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孤臣002
楊陽坐在顏億盼旁邊緊張地直點頭。
車穿行到了市區,最後停在了他們住的酒店樓下,司機送到後就離開了。他們二人也不知道白總說的經銷商見麵會是在哪裏。楊陽說按照以往的經驗一般都是高級餐廳,然後夜總會,但這次顏億盼來了,他們不知道是否還會安排那種地方。
離聚會的時間還有半小時,他們辦理了入住。
顏億盼上樓後在酒店簡單梳洗了一番,妝容畫得並不濃,除了漆黑的眼線,口紅的顏色也很淡雅。她換上了黑色金絲絨的短西裝,裏麵是鮮豔的紅襯衫,少了以往的溫柔嫵媚,倒是骨子裏的英氣一點一點滲著襯衫肩部刺繡的紗網透了出來。一般女人很難把魅惑和清冷調和在一起,但是她恰到好處地做到了,這是一個挑起人的欲念,卻又讓人望而卻步的女人。
這次來接他們的是一輛路虎,車穿過了繁華的街區,轉入了一個荒野之地,接著來到一片民巷,裏麵的門廊都是大紅色的,路上的燈閃著昏黃的光,小巷裏有些安靜的酒吧,有人用滄桑沙啞的聲音唱著對往事的懷念。
餐廳很高檔,周邊很荒涼。屬於那種法律和鳥屎都到不了的地方。
路虎停在路邊,來了兩個高壯的男人把他們引到一個紅色大門前。他們推門進入,看到裏麵是一個兩層小樓,二樓是一個帶有古香古色的亭台,屋頂還是八角的裝飾,鋪著青石磚瓦,從裏麵飄來白色的蒸汽和彩色的窗紗,如煙如霧的氛圍仿佛時下的穿越劇,顏億盼一時迷惑。
白總和“品位”這個詞絲毫不沾邊,這個地方,居然很讓人忘俗。
顏億盼上樓的時候,裏麵飄飄忽忽傳來當地少數民族女子原生態的歌聲,伴著腳下踏木地板的聲音,勾起她一段沒來由的惆悵,抑或說是一種空虛。她走到亭台上,映入眼簾的是幾個上身**的年輕男子,脖子上還戴著某種類似犬牙的項鏈,皮膚黝黑,肌肉線條明晰,他們合著音樂光著腳跳舞。
一股湧上來的男性荷爾蒙氣息,在這紅紅綠綠的紗綢之間彌漫開來,遠方的月亮被一片雲朵遮了起來,閣樓下的芭蕉葉隨風發出沙沙之聲,這裏格外喧嘩,又格外安靜。
女人們的聲音戛然而止,男人站成兩排,看著顏億盼。男人的盡頭是白總,他坐在木製交椅上,旁邊的經銷商都坐在兩邊看著這個舞台。
你以為你是來看戲的,沒想到你是戲中人。
此刻的顏億盼站在這個男性荷爾蒙爆棚的中央,說不害怕是假的。但,能同意進入這個虎狼之地,她自然有一些心理準備。
袁州和楊陽被幾個大漢支到了一邊。
“我和達官貴人們打交道多年,女人內心那點喜好我還是知道的,尤其是徐娘半老的女人……你喜歡的不會是我們這些油膩男人,大概喜歡的是這個調調。怎麽樣?億盼,這個歡迎儀式可還滿意?”
顏億盼穿過兩排**上身的男性身軀,走到了白總麵前,笑道:“白總,好大場麵。”
白總嘴角扯著陰森的笑,說道:“難得你到我們這種山溝溝裏,不能委屈了你。”
“西南是國家重點扶持的地方,你不要太謙虛了。”
“還是顏總站位高,說得好,”白總拍了兩下手掌,一抬手,大聲說道,“既然來了,先嚐嚐我們這裏的酒。”
47.以後靠你們了!
顏億盼知道,上次白總憋著一股求而不得的怨氣,加之雲威的冷處理,讓他顏麵全無,這次到了他的地盤,不知要怎麽讓她出醜才能解氣。兩個帥氣的小夥子一人抱了一壇子酒走上前來。放在她麵前的不是酒杯,亦不是酒碗,而是一個銀色的舀子,清透的酒倒了下來,酒精濃重的氣味四下漫開,滿滿一大舀,至少是一瓶五糧液的量。
楊陽從旁邊硬是擠了出來,說道:“白總,我們顏總不善飲酒,這酒,我來替她。”
袁州看著這個場麵,縮在一角不敢造次。
白總一把攔住楊陽:“在這個房間裏的都是我老鱉的兄弟,雲貴川這一帶的信息化建設也都是我們在底下硬扛著。你來喝這個酒,恐怕沒有資格。”
“這酒每個人都要喝,這是這裏的風俗。喝了酒再坐下來吃飯。”旁邊的供應商說道。
男人把銀色的大舀子捧在了顏億盼眼前,露出標準的八顆牙笑容,聲音洪亮地說道:“貴客先喝第一口。”
顏億盼知道躲不過,接了過來,喝了一口。
旁邊的女人開始唱勸酒歌,邊唱邊跳,木板上發出有節奏的踢踏聲,旁邊的女人用一個長嘴壺添酒,這個舀子依然是滿的。
不知喝了多少,顏億盼知道自己恐怕要扛不住了,旁邊女人的歌聲才停了。他們收回了舀子。
“我問過你們部門的人,你不吃家禽,這次,雞鴨肉,我們這裏一點都沒有,菜品都是這裏的山民親自采摘的。”
菜的種類很多,除了野菜、蘑菇外,還有大量螞蚱、蟲子之類的,看著服務員遞過來的筷子,顏億盼接了過來,隻夾了口蘑菇,可白總不幹,直接在她碗裏放了某種張牙舞爪的蟲子,看著她。那樣子,如果不吃,就是看不起他。
她真的就放在了嘴裏,強忍著咬了一口,那蟲子居然還爆漿,她無法自控地轉身跑到旁邊一個垃圾桶裏吐了出來,幹嘔了幾下,就聽到白總笑著揶揄道:“想要打開西南市場,就得先適應西南的飯菜!顏總,你這樣好沒誠意哦!”
