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1 人必須無敵自信

第二天一早,莊籽芯目送李昭如跟著出村的車子一起離開,然後她對著鏡子開始化妝。

鏡子裏,她的雙頰有些泛紅。昨天晚上燈光昏黃,鏡子裏看得不是很清楚。這天亮後,自然光線將皮膚上的一點點瑕疵都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莊籽芯捧著雙頰焦慮了好一會兒。

她本以為防曬霜和粉底液的防曬效果,可以杜絕這樣的情況,現在看來,她小看了高原地區的紫外線強度。

等防曬護膚的臉基尼到貨,起碼得半個月,這半個月若是每天都像昨日那般勞作,她這皮膚必定是要毀了。

不行,她得要想法子自救。

於是,她化了一個素顏淡妝,然後從帶來的衣服裏,找到一條搭配衣著的絲巾,紮在了臉上,戴上墨鏡,戴上昭如給她的黃色草帽,還有準備的水和幹糧,便去了竺溪孃孃家等候。

竺溪孃孃正將所有雞從雞籠裏放出來,瞧見一身校服的莊籽芯立在門口,於是便道:“如如,你喃個還沒得去上班咯?”

“是我,孃孃。”莊籽芯摘下絲巾和墨鏡。

竺溪孃孃兩眼瞪得老大,仔細打量著她,隻見她頭頂黃色草帽,腳蹬綠色解放鞋,不由得佩服起她來。

原本以為經過昨日鏟豬屎的髒累後,這小丫頭一定會嚷著讓初初和阿洛他們今日送她回去。誰想著,這小丫頭居然全副武裝,一早就站在自家大門口前。除了林靈,她還沒有見過哪個城市來的小姑娘能有這種意誌力。

然而總覺得著哪裏不對勁,竺溪孃孃忍不住又多看了兩眼。

好家夥!這小丫頭的大紅唇,那可是快要趕上她院子裏的月季花。

罷罷罷,鏟豬屎的時候,這小丫頭都能掏出小鏡子來左照右照,何況今天是上山打核桃。

又是蒙麵,又是墨鏡,整天神經兮兮的,這化個大紅唇也沒什麽稀奇的。

“如如啊,你今個是不上課嗎?”蘭姐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同樣也是將莊籽芯誤認成了李昭如。

“蘭姐,早!”莊籽芯轉過頭笑眯眯地打著招呼,聲音亮如洪鍾。

“作死咯,你嚷這麽大聲作甚?我耳朵又不聾。”蘭姐被她這一聲,嚇得直拍心口,待看清人之後,下巴差點驚掉在地。

莊籽芯嘴角咧開,對著蘭姐又是一陣吼:“我以為這樣講話,是這裏的習俗呢。”

才過一天,她可沒忘記,昨天鏟豬屎時,蘭姐的那一頓吼差點把她的耳膜吼破。

蘭姐一臉嫌棄地挖著耳孔,三步一回頭地走到竺溪孃孃的身側,拉扯著竺溪孃孃的衣袖咬起耳朵:“她喃個還在這裏?我看見草帽還以為是如如呢。”

竺溪孃孃拉垮著臉,說道:“我喃個曉得?”

蘭姐又問:“那今個還要帶她上山打核桃?”

竺溪孃孃說:“昨個話說得那麽滿,今個還能不克?”

“我曉得了,那我回克拾掇拾掇。”蘭姐皺著眉頭,出了門還要三步一回頭地看一眼莊籽芯,生怕是自己眼花,出現了幻覺。

莊籽芯笑眯眯地衝著她揮了揮手:“蘭姐,待會兒見。”

“真是個憨處處(腦子進水)。”蘭姐小聲啐著,轉身就消失在巷口轉彎處。

莊籽芯回過頭看向竺溪孃孃,道:“竺溪孃孃,什麽時候上山呢?”

竺溪孃孃板著一張臉,不理會她,默默地刷洗剛吃完的飯碗。

忽來手機響了起來,她擦幹手一看,是鍾戌初,連忙接起:“喂,初初啊。”

“孃孃,莊籽芯去找你和蘭姐了嗎?”

“一早就來咯。”竺溪孃孃斜眼看了眼莊籽芯,這丫頭怕是一早打了雞血,這麽亢奮,待會兒上山打核桃,哭鼻子的時候在後頭呢。

鍾戌初說:“孃孃,你們等一下我,我跟你們一起上山。”

“哎?你今個不跟棟棟他們去拍攝?”

