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星火
50.玩你沒商量
大伯趙正華對於顏億盼而言永遠是個難題,是她人生中為數不多摸不透的人。
就像,上一刻,你幫著別人和他爭搶市場,下一刻,他又過來告訴你:我才是你的朋友。
一場遊戲裏,有趙正華存在,結果就會變得很詭異。
國興拿出六個億購買雲威T430的工控芯片。可以想到,東區銷售將會如何狂歡,這個季度的業績達成了。
顏億盼才知道那天見大伯說的“不著急”是什麽意思,是時機未到。這個時候出手,必然是廖森的功勞了。
千竅芯片是雲威打開終端消費市場的利刃,而過去的工控芯片,一直都是一個基礎性的存在。外界會怎麽說,新款芯片無人問津,舊款芯片卻大行其市?
眾人狂歡,她卻擔憂起來。這個大單來得太過蹊蹺,雪中送炭是想給你溫暖,還是想燒了你的屋子?
當晚,顏億盼睡得不太踏實,來這兒三個月來第一次失眠。
就如同兒時走在山間,聽到某種伏地爬行的生物穿過草叢的聲音,你無法判斷從哪裏來,但感到它在不斷靠近你,你嗅到了它尖牙散發的毒腥味,聲音越來越近,你甚至不敢發力逃跑,也不敢留在原地……你的每一滴血液都感覺到了危險,但依然無濟於事。
她回想之前的種種,從廖森會上質疑她的方案脫離銷售,到讓她麵向銷售端推廣營銷方案,接著又邀請合作夥伴來資寧工廠,鬧出衝突,再到讓她去見“大伯”,邀請他參加發布會,“大伯”拒絕,發布會縮減預算,草草收場。
直至逼她離職……
“大伯”趙正華和廖森的關係不淺,才會配合他唱這出雙簧。讓雲威在絕境時,方顯出國興的重要性和廖森的實力。
他從一開始便已經想好了這一步,如此處心積慮。如果隻是為了實現銷售目標,那還好說,隻是廖森從來都不會隻要一樣。她已然被調離核心區,那麽在雲威,喬婉杭除了自己的家人,還有誰可以聯手?她內心思索著,越發難以入眠。
相比有著豐富鬥爭經驗的廖森,她們還是弱了點。你以為憑借對一線的了解和最有效的政策能切開一個口子,卻不知道對方已經玩到了另一個段位。
董事會上,以表彰廖森為開場。
如果說職場是秀場,那麽商界精英們絕對是最亮的明星。他們總是不遺餘力地把自己的私欲包裝成眾人頂禮膜拜的理念大加推廣,他們給自己披上智慧、高端、精美的外衣,向眾人展示他們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本事,大家都願意為他們寫傳記,歌功頌德。但是其中有幾個人真正想過他創造的商業帝國給社會帶來了什麽價值,又為人類的進步提供怎樣的支柱。資本到底是什麽?是權勢,是無所不能,還是一種虛妄的追逐?
“六億的單子,足可以說明廖森的影響力!”桑總拍掌說道。
這六億讓雲威走出了半年來的陰霾,而且帶動其他經銷商開始采購T430芯片,如同Keith在會上說的:“按照這個趨勢,第三季度的業績達成不成問題。”
喬婉杭目光沉沉,也不得不為此鼓掌,身在其中,誰都是演員。
這次董事會當然不隻是表彰大會,董事會的首要議題是推選廖森為董事會主席。自從翟雲忠去世以來,這個位置一直空著,還有誰比深諳經營之道的廖森更適合的呢?董事會主席的人選隻要過了半數的選票便可以決定。喬婉杭即便擁有33%的股權,在這個問題上,也隻有一票,更何況,她深知穩定人心的重要性,這個時候反對意義也不大。永盛的目的就是賺錢,眼下誰能賺錢就推舉誰上位,唯一敢高舉右手反對的翟雲鴻一直在海外遊玩,根本沒打算卷入這場政治鬥爭中。
一別數月,鬥轉星移。
周末,清早,喬婉杭坐在客廳沙發看書,廚房裏的阿姨在做飯。
鋼琴教師在教女兒阿青鋼琴,兒子小鬆坐在地上玩樂高。
客廳裏發出一種單調的樂曲,節奏斷斷續續,循環不變。
鋼琴教師反複在教阿青肖邦《大波蘭舞曲》的一個小節,阿青總是彈錯,已經不下十遍了,有些灰心地坐在那裏看著琴譜。這個時候小鬆突然站了起來,稚嫩的小手突然彈起了一行音符,鋼琴教師馬上頓住了,喊道:“這小可愛彈對了!”