顏億盼無奈,再次回去,發現碗裏又多了一條蟲子,這一次,她一口吃了下去,這蟲子還行,咯嘣脆。
接下來,經銷商們才滿意地都開始大動筷子。席間,還不忘繼續勸酒。袁州、楊陽終究沒有躲過這一劫。
沒過多久,楊陽就倒在了一邊,袁州半醉不醉的,還和人東拉西扯。
顏億盼體質不錯,有幾分抵禦力,隻是眼前這些男人都久經沙場,這一次打定主意不打算讓她站著走出這裏。她如果失態了,鬧出什麽不堪入目的桃色新聞,正好合了總部那些虎視眈眈的人的口味。到那時,她還談什麽逆風翻盤,隻怕早被掀翻在眾人的唾棄中了。
憑著一絲僅存的清醒,顏億盼從包裏拿出了一份文件。這份文件是那天喬婉杭在頂樓給她的。
她知道,這份報告如果公布了,白總和雲威的合作也就終止了。
此刻,在這個酒場中,她從口袋裏拿出這份文件,另一隻手不聽使喚地把包用力地摔在了背後的竹藤沙發上。
“這份報告,是雲威對你我關係的一個解讀,好像和您的投訴信不太一樣哦。”
白總眼睛冒著一股邪火,恨不得把這份報告徹底燒了:“我還怕這個不成?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就是,我們白總從來不管這些個花邊新聞,今天來這裏,還是嫂子親自送過來的,一會兒嫂子還得開車來接,對吧,白總。”旁邊一個經銷商笑道。
“女人嘛,最重要就是識時務。”還有人在一邊幫腔。
眾人大笑起來。
“我在雲威總部的時候,聽過一句話,沒有哪個男人能抵擋顏億盼的笑,”白總收起了笑容,看著顏億盼手裏的那份資料,他一個做生意的,聲譽,不可能不在乎,他接著說道,“但,有人也告訴過我,沒有誰能抵擋顏億盼的明槍暗箭。”
眾人在這個氛圍中,開始對那份資料感興趣了,都盯著不動了。
“哈哈哈哈哈。”不知是酒壞了心智,還是酒壯人膽,顏億盼幾乎要笑出淚來,甩了甩手裏的報告,發出沙沙聲,她看著白總盯著報告移動的眼睛,笑道:“白總,你的眼神出賣了你。”
白總雙頰憋得通紅,咬牙說道:“我在乎的是你顏總的臉麵。畢竟,你的臉麵,就是雲威的臉麵。”
顏億盼把這份報告啪的一下拍到了桌子上,嗤笑了一聲:“你們都搞錯了一點,就是,我呀,不在乎別人怎麽說我,我自己是什麽人不用別人評判,這種官方文件,我沒有興趣。”
白總雙手支在桌子上,身體前傾地看著略有醉意的顏億盼,那魅惑的一抹笑意撓到了他的心底,但又不知在哪裏有一種尖銳的刺正在暗處生長,讓人不敢接近。
空氣中最初的檀香變成了一股酒肉臭。顏億盼覺得眼暈,感到手腳無力,旁邊兩個男人上前想來攙扶,被她一把打開。
她掃了一眼在座的男人們,接著道:“在雲威,以後誰說了算,沒人知道。這裏,是我重新上路的地方,你們送了我一程,我會記得這個好。西南一直不在策略重點上,白總被別的區域壓著,心裏不好過,我懂。但越是沒有開發的地方,以後上升的空間就越大。白總也是生意人,結交生意夥伴,哪怕多個知己,總好過沾染桃花惹了一身禍好。”
沉默,窗邊的夜風一吹,窗戶吱嘎晃了一聲。
大家清醒了些,在座的其他男士不敢再輕舉妄動。
“你說這些,沒用!酒還是要繼續喝,不過三巡,不準回家!這是規矩。”白總再次抬手,舉起酒杯置於兩人的中間,收斂笑容,說道,“億盼,請。”
顏億盼的確有些眩暈之感,旁邊男人的軀體泛著銅色的光,在她身邊為她布菜。
旁邊的女人把酒壺拿來,又低聲唱了起來。
顏億盼低頭看著眼前的酒,輕輕推開。女人們也感到氣氛不對,都沒再唱了,不知所措地看著這個場景。
“白總,貴州南邊五個市區所有合作社的項目,”顏億盼開口說道,“現在都在國興手裏。三年前的一個夏天,您頂著四十度的高溫,在客戶辦公樓外麵等了七個小時,就想讓合作社的一個領導分給你一個單子。”
白總聽到這裏,臉色難看極了,這是他的挫敗,他的傷心事。
“你一個公司老總,連著拜訪他們不下十次,還親自扛著主機設備過去,準備做現場演示,可人家就是推脫,最後一次你在門口等到中暑暈厥了,被120接走了,對方才答應給你一單,可臨到簽合同,還是反悔了。國興手底下六十多單,最小的一單都不肯讓給你。”顏億盼繼續說道,眼裏似乎沉了深不見底的潭。
白總握著酒杯的手有些發抖。
“我是從營銷做起來的,如果您信我,我在這裏幫你拿下五個單子,切開一個口子,”顏億盼抬了抬手伸開五指放在白總眼前,白總頭往後靠了靠,眯了眯眼,顏億盼繼續說道,“咱們一起把手裏的業績做大,雲威西南靠你們,我顏億盼能不能再挺直腰杆回集團,也靠你們了。”
白總打量著顏億盼,忽而笑了一聲。
顏億盼拿起桌子上的報告,往屋頂一撒,印刻著白總糗事的黑字白紙嘩地四處飄飛,一張紙劃過白總發抖的臉頰。
幾個經銷商惡作劇似的去搶:“看白總上次從雲威總部回來就沒怎麽笑過,到底什麽事兒!”