電話裏鍾戌初頓了頓,說:“哦,要的。正好你們今天上山打核桃,我們就跟著一起去拍攝,反正都是要拍的。”

“好咧,好咧。等你們哈。”竺溪孃孃高興地笑了開來,眼角的皺紋就像是魚尾一樣散了開來。

莊籽芯雖然沒有聽到對話的全部內容,但也能猜了個大概,鍾戌初可能要過來。

竺溪孃孃迅速洗完了碗筷,然後交代了老伴一些事,便開始準備上山的東西。

沒一會兒,便聽見一陣腳步聲從院門外傳來。

率先進門的是大樹,他一進門,就笑眯眯地衝著莊籽芯打招呼:“小芯,你昨晚睡得好不好?”

莊籽芯微笑著點頭。

大樹從衣兜裏拿出兩根煮好的玉米,遞給莊籽芯,說:“給!我媽今天一早煮的,之前還很燙,現在不燙了。”

兩根金黃的玉米,包在白色的塑料袋裏。白色塑料袋外還沾著水,一看就是主人在使用前用水清洗過。

莊籽芯內心感慨萬千。

“謝謝大樹,替我謝謝萍姨。”

“哎喲,大樹哦,你這小子真不厚道。剛才一路走過來,也沒見你說萍姨煮了玉米。”徐開樂的聲音傳來。

鄭庭棟和周煒煒、徐開樂三人扛著攝像設備隨後進了門,鍾戌初走在最後。

大樹一臉坦然:“你想吃,上我家拿去唄,鍋裏還有好多。我這是給小芯準備的。”

周煒煒勒著大樹的肩頭,道:“我們自己去拿,那能香嗎?我真替昭如感到心寒。”

大樹心虛地說:“昭如走得太早了,我都還沒見著她人,她就已經去學校了。”

徐開樂故意捏著嗓子怪裏怪氣地說:“瞧你心虛的樣子!典型的隻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喲。渣男!”

大樹不甘示弱地回道:“你、你才渣男。你們兩個比我也好不到哪裏去。”

周煒煒改勒著大樹的脖子,說:“你小子現在翅膀硬了是不是?

敢跟哥哥們這麽說話。”

莊籽芯抿了抿唇,連忙打圓場:“你們兩個別欺負大樹了。給!

一人一根!”

她將兩根玉米分別遞給了周煒煒和徐開樂。

大樹急了:“小芯,那是給你吃的。”

莊籽芯手中的玉米,周煒煒和徐開樂哪好意思接。

他們倆連忙放開大樹,說:“我們是跟大樹鬧著玩,不是真的想要吃玉米。再說,哪能搶你的玉米吃呢。”

“沒事,我一個人吃不了這麽多。”於是,她要掰斷一根玉米,一人一半,可惜力氣太小。

徐開樂不好意思,隻得接過,然後輕輕一掰,和周煒煒一人分了一半。

“我們小芯芯就是菩薩心腸。”徐開樂一邊吃著玉米,一邊還不忘挑釁鍾戌初和鄭庭棟,“對不住了,兄弟們,你們倆就眼巴巴地看著吧。”

鄭庭棟白了他一眼,幼稚。

鍾戌初索性很直白地說道:“你們倆少惡心人了,早飯都要吐出來了。”

莊籽芯問:“你們這是準備要去哪兒拍攝呀?”

周煒煒笑道:“小芯芯,今天我們跟你一起上山,你打核桃,我們拍你打核桃。”

“真的嗎?太好了!”莊籽芯高興壞了,至少今天不會像昨日一樣那麽無聊,可是轉念一想,他們要拍自己打核桃?完了,早知道她今天穿漂亮一點了。

周煒煒的目光從莊籽芯頭上的草帽,一直掃到她腳下的解放鞋,嘴巴就差咧到了耳後根:“小芯芯,你今天這身行頭可以的。不過這草帽,好像跟以前看到的不太一樣。”

其實莊籽芯頭上的草帽,就是農村務農時戴的普通草帽,隻不過她用綠色的尼龍繩繞著帽身和帽簷的連接處纏了一圈,然後再從兩邊穿出來,在兩側垂墜下來。

莊籽芯抬手扶著帽簷,然後踮起腳尖,在院子裏走起了貓步:“那當然不一樣了。這可是我純手工定製版的草帽,全球獨此一家。”

徐開樂一下被驚醒,說:“我知道,去年新出的款,好像8000多一頂,好多網友評論,這不就是我家的草帽。”

