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9 女人不能流淚

翌日,莊籽芯起了個大早,沒待鍾戌初召喚,她便一早就坐在程守洛家的院子裏等待。

山裏早晚溫差較大,莊籽芯裹著厚厚的羊毛披肩坐在院子裏,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大夥兒一見著她都紛紛熱情地打招呼,當然,除了鍾戌初。

鍾戌初隻是目光輕輕掠過,不帶任何情緒淡淡地掃了她一眼,隻是一眼,他的眉頭便又不由自主地擰在了一起。

今日莊籽芯依舊化著淡淡的精致妝容,唇上抹的唇膏,霧麵啞光胡蘿卜色,豔麗得宛若深秋裏的紅楓葉一般熱情似火。這是她最鍾愛的一支口紅,特別適合雲南這樣明媚的初秋季節。

她穿著昨日那身煙粉色的運動褲,隻是昨晚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屁股後的泥巴印弄幹淨,上身穿上了同色係的外套,腳下的小白鞋也被她擦得鋥亮,絲毫不見昨日灰蒙狼狽的慘狀。

鍾戌初抿緊薄唇,按捺住想要走上前糟蹋她小白鞋的衝動,他突然產生“惡毒的期待”,這女人究竟能扛到哪一天才不會一直保持這樣精致的裝扮?

莊籽芯下意識看了一眼自己的小白鞋,然後又看向鍾戌初,雖然他也是一身輕便的運動裝,但腳下的鞋子已變成了樸實無華的軍綠色帆布鞋。

他衝著她遞了個眼神,淡淡地說道:“跟我來。”

又是這三個字。

莊籽芯翻了個白眼,像個乖乖兔一樣靜靜地跟在他的身後。

沿著土坡小道,不一會兒,兩人走到一戶人家門前,依舊是典型的雲南特色民居,烏黑的磚瓦,亮白的牆壁,都是最新翻修的。院外牆根腳下種滿了花草,院裏的三角梅紅豔豔的,一直攀爬出了院牆,垂落下來,十分好看。

院完敞開著,鍾戌初輕敲了敲了門扣,高聲叫道:“竺溪孃孃,在家嗎?”

不一會兒,便聽見竺溪孃孃歡快高亮的聲音傳來:“是初初嗎?

我在的。”

一聽到這個昵稱,莊籽芯便撇了撇嘴,想笑,卻又不敢明目張膽。

她還沒來得及多打量這家小院,竺溪孃孃的身影便像陣風一樣飄了過來。

“初初啊,吃過早飯沒有?我昨晚做的朵朵糕,今早剛蒸的,還在鍋裏,熱著呢。我去給你弄一份啊。”

鍾戌初連忙道:“竺溪孃孃,你不用客氣。我吃過早飯了。”

“哎喲,沒客氣。你們幾個大男人哪裏會做什麽飯。”說著竺溪孃孃便走進廚房從蒸鍋裏拿了幾個朵朵糕用盤子端了出來,“來,趁熱吃。”

鍾戌初推搡著:“蘭姐,我吃過了,我真的吃過了。”

這時,另一個女聲從院門外傳來:“是初初嗎?剛才我好像聽到初初的聲音呢。”

進門的是住在斜對麵的蘭姐,她的手臂裏挎著一個竹籃子,一看見鍾戌初便熱情地說道:“初初啊,我弄了石板粑粑,正要給你們送去呢。”

“蘭姐,我真的吃過了,你們真的不用這麽麻煩。我今天來是要麻煩你們另一件事的。”鍾戌初看了一眼莊籽芯,“竺溪孃孃是我們白平村的婦女主任,蘭姐是負責整個村的會計工作。兩個人都是我們白平村最得力的幹將。”

“哪有哦。”竺溪孃孃和蘭姐不約而同笑眯眯地謙虛起來。

莊籽芯從第一天傍晚來,就知道蘭姐和竺溪孃孃是鍾戌初的頭號粉絲,所以她很乖地在第一天就表明了自己的跟班身份。作為一個自媒體人必須要有相當的覺悟,尤其二位在村子裏婦女中享有一定的地位,所以她得時刻銘記,在這裏,她得要與這群“阿姨粉”打好關係。

她立即彎起嘴角微微頷首,向兩位前輩展現出最溫柔最貼心的職業微笑:“竺溪孃孃,蘭姐,你們好。”

鍾戌初接著又說道:“這位是莊籽芯,前天晚上大夥兒都見過了,是第一次來咱們白平村,好多人和事都不太了解。昨天我和阿洛他們都商量過了,可能需要麻煩你們二位好好帶帶她,讓她盡快熟悉咱們村子的人事物,之後才能迅速開展下麵的工作。有什麽事呢,就盡管吩咐小莊同誌,不用客氣,小莊同誌她很能幹的。”

莊籽芯聽這話,越聽越覺得哪裏不對勁,怎麽都不像是在讚美她呢。

莊籽芯斜睨著眼看向鍾戌初,高嶺之花昨晚可是連最蔑視人的“喂”字都用過了,可從來沒有用“小莊同誌”這麽正兒八經的稱呼叫過她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蘭姐和竺溪孃孃二人相視一眼,竺溪孃孃衝著鍾戌初笑眯眯地說道:“初初啊,你放心啦。不出三日,我們保證小莊同誌對我們白平村了如指掌。”

鍾戌初感恩地點點頭:“好咧,那我先去忙了。”

竺溪孃孃說:“趕緊忙呢,回頭有空,一定要記得上我們家來。”

“回見。”

鍾戌初一走,蘭姐和竺溪孃孃兩個人便冷靜下來,望著莊籽芯的眼神也沒先前那般熱情洋溢。

莊籽芯依舊保持著先前彬彬有禮的模樣,臉上掛著職業微笑,等待著二位向她布置工作。

蘭姐拉著竺溪孃孃到一旁,小聲地說道:“昨晚的事你聽說了沒?”