文件被他們一人幾張地分著。
白總吼了一聲:“放下!”
幾個人趕緊把文件放下。
漂亮的女人入豺狼虎豹之地,最好的護身符就是心底那最尖銳、最冰冷的傲骨,無論她給自己包裹了幾層柔軟外衣,這份傲骨透出的寒意在男人眼裏都變得難以親狎,不可褻玩。
“一言為定!”白總放下了酒杯,眼裏恢複了商人的精明和狼性,“單子拿不到,我不會放你回雲威。”
“一言為定。”顏億盼手也有些不聽使喚,居然舉起來,伸出小手指晃了晃,白總看著她的小手指,有些發愣,過了一會兒,才伸出粗糙的大手,兩人小指一勾,大拇指一貼,做了一個拉鉤蓋章的動作。
白總此刻惡作劇的心態早已煙消雲散。
顏億盼鬆開了手,帶著楊陽和袁州離開了這個酒肉之地。
白總看著樓梯口消失的身影,不自覺嘴角上揚。那日在山上,他本沒有醉意,也沒有醋意,但實在看不過眾人對國興“大伯”的追捧,才鬧了一出,表麵針對的是顏億盼,實際針對的是雲威策略的偏頗。本想借此次顏億盼被貶,讓她大出洋相,打臉雲威,但這個女人亮明了底線,他不得不收手了。
當晚,顏億盼收到白總發來的五個他最想切開的客戶名單。
48.上山下海
第二天一早,他們便來到了白總的傷心地。
“這是一個鄉鎮合作社,有固定的采購清單采買設備,但是軟件和硬件係統每過三年都可以選擇更新換代,因為地方情況都不同,合作社的需求也不同,所以,他們都有自主采購空間。這個狹小的空間,就是他們滲透整個鄉鎮合作社乃至鄉鎮企業的切口。
“這裏的民風淳樸粗獷,信息化程度不高,國家為了推動地方信息化建設,會給這裏的鄉鎮幹部和鄉鎮企業家做培訓,隻是次數有限。而國興厲害的地方在於,他們為了培養市場,長期給這些人免費培訓。被培訓的人裏麵,有采購的決策者,也有係統的使用者。”白總的銷售在車上給顏億盼介紹即將拜訪的客戶。
也正因為如此,身為地頭蛇的白總沒有外來的和尚會念經,這幾年在市場上節節敗退。顏億盼心裏想著。
到了地方以後,一個叫孟堯的技術總監接待了他們,孟堯戴著黑框眼鏡,穿著很板正的白襯衣,襯衣最上麵的紐扣都是扣著的,不知道是不是領口扣得太緊,總是微微昂頭。他和顏億盼輕輕握了一下手,語氣上還是很熱情:“你們坐啊,白總和我是老熟人了,在貴州一代,我們不懂的都問他。”
“孟總太謙虛了,我們公司裏要有孟總這樣的人才,全國市場都拿下來啦!”
白總扯著嘴角笑道。
孟堯笑了笑,轉身出去,讓人給他們倒了茶,回來還沒坐下,就又被人叫過去處理事情。
“孟堯在成都電子科技大學本科畢業,在省裏讀了在職研究生,回來跟著自己的中學老師創業。”銷售繼續向顏億盼介紹著情況。
顏億盼這次隻帶了袁州過來,楊陽留在辦公室整理雲貴川一帶的銷售數據。
他們又開始等待了。
白總看樣子也沒抱什麽希望,在一邊翻著雜誌,見人還沒回來,又隨手刷著短視頻,一個人在那兒傻笑。
顏億盼幹等半小時不見人過來,也出去了,借著找廁所的機會看了看這個四層辦公樓。周邊都是村莊,這個小樓的設計款式雖老,但窗戶、瓷磚和牆麵都做了翻新。
辦公的人看著並不忙,有好幾個辦公室還都空著。中年人比較多,除了孟堯,隻有前台接待和技術部有幾個年輕人。
樓外的應急鐵樓梯旁邊,顏億盼聽到孟堯和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正討論著什麽。
“太急了吧!”中年男人有些激動地說了一句,“山東那邊的運輸渠道都沒搞清楚,就訂貨?”
“老王,一台電腦勝過一百條腿。”孟堯推了推眼鏡說道。接著,他聲音又低了下去。
顏億盼以打電話的姿態,給那二人拍了照,走了四個樓層才找到廁所,也差不多把這個地方的辦公信息化程度大致了解了一下。
辦公的筆記本、台式機、監控還有會議係統,都是清一色的國興產品,看起來還比較老舊,從他們給老鄉們發的宣傳資料來看,這個合作社是想建立一個全國網絡銷售體係。
顏億盼回來的時候,把宣傳資料給銷售,銷售介紹道:“雲貴川一代,抱團意識很強,因為很多人不懂,他們都是看著隔壁鄉買什麽,他們就照著采購。”
“這個老王,”顏億盼把手機照片給銷售看,問道,“是負責什麽的?”