莊籽芯連連點頭:“對對對,我昨天就一直在琢磨,這帽子改裝一下,絲毫不遜色。”

“很好,很好,保持這個樣子。”鄭庭棟從一進門開始,就已經在拍攝。

他端著相機對著莊籽芯手中的帽子,來了個360度細節拍攝。

鍾戌初半倚著門邊,默默地看著他們幾個“誇誇其談”,而他就像一個被老師罰站在門外的小學生一樣,孤零零地站在一邊,眼巴巴地看著老師與同學們互動,一切與自己無關。

莊籽芯:“這個東西叫什麽?經常在電視上看到。”

徐開樂:“吊杆話筒,用來現場收音的。”

莊籽芯:“這是無人機?”

周煒煒:“對,待會兒要航拍的。”

莊籽芯:“我還沒有玩過。”

周煒煒:“回頭教你怎麽拍。”

莊籽芯:“太棒了!”

…………

原本鍾戌初對這一切都不屑一顧,可視線最終還是沒能忍住,跟隨大夥兒的談論落在莊籽芯頭頂的帽子上。

一頂再普通不過的務農草帽而已,經她的手改裝之後,隻有不倫不類與嘩眾取寵,根本看不出什麽時尚感,竟然能被他們幾個吹捧成“天上有,地上無”,讓他這個美院教授感到疑惑不解,或許,他不懂時尚。

她今天穿了一身紅藍白相間的校服,紮了兩根麻花辮,麻花辮上竟然還點綴著珍珠蝴蝶夾。

鍾戌初嘴角不禁微抽,這女人究竟知不知道,稍後這幾個小發夾將會成為多餘的東西,被人無情舍棄。

她嬌小的個頭藏在寬大的校服裏,看來雖土,不過倒有幾分學生的模樣,隻是那臉上略施的脂粉與豔麗的大紅唇,敗壞了整體的學生感,全身上下,也就那雙綠色解放鞋令她看來樸實無華了一些。

“你們都來了呀。馬上就可以出發了。”竺溪孃孃終於準備好一切,手中拎著一個大號和一個小號的竹簍,她將小號竹簍遞給莊籽芯:“這個給你,待會兒打了核桃全放在這個簍子裏。”

莊籽芯嘴角微動,保持微笑,剛要雙手接過竹簍,大樹急急地說道:“小芯,我來幫你背。”

竺溪孃孃立即嗬斥:“你湊什麽熱鬧?”

大樹說:“我也要去打核桃。”

“你打個鬼核桃!你媽胳膊摔了,前陣子我們幫你們家早把核桃打完了。”

“還有沒打完的……”大樹怯怯地剛說了一句,一瞧見竺溪孃孃瞪眼,便生生咽了回去,“那我幫孃孃你家打核桃不行嗎?”

“你給我滾克一邊,就你那點小心思,我喃個能不曉得?你趕緊幫著你阿洛哥哥去看看村裏基建的事,這邊打核桃沒你啥子事。”竺溪孃孃二話不說,便將大樹推出了門。

這傻小子的心思,她和春蘭除非是眼瞎了才看不出來。

就在前兩天,這小姑娘來之前,這傻小子還如如長如如短地叫喚著,這兩天就變成了小芯長小芯短,幸虧如如眼裏隻有阿洛,要是心裏沒裝個人,就依這小子朝三暮四、朝秦暮楚的鬼德行,還不被氣死。

說得再難聽點,你再熱情有個屁用,你就是把心窩子全掏出來都沒用,人家城裏的姑娘,是你這傻小子能追求的嗎?

竺溪孃孃氣不過這傻小子見異思遷。

大樹末了不死心地說:“小芯,你等我收工後來找你玩哈。”

“好。”莊籽芯接過小竹簍。

小竹簍看起來有些年頭,上麵蒙著一層泥漿,背帶也是黑漆漆的兩條。

她在心中默念:對不起了,昭如,保不住你的校服了。

又在心中反複:在這裏,不要在意髒與不髒,心中無塵,那便是幹淨。

周煒煒說:“芯芯,要是覺得重的話,我來幫你背。”

莊籽芯擺了擺手說:“沒事,這還沒有我們上學時候背的書包重呢。”

竺溪孃孃說:“你們這一個個的都幹啥子呢?沒那麽嬌氣,我找的是最小號的簍子,一點都不重的。”

周煒煒說:“那行,等下山的時候,裝滿了核桃你要是嫌重,盡管給我。”

“謝謝煒煒哥。”

