錯！沒錯！這個辦法好！”
於是，眾鼠一致推舉會議的主持人——那隻毛發灰白的老鼠作為代表，去找這座寺廟的住持，拜托住持幫忙讓貓再被拴起來。
灰老鼠接受了這個重任，立刻爬上佛堂，悄悄來到住持的房間裏，說：“住持住持，我來請求您幫忙。”
住持嚇了一跳，醒了過來。
“啊，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老鼠啊。你想讓我幫什麽忙呢？”
“住持您也知道，最近因為朝廷的命令，都城裏的貓全都變成放養了。我們這些清白無罪的老鼠，每日每夜都會喪命在貓的利爪之下，不知死去了多少同伴。我們要麽整天縮在沒有食物的小洞裏餓死，要麽跑到外邊被貓吃掉，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路可走了。住持，請您發發慈悲，幫忙跟朝廷說說，讓貓再次被拴在家裏吧。今天我就是為了這個請求才來打擾您的。”
說完，老鼠還煞有介事地兩爪合十，對住持拜了拜。
住持想了一會兒，說：“原來如此，聽你這麽說倒也十分可憐，然而你們做了很多壞事。你們如果隻吃人扔掉的東西，或者去撿撒在地上的東西吃，本是無妨的。可你們不分晝夜地在人們家中亂竄，偷取食物，咬壞衣物，種種壞事都做足了，現在反而過來哭訴因為貓而遭了罪，這都是你們自作自受，我是無論如何不會幫你們的。”
聽了住持的這番話，灰老鼠大為失望，垂頭喪氣地回去了。
回到之前的緣廊下麵，上了年紀的老鼠，年輕的老鼠，大塊頭的老鼠，小個頭老鼠等一眾老鼠都還留在原地，一個個都伸長脖子、豎起了胡須焦急地等待著。
“灰老鼠回來了嗎？灰老鼠回來了嗎？”地問個不停。
但是等到灰老鼠含著眼淚，跟它們講了見到住持，又被住持拒絕的經過後，眾鼠都十分失望，又吵吵嚷嚷地開始了那討論不出結果的會議。
很快天就要亮了。這麽多老鼠聚在一起，如果不小心被貓發現，那才真是糟了。
“那，明天晚上咱們一起再去找住持一次，懇求他幫忙吧。”
最後隻做了這一個決定，眾鼠就都散去，悄悄地回到各自的小洞裏去了。
三
貓那邊很快就聽說昨天老鼠跑到住持那兒去請求幫助了。“這可不能坐視不理。”所以，貓也大批集中到街市盡頭的平地上，開起會來。
首先，其中一位年長的白貓站到大石頭上，說：“諸位，根據我聽到的消息，這次因為咱們都改成了放養，那群老鼠受不了了，就在昨天晚上跑到寺廟住持那兒，求住持幫忙，讓咱們再次被拴起來。這簡直是不可理喻。老鼠本來就是貓的食物，這可是很久以前神靈定下的規矩。再說，老鼠可是做了那麽多壞事，給人
類造成困擾的壞家夥。萬一
人們聽了老鼠的建議，那
咱們好不容易才自由幾天，
就又得回到之前那種不得伸展
的狀態了，那可就糟了。咱們得
趕緊去找住持，說什麽也不能讓事情變成那樣。”
它說完，群貓齊聲說道：“讚成，讚成！咱們就讓老白爺爺趕快過去吧。”
於是，老白就成了群貓的代表，來到住持這裏。
“住持，我們聽說昨天晚上老鼠到您這兒來了，還說了不少我們的壞話。這實在是不可理喻。那些老鼠如果放在人裏麵，就相當於是小偷，要是對它們發了慈悲，它們反而會做出更多的壞事。如果聽了老鼠的建議，再把我們拴起來，那些家夥肯定會得意忘形，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麽樣的壞事來。
“我們貓就不一樣了，我們本是天竺的老虎的後代，但因為日本是個又小又溫和的國家，我們住在這裏，也就全都變成現在這般又小又溫和的動物了。然而一旦我們真的發起怒來，回歸原來的老虎本性，不管麵對什麽樣的野獸我們都是不怕的。幸好這次朝廷發下命令，將我們改為放養，我們打算從老鼠開始，把那些為禍人類的動物都收拾得片甲不留。”
住持笑眯眯地聽著貓這番頗有些傲慢的遊說，說道：“嗯，嗯，正是像你所說的這樣。所以我沒聽老鼠的建議，讓它們回去了。你們放心吧。”
貓非常得意，翹著尾巴，回到期待的群貓之中，說：“諸位，沒問題了，住持答應了。”
群貓紛紛說：“萬歲！萬歲！這下我們就放心了。”
之後它們手牽著手，跳起了貓兒舞。
很快老鼠們也聽說了。
“貓那些家夥好像去住持那兒了。”