竺溪孃孃說:“當然了。說是看恐怖片嚇著了一堆人,敬國大爹被嚇得不輕,一大早起來在村子裏頭逢人就說腦殼子嗡嗡的。”

蘭姐說:“大樹他媽今天一早也跟我講,大樹昨晚回去就魂不守舍,嘴裏一直念叨,她就差抓把米拿把菜刀挨著每條坡道上喊魂咯。”

竺溪孃孃說:“麗芝說昨晚上這小姑娘欺負我們初初呢,和我們初初吵了一晚上。”

蘭姐回眸眈了一眼莊籽芯,道:“小姑娘看著長得有模有樣,沒想到還有兩副麵孔。不行,我今天要給我們初初出口惡氣,不能就這麽便宜她咯。”

竺溪孃孃說:“對!初初對大家都這麽好,居然還能有人在我們的地盤上欺負他,這種事情絕對要嚴厲打擊,嚴懲不貸。”

莊籽芯本來離著遠遠的,雖然聽不清她們倆在說什麽,但是看著她們倆看她的眼神總覺得哪裏怪怪的,感覺她就像是一塊待宰的羔羊。

她忍不住悄悄走過去,立在兩人背後,但隻聽到“嚴厲打擊,嚴懲不貸”八個字,於是問道:“請問……是發生了什麽爭執的事情需要處理嗎?”

“嚇死人咯。”

蘭姐和竺溪孃孃兩人被這突然來的一聲嚇了一大跳,兩個人拚命拍著胸口。

“沒什麽爭執。”竺溪嫂目光犀利地上下打量著莊籽芯。

莊芯籽一身粉嫩嫩的運動衫,一張小臉蛋白嫩嫩的,一雙大眼睛就像是春天裏的桃花一樣明媚,一張小嘴就跟石榴花一樣豔麗,就像是電視上的明星一樣,與她家古樸的院落、四麵斑駁灰髒的牆壁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小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不禁讓她想到了初初的女朋友盧允夏。

這種注重精致漂亮外表,追求浮華的城市女孩子,都是不屬於她們這裏的,也不適合初初啊。

竺溪孃孃在心裏麵自我安慰,這一切都是為了要幫小初初出氣,接下來她要是有什麽過分的事,也別怪她太狠心了。

她用力地咳了兩聲,操著一口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說道:“小莊同誌是吧,請跟我來。”

莊籽芯露出一個甜美的微笑,然後緊跟在竺溪孃孃身後。

竺溪孃孃走到院外,從棚子裏推了一輛用木板圍成的簡易人力車出來。

竺溪孃孃看著雖然個頭不高,但是力氣很大,兩條腿走起來路十分麻利,推著一個人力車在土坡上如履平地。

開始,莊籽芯用最快的步調勉強能跟得上,可是沒走多遠,她便開始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好在竺溪孃孃領著她走了沒多遠,便到了一片菜地。地裏綠油油的一片,她能認得出隻有青菜和蘿卜兩種。

菜地旁有一間破舊的黑磚小矮房,遠遠地,便能聞到一股子臭氣傳來。

走近一看,這破舊的黑磚小矮房竟是一間豬圈。豬圈裏養著幾頭精瘦的小黑豬,一聽見腳步聲便站起身來哼哼叫喚著。

竺溪孃孃將人力車停在豬圈牆外,然後走過去打開那扇木門,模仿著“嚕嚕”地叫了幾聲。幾隻小黑豬仿佛知道似的一個個奪門而出,撒著腿便四處跑開。

莊籽芯看著那一頭頭迎麵狂奔出來的小黑豬,嚇得連連往後退去,生怕它沾著臭烘烘的豬屎拱到自己。

竺溪孃孃又將旁邊一個小木門打開,從裏麵取出一把鐵鍬,遞到莊籽芯的跟前,說道:“今天,你就先把豬圈清理幹淨。”

莊籽芯聽聞,一臉的不可思議:“什、什麽?清、清理豬圈?!”

她不禁開始懷疑,這位竺溪孃孃是不是在刻意刁難她?看她這樣子,也不像是個會清理豬圈的能手啊。

竺溪孃孃道:“嗯,怎麽了?”

莊籽芯有些為難地說道:“竺溪孃孃,我從來沒有打掃過豬圈,我不會……”

竺溪孃孃就知道這城市裏的姑娘會是這樣,嘲道:“誰生來就會做這些?”

莊籽芯臉紅一陣白一陣:“竺溪孃孃,咱能不能換個其他的活?”

竺溪孃孃一改先前溫柔和善的態度,冷笑一聲道:“其他的活?

急啥子,等豬屎鏟完了,會有其他活的。”

莊籽芯站得遠遠的,一點也不想接近那個豬圈。

竺溪孃孃看著她站得遠遠的,便道:“莊小姐,你是跟著初初他們來我們這裏搞什麽幫扶宣傳的吧?”

這次竺溪孃孃沒有用“小莊同誌”這麽嚴肅的稱呼。

莊籽芯點了點頭:“我是。”

“請問莊小姐,你來這裏是真心的嗎?”