“嘁!”鍾戌初冷不丁地冒出一聲冷嗤,轉身出了大門。

周煒煒說:“別理他,他就是一‘直男癌’。”

莊籽芯不氣反倒開心,她若是越喪,越正中敵人的下懷,她若是鬥誌昂揚,那氣的便是敵人。

竺溪孃孃一臉嫌棄地越過周煒煒和徐開樂,然後從牆角拿了兩根長竹竿和一個小梯子,連同大背簍一起遞給他們,說:“你們兩個這麽喜歡‘幫忙’,那就幫我都拿著。”

周煒煒看見那大背簍,連忙推給了徐開樂,搶著兩根竹竿便奪門而出。

徐開樂也不是吃素的,提著大背簍就快步追出去。

鍾戌初歎了一口氣,攔住徐開樂,從他手裏接過大背簍背上。

竺溪孃孃啐道:“一天到晚孃孃長孃孃短,說什麽孃孃和春蘭姐老是偏心初初,看看你們兩個,整日裏鬼戳戳(滑頭)的,到頭來還不是嘴巴無毛,辦事不牢。”

莊籽芯一下子又學習到一個新鮮詞,於是對著鍾戌初就瞥了個白眼:“鬼戳戳。”

鍾戌初聽見,斜眼看她:“知道鬼戳戳什麽意思嗎?”

莊籽芯冷哼一聲:“反正在我這裏,你‘鍾戌初’三個字就等於‘鬼戳戳’三個字。”

鍾戌初方要回嘴,莊籽芯搶先一步:“昨天我的鞋子,你刷幹淨了沒有?警告你,刷認真點,必須要像A4紙那麽白,沒有A4紙那麽白,我可不接受。”

“你……”

“你什麽你?鬼戳戳!”莊籽芯衝著他做了個鬼臉。

蘭姐正好背著竹簍從自家院裏出來,正好瞧見這一幕。

鍾戌初拉垮著一張臉。

昨天晚上為了給她刷那雙球鞋,他可是費了老大的勁兒。

鞋子上沾滿了豬屎,那味道臭得可以,他用山裏的溪水衝洗了好多次,然後又泡在洗衣粉水裏泡了很久,把黑水倒了後,才開始動手刷洗。反複幾次,生怕刷得不夠幹淨,她一氣之下真的跑走了。

除了刷洗自己的鞋子,這還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給一個女人刷鞋。

甚至刷自己的鞋子,可能都沒這麽賣力過。

得!為了大局著想,他惹不起。

有那麽一瞬間,蘭姐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初初的頭頂正徐徐冒著青煙。

蘭姐抗議:“我們初初喃個鬼戳戳哦?”

莊籽芯咧著大大的笑容道:“那你要問他咯。”說完她衝著周煒煒和徐開樂叫道,“煒煒哥,開樂,等等我!”

最終大竹簍還是背在了周煒煒的身上,鍾戌初扛起折疊小梯子,徐開樂需要扛著吊杆話筒,便不能分擔提物。竺溪孃孃自個兒提著竹竿前行。

鄭庭棟跟在隊伍的最後,手持著攝像機,認真地記錄著這個業餘打核桃隊的點滴。

順著後山的山道一路向上,除了他們一行人,村子裏還有好些人家前前後後地走在山道上。

開杆節過後,家家戶戶陸續進入打核桃的繁忙狀態。

國慶節期間,整個山頭打核桃的壯觀景象更是延綿了數裏,一些在外地務工的孩子借著國慶節假期回來,幫忙一起打核桃。

這段時間因為村子裏修橋鋪路,所以男性勞動力更是緊張。有的人家,女性同胞便成了打核桃的主力。有些人家在就近家門口的位置,已經開始打上核桃。

一路上,隻聽鍾戌初他們不停地同村民們打著招呼。

沿途樹木蔥蔥,陽光透過茂密的枝葉射下來,仿佛是散落的碎金一般,星星點點。一棵棵核桃樹就像一把把撐開的巨傘一樣,罩了整個山頭。

湛藍的天空純淨清澈,潔白的雲朵在陽光的照射下,像一朵朵鑲了金邊且蓬鬆的棉花糖一樣浮在半空中,低低的,柔柔的,仿佛隻要伸出手便可摘得。

遠處的青山連綿不絕,近處的梯田波瀾壯闊。當下季節,一片片層疊錯落的稻浪,金黃與碧綠交織,或許不如哈尼元陽梯田色彩多變,不如加榜梯田壯觀秀麗,但依舊如夢如幻,如詩如畫,盡現人類辛勤勞作之下的自然之美。

莊籽芯的心情一下子豁然開朗,這裏竟然美得不似人間,能夠將人的靈魂瞬間淨化。

她雙手彎成喇叭狀,對著對麵的山頭大聲喊道:“莊籽芯無敵!

