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 賺錢如蜀道難難於上青天

出了程守洛家的院門,莊籽芯的眼淚便飆了出來,滿腦子都想撕了鍾戌初,以至追在身後的大樹一直在叫喊她,她都沒有聽見。

之前打壞鍾戌初的相機鏡頭,事業陷入絕境,被迫簽下賣身契,她都沒有這麽委屈過。

她並不是一個愛哭的人,可是幾次傷心欲絕都是因為這個男人。

她怕是上輩子摧毀了整個銀河係,才換來今生與他相遇。

莊籽芯含著淚一路狂奔回到李昭如的家中。

李昭如今日放學回來得早,正在做飯,一見著她的模樣,驚道:“籽芯,你這是……怎麽了?”

莊籽芯擦幹眼淚,眼線液睫毛膏早被淚水浸花,糊成一片。

她扶著門框大喘著氣,這一路狂跑回來差一點讓她斷氣,不知是因為高原反應缺氧還是因為她傷心難過得缺氧,說話開始抽氣:“昭如……不好……意思……我想……先洗個澡……稍後……我再……同你說……”

她張大嘴巴,深吸了幾口氣,然後走到水池邊,用肥皂拚命搓洗沾了豬屎的雙手。

李昭如嚇壞了,不知如何是好,隻得點點頭:“好。你趕緊去洗澡,洗完澡,正好來吃飯。”

莊籽芯洗完手,拿了幹淨的換洗衣服便走向淋浴室。關上木門,對著鏡子,望著鏡子裏頭那個髒兮兮沒個人樣的自己,她突然“嗚嗚”傷心地哭了起來。

內心的委屈,她不知道該要怎麽形容。

她來這裏的初心是為了還債,隻是很簡單地認為是跟著鍾戌初前來雲南拍風景大片,完全沒有想過到這裏幫扶,也從未想過在山村裏幫扶會是怎樣一番艱難的情景。

在得知是幫扶的時候,明明有選擇的機會,她卻憑著一股腦的熱血選擇了後者,甚至天真地認為幫扶隻是件很容易的事,認為以往在雲南旅遊時留下的美好印象即是所有現象。

她錯了,她大錯特錯。

這裏沒有高檔精裝修的輕奢民宿,也沒有世界豪華五星級酒店,而是一個坐落在深山裏真實的貧窮的小村落,除了五A級旅遊景點擁有的絕美風景,它什麽都沒有,隻剩下貧窮與落後。

曾在網上看過太多與扶貧相關的文章和新聞報道,她清楚地知道,那些勇敢善良的誌願者在山村裏幫扶時所遇到的困苦與不易。明明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怎樣一個怕苦怕累又怕髒的矯情人,還偏偏不知天高地厚,非要強行選擇像那些勇敢無畏的誌願者一樣做一次善良的人,隻因為一時的天真與熱血。

然而這才經過一天的鏟豬屎,她便受不了崩潰。她這不是熱血,而是腦出血。她甚至不敢想象明天、後天、大後天,會是怎麽樣的情形,她不知道自己能夠堅持幾天,是否能保持住當時那顆好奇心與熱忱心在這裏堅持下去。

她恨不能立即逃離這裏,回麗江,回城市,回到家,甚至有那麽一個自私的念頭,這裏的人過得好不好窮不窮與她有什麽關係?關她什麽事?又不是她讓這裏人過得不好,過得貧窮。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她便開始唾棄自己、惡心自己,內心深處還有一個聲音在勸阻她:莊籽芯,你可以的,不過是鏟豬屎而已,瞧,你不是堅持下來了嗎?難不成還有比這個更髒更累的事嗎?你那麽愛幹淨愛漂亮,連根頭發絲都要保持光潔順滑的人,今天這麽汙糟邋遢的樣子不也堅持下來了嗎?常言道:贈人玫瑰,手有餘香。就算沒有那麽高尚的情操,但你是個聰明人,想想你的欠債,還有你的工作、你的房貸,這麽多錢你都不要還了嗎?人生在世,幹嗎和錢過不去呢?

去他的不為五鬥米折腰!要不是看在錢的分上,她立刻、馬上回家!