麵對這個問題,莊籽芯一下子怔住,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若說是本意,她根本沒有想過要來這裏,甚至可以說她算是被迫來的,但是自打知道鍾戌初帶她前來的目的之後,她便沒覺得這是種強迫,所以她才會有些遲疑。

斟酌之下,她還是誠懇地說道:“我來這裏是真心的。”

“既然是真心的,那就沒有學不會的。林靈剛來的時候,也是什麽都不會,但是很快什麽都會了。她不會說‘我不會’,她隻會問這個怎麽弄,那個怎麽弄。”

竺溪孃孃走進豬圈,一鏟子一鏟子將豬屎推到了一起,然後一鏟子下去,將地上的豬屎麻利地鏟起,丟進人力車裏:“就是這麽簡單。”

莊籽芯看著她腳下黑漆漆的雨膠鞋,就這麽走進去不過一分鍾的時間,便沾了好多豬屎。她低眉看了一眼自己腳下雪白的鞋子,頓時頭皮一陣發麻。如果就這麽踩進去,她這雙鞋子就徹底報廢了。

她有些為難地看向竺溪孃孃,道:“竺溪孃孃,請問……你還有多餘的膠鞋可以讓我換一下嗎?”

竺溪孃孃一眼就看出來她的猶豫,視線掃過她腳上雪白的運動鞋以及她那身漂漂亮亮的運動衣,然後冷漠地搖了搖頭。她還沒來得及回答,便聽見蘭姐諷刺的聲音傳來:“莊小姐,你當我們白平村是你們大城市哦,想要什麽,隨時隨地都能變出來哦。不是你有錢,你想買什麽就能買到什麽的。”

竺溪孃孃道:“我要是什麽都能給你備一份,還需要你來幫扶我們?”

蘭姐和竺溪孃孃的話雖然十分尖酸刻薄,但確實是實情。

莊籽芯尷尬道:“我沒有這個意思……”

“沒得這個意思?”蘭姐冷笑起來,上下鄙夷地打量著莊籽芯,“謔謔,這身衣服和鞋子我看就很有意思,到了我們這裏,還想著自己漂亮的衣服和鞋子,哎喲鬧著玩呢?小丫頭,這裏真的不適合你,回城市裏去吧。”

竺溪孃孃接著說道:“要是為了拍幾張照片,打個卡曬朋友圈什麽的,那就請回去吧,趕緊打哪兒來回哪兒去。”

蘭姐和竺溪孃孃兩人相視而笑,“咯咯咯”笑得很大聲,笑聲裏不是透著損人的愉快,而是充滿了勝利的嘲諷。

伶牙俐齒的小丫頭,竟然敢欺負她們的初初,以為初初後邊沒人了是吧。

莊籽芯被說得臉一陣紅一陣白。

這時,田埂上又走來兩位嬸子,遠遠地就問她們在笑什麽。

二人也不避諱,立即走上前說道起來。

不一會兒,她們四個人便圍著笑了開來。

雖然莊籽芯聽不懂她們具體說了什麽,但從她們上下打量的眼神和尖銳的笑聲裏,她能感受到,那譏笑嘲諷的主角一定是她。

莊籽芯心中明白,幫扶不是鬧著玩的事。往淺了說,她從不是一個容易半途而廢的人,不會因為別人激將幾句就打退堂鼓;往深了說,在得知鍾戌初他們此行的目的之後,她若不是發自內心想要做好幫扶這件事,早在途中知道真相的時候,她便要求鍾戌初送她回去了。

最了解自己的人永遠是自己。

在這群大媽的笑聲中,莊籽芯又低看了一眼腳下的鞋子和身上的粉色運動衣。

不就是一雙鞋子和一些衣服嗎,髒了可以洗,洗不出來剛好當作務農的工作服唄。她今天還就不能讓她們門縫裏瞧人,把人瞧扁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拿起一旁的鐵鍬衝進了豬圈,誰料一進去,濃重的騷臭味撲麵而來,她直接腦門“嗡”地抽緊,整個人窒息,身體歪了兩下,差點站不住,幸虧手裏握著鐵鍬,撐住了,不然,極有可能她就這麽給豬屎臭得暈倒在豬圈。

下意識,她扭頭衝出了豬圈,甩了兩下頭,清醒一下。

她從不知道,原來豬屎這麽臭。

這一下,可把蘭姐和竺溪孃孃她們給樂壞了。

蘭姐扯著嚷門笑道:“回去吧,城裏人,這裏真的不適合你。”

莊籽芯頓時雙頰滾燙,一下子紅到了耳根。她低頭看了一眼鞋子,果不其然,就這麽衝進去十幾秒的工夫,鞋子一圈沾滿了黑臭的豬屎,鞋麵上也沾了黑點。

眉心深蹙,她握了握鐵鍬把,深呼吸一口氣,咬緊牙根再一次衝進豬圈。她屏住呼吸,學著竺溪孃孃的模樣,掄起鐵鍬就是一鏟子,想將豬屎甩進人力車裏,可是偏偏她的力氣太小了,鐵鍬並沒有如她所願地讓豬屎劃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線後落入人力車中,而是不偏不倚全掄在了豬圈的牆上,濺得到處都是,她粉色的運動衣也難以幸免。

她尖叫著,扔了鐵鍬驚恐地再次跳出豬圈。她想用手拍掉身上的豬屎,可萬一沒拍掉反而將豬屎拍進纖維縫隙裏……她的手僵在半空,再也下不去。

她一個精致的小仙女,昨日為“牡丹花”發愁,今日又淪落到因豬屎而崩潰,這往後究竟還有多少未知的可能會讓她的華發生白……她簡直是不敢想象,造孽啊!