莊籽芯加油!”

“自——信——無——敵——”

“自——信——加——油——”

山穀裏聲音回**,幽幽遠遠。

這種心情是旅遊的時候不曾有的。

鄭庭棟的攝像機鏡頭跟隨她,將剛才那副畫麵拍了下來。

或許旁人一時間不能理解她的內心,但鄭庭棟透過鏡頭,忽然讀懂了。

原來小姑娘留下並決定堅持,其實是要莫大的勇氣的。

他不經意地看了眼鍾戌初。

鍾戌初正凝視著她,慢慢地,他的目光也放向了遠方。

周煒煒和徐開樂,也跟著莊籽芯一起喊了起來,聲音在山穀裏此起彼伏,悠悠**漾開來。

因為來往白平村數次,周煒煒和徐開樂早已對白平村附近的山頭湖泊了如指掌。兩人充當起向導,向莊籽芯介紹,比如這片山頭叫作白平山,對麵尖尖的山頭叫作白露山。村子往西走的下遊,還有一片水域寬闊的湖泊叫作白平湖。

白平山,白平湖,白平村。

莊籽芯淺淺勾著唇角,心裏暗念:這裏的人也許有起名困難症吧。

早些年白平山雜樹叢生,經過兩代人的辛苦努力,將這裏變成一片枝繁葉茂的核桃山。這裏除了種植雲南特有的漾鼻核桃、深紋核桃等,還引進了許多澳洲堅果。

莊籽芯像個好奇寶寶一樣詢問:“澳洲堅果?是那個圓圓的,老年人最喜歡買的夏威夷果嗎?”

周煒煒說:“對對對。”

莊籽芯嘖嘖稱奇:“沒想到這裏居然還種夏威夷果,我以為那玩意兒全都是從國外進口過來的呢。”

竺溪孃孃立即自豪地挺起胸膛,從鄉音轉換成普通話開始普及知識:“這東西洋名叫夏威夷果,原本是產自澳洲,差不多20世紀80年代,我們國家的研究人員從澳洲引進,然後就在我們雲南廣泛種植。

現在在我們這裏,我們都管它叫雲南堅果。這東西好處可多了,特別適合孕婦和兒童食用,除了對改善腦部營養很有益處,還能降血壓降血脂,防止動脈硬化,能夠非常有效地保護我們的心腦血管,所以,這也是老年人特別愛吃的原因。對了,它還能緩解便秘,預防皮膚病。”

一提到緩解便秘,莊籽芯兩隻眼睛立即放出光芒:“還能緩解便秘,這麽神奇?”

也不知道是水土不服,還是怎的,自打來到這裏之後,如廁對她來說,似乎成了一個大難題,她隻能拚命地啃玉米,以至於所有人都當她喜歡吃玉米。大樹每回來找她,都會懷揣兩根玉米。殊不知,其實她是深受便秘困擾許久。

薑陶陶卻一針見血地說:“你便秘,絕對不是水土不服,而是你的屁股在想念家鄉的抽水馬桶。”

她想了想,也許是這個道理。每天手動清洗“牡丹花”,著實叫她崩潰呢。

鄭庭棟在竺溪孃孃開口說話的同時,便將攝像鏡頭對準了她。

“以前,我們種植的核桃呢,都是靠望天收,上天讓核桃樹結多少就是多少,結多大就是多大。後來我們與專業的電商公司合作之後,接受種植專家的指導,開始進行科學種植,之後那些歪瓜裂棗的核桃數量減少,整體質量提升,不僅個頭大,形狀幾乎整齊一致。”

竺溪孃孃忽然頓住,指著不遠處一棵核桃樹說,“喏,那個就是澳洲堅果樹。”

莊籽芯順著看過去,一棵高壯的樹上結著葡萄串一樣綠色圓圓的果實。

蘭姐接著說:“上個月開杆節,已經打過一批核桃。現在又是一批,到月底也就差不多了。”