小鬆一臉自豪,轉頭看喬婉杭等她的表揚。
喬婉杭看了一眼阿青,也沒有表揚小鬆,對他說:“去旁邊玩吧,別打攪姐姐練琴。”
小鬆跳下來要走,阿青偷偷在他屁股上用力一擰。
小鬆立刻張嘴大聲哭喊起來,朝著喬婉杭張著胳膊走來,很會博取同情的樣子:“姐姐掐我!”
喬婉杭還沒有說話,阿青放下琴譜就衝回了自己房間,口裏罵道:“討厭他,小混蛋!”
喬婉杭無奈搖頭,先蹲下身摟著兒子,哄了哄,孩子才抽抽搭搭地平靜下來,她又讓鋼琴老師提前下課,再轉身向女兒的房間走去。
推門進入時,見女兒正坐在窗台,嘴裏大口嚼著巧克力,嘴角和牙齒都黑不溜秋,地上落下彩色的糖紙,臉上還掛著淚痕。
“新換的牙不想要了?”
“這是小叔叔從瑞士給我買的。”
喬婉杭從她房間裏翻出巧克力,連帶地上的糖紙都收了起來。
“把那首曲子練熟了,再還給你。”
“我不想看到弟弟,”女兒大聲抗議,“他在家裏我就不練琴。”
“那我把弟弟送人?”
女兒愣了一下,嘟著嘴說:“你才舍不得。”
“送到你小叔叔家,他說喜歡弟弟,老早想讓我們過繼個兒子給他,我一個人帶你們兩個,還要上班,太累了。”
阿青站起來,當了真,走過去抱著喬婉杭的腰:“媽,還是算了,他那麽壞,那麽討厭,在小叔叔家肯定要挨打的,他又怕疼。”
喬婉杭笑了起來:“漱了口,出去吃飯。”
他們一家已經很久沒這樣其樂融融了。那時候總是希望丈夫回家,為此反而搞得家庭氣氛很不好,現在三個人回到他住的地方,倒是安穩了下來。
過去有人替你擋風遮雨,現在自己得在風雨裏前行。
此時,門外響起門鈴聲,她走出去,接到了一份快遞,是一個平郵。快遞是劉召寄來的,平郵是亞馬遜美國發過來的,是半年前翟雲忠買的書被美國海關扣押,他們給他的一封致歉信,也沒顯示什麽書名。
喬婉杭用信裏顯示的用戶名,試圖登錄翟雲忠的購書賬號,密碼怎麽試都不對,也隻能暫時作罷。
下午,她出了一趟門,去暗火找劉召,因為劉召給她發來的非官方芯片評測顯示:這一款真的還可以。“千竅”雖沒有到那種一騎絕塵的程度,但邁了很大一步。因為在價格上沒有太大優勢,市場還需要一個接受過程。畢竟這麽多年的Intel Inside,Xtone Inside,來個Yunwei Inside,總是不那麽可信。
用劉召的話說:“這個領域,被別人領跑了多年,現在能進來就不錯了,就跟蘇炳添上百米決賽賽道一樣,如果能占一腳地方,那都是很了不起了,何況還能爭個牌兒。”
劉召說完豎了個大拇指。
可他不知道,就這一腳地方,雲威已然耗費了太多心血。
他更不會去想,這個領域,包容的總是那麽前一兩個,稍稍落後一點,都是要死的。
暗火裏生意還是很好,新引入了一款3D遊戲,裏麵年輕的男男女女聚著排隊,有的穿著超大號的T恤和破洞牛仔褲,有的穿著黑色皮夾克,有的頭上編著五顏六色的辮子,有的女人剃了板寸,有的男人打了舌釘,有的戴著鴨舌帽,他們手裏都拿著一張金色的邀請卡片。
裏麵是幾個外國年輕人做的一個VR虛擬遊戲展覽。
“你要不要試試年輕人的遊戲?”劉召在旁邊給她遞過來一個VR眼鏡。
她看著劉召手裏的VR眼鏡,剛要接,又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這些VR遊戲設備是集成雲威芯片嗎?”