“這是生產總監。”銷售說道,“不管技術,所以我們一直對接孟堯。”
“老王看著不像做管理的。”顏億盼和銷售閑聊起來。
“他和理事長是發小,一起創業的,不過思維還是跟不上,現在搞下鄉采購跑腿的活。”白總坐在一邊聽他們聊,也加入了進來,“這孟堯來這裏六七年吧,實操管理的工作都是他來。”
“他們說副理事長的職位會給他。”銷售低聲說道。
又等了好一會兒,顏億盼低聲讓袁州去跟樓下負責接待的小姑娘去聊聊,袁州接到任務就立刻起身去了。
等了將近兩個小時,孟堯才進來,說道:“不好意思啊,白總,又讓你們等。”
“沒事,沒事。就是帶著雲威的顏總來了解情況,別耽誤你工作。”白總笑眯眯地說道。
孟堯把他們帶進了自己的辦公室,辦公室裏不大,養了金魚,還種了花草,書櫃裏的書籍擺放得很整齊。
“下半年我們也響應上麵的號召,推動網絡入戶。白總應該知道我們這裏地方蠻小的,還是要按流程來,白總上周給的方案我們也看了,但覺得還是不夠細節,有些報價也不夠詳細。”
“這主要還是看你們給的數據,現在幾個鄉的數據還不全,”銷售說道,“做係統集成設計,用戶數據越全,需求提得越具體,效果就越好。”
“這個我們還在收集,兩手準備吧。”孟堯說道。
一行人簡單交流了一下整個招投標的方向,孟堯對雲威提供的係統參數很在意,做了很詳細的記錄。
顏億盼說道:“如果需要,我們可以從雲威調工程師來支持。”
“那好啊!”孟堯眼睛明顯一亮,說道,“我們這裏最需要的就是有科技人才來給他們提升認知。”
“我們加個微信?”顏億盼舉了舉手機問道。
孟堯趕緊拿出手機把二維碼打開。
顏億盼和孟堯互加微信後,簡單聊了聊大致的規劃,就出來了。
出來的時候,袁州正和小姑娘聊得開心,臉上的笑容都要溢滿了。
幾人往外麵停車的地方走去。
“都聊什麽了?”顏億盼問道,“都舍不得走了。”
“小姑娘說下次要帶我去他們那的山裏玩,”袁州頗有些自得,“我今天才知道,國興的服務真是不錯,人家都會派專人下鄉回訪。白總的南通可不好插一腳。”
“那負責人情況怎麽樣?”
“理事長基本不在這邊,這棟樓基本就是孟堯守著。孟堯挺公事公辦的,平時還喜歡到外地聽講座,哦,對了,”袁州指了指外麵停的一排車,“還跟她聊了聊這外頭的車是誰的。”
“孟堯開什麽車?”顏億盼隨口問道。
“寶馬mini,”袁州指著靠門口右側的車,“二手的。”
“他們理事長呢。”
“那輛寶馬X5,是理事長的。”袁州往門右側的停車位一指。
“那是他的公務車,私家車是輛德國原裝進口的‘探嶽’,每年都會開車進藏拍照,搞得特別有腔調,這會又不知道上哪去騷了。”白總撇嘴悶聲說道。
“別看是小鄉鎮,車普及率挺高的,”袁州往門口一排停車位指了指說道,“年輕的基本都有車,幾萬、十幾萬的都有,管理層買大眾的比較多。”
幾人聊著聊著,就上了白總的路虎,這時候一輛三輪摩托突然躥出來,聲音巨大,從路虎邊上開過。
開車的是老王,來去匆匆地。
“咱得讓他,”銷售笑了起來,“他下鄉都是開這個。”
“據說還在學車……還翻過車,人滾到農田裏了,”袁州一邊笑嘻嘻地衝老王揮手,也不知人家看沒看他,一邊介紹著老王的糗事,“還被人拍到網上去了……點擊過千萬了。”
鎮上路窄,車跟在老王三輪車屁股後一陣黑煙裏,白總小心地踩著油門,不敢快半步,開得那叫一個憋屈。
袁州倒是說得歡:“那個孟堯沒有女朋友,去年網戀‘見光死’,白總,咱們給他物色個女朋友估計這單有戲。”
“你別瞎指揮了,”白總很憋屈,說話一點也不客氣,“要介紹他看不上的,孟堯那個勁兒,估計以為我們看不起他。”
“孟堯那個氣質開Mini都像借來的,他還看不起人呢?”袁州損人也挺狠的。
“哈哈,”銷售也笑了起來,“關鍵咱們公司女的本來就少,眼光還高,要把孟堯撅了,這一單就徹底沒戲了。”
幾人路上又分析了一遍這個合作社的需求,覺得可能還是沒有找到他們的痛點。
顏億盼坐在後座,聽著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在手機上查看孟堯的微信,看到孟堯微信上還推薦了微信讀書,於是又順著微信讀書翻閱他看過的書。
袁州坐在後座中央,伸著脖子也看過來,低聲說道:“看不出來,他這麽年輕還讀《易經》……”
車從鎮裏回到市區的時候,顏億盼問白總:“你們有客戶分級嗎?”