“開杆節?那是什麽節日?”莊籽芯像個好奇寶寶,她一回頭,視線正好落在背著竹簍走在她身後的鍾戌初身上。

鍾戌初原本想要超過她,這一抬眸,恰巧撞見她一雙清澈晶亮、對知識無比渴望的黑眸,那纖長的睫毛像個小扇似的上下眨動。

當他以為別人會解釋什麽是開杆節時,所有人的視線都下意識地跟著莊籽芯一起看向他。

鄭庭棟手中的鏡頭也迅速轉向他。

鍾戌初放緩了腳步,輕咳一聲:“每年白露這天,村子裏都會舉行核桃開杆祭典儀式,這意味著核桃已經成熟,正式進入采摘期。全國各地,很多種植核桃的地方,大多都會有開杆祭典儀式,區別在於各地祭典的方式有所不同。”

蘭姐激動地給鍾戌初鼓起掌來。

“白平村有句俗語:‘白露到,竹竿搖。滿地金,扁擔挑。’滿地金指的就是落地的核桃。白露節氣知道吧?”鍾戌初眉心微攏,眼神微挑,看向莊籽芯。

莊籽芯揚著下巴說:“我當然知道。”

鍾戌初追問:“那白露是一年當中的第幾個節氣?為什麽要選這一天開杆?”

他的語氣明顯聽出來帶點居高臨下的意味。

莊籽芯隻知道白露是二十四節氣之一,但具體是第幾個節氣,她還真沒留意過,隻知道有句俗語說“立秋不是秋,天涼白露後”。也就是說,白露這天後天氣會急轉涼,中國大部分地區算是正式進入秋季,農民會忙於秋收,所以開杆節選在這一天,再正常不過。

雖然這些都是常識性的問題,但是他用了最討厭的疑問句句型在藐視她。

莊籽芯故意模仿他的神情他的語調,高傲地回道:“那你知道什麽樣的句型是最讓人討厭的嗎?”

鍾戌初凝眉。

莊籽芯說:“你上學的時候應該沒有好好聽老師講課吧。不然應該知道用疑問句做口語表達時,需要注意說話時的語氣,否則很容易就會成為最討厭的句型。所以請不要讓疑問句成為缺乏美感的、討厭式句型。”

說完,她衝著他揚起唇角,露出一個禮貌帶點狡黠的甜美笑容,然後轉身往前麵走去。

周圍鴉雀無聲,隔了好一會兒大夥兒才反應過來,莊籽芯這話裏話外是在暗諷鍾戌初說話讓人討厭呢。

周煒煒有點佩服莊籽芯,罵人這麽文縐縐的,不帶一個髒字,聽起來好像還很有道理的樣子,不愧是自媒體大博主,樂得他忍不住笑出了聲。

鍾戌初意識到自己的問題,耳朵當即開始發燙,一下子紅了起來。

他的薄唇繃成一條直線,雙手也緊緊握成拳。

鄭庭棟全程扛著攝像機,發揮自己的專業特長,利用運鏡技巧,鏡頭多角度追隨著每一個人。

為了保持人物情緒的豐富飽滿,他將鏡頭慢慢推進,最後定格在鍾戌初的眼前,給了他一個超級無敵大特寫,所有鏡頭從頭到尾一氣嗬成。

同樣在隊伍中間穿插收音的徐開樂,在莊籽芯反唇相譏時,將吊杆話筒懸在二人上方,以保證最清晰的音效。

莊籽芯說完後,他又將吊杆話筒推進到鍾戌初麵前,上麵還掛有一個小型攝像頭,清晰地記錄著鍾戌初的表情。

周煒煒操控著手中的無人機遙控器,將航拍攝像機升到了空中,本想將鏡頭也對準他,忽然良心發現:“這玩意兒用來拍你,感覺有點大材小用。”

鍾戌初白了他一眼,徑直往前走去,看著前方莊籽芯的身影,當即兩個小人在心底打起來架來。

一個罵道:“鍾戌初,你就是犯賤。好好地解釋一下什麽是開杆節不就完了,偏要衝上去戳人家痛處找罵,明知道這女人牙尖嘴利不好惹。”

另一個毫不客氣反駁:“他就是看不慣她這個樣子,一路在那裏裝可愛撒嬌。”

“人家怎麽他了嗎?人家跟他撒嬌裝可愛了嗎?人家跟別人撒嬌裝可愛關他屁事?”

“怎麽不關他事?他們三個可都是他的好兄弟。”

“好兄弟怎麽了?她是騙他兄弟錢了,還是騙他兄弟色了?你這是典型的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你才太監!”

“嘖嘖嘖,男人啊,可怕的嫉妒心。”

“放屁!”

“看!說到痛處,惱羞成怒,急眼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