劉召聽到愣了一下,然後嗤笑道:“這是Xtone的定製芯片,對集成顯卡有特殊要求的。”
喬婉杭也不知哪來的不滿,推開那個VR眼鏡,說道:“那不玩了。”
說完就轉身往外走,走了沒多遠又回來了,看著劉召,見他戴上那個VR眼鏡,正在那兒玩得興起,她朝他一步一步慢慢走過去,然後輕輕推了他一把,劉召這個瘦得跟猴一樣的身形猛地往前一撲,嚇得趴在地上,然後摘了眼鏡,抬頭看著喬婉杭,一臉困惑和不解:“姐姐,你這是謀殺啊!”
視頻裏顯示劉召正在南極圈的海邊,被喬婉杭一推,可不就掉下了海。
喬婉杭強忍著笑,低頭對劉召說道:“你說,剛剛你評價Xtone的時候,為什麽要笑?”
“我笑……了嗎?”劉召還有些眩暈,撐著膝蓋站起來,看著她。
“笑了,還這樣,”喬婉杭嘴一撇,模仿著劉召那很拽的嗤笑,頗有神韻,“你說,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們雲威?!”
“天地良心,喬老板,沒有啊!”劉召舉起手來就發誓。
“我不信。”
“真的,還要我說幾遍,你們雲威在我心裏是杠杠的!”
“那行,”喬婉杭很受用,接著說道,“既然看得起我們,就幫雲威做件事吧。”
“我這可是小本買賣,您做的都是大宗生意,我恐怕……”劉召一臉防備。
“明年不合作吧。”喬婉杭隨口說了一句。
劉召站直了身體,一抬手:“您請說。”
廖森掌權後,果然沒有消停,沒過一個月,廖森借著國興采購的風向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對公司進行了改革:研發部70%的專家轉做工控體係芯片。這意味著,雲威準備放棄千竅芯片的深度開發,也就是放棄了進軍遊戲辦公等終端消費領域。名義上是保持研發為中心不變,實際上,瓶子不變,酒卻變質了。
研發部被一分為二,一部和二部,一部是過去做工控領域芯片的人員,二部是繼續做千竅芯片的人員。
理想主義總是敗給權術算計。此刻,廖森步步為營,通過抬高踩低的方式,再次將了他們一軍。
“這就是一個幌子!”
喬婉杭回工程院,正聽到千竅芯片項目經理羅洛吼了這麽一句,他接著說道:“做工控方麵的人本來就少,現在把我們的人都調到那邊去,結果是什麽?肯定是無所事事,久而久之大家都會自動辭職的。那我原來的部門呢?人這麽少,怎麽開發?”
“外資進來就沒好事,急功近利,”趙工說道,“他們怎麽會給我們時間潛心做研發,半年沒有成效,立刻就動刀子砍人。”
“人家也沒砍人。”有人說道。
是啊,這一次的動作很溫和,不砍殺你的一兵一卒,卻等著你內部自動解體。
“在他們看來,已經給了我們十年時間了。”工控部門的組長說道,“我們用了十年進入工控領域,是因為有前董事長的庇護,現在沒有人庇護你們,很難開拓新的領域。”
“再給十年,我們把這個領域給幹翻了!”厚皮說道。
程遠手中拿著研發人員的名單,高層決策委員會等待他如何做切割部門的決定。他看著手底下這些研發人員,他們有的人已經跟了他十年以上,卻三番五次地麵臨變故。
程遠拿出黑卡,遞給羅洛,說道:“明天大家不用上班,出去放鬆一下。”
“老大……”
“調整的事情先不談。”程遠合上名單,朝外擺了擺,把他們轟回了工位。
所有人,從頭到尾,都沒有給喬婉杭任何一個求助的眼神,似乎都很清楚,她對此事起不了太多作用。這一點,讓她很受挫。
的確,直到現在,她仍然無法保護他們,廖森在郵件裏最多禮貌地“知會”