她痛苦地皺著一張俏臉,腦海裏蹦出兩個吵架凶狠的聲音:“豬屎啊,還不逃哇?難道要被豬屎埋了嗎?”

“逃哪兒去?逃走了不用還錢嗎?不就是鏟豬屎嗎,怕啥?”

“哪有小仙女鏟豬屎的?不要麵子的哇?”

“負債超百萬的小仙女不鏟豬屎鏟什麽?麵子值幾個錢?二選一,鏟豬屎或被告?”

被告與鏟豬屎,她當然選鏟豬屎啊!

竺溪孃孃不動聲色地走過來,在經過莊籽芯身側時,發出一聲輕蔑的冷嗤。

竺溪孃孃撿起鐵鍬,正要往人力車裏鏟豬屎。莊籽芯忽然衝到她的跟前,一把抓住鐵鍬。

竺溪孃孃臉上的笑容沒了,取而代之的是嚴肅的神情。

莊籽芯抓緊了鐵鍬不鬆手,一臉認真地說:“我可以的。”

竺溪孃孃忍不住冷臉罵道:“日膿日膿的,滾克一邊!”

在N市也有“日膿日膿”這一罵法,意思多為罵人蠢笨、做事呆板不靈活。莊籽芯聽著,感覺就很像是在罵她蠢笨,不管具體什麽意思,反正聽來一定不是什麽正麵的話就對了,可是“滾克一邊”,她一聽就明白了,就是讓她滾一邊去。

職場上遭受的冷言冷語,她經曆的比這種讓她“滾克一邊”可厲害得多了。眼下,她人就站在豬圈前,她是帶著一個真摯的心前來幫扶,無論做得好與不好,她莊籽芯,既然接下活,就絕不會輕易退縮。

她的衣服和鞋子已經沾了豬屎,若是她今兒不把這豬圈裏的豬屎解決了,她便是對不起她身上的這身衣服和腳下的這雙鞋。

她堅定地又重複一遍:“我可以,我能行!”

竺溪孃孃忍不住說道:“你行?行啥呢?鐵鍬都端不起來。”

蘭姐看笑話似的說:“孃孃,你就讓她鏟吧。”

竺溪孃孃回頭看了一眼蘭姐:“等哈(下)弄得到處都是豬屎,你幫我整?”

蘭姐笑得渾身在顫:“你還怕這細胳膊細腿的城裏人把豬屎鏟到你家裏頭咯。”

竺溪孃孃看了看,於是將鐵鍬扔給莊籽芯。

莊籽芯二話不說卷起袖子,掄起鐵鍬鏟了一鏟,然後走出豬圈,走到人力車前,將那一鍬豬屎丟進了車子裏,再走回豬圈。

竺溪孃孃忍不住同蘭姐說道:“她這樣是要鏟到明天早上?”

蘭姐說:“就是鏟到後天晚上,你也得讓她鏟,是她自己選的,不然還以為來咱們這裏跟來旅遊似的。”

另兩位孃孃走過來,說:“可不就是當旅遊來著。”

“聽說昨天她就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打扮得像個孔雀子。”

“今天還不是像個孔雀子,這麽一身淺色衣服和鞋子幹農活,鬧著玩呢。”

“我賭她在我們村裏待不了多久就會走。”

“你是在說和初初的女朋友一樣嗎?”

“初初那個女朋友哦,不是我說,那姑娘模樣看著就不是很討喜。

人雖然長得不醜,但是眼睛都長到頭頂上,看人都是用鼻孔看的。初初這種乖乖的性子,以後要是跟那姑娘結婚,鐵定是要吃苦頭的。”

“你們說,這小姑娘是不是也想勾搭初初,才跟來我們村裏?”

“八成是,什麽助理,我看著不太像。煒煒和開樂說,追初初的姑娘能繞咱們白平湖一圈呢。”

“那不成咯。那我可得看著咯。”蘭姐立即說。

四位嬸子就像監工一樣站在豬圈外一排,一邊嘮著嗑一邊盯著莊籽芯幹活。

莊籽芯內心即便有眾多怨氣,但也隻能憋著,可當聽到她們在說鍾戌初和他的女友,並將她類比他女友時,心裏的那團火氣一下子積聚起來,突然力氣也大了起來,鏟起豬屎來也虎虎生威,有一鏟子甚至都沒用走到豬圈外,直接一鏟子揚起將豬屎扔飛了出去,飛進人力車裏。