莊籽芯抱著頭蹲在地上“嗚嗚嗚”地哭了許久,漸漸地,她終於平靜下來,然後擦幹眼淚,起身開始卸妝洗澡。

溫熱的水衝刷下來,頓時去除了一整日的疲勞。

程守洛和大樹先趕到李昭如的家中。

李昭如見到程守洛有些意外,笑了起來:“阿洛哥,大樹,你們怎麽來了?吃過飯沒?沒有的話在我們家吃飯。我等一下就燒好了。”

大樹連連擺了擺手:“我吃過了。”

程守洛淺淺笑道:“不用,煒煒他們在燒著呢。籽芯……她沒回來?”

李昭如說:“籽芯她去洗澡了。她怎麽回事?回來的時候眼睛紅紅的,全身又臭又髒。”

程守洛歎了口氣,道:“竺溪孃孃和蘭姐今天帶她去鏟豬屎了。”

“啊?不會吧……”李昭如有些不可置信,全村的人都知道籽芯是從城裏來的姑娘,竺溪孃孃和蘭姐沒道理一來就讓人去鏟豬屎呀……大樹一聽,也急了:“難怪我看見小芯身上那麽髒,她好像還哭了。”

於是,程守洛便將蘭姐二人為給鍾戌初出氣故意整莊籽芯的始末說了出來。

李昭如聽完蹙起眉頭,有些擔憂:“阿洛哥,你說竺溪孃孃和蘭姐她們這麽做,會不會嚇跑小芯?”

大樹緊張地說:“小芯要走嗎?小芯要是離開怎麽辦呀?”

程守洛沉默了,因為他對莊籽芯並不了解,經過兩位這麽一鬧騰,他也不確定莊籽芯是怎麽想的,會不會生氣而離開他們白平村。

三個人正愁眉不展,鄭庭棟推著鍾戌初進了門,周煒煒和徐開樂緊隨其後。

周煒煒最關心莊籽芯:“小芯芯呢?”

“在洗澡。”李昭如指了指淋浴室的方向。

大夥兒懸著的心頓時放了下來。

程守洛拍了拍鍾戌初,道:“待會兒好好安慰一下吧。”

鍾戌初始終沉默,一言不發。

過了沒有多久,隻聽“嘎吱”一聲響,淋浴間的木門從裏打開來,莊芯籽抱著一團髒衣服從裏麵走出來。

沐浴過後的莊芯籽與化妝時的風格完全不同,頂著一頭濕漉漉的頭發,整個人看起來清純又可愛,巴掌大的小臉,皮膚白皙又紅潤,亮瑩瑩的,仿佛能掐出水來。

周煒煒頓時眼前一亮,咧著嘴巴笑著讚歎:“小芯芯,你不化妝比化妝更好看呢。”

徐開樂也跟著應和:“化妝是帥氣,不化妝像學妹。”

大樹跟著附和:“小芯怎麽都是最好看的。”

若是換作今天早上之前,莊籽芯一定會尖叫著將臉擋起來。她曾經的名言就是:除了她親爹和老公,任何男人都別想看到她的素顏。

莊籽芯眈了三人一眼,道:“昧著良心說話,你們三人不會心痛嗎?”

周煒煒和徐開樂異口同聲:“說你不好看那才叫昧良心會心痛呢。”

凝重的氣氛一下子被調動起來,眾人會心笑開,但除了鍾戌初。

被三個人一頓誇獎,莊籽芯內心其實是很高興的,但她表麵還是故作冰冷,因為那個說她平平無奇的昧著良心的人就站在跟前呢。

“你們幾個不吃晚飯?不用燒飯了嗎?”

大樹說:“我吃過了,就是來找你玩的。”

周煒煒將鍾戌初往她跟前一推,說:“這不擔心你嘛。”

然而鍾戌初卻像個木樁子一樣,就這麽戳在水池邊上,一動不動。

她白了一眼鍾戌初,轉身走到水池邊上,將手中的髒衣服放進木盆裏,然後倒了洗衣粉和水,浸泡開來。

程守洛見鍾戌初不開口,於是說道:“小芯,對不起,我和戌初的本意是想讓竺溪孃孃和蘭姐帶著你去熟悉和了解一下我們白平村平常勞作的情況以及村內村外的環境,中間可能某個環節出了點岔子……”

程守洛說著說著,便摸著腦袋尷尬得說不下去。

大夥兒以為氣氛即將凝結,誰知莊籽芯抿了抿唇笑著道:“我知道,我沒事。”

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你沒事?”