她,隻因為董事會其他人員已經達成了共識,這隻是部門調整,而且理由充分,因為工控芯片被市場認可,需求量大,研發理應往利潤空間最大的方向傾斜。
資本市場她尚且懂得一些,因為過去還是需要打理一些資金,但是這個ICT市場,她無論多努力,現在依然隻是半隻腳在裏麵。
她自從第一次踏入雲威,就不斷告訴自己,要讓自己成長起來,盡快地成長起來。
可任何豪情壯誌,在殘酷現實麵前,都是一個笑話。
喬婉杭曾以為自己已經全副武裝,準備浴血廝殺,可剛入場,就無可避免地坐上了一個滑道,一個高端玩家提前設計的滑道,將她滑向了一片未知的沼澤地,無論如何都走不出來。
51.不死的執念
Lisa和雲威的關係,可以概括為:潤滑油和變形金剛。這個巨型怪物要怎麽變形,要往哪裏走,她無法左右,她隻是確保在它要變形的時候,不讓它卡頓。
此刻,她又來到了研發部樓下,深吸了一口電子煙才摁了門鈴,門打開了,裏麵出奇的安靜。她從電梯出來,卻發現整個研發部人去樓空。空****的樓裏沒有一絲人氣,她一直走到了程遠的辦公室。
他在工位上安靜地整理著那些胡亂堆放的主板,身後的百葉窗被拉了起來,房間裏一掃過去的沉悶,仿佛這裏的灰塵一夜之間都消失了。他剃了胡茬,穿著整齊的黑色定製西裝,坐在椅子上,抬眼看著她,露出很從容的笑容。這是Lisa在雲威見程遠有限的次數中,看到過的最輕鬆的一次笑容。
這一刻,Lisa才相信外界那些傳聞是真的,顏億盼嫁的男人出身於書香門第,畢業於清華大學,之後留學MIT拿了計算機碩士學位。父親是工程院院士,家風嚴謹,他被翟雲忠從中科院挖了出來,數十年如一日,對自己的工作從未鬆懈,矽穀那些全球頂尖ICT企業曾試圖高薪挖他,他不為所動。
Lisa問道:“他們人呢?今天還能簽字嗎?”
“不需要他們簽字,我來簽就好。”程遠抬眼說道。
Lisa從研發樓下來後,踩著高跟鞋一路狂奔,那樣子好像後麵有鬼在追,她衝到了廖森的辦公室前,手裏拿著一份協議,過去那種優雅自如的神態消失殆盡,臉上的肉似乎都隨著她的手在顫抖。
她推開了廖森的門,說道:“程總工、總工他……”
廖森看著Lisa花容失色的樣子,眉頭皺了起來。
“程總工準備帶領整個研發團隊出走。”
“出走?!”
Lisa點頭。
“去哪裏?”
“不,不知道,以他的資曆,下家不會差……”
“他有什麽能力帶走整個團隊?”
“這裏有一份前董事在世的時候和他簽訂的協議,如果他的團隊把CPU的速度追上Xtone,或者英泰達同期發布的新品,他將獲得整個研發團隊的人事任免權。換句話說,他們的去留,我們都無法決定。”
“什麽?!”
廖森本來還在低頭簽發什麽文件,此刻鋼筆筆尖戳破了文件,一滴黑色墨水浸染其中。
他迅速撥打程遠的電話,發現無人接聽。
此時,廖森的門被喬婉杭推開了,李歐也匆匆跟在後麵。
“不用再找他了,他把辭職信發給了每個股東,你應該也收到了。”喬婉杭說道。
廖森打開郵件,其他字都看不清,唯獨有一條他看清了,上麵寫著:將辭去雲威工程院院長的職位,未來還將繼續停留在這個領域。
“我擔心他帶著團隊去競爭對手的公司。”Lisa說道,“如果打官司,我們未必能贏。”
“廖森,我想你知道,程總工的離開會引起怎樣的猜測,”喬婉杭的語氣不怒自威,“他帶走雲威的研發核心團隊對公司意味著什麽?你作為董事會主席,想過信任你的股東嗎?想過那些股民嗎?他們要怎麽承受股價大跌?”