“客戶分級?你們雲威搞的那一套在這裏不時興,”白總看著窗外,不以為然,“就這一片,我閉著眼都知道他們晚上在哪片田裏撒尿,那些分級表格就擱在電腦裏,沒人看。”
“你說,孟堯這種客戶屬於哪一級?”顏億盼側過臉看著白總,問道。
“S級,超級潛力股……”白總悶聲咬牙說道。
那天從孟堯那裏回來以後,白總見她也沒有找到突破口,對顏億盼就愛答不理。顏億盼大多數時候就跟著白總南通公司的銷售見不同的客戶。集成雲威芯片的主板在這裏的銷售渠道可以用一個“亂”字形容,有的賣給了郊區的工廠,她在轟隆隆的車間運轉的聲音中,記錄著用戶對產品的反饋,稍不注意,臉上就被糊上一層黑色的煤灰。她記不清多少個日夜,她回到賓館倒頭就睡,也數不清有多少夜晚被關節炎疼醒,第二天,貼了膏藥,又繼續上路。
西南一帶的陽光都很炙熱,白天烤曬得人直發暈,憑空讓人生出一股粗糲而鮮明的“活下去”的力量,支撐她不停地走。
第二天,她早起去一個邊遠小縣城的敬老院,這裏的主板應用在家用電腦裏,老人對電腦速度沒有要求,不過是用來翻看新聞、聽聽老歌,他們在查看老人使用情況時,還不得不幫老人進行了軟件殺毒……在西南區的集成雲威芯片的產品,隻有你想不到,沒有你看不到。渠道非常怪異而又靈活,這是別的一線城市所沒有的。
她回去的路上,從口袋裏掏出一些吃的放在口裏,發出了哢嗞哢嗞的聲音。
“領導,你在吃什麽?”楊陽問道。
“你要嗎?”
楊陽好奇地伸出手,顏億盼在他手心放了一條炸得金黃的蟲子,楊陽嚇得趕緊扔了。
“這是剛剛出來的時候那個老人塞給我的。”顏億盼說完,哢嗞又咬了一口,其實那天夜裏,吃了那些“野味”之後,她真的就適應了。
楊陽忍俊不禁,誰能料到,平時衣服上連一個多餘的褶皺都沒有的顏億盼,此刻會穿著橡膠雨鞋在風雨天裏四處走訪,嘴裏嚼著蟲子。
南方多雨水,她小時候的病根複發,腳踝的關節疼得要命,全天貼著一塊膏藥,由於空氣潮濕,皮都破了。
那天夜裏,她月經**,一個人在**疼得打滾,吃了兩片止痛藥,依然不管用,直到淩晨她才睡了過去。昏昏沉沉中,她夢見跟著母親走到不同村落裏,上村民家賣家禽,走村串巷,雞鴨鵝叫,亂糟糟一片,腳步不停歇地往前趕著,腳底下硌著尖尖的石頭,身上蹭著山石,渾身都疼,忽然疼醒過來,她索性從**起來,站在窗外看著洱海,月光點點**漾在湖麵上。
她看著碧綠的河水和上麵**漾著的蘆葦,回想兒時自己和媽媽急匆匆地沿著河邊走,聽到河邊常常有鄉民唱一些山歌。
她不自覺地哼著他們唱的歌:“東江啊東江,美麗的東江,你就像那神女的淚水,撫慰我的心靈。”
顏億盼停下來,看著無邊的湖水,才想起,這不是自己家鄉的河流,這裏也沒有家。
心裏突然很是難過,拿起手機想給程遠打個電話,發現是半夜三點,最後又收起了手機。
第二天,顏億盼照常起來,昨晚那濕淋淋的離愁別緒在炙熱的陽光下被烘幹了一般,不見蹤影。
好在沒憋好事的白總給她排滿了奇葩客戶,讓她餘不出更多時間來矯情。
那天,名單上有個客戶一直拒絕見白總這邊的人,顏億盼不得不上門拜訪。她和楊陽剛進去,楊陽手裏拿著的產品介紹單還沒遞出去,對方直接手一甩,喊道:“走開!”
動作太大,茶幾上的煙灰缸甩在了顏億盼的肚子上,顏億盼都沒來得及擋,肚子上就砸滿了煙灰。
楊陽衝上前正要發火,被顏億盼攔住了,她拍了拍衣服上的煙灰,又把煙灰缸撿起來放了回去。
對方也僵在那裏,看著眼前遭了襲擊的女人,一時不知該道歉還是該轟人。
“現在您能聽我介紹一下雲威的係統集成方案了嗎?”顏億盼笑了笑問道,“還是我聽您說,為什麽發這麽大火?”