這時,頭頂上方的太陽越來越烈,天空藍得如同擦得光亮的藍色玻璃,吸收了所有的陽光後再向著地麵反射,毒辣的光線就像是一道道利箭一樣接連不斷地射下來,刺得人皮膚生疼。

莊籽芯抬頭看了一眼天空,立即被刺得低下頭。

這高原的紫外線如此毒辣,幸虧她化了妝做好了防曬隔離,否則這一上午曬下來,得脫幾層皮。

汗滴已經順著額間的發絲一點點慢慢流向鬢角。

她從口袋裏摸出一包麵巾紙,抽了一張紙巾,輕輕地按向鬢角與額頭,不敢使力,生怕弄花了妝。

竺溪孃孃見她鏟得差不多,拿起一個鐵桶從不遠處的小溪裏打了桶清水拎過去,然後將地麵衝了一下。

混著殘餘豬屎的髒水順著槽溝緩緩流出豬圈外。

竺溪孃孃將鐵桶給她,示意她去打水,將豬圈的地麵衝洗幹淨。

莊籽芯接過空桶走到小溪旁,彎腰去打水,可不想滿滿的一桶水連著鐵桶重量超過了她的能力所及。

小溪邊的泥土鬆軟,她這一費力,身體重心一歪,一腳便滑進了溪水裏,鞋子和褲腳直淹沒在冰涼的溪水裏。好在慶幸,她沒像昨天那樣,整個人跌個四腳朝天。

竺溪孃孃突然覺得心裏過意不去,畢竟是個城裏來的姑娘,十指不沾陽春水,為了給初初出口惡氣,她們第一天就讓人姑娘家做這種粗重的活,是不是太過刁難了?

蘭姐麵部的肌肉微微**,視線扭向一邊,堅持己見。這姑娘從外表看上去就很不靠譜,浮華不實,必須得給點顏色瞧瞧。

竺溪孃孃歎了口氣走過去,朝莊籽芯伸出手,說:“你沒事吧?”

“我沒事!”莊籽芯麵無表情。

她並沒有將手搭給竺溪孃孃,而是選擇將水桶甩上去,自己爬上田埂,然後走到清水的位置又蹲下身去,隻打了半桶水提上來,再走到豬圈,將水潑出去。

每次她也不多提,隻提半桶,她能承受得住。

來回幾趟,這小小的豬圈終於衝洗幹淨。

莊籽芯走出豬圈時,全身一副狼狽的模樣,頭發散亂地在腦後隨便紮了個小揪揪,好在臉上精致的妝容完好沒有剝落。

她從褲子口袋裏摸出一麵小鏡子照了照,慶幸地深吸一口氣。

發可散,衣可髒,美妝絕不可花。

竺溪孃孃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人間竟有如此奇葩!

蘭姐用胳膊捅了捅竺溪孃孃,小聲說:“瞧見沒?你剛才就是瞎擔心。人家美著呢,鏟著豬屎還要照鏡子。” 竺溪孃孃白了一眼,扯著嗓子道:“把豬屎推著跟我過來。”

莊籽芯看了一眼人力車,琢磨著電視上車夫拉黃包車的模樣,於是反過身去拉人力車,但是車子沉重得紋絲不動。

竺溪孃孃虎著臉走過來,啐道:“憨不碌出a,推著車走會不?”

說著,她雙手抬起把手,毫不費力氣地推起人力車往前走。

輪到莊籽芯,她幾乎是使出吃奶的勁,才能將這人力車推動起來。

她雙臂無力,根本控製不好車子的方向,反倒是人力車滾動起來反作用力於她,牽著她推得東倒西歪,直接壓進地裏。車輪壓過的地方,那一排的青菜直接遭了殃。

竺溪孃孃急得直跺腳叫嚷:“憨不碌出!看著路!看著路!菜地裏的菜都要讓你壓沒了。”

“我看著路了,是車子不聽使喚。啊啊啊——”莊籽芯被人力車牽著跑,滿心擔憂這破車會不會被她推翻,濺得一身豬屎。

蘭姐站在一邊,看著兩個人嚷叫著,“咯咯咯”地直笑彎了腰。

莊籽芯推著車好不容易衝出菜地,走了沒多遠,便遇到一道淺溝,車輪子直接卡在那溝裏。若不是竺溪孃孃眼明手快,及時拉住人力車的車把,人力車差一點要翻。

竺溪孃孃氣得終於忍不住又罵了一句:“日膿!滾克一邊!”

她將莊籽芯趕到一邊去,接過車把手,稍稍使勁將人力車推出坑。

莊芯籽想要再接手,她又罵了一句“滾克一邊”,然後索性自己推著走。

那一瞬間,莊言芯的雙頰漲得通紅,一股子酸澀從她的心底直接湧上鼻頭,湧上眼角,眼淚差一點就要奪眶而出。

她真的已經用盡全身的力氣了,雙手掌心紅通通的,磨得很痛很痛,一握起拳頭,那種幹澀緊繃的刺痛感直傳到心裏,若不是她強忍著,早就化成眼淚抑製不住地往外湧。

她四十五度抬頭仰望天空,倔強地不讓眼淚流出來。

她吸了吸鼻子,用手指輕彈了彈眼角的淚花,然後快步跟上竺溪a 憨不碌出:形容笨。

孃孃的步伐。

到了一個簡陋汙髒大棚處,竺溪孃孃終於停了下來。

這兒的氣味遠遠比之前豬圈的味道更加刺鼻難聞,除了臭,還有一股子腐酸味。又酸又臭,混合在一起,那氣味真是絕了,叫人隔夜飯都能反胃到吐出來。

竺溪孃孃將鐵鍬又遞給莊籽芯,指著地上的坑讓她將豬屎鏟進坑裏。

莊籽芯憋著氣,隻鏟了一鍬,便迅速轉身跑到很遠的地方,彎著腰就是一陣幹噦。

就這樣鏟一鍬,憋一口氣,莊籽芯艱難地完成了埋豬屎工作。

蘭姐遠遠看著,臉上露出滿意的冷笑:“臭吧?別著急,先喘口氣,待會兒還要上我家鏟豬屎呢。”

“什麽?!”莊籽芯不可思議,一聽到等會兒還要上蘭姐家的豬圈鏟豬屎,巴掌大的小臉變得煞白,接著又是一陣幹噦。

蘭姐鄙夷地說道:“你不會以為整個村子隻有竺溪孃孃家才有豬圈吧?”