“我會再和他談。”廖森盯著那封郵件,恨不得盯出什麽解決之道來。
“不用了,董事長,周一,咱們董事會見。”喬婉杭說完,轉身離開。
廖森感覺到一絲緊張,即便半年前,他曾下令撤掉研發中心,也沒有那麽緊張,因為那個時候,他借了外資之手,借了翟雲忠之死。此刻,他有些惶惑,仿佛所有心機都被人猛地撕開:大家快來看,他廖森的心有多黑。
廖森坐在椅子上,手裏捏著那份翟雲忠和程遠一手簽訂的協議,他小看程遠了。這個腦子裏都是數字、公式和圖形的人,竟然有這樣的城府,這樣的野心,之前,他想借外資快刀斬亂麻砍掉研發部,但是喬婉杭攪得他措手不及;現在,他想通過架空民用芯片的方式,消磨他們的意誌,讓他們逐漸呈鳥獸散,可程遠卻根本不玩這種權謀,直接坦****掀開雲威的傷疤,讓他顏麵無存。
給程遠遞武器的還是那個人,死去半年多,依然陰魂不散。
關於他死因的傳聞,廖森不是沒有耳聞。有人說是資金鏈斷裂,也有人說是家族內鬥,還有人說是他廖森趕盡殺絕,可這世上誰不是奮力殺出自己的路,一個集團老大心理素質如此脆弱,談何“壯誌”。
廖森從不後悔自己的奪權,但是他沒料到翟雲忠死後還想著限製他的權限。
“製衡”二字是每個管理者繞不開的死結。廖森相信企業要迅速發展,需要的是統一的思想和堅定的目標,那些有關“理想”的論調不過是翟雲忠這種從未經曆過身無分文、走投無路的人假想出來的空中樓閣,而他這些都經曆過。
六年前,他的公司幾乎麵臨倒閉,自己如喪家之犬,才投奔了翟雲忠。翟雲忠看到了廖森渴望絕地反擊的動力,也看到了他想建功立業的野心,給了他權力,也給了他機會。廖森覺得報答翟雲忠信任的唯一辦法就是讓雲威上市,並且做大做強。他做到了,但讓他沒有算到的是,翟雲忠上市的主要原因,是因為需要資金幫助公司轉型,讓公司走上研發自強的道路。經曆過慘敗的廖森知道,這種想法很危險,會把公司拉入一個萬劫不複的無底洞,他除了在公司安排自己的親信外,更多的是不斷違背翟雲忠的路線,確保公司的長期盈利。他本以為自己與翟雲忠最終會有一場惡戰,不是他走就是翟雲忠走,但是他沒有料到,翟雲忠用自己的死亡宣布這場惡戰的提前結束。
翟雲忠死的那天夜裏,恐怕沒有人會相信,廖森在那個天台上站到了深夜,他用二人初次見麵時留下的半瓶酒祭奠了這段光輝歲月,並且更堅定了自己的選擇是對的。
剩下的,就是他一人麵對這個千瘡百孔的企業,還有那些不死的執念。
程遠是翟雲忠從中國科學研究院挖來的研究員,為人非常低調,從來不參加公司的任何宴會,也不在內刊外刊上發表任何言論,業務匯報隻對翟雲忠一人。今年廖森找過程遠一次,程遠絲毫不給麵子地拒絕了,他本來覺得男人之間,事情總是很好溝通,但是他也忘了,男人處事往往很決絕,內心抱定的事情很難回頭。
程遠如此,翟雲忠也是如此。
就在他思考接下來的對策時,一個電話進來,他接了起來。
“來頂樓一趟,天台,我們談談。”聲音是程遠的。
52.飛不上天的風箏
此時,一群長期被芯片研發鎖定的科研人員們,都在歡樂穀狂歡。工作日本來人就不多,加上他們長期被壓抑,玩起來比誰都瘋,好幾個人居然在過山車上連玩了三輪。
幾個人來到了一個空曠的草地上,各自分享著帶來的零食。天空湛藍,他們難得能坐在這裏抬頭仰望著碧藍的天空。
風吹過,讓人犯困。
“有點空虛。”厚皮蹦出一句。
“我的天,這麽好的天,你不會還想回去對著屏幕敲程序吧。”趙工問道。
“有點。”厚皮小聲說道。
他這種誇張的“敬業”引來其他程序員們鄙夷的眼神,還有人拿幹果砸向他:“真是沒情趣的程序員。”
“不是,你說,我們都出來了,老大一個人留在那裏幹什麽?”厚皮問道。
眾人搖頭。他們和程遠共事多年,信任他、追隨他,因為他總是能很冷靜地選擇最正確的那條路,更重要的是,程遠這麽多年來,從來沒有隨意地放棄過他們中的任何人。
“跟了老大這麽久,其實我們並不懂他。”羅洛說道。
小尹看著前方不說話,其他人也莫名變得有些憂心。
此時一個風箏在他們頭頂跳躍,趙工不知從哪裏買來了一個風箏,高高舉在大家麵前,喊道:“不做低頭族,咱們做抬頭族!”