“真的沒事嗎?”

莊籽芯笑著道:“我真的沒事,是你們大驚小怪了,我能有什麽事?”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眾人長舒一口氣,看向麵色凝重始終一言不發的鍾戌初,敢情剛才將豬屎抹在他臉上撒氣很管用。

莊籽芯道:“你們回去燒飯吧,我今晚在昭如家裏吃飯。”

李昭如微笑著說:“我要趕緊做飯做菜了,不然天黑了都吃不上。”說著轉身去廚房裏忙活。

剩下幾個大男人站在庭院裏麵麵相覷。

這時,李昭如的奶奶拄著拐杖從屋子裏頭顫巍巍地走過來,一看見幾個小夥子眉開眼笑:“留哈(下)吃飯呀?”

鄭庭棟和程守洛立即大聲說:“不了,這就回去燒飯。”

李奶奶的耳朵有些背,壓根聽不見兩人說了啥,隻是依依不舍地拉著程守洛的手,嘴裏念念叨叨,到底說了些什麽,大概也隻有她一個人明白。

李昭如一瞧見奶奶這般,便羞紅了臉跑過來,趕緊扶著老人家回堂屋裏坐下。

程守洛不多說,同李奶奶打了聲招呼,便和周煒煒徐開樂離開回家燒飯。

鄭庭棟推著木頭人鍾戌初,示意他留下單獨道歉,畢竟方才人多,小芯可能不好意思。若是想著人家姑娘留下幫忙,他今天必須得有所歉意表示。

原本大樹想留下來同莊籽芯說說話,卻被鄭庭棟走時順道拉走。

眾人先後離開,偌大的小院一下子清靜下來,隻剩下莊籽芯和鍾戌初二人。

鍾戌初蹙著眉心,視線先是落在木盆中的髒衣服上,然後又悄悄落在她白晳素淨的臉龐上。認識她這麽久,見過她各種各樣妝後的模樣,倒是第一次瞧見她的素顏。哪怕是威脅她簽賣身契那次,她的臉上也還是化著淡妝。

卸了妝的她,身上有股子恬靜知性美,沒那麽妖豔世俗,整個人的氣息都是平靜淡然的,不見尖銳市儈。

他承認,周煒煒和徐開樂說得沒錯,眼前這個女人很漂亮,無論是化了妝還是不化妝,都很好看。他也承認,他就是那個昧著良心說假話還不會心痛的人,“平平無奇”四字評價是他故意打擊,隻是因為先前他純粹看她不順眼罷了。

當然,眼下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莊籽芯找了個小板凳坐下,開始搓揉她最心愛的粉色運動衣,隻是三兩下的功夫,盆裏的清水就變成了黑漆漆的泥水,一大勺洗衣粉下去連點泡沫都未曾泛起來,可見有多髒。

一些汙泥和豬屎卡在衣服纖維的縫隙裏,怎麽搓揉都搓不掉,變成一團團灰黑的斑點。這身衣服算是徹底廢了,雖然很心疼,但她也接受現實,既然決定要留下來,這些衣服廢了也就廢了。等回到城裏,她可以買更多更漂亮的。

鍾戌初低眉看著她洗衣服看了半晌,終於開口說道:“你不要怪竺溪孃孃和蘭姐,她們沒有惡意。”

莊籽芯在心中冷哼一聲,沒理會他,繼續埋頭洗衣服。

鍾戌初又道:“如果你想回去的話,我可以明天就送你回麗江,回N市的機票我幫你訂。”

莊籽芯本來氣已經消了一半,被鍾戌初這麽一激,心中的火氣“噌”地一下又躥上來。她將衣服往盆裏用力一砸,盆裏的水立即飛濺出來,濺得鍾戌初的鞋麵全是水。

她抬眸看著他,冷冷地回道:“鍾戌初,你覺得你現在說的是人話嗎?當初逼我簽賣身契的人是你,騙我來這裏的人是你,害我被整的人也是你,現在你輕描淡寫地說送我回去,你可真行。”

鍾戌初歎了口氣,道:“我沒有騙你,我隻是按著合約規定行事。當時我也有提議送你回頭,你並沒有反駁。”

“鍾戌初,你這麽牛,咋不上天呢?”莊籽芯氣得全身發抖,火冒三丈,頭發都不用電吹風吹幹。

鍾戌初蹙了蹙眉,說:“那你現在要不要回麗江?”