對方看著女人衣服上沾的煙灰,抬手讓他們坐下來,緩了緩才說道:“你們的係統本來就沒什麽優勢,經銷商的服務還跟不上,平時吧,老子也就認了,卡了就重啟,慢了就刪文件,可那天是我們集團老總來視察,一個交易係統硬是走不通順,我們外貿部現場就哭了……你們那個白總,還拖著半天不來……哎,我真的被他氣得要吐血。”
顏億盼聽了人家倒了一下午苦水,回到公司後沒來得及更換弄髒的衣服,也沒和白總多說什麽,就在雲威分公司和楊陽袁州開始整理白總那個不完善的客戶分級。
他們這段時間以雲威客服代表的身份去做了調研,把終端用戶的使用體驗摸了個清清楚楚。
“世界上最大的錯覺是什麽?”楊陽那天問袁州。
“她也愛我。”袁州笑嘻嘻地答道,“不是網上說的嗎?以為自己暗戀的人也愛自己是最大的錯覺。”
“不,”楊陽拿著小本本說:“是以為客戶對我很滿意。”
一個周末的下午,他們見完客戶,就在滿是蚊子的葡萄架下整理資料,講述著各自見客戶的奇葩經曆。
“你看啊,這是一個賣幹魚的老板說的,別小看他,他的產品都出口東南亞的……”楊陽見袁州有些不屑,就停下來,直到袁州正視他,他才接著說,“他的公司不再用白總的係統,是因為白總每次對問題的處理都很慢;還有這個高校機房,同樣的設備,同樣的雲威係統,人家從另一家經銷商那裏拿的價格就便宜,可是他們從來不和銷售反饋,怕那些辛苦的技術人員挨罰。所以,他們表麵都說,你特別好,這次不選你,也許下次會選你。”
“一個是客服問題,一個是供應鏈價格管理問題,”顏億盼說道,“先記下來,咱們一個一個解決。”
“孟堯那邊,他們說下個月就報價了。”袁州這個月主要負責攻克孟堯,說,“這人好像是白總的心病。”
“就是等他等到中暑驚厥的。”顏億盼說道。
49.複雜的是人心
顏億盼把這些資料準備好,去了白總的辦公室一趟。她知道,如果不把孟堯這座堡壘攻下來,白總不可能配合她接下來的任何工作。
白總當時正要出去跟人喝酒,被她硬生生給留了下來,因為談到了他的念念不忘以及求而不得。
“孟堯的評級,不應該到S級,也就是你說的超級潛力股。”顏億盼指著電腦裏的表格說道。
“那是哪一級?我都把他當天王老子供著了,還不夠?”白總斜乜了顏億盼一眼,不忿地說道。
“我覺得他應該放在L級,也就是最低一級。”
“不值得做任何投入的那一級?”白總看著這個表格,忽而笑了一聲,說道,“你搞不定,就勸我放棄?你就這點本事?”
顏億盼不緊不慢地翻出了這段時間袁州拜訪孟堯求合影的照片,包括他的書櫃和社交平台,如同把一個癡心漢從變心的人身邊拉回一般,耐心而冷靜地說道:“孟堯是國興的忠實客戶,而且達到了粉絲級別,他書櫃裏有趙正華的內部演講手冊。”
照片被顏億盼拉到最大,像警察探案一樣。
“銷售硬送的吧。”癡心漢白總揮揮手,不相信。
“哪個銷售會自戀到把枯燥的領導內部發言給客戶?而且你看這紙張,都發黑了,”顏億盼點著照片的細節,不緊不慢地介紹道,“我估計他看過很多遍,很大可能是他管國興銷售要的,或者是銷售投其所好,你再看他的微信讀書讀完記錄,有一本是國興的營銷策略相關圖書,一本是趙正華在微博上推薦的易經講解,還有微博的一條轉發內容,是國興的科技園區版圖……”
顏億盼看出來孟堯身上的書生特質,直接從他的閱讀習慣入手調查他。
“沒聽他說啊……”白總也有些納悶了,說話的聲音有些發緊,“他說我們也是很好的,關鍵價格還便宜。”
“剛開始他也是這麽跟我說的,說會繼續和理事長推薦你的南通。不過呢,得知我們雲威和趙正華有合作計劃以後,他態度就坦誠了一些。”
“你詐他?”白總的眼睛凝成三角形,透著精光看著顏億盼。
“不是詐他,是投其所好。”顏億盼微微一笑。
“美女說話,他還是會信的,何況是顏總這樣有才有權的美女。”白總扯著嘴角,笑道。
“我前幾天在微信單獨和他聊了聊,也表達了對國興的欣賞,他說……”顏億盼邊說邊調出了聊天記錄給白總聽。
孟堯的聲音傳來:“雲威如果和國興合作,我不會猶豫。”
白總聽著,當時臉就憋白了,而且還自虐地讓她反複播放,要下某種決心一樣。
最後顏億盼無情地總結道:“白總,你連他的備胎都算不上,就是他和國興約會時一起吃的爆米花。”
白總低聲罵了一句,那樣子快要哭了。
“不能怪你,”顏億盼緩聲安慰道,“和他這種技術派,打感情牌是沒用的。”
“我知道,就是投入越大,越不甘心。”白總說道,手肘撐著膝蓋,低著頭,雙手用力摩挲著滿是疲憊的臉,“老子真是栽到這小子手裏了。”
“我們換個人……隔壁老王,是個不錯的選擇,”顏億盼把他們這段時間接觸老王的資料遞給白總,“他手底下是實打實的用戶,采購不但要看決策者,還要聽使用者意見吧……”
“哎!這麽多年了,他就是不上道,土了吧唧的上不來台麵,理事長看不上他。”
“他是理事長的發小,但凡他有一點思想覺悟,理事長不會不給他機會。”
“要給早給了。”
“我們不需要他做什麽,隻需要他站在我們這邊。”
白總想了想,發現也沒有別的路子,腦子立刻又轉彎了,問道:“不會吧,我要給他送車嗎?”
這些管理層,隻有老王是沒私家車的。
“……”顏億盼看著他,像看一個不解風情的土豪。
事實上,說孟堯偏向國興,是客觀的,看整棟樓的配備也能看出來;說孟堯是國興的死忠粉,顏億盼還是有自我暗示的成分,孟堯在微博裏也讚揚過雲威的技術突破,和孟堯的微信聊天中,她也是帶有引導性質。
顏億盼有一個很突出的優點,就是懂得自己的局限在哪裏,白總六年拚了老命都沒拿下孟堯,現在她來了,條件並沒有發生太多變化,她憑什麽能得到不同的結果?最後,隻能說服白總移情別戀。
白總做客戶關係總是以為在飯桌上,從來沒想過可以在車上。
他開著自己的寶馬,陪著老王天天在鄉村剛修一半的馬路上練車,一陪就是一個月。
那天,顏億盼要下鄉調研,老王陪同,並且非要親自開車送她過去。白總立刻把駕駛位讓了出來。顏億盼可不是個膽子大的,避開老王能看到的空間,用無聲的口型對白總說:“行嗎?”