大家都躺在草地上不想動。不遠處的遊樂場已然傳來歡笑,空中飛輪仍在旋轉,但這裏卻慵懶而又平靜。
“我們沒有低頭,我們抬著頭。”他們看著天空的雲,“今天的天空好藍。”
“藍得像大海。”其他躺在草坪裏的人說道。
“大海是藍色的是不是因為天空是藍色的?”一位女程序員問道。
“不是,從光譜學角度來說……”小尹準備介紹那些生澀的知識時,所有人都條件反射般站了起來。
“來,來,放風箏。”大家接過風箏的滑輪。
那天下午,他們在草地上飛奔,趙工負責舉著風箏,厚皮在前麵狂奔,風箏寬一米左右,色彩斑斕,是一隻大蝴蝶。風箏在他們的帶動下,不停地往上躥,可怎麽都飛不上天,最高的時候超過了楊樹頂,但沒過多久又再次下來了。
他們變換方向,調整風箏的平衡,加快了奔跑的速度,可一次又一次,風箏飄飛片刻,又都會晃**著落下。他們跑累了,再次回到了之前躺下的地方,東倒西歪地看著趙工和厚皮還在嚐試別的方法。
“你說我們中誰會去一部,誰會去二部?”小尹問道,不知何時,那種狂歡過後,每個人都被拽回到一種哀愁中,一種消散不去的對未來的擔憂。
“不管怎樣,總比開除好,我們身上都背著競業限製協議,三年內不能去同類公司入職,這種情況下,等於讓我們放棄之前累積的一切知識。”一位程序員說道。
“開除也有點補償,夠我玩一陣子了。玩玩再找嘛。”也有人無所謂地說。
“哎,我有點不想幹這個了……”小尹低聲說道。
“嗯,當初怎麽選了這麽個專業……”這種說法引來了共鳴。
研發新品本就困難重重,需要太多的資金和精力。研發又通常在大城市,大城市的生活成本本來就高,他們都想做出世界最頂尖的芯片,成為世界頂尖的芯片設計師,但現實就是現實,高房貸、高租金,有限的薪水,無限的付出。他們的腳步從來沒有停留過,因為他們知道前有對手,後有追兵。但這種狀態長久以來一直如同幾匹馬用力撕扯著他們,逃也不是,留下又難。
不知何時,趙工和幾個程序員也拿著風箏回來了,風箏一邊的羽翼被劃破了,****悠悠地拖在地上旋轉著。
“我也想給這個世界帶來一點點改變,但是,好難。”小尹的聲音突然失去了往日的雀躍,聲音很小,卻傳入了每個人的耳朵裏。
大家壓抑了太久。
“老大讓我們不要去想這些,我們就別想了。”厚皮說道。
小尹呆呆地看著遠處遊客遊玩的身影,突然把頭埋在膝蓋處,身體微微地抖動。
厚皮手拍了拍小尹的背:“喂,你平時一直被老大摧殘,我還以為你身經百戰呢。”
趙工試圖緩解這種氣氛,說道:“小尹是因為風箏總上不去才哭的吧。”她開了一個沒有質量的玩笑。
“就是,就是。”
“還真被你說對了。”小尹抬起頭,眼角還有些發紅,接著倒吸一口氣,聲音好像漂浮在碧藍的海上一般,沒有著落,他說,“告訴你們一個秘密,我從來沒有把風箏放飛過。從來沒有,我小時候做了很多風箏,蝴蝶、老鷹、蝙蝠……一直在爺爺家的曬穀場放,一直跑,一直跑,從早到晚,隻要有風我就去,那兒的大嬸還因為我踩了他們家的穀子揍過我,但是無論怎麽努力,風箏都飛不起來。”
“那是你風箏不好。”羅洛說道。
“你看,這個風箏,也是這樣。”小尹指了指風箏說道。
“嗨,這有什……”厚皮臉上帶著無所謂。