莊籽芯端起木盆怒道:“信不信我一盆砸死你?”

鍾戌初抿了抿唇,說:“我向你道歉。”

莊籽芯瞪了他一眼,重重地放下木盆,撈出衣服擰幹,然後將那盆髒水直接往鍾戌初的腳下狠狠一潑。

鍾戌初反應靈敏,見勢往後跳了一步。

髒水潑在泥土上濺起水花,鞋麵上隻沾了星點。

莊籽芯打了盆幹淨的水,繼續坐下來洗衣服。

鍾戌初又默默地看了她很久才問:“今天的事,你要怎麽樣才肯消氣?”

莊籽芯抬眸看他,冷笑一聲說:“想我消氣?行,你給我把這雙球鞋洗成原來的白色,我就原諒你。”

鍾戌初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小凳子旁邊放著兩隻黑不溜秋的球鞋,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不可能!”

莊籽芯嘴角一撇,神情冷漠:“滾!給你三秒鍾,立刻從我眼前消失。”

鍾戌初沉寂三秒,彎下身從她的身旁撿起那雙鞋,然後靜靜地轉身離開。

莊籽芯搓了幾下手中的衣服,再抬眸隻看到院門外他的背影,忍不住在心裏啐道:挨砍的歪貨!

絢麗的晚霞在天邊盡力綻放著最後的光彩,很快便被夜幕吞沒。

仿佛隻是眨眼的瞬間,夜空便如同一張巨大的黑綢懸掛在頭頂上方,星辰像是被人隨意撒落的鑽石一般,肆意閃爍著璀璨的光芒。四周靜得隻聽到蟲兒在草間竊竊私語。

鍾戌初拎著髒兮兮的鞋子進門,便聽見周煒煒念叨:“小芯芯今晚不在這兒吃飯,都不熱鬧了。都怪鍾戌初那個挨砍的!”

徐開樂正好端著菌湯上桌,瞧見鍾戌初進門:“挨砍的回來了。

你手裏提著什麽東西?”

鍾戌初沒有應聲,看了手裏的黑鞋子兩眼,轉身將鞋子擺放在門外。

徐開樂說:“那不是小芯芯的鞋子嗎?你偷小芯芯的鞋子幹嗎?”

鍾戌初無語凝噎,惱羞地回道:“我偷她鞋子幹嗎?我是有病吧。不是你們讓我想辦法讓她消氣的嗎,她現在讓我給她洗鞋子。”

鄭庭棟正和程守洛用電腦播放今日拍攝的一些片段,聽到二人的對話他不由得笑了起來:“人家小芯肯讓你給洗鞋子,這就對了,說明人家同意留下來了,你知足吧。”

周煒煒端著一盤涼拌黃瓜、一盤涼西紅柿、一盤涼拌櫻桃小蘿卜上桌。

鄭庭棟順勢眈了一眼:“哎?周大廚,今兒怎麽一道葷菜都沒有?好歹弄個炒肉絲吧。”

徐開樂搶先說:“有涼拌菜吃就不錯了。你們還想吃葷菜?”

鄭庭棟說:“人民群眾幹活需要力氣,沒點油下肚怎麽行?”

周煒煒說:“廚房裏有剛榨的菜籽油,你抱著瓶喝去。”

鄭庭棟說:“就算今兒小芯不在,你這大廚也不能消極怠工啊。”

周煒煒說:“小芯芯不在,本大廚沒心情燒飯燒菜!想吃肉,你們找他去!”

鍾戌初被指著鼻子,有些惱:“找我幹嗎?”