看她緊張的模樣,白總不禁笑了,坦然地大聲說道:“王主任現在技術可好了,人家也是有駕駛本的,這段時間上手特別快。這又是他的地盤,路也熟,肯定沒問題。”
白總說完,就上了副駕駛。
老王還特別紳士地替顏億盼拉開了車後座的門。
“顏總,上啊。”白總從副駕駛探出腦袋催促著,還擠眉弄眼地小聲說,“我車好,沒事。”
車啟動了,在路上還算平穩。
“王主任就是很有天賦,我這路虎重,方向盤不好操縱,一般人開不了,王主任一下就開起來了。”白總在一旁笑道。
“是啊,還挺穩當的。”顏億盼跟著附和。
車轉彎進了鄉村的水泥路。兩邊都種滿了水稻,一派田園風光。
“連轉彎都這麽溜。”白總誇耀道。
“我以前在這裏翻過車呢。”老王撇著嘴說道。
“在哪裏跌倒就在哪裏爬起來。”顏億盼立刻給了他一個鼓勵。
老王頗為得意,為顯示自己的進步……下一秒,就把車開到了田埂裏。
那車一頭栽進了泥地裏,好好的一輛路虎,看起來像是被人把頭摁在泥地裏揍了一頓,車的引擎蓋還翹起來了,好像在喊:疼啊,疼啊。
“不是大問題,路上石頭太多了。”白總嚇得臉通紅,還不忘安慰老王。
“是,是。”顏億盼抹了抹額頭上的一把汗,“踩個油門就出去了。”
可老王踩了半天油門,也沒有出去。
“我這車太舊了,不好意思,我下去推一推。”白總立刻解了安全帶。
“我也下去幫忙。”顏億盼不想再坐在這個歪在一邊的車裏,故作鎮靜地逃離出來。
她和白總都推著後備廂,用力給老王推車。
這老王一個油門加速,滾動的車輪直接給顏億盼和白總兩個人臉上和身上甩了一圈黑泥。
兩人都茫然無語地看著對方,接著,不得不頂著一身泥,繼續上車鼓勵老王。
“往前開就是了。”白總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泥土,坐上副駕駛繼續說道,“開得挺好的,一般人都不知道怎麽開出坑呢。”
剛開出了坑,進了鄉間道路,顏億盼臉上的泥還沒擦幹淨,車再次發生了側翻,歪著滑進了水塘裏。
顏億盼已經忘了自己是怎麽歪著身子被白總拉著爬出車廂的。
白總蹲在側翻的車上,一手抽著煙,一手拿著手機通知拖車公司和保險公司,掛了電話,還繼續說道:“我這車不行,油門太活了,刹車又太猛。”
“哎呀,這修車費我給你出吧?”老王渾身濕透坐在馬路邊,皺著臉說道。
“沒事沒事,有保險。”白總大手一揮說道,見老王還很緊張,從車上跳下來,手搭在老王的肩膀上又接著說,“路太窄,車太寬,你最後那一下換擋救了我們,不然這車要開到水塘中央,我和顏總都爬不出來了。”
“是,我最後覺得該降速。”老王紅著臉點頭說道,感覺有被安慰到。
“降速就對了,如果是我開,都反應不過來,得謝謝你救了我們的命。”白總說得太真誠了,眼淚都順著泥流了下來,他又趕緊抹了。
“是,是,這車太重了,下次換輛輕的練。”白總齜著牙笑道,在老王看不到的地方,很不舍地摸了摸自己的愛車。
顏億盼和白總有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對已經造成的損失從不怨天尤人,如果可以通過這個損失形成新的效益,他們忍著痛也會繼續往前推一把。
這一幕被鄉村網紅拍了短視頻放在網上,引來網友紛紛點讚,一連串哈哈哈哈哈哈刷滿了屏幕,還有人安慰視頻裏這個美女:沒什麽大不了的,換個星球生活就行。
銷售就更忙了,帶著老王泡網吧,教他用係統,一對一服務教學。
用銷售的話說:“我教自家孩子都沒這麽耐心,從敲字,到拚音,天哪,最後才想到給他買個寫字板……”
隔壁老王起步雖晚,但學習積極性高,憋著勁似的證明自己,兩個月時間,不但能正常開車上道,係統采買也上了道。
白總自然不用送車、送電腦。老王跟著政策發家致富那麽多年,家底是有的,操守也是有的。
隻是,他自己買車那天,非要土了吧唧在車前蓋上掛個大紅花,還放鞭炮,引眾人圍觀,還對人大喊:“我這可是新車!新車呐!”