“我害怕,”小尹打斷了厚皮,頓了頓,聲音頹弱,說道,“我害怕……我們做的芯片也是這樣,無論怎麽努力,還是這樣。”
眾人突然都沉默了,大家仿佛被這句話擊倒了。遠處的狂歡聲那麽大,太陽變得灼熱,遠處的知了聒噪不已。
他們放鬆過後,滿眼都是迷茫。
“小尹啊,”羅洛打破了沉默,說道,“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一直在努力,可能生活完全沒有改善。還有一小部分人拚盡了全力,才能取得一丁點的進步。做芯片的,哪怕一丁點進步都很了不起了。”
趙工說道:“我們屬於大多數人,也可能屬於那一小部分人,都沒有關係嘛,反正上了這條路,大家都在一起,就不能放棄。”
“有的人,連風箏都不敢拿起來隻會躲在家裏,至少你享受到了那個晴朗的下午,那片天空,還有那陣風。”加密組的組長淡然一笑說道。
大家看著小尹,重重點了點頭。
趙工笑道:“那個拿著風箏在風中狂奔的少年本身就很耀眼啊!”
小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或站、或坐、或躺的同事們,這些人朝夕相處奔著一個目標,一同走了很遠很遠的路。
“太扯淡了!”厚皮站了起來,從趙工手裏拿起風箏,大聲說,“我才不信這個邪!這麽多人就放不起一個風箏!借助風力,我的風箏一定能飛起來。”
陽光下,他纖瘦的身體在白襯衫下散發出一種柔和的光,其他人立刻也跟著站了起來,準備拿著風箏去平地。厚皮攔住了大家,指了指不遠處,有一個老人拿著一個碩大的風箏,正準備放,道:“哎喲,真是的,看看這老爺子怎麽操作的!”
幾個人就定定地站在那裏,看著不遠處老人的每一個動作。
老人胡子花白,步履蹣跚,他手裏拿著一隻老鷹的風箏,小心翼翼地把風箏立在一排綠植前,支點是風箏的尾羽,然後手裏拿著風箏線輪慢悠悠朝著前方走去,大概走了一百米,他用力拉動風箏線,風箏輕輕地飄了起來,他再次往後退,風箏緩緩地上升。
他全程一步沒跑,隻是穩健地移動腳步,身後的風箏卻越來越高,借著風他轉動線輪,線拉得老長,風箏飄然而起,越過灌木,越過楊樹,越來越高,直逼遠處的摩天輪。
幾個年輕人看著這一幕,瞠目結舌,就這樣?
風箏就能飛起來?
就這麽簡單?
很多事情,遠比我們想象的要簡單。
如何放飛一個風箏?看準了風向,擺好風箏,拉線,一步一步往前走,起飛。
……
歡樂穀上空一隻蝴蝶在飛舞,它的翅膀被什麽劃破了,但是並不影響它的飛翔,那麽肆意,那麽自在地翱翔在高樓之上,像要衝破雲間,直奔太陽。它肆意飛翔,俯瞰著翅膀下那群狂歡的年輕人。
53.上來打一架
通向頂樓的那道木門已經不知被誰踢開了,裂開的紋路上全是毛刺,上麵還殘留幾根發黑的黃色警戒線。廖森推開門,跨上了天台。剛往前邁了一步,發現西裝一角掛在了木門的裂口處,撕了一個口子。他皺了皺眉頭,沒有理會,繼續上去。
樓頂的陰涼處已經長了一層薄薄的青苔,散發著一股荒涼的氣息。
遠處的風景還真的不錯,可以俯視到這座城市最繁華的地帶,也可以眺望遠方如淡墨拂過宣紙的山巒。
秋風吹過,這是多美好的一個世界啊,怎麽會有人要放棄呢?