周煒煒說:“我跟你說鍾戌初,你要是真把小芯芯氣走了,我以後每天都讓你們吃素。”

所有人都開始抗議。

鍾戌初無奈地歎了口氣:“行,都是我的錯。我錯了,我錯了,吃完飯我就去刷鞋。”

“你們幾個整天跟個小孩似的。”程守洛笑著,好不容易插上一句話,他拍了拍鍾戌初的肩頭安慰他,“明天小芯氣消就好了。趕緊吃飯吧,我快餓死了。涼拌菜也是不錯的。”

周煒煒吃著吃著,看了門外一眼,忽然說:“不行,我得去給小芯芯弄一雙鞋,不然明天上山打核桃,小芯芯要沒鞋穿了吧?”

徐開樂說:“衣服也得弄一套,她帶的應該都是裙子吧。”

程守洛點點頭:“等一下我給昭如打個電話,昭如家裏應該都有。”

鍾戌初蹙著眉頭默默地聽著,啥也不敢說,乖乖扒飯,現在的他,呼吸放屁都是罪。

鄭庭棟問:“阿洛,之前你弄的鄉村旅遊規劃方案,後來上麵怎麽說,有回複了嗎?”

程守洛歎了口氣,道:“半年前就提交過了,一直沒給答複。上個月我才跑過鎮上,等把村裏的路全部修完,我打算再去鎮上一趟,當麵再問一下情況。我想著實在不行,就隻能是動員一部分村民各自貸款來改建成民宿。按目前情況,想要整體打造特色山村文化旅遊度假村,除了需要政府的扶持,更需要的是相關企業的資金支持。”

鍾戌初聽了,眉頭一蹙:“阿洛,不是兄弟我打擊你,讓村民貸款改建民宿,是個艱難的工作。”

程守洛說:“我當然知道,好不容易帶著村上都脫貧了,如果僅憑現有模式下的農副產品銷售,就怕很快會返貧,所以我才會想著發展旅遊業試試,帶動農副產品經濟。所以才找你們過來幫忙,你們思路廣,路子多。”

周煒煒道:“你這村支書確實當得不容易,又是當爹又是當娘。

我看著都替你揪心。”

鄭庭棟說:“阿洛,你先不用太著急,兄弟們一定拚盡全力,先把咱白平村拍好了,不僅真實,還力求最美。用咱行業術語,有東西,咱才好去找資本。”

接著幾個人一邊整理素材,一邊熱烈地討論明天的拍攝內容,最後一致決定明天再拍一次打核桃。

在鍾戌初和莊籽芯來之前,他們不僅跟拍過村民打核桃的全過程,甚至連一年一度最熱鬧的“開杆節”都全程記錄下來,但是眼下,他們的小隊新增了一名成員莊籽芯,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城市姑娘,將她打桃核的心路曆程記錄下來,說不定能夠引起觀眾的共鳴。

可是大夥兒在討論完之後又一陣沉默,因為他們不能確定,天亮之後,莊籽芯是否願意留下來。

她不過才來兩三天,也就這兩三天的時間,大夥兒一致認為她帶來了無限快樂,這是曾經從未有過的。

鄭庭棟說:“還是老話講得對,男女搭配,幹活不累。”

所以為了留住他們的新成員,他們決定明天一早陪著一同上山。

說不定勸一勸,給個台階下,人家姑娘的氣也就消了。

鍾戌初乖乖地提著髒鞋子,一言不發,蹲在水池邊,就著微弱的燈光,認真地刷起來。

程守洛吃完了飯,便給李昭如去了電話,讓她給莊籽芯準備一身方便的衣服和鞋子。

掛了電話,李昭如小心翼翼地問莊籽芯:“小芯,你……不會要走了吧?”

莊籽芯說:“不會啊。幹嗎要走?”

李昭如頓時鬆了口氣,道:“你別怪我嘮叨,其實竺溪孃孃和蘭姐人都很好,等時間久了,你就知道了。”

莊籽芯幫著擦桌子,笑著說:“我聽到你和守洛的對話了。你放心,明天我還要跟著她們倆一起上山打核桃呢。我沒你們想的那麽脆弱啦。我沒有打過核桃,打核桃應該很有意思吧?”

李昭如說:“小芯,謝謝你。謝謝你沒有……嫌棄我們。”

“哎喲,你這說的都什麽話呢?什麽嫌棄不嫌棄的,你們不嫌棄我添亂,我就要偷笑了。”

李昭如目光晶亮地看著她,又道:“你真的跟之前阿初哥帶來的女孩子不一樣。”

“因為我不是他女朋友。”莊籽芯頓了頓,雖說現在無比討厭那個歪貨,但還是不免有些好奇,“他女朋友怎麽了?”