莊籽芯臉色煞白,雙拳緊握,緊抿著薄唇一言不發。

蘭姐繼續說:“撐不下去就直說。我會打電話讓阿洛他們將你領走,送你回去,你也就不用在我們村裏遭這個罪。我王春蘭,就是性子直,最看不得你們這些嬌滴滴的城裏人,打著來幫扶的旗號,其實是為了追男人,千裏迢迢跑過來作秀。我們白平村不是你這種人為了談戀愛而作秀的地方。”

“我不是來談戀愛的,也沒興趣追著哪個男人滿山頭地跑。”莊籽芯憋了一肚子火氣終於忍不住頂撞出口。

她算是看出來,這兩位大嬸從一開始就是在故意整她。

不是鏟豬屎髒或累的問題,就是兩人刻意的各種刁難,而讓這兩人刁難她的罪魁禍首就是鍾戌初。一是知曉她昨日與鍾戌初起爭執,二是怕她懷揣不良心思勾引鍾戌初,所以這才想著用鏟豬屎來整她,甚至想逼她走。

蘭姐冷哼一聲:“不是來談戀愛,那你這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給誰看呢?鏟個豬屎都要照下鏡子,是給那豬圈裏的豬看嗎?還是給這滿山的雀子看呢?”

“我……”莊籽芯語塞,“我隻有這些衣服。”

照鏡子怎麽了?誰規定鏟豬屎不能照鏡子,保持優雅美麗是她做人堅持的禮貌與涵養,甚至是她堅定勇氣的來源。

“隻有這些衣服,哎喲,真是笑死人了!”蘭姐十分誇張地大笑起來,聲音特別洪亮,像是恨不得全村都聽見她的譏笑聲。

竺溪孃孃心平氣和地說道:“你跟著初初來到我們這裏,就該知道不是來旅遊的。今天你鏟的豬屎就是我們每天都要做的活。”

蘭姐跟著犀利地說道:“幫扶山村,可不是你們這些城裏人,隨隨便便一個都能體會和明白的,以為就是件輕輕鬆鬆很簡單的事。好好想想你來這裏的目的,如果你隻是想來幾天旅遊或者做做樣子,趁早趕緊回去。”

莊籽芯咬著唇站在一邊,內心猶如打翻了調味瓶,五味雜陳。

竺溪孃孃往豬屎裏撒了混合發酵劑,用鐵鍬攪拌均勻,然後再上麵蓋上尼龍布。等所有都弄完了,她便推著人力車往回頭。

蘭姐雙手抱臂走過莊籽芯的身邊,視線再一次上下打量她,然後神情冷淡地走過。

莊籽芯深吸一口氣,跟隨在二人身後。

隻是一個鏟豬屎,埋豬屎,這一上午的時間很快便過去。莊籽芯甚至都不明白鏟一個豬屎而已,為什麽要做這麽多的工作。

回到竺溪孃孃家時已是晌午。竺溪孃孃沉默著什麽話也沒說,洗幹淨了手,開始淘米做菜。

莊籽芯站在院門處,糾結半晌道:“我先、先回去吃飯了。”

竺溪孃孃抬頭看著她, 凶巴巴地說道: “ 你上哪克( 去)吃飯?”

莊籽芯手指微動,不確定地指著某個方向說:“程守洛家……”

誰知竺溪孃孃更凶:“他們都在外麵忙著,誰有工夫回來給你燒飯?你上哪克吃飯?”

若不是受鍾戌初所托,她和春蘭這會兒正在村委會裏忙前忙後呢。

從鏟豬屎開始,這小姑娘就像是個殘廢累贅一般,不僅添亂,還得有個人看著她照顧著她。越是整這小姑娘,越是整得自己一肚子氣。她氣的不是這小姑娘累贅,而是在氣自己。為什麽是在氣自己,竺溪孃孃好半天都沒鬧明白。

莊籽芯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一樣,站在大門口絞著手。

竺溪孃孃從竹籃子裏倒了一堆小山筍,手持著菜刀開始剝起來。

莊籽芯見著,趕緊走過來幫忙剝小山筍。

竺溪孃孃丟下菜刀,拿了個竹籃子轉身又出了門。

莊籽芯隻得埋頭剝筍,小山筍筍細皮厚,她沒做過這些事,隻能用手指甲硬剝,有些費勁。

莊籽芯剝了幾個,大拇指的指甲忽然“咯吱”一下硬生生磕斷一截,之前做的水晶美甲直接掛了。

她皺著眉頭,忍痛將那截斷了的指甲撕掉。

她瞅了一眼地上的菜刀,想著竺溪孃孃拿著菜刀剝筍皮的模樣,於是她也拿起菜刀對著筍皮去撕。

誰知道沒把握好,鋒利的刀口一下子切進了她的左手食指,切開一個小口,鮮血頓時冒了出來。

她疼得直丟了菜刀,將滲血的手指放進嘴裏吮吸。

竺溪孃孃在後門山地裏剪了幾個菇子回來剛好瞧見,一股熱血直湧上胸口,急道:“日膿日膿的,喃個事都做不好,滾克一邊!”