“聽說住持跟貓約定了，絕對不會聽取老鼠的建議。”
“它們還裝模作樣地說什麽貓是天竺的老虎的後代，要為人類把世上作惡的動物都解決了。”
老鼠們七嘴八舌地說著，又一次聚到寺廟的緣廊底下開會。然而還是沒想出什麽特別的好主意。
“既然這樣，再去找住持幫忙也沒什麽用，咱們今天晚上就不去找住持了。還是趁著天沒亮的時候，咱們離開都城去鄉下吧。”
不知是誰提出了這個建議，年長的老鼠很快就總結采納，讓大家趕緊去做連夜逃走的準備。
這時，精力旺盛的年輕老鼠們不甘心地說：“等等！咱們連一次像樣的戰鬥都沒打過，就輕易地把都城讓給敵人，自己逃到鄉下去，這不是太窩囊了嗎？那樣的話，就算保全了性命，今後也會一直被其他動物嘲笑，人家也不會好好搭理咱們了。與其遭受那樣的恥辱，不如賭一把，碰碰運氣，豁出去，拚死跟貓打上一場！如果勝了，今後這世上就沒什麽可怕的了，棚頂上也好，廚房也好，牆角也好，整個天下都會變成我們的領地；如果輸了，咱們就毫不猶豫地並肩赴死！”
說完，它還不甘心地把牙齒咬得“咯咯”響。
因為它這番氣勢實在是太勇猛，本來態度消極、準備外逃的其他老鼠也漸漸熱血沸騰起來。
“沒錯，這樣才對！這樣才對！”
貓那邊很快得到了消息。
“什麽？區區老鼠還敢這麽囂張？”
“好啊，讓它們全都過來，看我不把它們全給咬死！”
群貓立刻磨利爪子，擦亮尖牙，抱著必勝的態度準備作戰。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該死的老鼠們，趕緊過來吧。”
群貓做好準備，隻等老鼠上門了。
四
老鼠們終於做好準備集結起來，父母鼠、孩子鼠、爺爺鼠、奶奶鼠、叔叔鼠、阿姨鼠、女婿鼠、女兒鼠、孫子鼠、曾孫鼠一直到玄孫鼠，成千上萬的老鼠一隻不落，在天徹底黑下來以後，就成群結隊、浩浩****地朝著貓的大本營——巷子深處的平地攻了過去。
貓這邊也鬥誌昂揚。
“過來了！”
聽到消息，三花貓、虎斑貓、黑貓、白貓、條紋貓、雉虎貓，賊貓，甚至流浪貓也都齊齊聚到一處，磨利牙齒前往迎戰。
貓鼠雙方分東西列陣，瞪著彼此，準備瞄準機會就要衝過去大開殺戒。
然而寺廟的住持聽說了以後，前來從中調停。住持站到貓軍和鼠軍中間，伸開雙手：“哎呀，哎呀，等一下。”
原本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貓軍和鼠軍都靜了下來，看著住持。
住持首先對鼠軍說：“哎呀，哎呀，你們就算再怎麽拚死戰鬥，也不可能戰勝貓，隻會被一隻不剩地全部咬死，成為這塊野地上的泥土，我實在不忍心看到那樣的事情。
“所以你們就從此洗心革麵吧，吃人們扔掉的食物殘渣，或者吃從稻草包裏掉出來的大米和豆子，就以此維生，如何呢？然後再把那些給人類添麻煩的壞事都徹底斷掉，我就去跟貓說，讓它們今後不再抓你們了。”
老鼠們聽了都非常高興，說：“我們絕對不做壞事了，請您跟貓說，不要再抓我們了。”
“很好，可是反過來，如果你們再做壞事，我就立刻讓貓去抓你們，知道了嗎？”
住持又確認了一句。
“嗯，嗯，當然沒問題。”
老鼠們爽快地答應了。
住持回過頭，對著貓說：“哎呀，哎呀，你們看，既然老鼠它們都這麽說了，這次還是算了吧，今後就別欺負老鼠了。反過來，如果它們再做了壞事，你們不管什麽時候發現，隻管去咬死它們。怎麽樣，可以嗎？”
“當然沒問題。隻要老鼠不做壞事，我們就可以忍耐，用鮑魚殼吃鰹魚拌飯或湯拌飯也挺好的。”
群貓齊聲回答，住持好像很滿意，眯著眼睛笑了。
“啊，我總算可以放心了。老鼠打不過貓，貓又打不過狗。強中自有強中手，並不是說在這裏打贏了就可以天下無敵，這個世界上也沒有誰是自由的。嗯，我們彼此都要安於自己生來獲得的身份，走獸之間、鳥兒之間、人類之間，和睦相處就是最好的。如果你們能明白我的話，那大家就老老實實地回去吧，回去吧。”
“非常感謝您。我們今後不抓無辜的老鼠了。”
“我們也一樣，我們絕對不多拿人類的東西了。”
貓和老鼠紛紛這樣表態，對住持行了禮，就各自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