李昭如說:“去年跟著阿初哥來過一次,當時咱們白平村的條件比現在還要差一點,允夏她沒有堅持下來,就住了兩晚,第三天就回城裏了。”

允夏……這是莊籽芯第一次聽到鍾戌初女友的名字,很好聽。

莊籽芯嗤道:“他能有女朋友,那也是老天爺打了盹。”

李昭如說:“阿初哥很優秀的,喜歡他的女孩子很多。唉,我們這裏的條件,確實是為難你們從大城市裏來的女孩子,等到這裏變成了旅遊度假村,那時候條件應該會好一些,我們會弄許多的精品民宿,一定會讓你們來了都舍不得走。”

莊籽芯連連點頭:“那我到時候住上個一年半載,也要像現在一樣天天吃你的喝你的。”

李昭如笑了,忽然話題一轉:“對了,我聽阿初說,你是中文係漢語言文學專業畢業,以前在雜誌社待過。那……能不能拜托你,去給學生們講講課?”

“給學生們講課?我沒學過教育學專業的課程哎。我這半瓶子醋,晃**晃**地去給孩子們上課,會不會不太好?”莊籽芯雖然拒絕,但內心十分高興,畢竟教育是重中之重。

擔憂的同時,她又感到疑惑,鍾戌初是怎麽知道她以前在雜誌社待過?難道是冷哥告訴他的?

李昭如說:“不一定非得課本上的知識,可以是帶孩子們一起讀一篇文章,引導孩子們談談對文章的理解和看法,或者給孩子們傳授一些互聯網知識。”

莊籽芯說: “ 分享閱讀課? 這個可以。他們都是幾年級的學生?”

李昭如說:“我帶的班從一年級到六年級都有。”

“一到六年級都有。六年級,要上初中了……”莊籽芯沉思片刻,突然靈光一閃,“那學校裏有生理衛生課嗎?”

李昭如眨了眨眼,歎了口氣說道:“唉,我們這麽偏遠的山區怎麽可能會開設這種課程。你……該不會是想教生理衛生吧?”

莊籽芯說:“對。如果沒有的話,我可以來給孩子上一節生理衛生課。生理衛生知識的普及,就應該從娃娃抓起,像我們沿海地區的城市,基本上從幼兒園就開始引導了,然後進入小學之後,就會開設這樣的課程。但是據我所知,在農村,孩子們基本不會接觸到這方麵的知識。能夠正確認知這方麵的知識,對孩子的成長會有更好的幫助。”

李昭如的雙眸如寶石一般透著光芒,她激動地說:“小芯,你知道嗎?我之前有提過開設生理衛生課,但是被否掉了。明天我再去同校長溝通溝通,你等我的好消息。”

莊籽芯說:“不急不急。如果是去給孩子們上這方麵的課,我可需要準備很多的資料。”

李昭如點點頭:“我等你通知。”

“嗯。”

“哦,對了,阿洛哥讓我給你準備一身方便的衣服和鞋子。”李昭如從房間的衣櫃裏拿出一套校服,“這身運動服是今年我們學校搞活動,給我們老師一人發了一套,你和我身材差不多,應該能穿上。

你可別嫌棄。”

莊籽芯摸著嶄新的藍紅相間的校服,笑道:“不嫌棄,不嫌棄,你幹嗎老說嫌棄,怎麽會嫌棄呢?我都好多年沒穿過這種校服了。好懷念。”她穿上外套激動地轉了個圈,“怎麽樣?我是不是看著像個高中生?重返16歲?”

李昭如抿唇笑道:“你真逗!”

莊籽芯脫下外套,小心翼翼地疊好,說:“明天我裏麵穿著短袖T恤,外麵就穿著它,上山打核桃!”