她連忙丟下新剪的菇子和竹籃,走進房間拿了一個雲南白藥創可貼出來遞給莊籽芯:“克弄一下傷口!”接著又碎碎念開來。

莊籽芯走到水池邊上,山泉水從竹製的添水裏徐徐流出來。她咬著牙將手指伸過去,冰涼的山泉水刺激著毛細血管,不一會兒血水沒再從傷口滲出,她用紙巾將水擦淨,然後貼上創可貼。

竺溪孃孃的丈夫王富忠扛著鐵鍬回來,見莊籽芯豎著食指傻愣愣地坐院裏的竹凳上,上麵包了個創可貼,而自家婆娘一邊燒著飯一邊不停念叨,不免驚奇。

“您好。”莊籽芯衝著王富忠禮貌地笑道,微微頷首算是打了個招呼。

“你好。”王富忠也跟著頷首打了聲招呼,便湊到老婆身邊悄悄地問,“啥子情況?”

“滾克一邊!”竺溪孃孃瞪他一眼,讓他滾一邊去。

王富忠不敢多問,乖乖去一邊洗了手,拿了張小竹凳坐下開始剝山筍。

待到飯菜全部端上桌,莊籽芯默默地端著飯碗,不敢說話,左手食指就這麽直直地翹著。

竺溪孃孃看著她那豎著的食指便一肚子氣,白眼就差飛上天。

王富忠為了緩和氣氛,便拉著老婆開始談論村子路鋪的情況。

莊籽芯大致聽了個明白,一周內靠近村口的主要幹道會全部鋪好,通往村民家門口,靠著村子上遊十幾戶人家的道路會鋪設得慢一些,月底的目標便是家家戶戶門口鋪設好水泥路。

飯後休息了很久,待到太陽不是最毒辣的時候,蘭姐果真如她所說,出現在竺溪孃孃家的門口,領著莊籽芯上她家的豬圈裏去鏟豬屎。

蘭姐本想著繼續好好整整這個丫頭,誰知莊籽芯一聲不坑,從鏟豬屎到清理田裏的雜草,蘭姐讓做啥,她就乖乖地做啥,也顧不得身上的衣服是髒還是臭,臉上的妝是花還是幹淨。

弄得蘭姐也開始糾結,甚至有些內疚,後來見莊籽芯實在體力不支,她於心不忍,便讓莊籽芯坐在核桃樹下歇息,自己一個人去忙活了。

直到彩霞滿天,莊籽芯拖著沉重的步伐終於回到程守洛的家。

周煒煒正在院子裏準備飯菜,瞧見莊籽芯渾身髒兮兮的模樣,嚇了一大跳:“小芯芯,你這是怎麽了?怎麽這副模樣?”

白日裏粉得耀眼的運動衫經過一天的勞作,汙髒一片,就跟從溝裏撈上來的抹布差不多。腳下白色的球鞋被泥巴包裹著,哪裏還能看出來它原本雪白冰潔的模樣喲。

莊籽芯臉上的妝全花了,粉底經過汗水浸透徹底氧化斑駁,額角鬢角的汗滴順勢流過,所到之處都會呈現出一道白色淺淺的印跡。早上出門,紮得清清爽爽的馬尾辮,這會兒不成形地全部散了開來,像個金毛獅子王樣披在身後。

莊籽芯絲毫不在意這些,雙拳緊握著,像個入定的老僧一般端坐在程守洛家院子裏的石凳上,目不斜視地望著遠方,麵部神情凝重。

雖然隻認識短短三天不到的時間,但在周煒煒的眼裏,“莊籽芯”三個字就等同於精致的小仙女。眼前這副慘狀,實在是與她的人設不相符合。

周煒煒被她的視線煞到,順著看過去,她盯著的方向就是程守洛家門前通往村口的必經之路。

莊籽芯也不搭話,隻是死死地盯著前路。

徐開樂聞聲跑了出來,瞧見莊籽芯的模樣也嚇了一跳:“這……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小芯芯為什麽這麽髒……這麽臭?”

徐開樂下意識捏著鼻子揮了揮手。

周煒煒立即踹了徐開樂一腳:“哪裏臭?會不會說話呢?”

徐開樂立即自抽耳刮子。

莊籽芯雙拳緊握,薄唇緊抿,依舊一句話也不說,目不斜視地盯著前方。

這時,院外的小道上傳來說笑的聲音,鍾戌初、程守洛和鄭庭棟三人肩並肩地走回來。

三人先後踏上台階進了院門,迎頭看見莊籽芯,被她的模樣驚嚇住。

鄭庭棟問:“什麽情況?”

程守洛問:“籽芯這是怎麽了?”

麵對二人的疑問,周煒煒聳了聳肩,表示不知道。

鍾戌初看著莊籽芯汙糟邋遢的模樣,隱約知道發生了什麽,他擰著眉頭沒有問話,直勾勾地盯著她。

莊籽芯雙眼就像是種了兩團火似的,一看見鍾戌初,騰地站起身,伸手就將掌心裏緊攥的兩團豬屎用力地按在了他的臉上。

許是豬屎按在他的臉上還不夠解氣,她雙手在他的衣服上又使勁地擦了又擦。

眾人倒抽了一口氣,紛紛掩鼻。

“什麽東西這麽臭?”

“是屎吧?”