導致孟堯那輛二手小Mini停在他旁邊矮了一截。
白總這次競標也留了心眼,給了孟堯一個錯誤的報價預判,預估他會透露給國興;而另一邊,老王也給他們透露了一個國興的價格區間,孰真孰假,全憑各自的經驗判斷。
老王真是壓抑太久了,評標時咬死了國興,把過去使用國興係統的問題在理事長那裏說了個遍,還叫來鄉裏鄉親幾個技術人員佐證。
總之,這家合作社最終決定在下半年采購一批集成雲威芯片的係統。
對很多事情來說,較量的是實力,而障礙永遠是人心。兩個月切開一個口子,說容易也容易,說難也難。
白總對顏億盼的態度,也轉變了。
三個月過去了,她以為自己會和過去那些發配邊疆的大臣一般受盡苦楚和折磨,搞不好還客死異鄉。
然而並沒有,在她覺得自己快要堅持不了的時候,白總讓她體會了一把西南群眾的熱情好客。
這裏已經發展成了5A級景區,如果沒有發展成景區,那就是原生態的體驗和永遠比城市慢半拍的節奏。
她來到這裏,有點後悔來晚了,如果早來一周,還能參加當地的火把節,看火把舞。現在隻能參加祭龍節、跳公節、牯藏節,看孔雀舞、蘆笙舞和羊皮鼓舞。
因為西南這一邊,真心沒幾個人想搞事業。
吃的東西很合她的胃口。甜的、酸的、辣的變著花樣出現在餐桌上。
夏末時節,鮮花鋪滿了整個街道,空氣都是香的。
她想忘了雲威的一切。
這裏的小夥子都有著棕色的皮膚和爽朗的性格,她甚至想忘了程遠。
她帶來的隨從袁州和楊陽在酒吧一條街裏流連忘返,兩個相貌平平的男生拋棄了公司培養出來的階級友情,都讓對方滾遠一點,以免影響自己豔遇。
西南市場真是個好地方啊!
這片亞熱帶地區的風情與高效率的芯片氣質不同。即便她一家家走訪經銷商,那些人也都是在吃吃喝喝走街串巷中聊業務。
袁州跟著當地銷售去見拜訪政府,不到一個月整個人又胖了一圈。
基於這樣一個環境,白總以為顏億盼會樂不思蜀。
正在愉快相處中,顏億盼猝不及防給白總定了一個《售後反應機製》,對標雲威的體係。
“就一個要求,您的工程師永遠都比國興工程師早一步到現場。”顏億盼說道。
白總放下了手裏的筷子,喚醒了內心那一點點不甘和複仇的決心,舉雙手讚同,並且讓員工全部簽下了協議。
西南區,這一帶享受型地域逐漸有了一絲專業化程度。
工作還是要繼續,雲威也沒有任何要把她召回的通知。
顏億盼前一天走村下鄉,第二天又被一個經銷商帶著去參加當地一個學校信息化建設項目,觀摩了整個學校以後,他們幾個人在大樓下的操場上等著工程師調試設備,幾個人就坐在樹下石墩上避暑,看那幫孩子拿棍子打枇杷吃。
日光灼灼,頭頂上的枇杷散發著誘人的香甜氣味,孩子們歡鬧的聲音縈繞耳邊。
枇杷一個一個落到孩子們準備的大口袋裏,楊陽問他們要了一個大的拋給顏億盼,她起身抬手一接,沒留意腳下,腳歪到了坑裏,摔倒在水泥地上,握著枇杷的那隻手硬生生磕在地上,手腕脫臼了。
工傷。就為了一個枇杷。
她沒倒在見客戶的跋山涉水中,也沒倒在客戶的煙灰缸下,倒在了一棵滿是香味的枇杷樹下。
幾個人著急忙慌地把她往縣城醫院送。
袁州得知,非要趕過來,還扛著個大單反,拍了一張她打著石膏還站在醫院過道和經銷商溝通的照片,夕陽透過盡頭的窗戶,影子拉得老長,金燦燦的過道上,氣氛是期待的、熱切的、殷勤的。
袁州把照片發回公司裏,還逼迫Amy寫一篇感人肺腑的文章,說顏總怎麽怎麽辛苦,怎麽怎麽拚命,病痛中不忘工作,簡直是雲威愛崗敬業第一人,她的照片就這樣登在了公司內刊首頁上。
很奇怪的是,這一周,程遠沒有給她電話。兩人平時聊天本來就少,這個時候,也沒見他過來表現一下心疼或者嘲笑一下她的裝扮什麽的。
估計是在研發關鍵期,她也就不去打攪他了。
他們的交流總是維持在一個極簡的狀態,她不會去拍照給他看自己被煙灰缸砸青了的肚子,更不會給他展示新摘的枇杷。他也很少跟她分享研發的艱難和突破難題的喜悅。
二人都在忙著人生大事,兒女情長無處著落。
西南區該見的人都見了,該調查的情況都調查了,向總部雲威匯報的報告是不能不寫的。
某個周末,顏億盼團隊向總部寄送了一份調查報告:《公平出貨政策》。
經過她這幾個月來的調研,從集成商、經銷商,再到終端消費者,她發現西南區的供貨渠道很亂,價格體係更亂,都是按照關係親疏來給折扣和返點,導致新的經銷商進不來,老的經銷商沒有幹勁,消費者對於雲威的芯片沒有品牌認知,哪兒便宜就上哪兒買。
所以,她的想法是:拒絕返點和差別折扣,在全國市場形成一個公開透明的供應鏈管理體係。
她通過視訊會議向總部匯報了這個計劃,廖森說要和幾個業務部門溝通後確定。
大概過了兩周,給出了答複,西南區可以試推廣,但是華東區、華北區銷售的反對聲音還是很大,全國推廣依然沒有完成。
不知是不是顏億盼的調查加遊說的作用,還是因為公平的出貨價格,西南區第三季度的銷售額比上個季度增長了17%。有起色,但離業績還是有一段距離。
喬婉杭拿著銷售業績去找廖森,希望他責成銷售在全國推廣,這樣效果會更好,廖森也隻是說會考慮,說因為全國市場的複雜,一刀切不現實。
就在誰也說服不了誰的時候,東區成了一個大單。
大單來自白總的死對頭:國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