“這是我自己做的防曬袖套和口罩。如果熱了,脫了外套,可以把這個套在手臂上,一來擋太陽,二來防蚊蟲。”李昭如像變魔術一樣不知又從哪兒拿出來一對碎花棉布做的袖套和防曬口罩。

莊籽芯將柔軟的袖套套在手臂上,讚道:“可以可以。昭如,你可真是一個貼心的可人兒,將來誰娶了你,那一定是積了幾輩子的福。”

在節能燈瑩白的光照下,李昭如的耳根有些微微泛紅。

“鞋子的話,我家裏沒什麽舒服的球鞋,都是這種解放鞋,方便下田幹農活。你不要嫌難看。看著你腳好像不大,我穿38碼的,如果嫌大,回頭我在鎮上給你買了帶回來。”

“原來這種軍綠色的鞋子叫解放鞋。”莊籽芯瞥了一眼自己紅色的複古高跟鞋,再看著眼前綠色的土土的解放鞋,心裏竟然覺著有種莫名的喜感。

“我穿37 碼的鞋。沒事,我穿雙襪子,再墊雙鞋墊,就沒事了。”

莊籽芯在心裏琢磨著,稍後在網上買幾套方便舒展的運動休閑套裝,她既然做好“戰鬥”的準備,那就不能將昭如的校服弄髒了,畢竟這身校服的意義非凡。

如今快遞業這麽發達,到時候寄去鎮上一個方便取件的地方,讓他們開車載著她去提一下就可以了。

李昭如洗完澡,莊籽芯順道又洗了一遍臉,雙手觸碰臉蛋,有些幹澀地疼,她趕緊給自己和李昭如一人貼了一張麵膜。

李昭如推搡著怎麽也不肯再貼,覺得自己從小到大都長在山裏,皮糙肉厚的,現在貼麵膜就是在浪費莊籽芯的錢。但莊籽芯巧舌如簧,加上女孩子愛美之心是天生的,最後架不住莊籽芯的勸說,她才又乖乖貼了麵膜。

李昭如貼著麵膜,拿出書本筆記,開始備課。

莊籽芯也打開電腦開始工作。一整天都在鏟豬屎中崩潰,衝了一把熱水澡後,恢複了點體力和精神,她一點也不想休息。

賺錢使人快樂,於是她決定開始她的快樂。

連接好個人熱點,她開始用電腦上網,網速雖然慢得堪憂,但好在勉強能夠回複粉絲們的留言。昨天《山村老屍》的圖片解說的帖子點擊量意外地好,不僅轉發多,評論留言也多,有佩服她看此片勇氣的,還有因為她的解說去追看此片的。

經典的老片不僅是一代人的回憶,甚至是幾代人的共鳴。

以前從不會對她發表軟文做任何評論的冷哥,甚至用小號給她留言發來一連串的大拇指。

她斟酌了許久,決定將今天在豬圈裏鏟豬屎拍攝的一些照片發到網上。

打開相冊,看到一張張充滿味道的照片,她不禁開始佩服自己,當時雙手汙髒不堪,她還能摸出手機拍照,是鼓足了勇氣。

那一瞬間,她腦子裏除了想的是工作記錄,還想到的是,這些全部都是鍾戌初“虐待”她的證據。

照片上傳成功之後,多餘的文字沒有,隻配了一個號啕大哭的表情。

不一會兒,底下的評論爆了。

櫻桃小圓子:“水姐,這是去農村體驗生活呢嗎?”

空空頭:“看照片有點像雲南。是雲南哪裏呢?”

不要喜歡我我不會愛你:“昨天的照片是天空與花草,今天的照片是鏟豬屎,刺激!”

奶瓶斷了:“哈哈哈哈,有趣,求水姐發更多的照片。”

閉月的小妖回複奶瓶斷了:“是求發更多鏟豬屎的照片嗎?”

奶瓶斷了回複閉月的小妖:“也有可能是鏟牛屎,鏟雞屎……”

躺贏上上簽:“姐姐,雲南的紫外線很強,一定要注意做好防曬。”

…………

看著粉絲們的熱烈評論,莊籽芯嘴角的弧度就沒有彎回來過,於是挑選了一些有趣的粉絲問題逐一回複,同時也將自己的疑惑拋出:“今天鏟完豬屎之後又去埋豬屎。你們有誰知道為什麽鏟完豬屎後還要把它們埋起來?求教!”