程守洛一本正經地湊近,看了看說:“是豬屎。”

原來莊籽芯一直緊握在手心裏的是兩團豬屎啊。

鍾戌初就這麽任由她將豬屎糊在臉上,僵在原地半晌沒有反應。

莊籽芯擦完手,便衝著他狠狠地啐了一口:“你這個挨砍的歪貨!”罵完,她頭也不回地往李昭如家中跑去。

大樹吃完晚飯便來找莊籽芯,這離著程守洛家沒有幾步遠,便瞧見她披頭散發、渾身髒兮兮地跑出門,於是一路追著喊:“小芯,小芯。”

鄭庭棟看著鍾戌初狼狽的模樣,率先發出一聲爆笑:“你小子到底是怎麽惹人家美女生氣了?能讓人家把屎往你臉上糊。”

周煒煒和徐開樂兩人笑得直拍大腿。

“小芯芯有語言天賦,這才來兩天,都知道罵你挨砍的歪貨!哈哈哈哈!”

鍾戌初嘴角微動,咬著牙根走到水池邊,拿起葫蘆瓢從一旁的水缸裏舀了一瓢水衝洗臉上的豬屎。

冰涼的山泉水讓他即刻冷靜下來,他從褲兜裏摸出一包麵巾紙將臉上的水擦淨,然後拿出手機,給蘭姐打了一通電話。

周煒煒和徐開樂兩人見狀,連忙湊到電話的跟前。

電話另一端蘭姐一聽是鍾戌初的聲音,十分高興:“初初啊,你們是要來吃飯嗎?”

鍾戌初道:“哦不,蘭姐,今天你和竺溪孃孃後來帶著莊籽芯她……”

鍾戌初沉默了兩秒,回道:“她還好,沒事……”

周煒煒和徐開樂“佩服”地給他豎起了大拇指,都往他臉上抹豬屎了,還敢說沒事,這睜眼說瞎話的心可真大。

於是,蘭姐將今天讓莊籽芯鏟豬屎的情況大致說了下,然後又補充說:“初初啊,不瞞你講,我和竺溪孃孃就是看不慣她跟你說話趾高氣揚的樣子,一點都不客氣,我們倆就尋思著要幫你出口氣,給她點顏色看看,所以就帶她去鏟豬屎了。我知道,我們倆這麽對一個從城裏剛來的小姑娘,是有點過分,但是就是氣不過她那麽對你。”

鍾戌初對她們而言,是親人,她們舍不得打罵,自然是不容許別人打罵。

鍾戌初明白她們是為了他好,但是……他吸了口氣委婉地說:“其實,我跟她之間沒有你們想的那麽嚴重,朋友之間起爭執是常事……”

然而蘭姐並沒有明白鍾戌初的意思,反而是往相反的方向理解。

沒待他說完,她便打斷他繼續說道:“哎,我知道我知道,但是,這個小姑娘整天穿得妖五妖六的,不行的呀。初初啊,你不能跟她好的呀。你知道嗎?她鏟個豬屎,還要照下鏡子,我和竺溪孃孃都不知道她是怎麽辦到的。哎喲,總之你跟她肯定是不得行啊。”

鍾戌初捏了捏跳痛的太陽穴,說:“蘭姐,我跟她不是你和竺溪孃孃想的那樣。”

“不是那樣最好啦。她要是纏著你,包在我和竺溪孃孃身上,不出三天,我們包準讓她主動回去。”

“蘭姐,真不是你們想的那樣……”鍾戌初頭大了,感覺越說越偏離之前的方向。

“你們幾個要來吃飯嗎?”

“不了。我就是問問今天的情況。”他選擇放棄了,不再解釋。

“哦,竺溪孃孃說了,明兒個帶她上山打核桃。你放心啦,有我和竺溪孃孃在,包治矯情公主病,任她怎麽矯情,我們都能給她打回原形。”

鍾戌初抿了抿嘴:“我這邊還有事,我先掛了……”

帶那個女人來白平村改造,本就是他的初心,他不該心軟,之前的她是那麽不可理喻。

掛了電話,周煒煒和徐開樂驚叫開來:“鍾戌初,可真有你的,你居然讓竺溪孃孃和蘭姐叫小芯芯去鏟豬屎!你瘋了吧?!”

鍾戌初鎖著眉心道:“我沒有叫竺溪孃孃和蘭姐帶她去鏟豬屎。”

周煒煒說:“也許你是沒有叫,但是她們倆因為你而看不慣她啊。這不就是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

“難怪小芯芯那副慘樣。竺溪孃孃和蘭姐可是村裏出了名的兩個比狠人還要狠一點的‘狼人’啊。”徐開樂以手做刀在脖子處比了個斬殺的手勢。

徐開樂道:“說的好像我沒有鏟過豬屎一樣。”

程守洛抬眸望向李昭如家的方向,抿了抿唇道:“我去看看吧,感覺籽芯的情況不是太好,畢竟是個女孩子家。”說著他便出了院門往李昭如家走去。

周煒煒道:“這事不好怪竺溪孃孃和蘭姐,要怪就怪阿初,都是他惹的禍。”

鄭庭棟推了推鍾戌初,道:“你還傻愣在這兒幹嗎?還不跟過去看看。”

鍾戌初鎖著眉心看著師兄,有些遲疑。

鄭庭棟道:“看我幹嗎?竺溪孃孃和蘭姐是下手狠了點,不管你和小芯怎麽樣,但是人好歹是你帶過來的。”

徐開樂說:“走吧,別忸怩,一起去看看。”

一行人推著鍾戌初前往李昭如的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