在等答案的同時,她繼續翻看其他評論,當看到一位粉絲提醒她做好防曬,她忽然想到什麽,立即打開微信敲薑陶陶。

“女人,快把你上次推薦的曬後修複麵膜的購買鏈接再給我一下。”

薑陶陶很快回了一串購買鏈接,問:“我剛才正好刷到你微博更新,你今天鏟豬屎了?”

“嗯。”

“滋味如何?”

“黯然銷魂。”

正聊著,微博提示彈出一條新的粉絲消息,一個叫“心懷善意”

的粉絲留言:“豬屎每天都必須清理,如果不及時清理,豬很容易會生病。埋豬屎是為了將豬屎進行發酵,然後做有機化肥使用。”

莊籽芯還未來得及回複信息,這個叫“心懷善意”的粉絲又發了第二條:“豬屎不可直接使用於土壤裏,首先因為豬屎便中含有大腸菌、線蟲等病菌和害蟲,直接使用會導致病蟲害的傳播、作物發病,對食用農產品的人的身體健康也會產生一定的影響;其次,未經處理的豬屎內含大量未消化的有機物質,這些有機物不但不能被農作物直接吸收利用,還會造成‘二次發酵’現象。當農作物還是幼苗時,抵抗力很弱,發酵產生的熱量會影響其生長,容易引起燒根、燒苗,甚至導致植株死亡。所以必須經過發酵腐熟之後才能作為有機化肥使用。”

原來是這樣。

莊籽芯仔細讀完,於是給這位粉絲評論:“謝謝你的科普!”

隔了沒多久,這位粉絲回複:“以上文字摘自百度搜索。這些信息網上全部都可以查到。”還配上了一個“微笑”的表情。

讀完評論,再看到那張笑臉圖片,莊籽芯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這個叫“心懷善意”的粉絲怕是個假粉。什麽心懷善意,明明就是心懷惡意,尤其是最後那張笑臉圖片,現在誰都知道那張表情圖的真正意思吧。

淡定!無視!從容!

這是她成為大博主的六字箴言!

她與薑陶陶聊了一會兒,本沒有打算吐槽今日發生的事兒,可偏偏薑陶陶哪壺不開提哪壺,隻關心她與鍾戌初的發展如何,這讓莊籽芯有些生氣:“請不要在我麵前提他。我今天就差跟他決裂了。”

薑陶陶立即追問:“咋了?昨天不還好好的嗎?今天又被教授訓了?是刷痰盂不愉快,還是罵你看鬼片了?”

“沒有。”

“肯定有。你要是不說,那我去親自問教授。”

“等一下,你怎麽會有他的微信?”

“我沒跟你說嗎?就是之前在世貿地下停車場教授給的電話,我後來打通了,原來是位選角導演,然後我就跟選角導演聊起來了,他人可好了,不僅說要給我介紹劇本,還給了我教授的微信,然後我和教授就加上了。”

莊籽芯發了幾連串的省略號。

“難道我沒跟你說?”

莊籽芯的手機屏幕上隻剩下一排排長串省略號。

“哦,那我可能忘了跟你說了吧。”

“去死!”

莊籽芯直接發了個凶殘的表情包給她,文字配圖:“好了,你已經死了,可以閉嘴了,不要再說了。”

“姐妹,你怎麽能這樣對待你的小寶貝?我這加教授的微信號完全都是為了你呀。這樣我可以多方麵觀察他,時刻仔細入微地觀察他,他要是不好,咱就立刻撤,找下一個弟弟。”

“滾——”

“教授回話了。我要去和教授聊細節了。”

“滾!再不滾,老娘拉黑你!”

“好的,小寶貝,等會兒爺再來寵幸你!”

莊籽芯按著抽痛的太陽穴,她就是信了這“塑料姐妹花”的鬼話,才會帶了那麽多不實用的衣服和鞋子。

她打開淘寶,開始逐一采購手機膜、麵膜、防曬、衣服、鞋子、帽子……除了賺錢,還能讓她開心的就隻有買買買。

然而最後結賬,看著一串的清單及付款金額,她的血槽已空。她死命掐了一下人中,才抖著手按下付款鍵。

賺錢如蜀道難難於上青天,花錢如“迅雷不及掩耳盜鈴”。

這簡直就是她的真實寫照。

這些不必要的花費,她全部用小本本記下了,以後她要加倍從鍾戌初的身上賺回來。

嚶嚶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