廖森守著這個地方,他必須比他們有更深的思慮,更多的籌謀。
他不敢往下看,他還是離那個人臨死前站過的地方保持了幾步距離。
他聽到外麵吱呀一聲,回頭一看,是程遠,他眼神很沉靜,但也不是絕對的平和,微微波瀾在深處**漾,並不能輕易被外人看到。他跨過天台,步履極穩地走近他。
明明比他年輕,卻莫名有一種凜然無畏的氣質,讓人感到不適。
廖森說道:“程院長,你……”
他話還沒說完,就突然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力量,程遠一把將他推至天台邊緣,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背部正死死地頂在天台邊緣的圍欄上,黑色的西裝蹭上了一層白灰。
程遠雙手握緊了他的衣領,指關節頂在他下顎處,他掙脫不開,頭被迫一直仰著,程遠比他年輕不少,力氣的確驚人。他憋得滿臉通紅,耳邊聽到程遠低沉地說了一句:“往下看。”
他的身子被掰著側過來,他往下看了一眼,倒吸了一口氣,好高啊!頭頂一陣冷風吹過,一種懸空的無力感和失去支撐的惶恐瞬間湧上他身體的每一個細胞。廖森隻覺得腳發軟,整個人都失血般變得蒼白。
在他覺得窒息時,程遠鬆開了雙手,看著他,一臉嘲意。
廖森彎下腰,手支著膝蓋,喘著粗氣。
程遠冷笑道:“廖總,心理素質好差啊!”
廖森突然直起腰來,還未等程遠反應過來,對著他的臉就是一拳,砰的一聲悶響,程遠整個人往旁邊歪去,晃了一步以後,還是站穩了。廖森因為出拳太快太猛,身體也跟著一個趔趄,此時站在程遠麵前,喘息著。
程遠的嘴角撕裂一般的疼,他嚐到了一絲血腥味,抬頭看著廖森,突然嗤笑了一聲。
廖森站直了身體,看著程遠身後的一片夕陽,神色變得沉鬱,問道:“程遠,你到底想做什麽?”
程遠仰頭呼出一口氣,語氣淡漠地說道:“你如願了,還管我要做什麽?”
廖森走近了程遠,聲音強壓著慍怒問道:“我問你,雲威這家公司,對你和翟雲忠來說到底是什麽?”
程遠看著他,神色驀地憂傷起來,是什麽?是理想、是抱負,還是生命?每個詞都不足以概括。他突然說不出話來。
“答不上來了?”廖森吼道,“我告訴你!雲威是你們的玩具,想怎麽玩就怎麽玩!玩好了就拍手慶祝,玩壞了,就扔一邊!你和他一樣,自私、任性,還天真。”
“你沒有資格這麽說他。”程遠語氣冰冷,程遠對於廖森,不屑於玩政治手腕,話裏話外,沒有圓滑通融。
“我沒有資格?如果沒有我,這家公司現在早沒了!”
“他如果在世,也會謝謝你吧。”程遠這句話似乎並沒有諷刺或者作偽的意思。
“算了吧!你們這些人,一腦門子想到的都是自己手頭那點事!想過樓下那些人嗎?想過公司以後怎麽辦嗎?”
程遠看著他,沒有說話。
“他死那天,我坐在這裏喝了一夜的酒,”廖森指著旁邊的角落,說道,“坐在那裏想啊想,怎麽也沒想明白!怎麽有人明明走不下去了,還要拽著你們一幫信徒跟著往下跳!為什麽?為什麽!”
廖森的聲音在這個空曠的天台上顯得格外寂寥,仿佛問的不是人,是天。
“我們常人往下看一眼都害怕,他都敢往下跳,這樣一個人,又怎麽會告訴你我,為什麽?”程遠走到那個邊緣的位置,瞥了一眼廖森,眼裏總算有了一絲情緒,悲憫也好,無奈也好,說道,“廖總,之前給你惹了不少麻煩,這次上來,是想跟你說,以後按你的路線,好好經營雲威,他的那幫信徒就不給你添亂了。”
“你以為走了,事情就了了嗎?!”
“怎麽駕馭管理層,怎麽說服董事會,怎麽集權管理,你做得比他更好,我這邊的研發,你很清楚,你管不了。”
“臭石頭!頑固不化!”
程遠默認,低頭看著樓下微縮版的人,再看著頭頂的藍天,鬆了口氣一般,神色淡然。他來這裏,是想跟那人做個道別,再跟身後這個人做個交接。
程遠垂眸,漠然一笑,側過臉說道:“到底是我實力不行,還是你有眼無珠,已經說不清了。這種自己都不信的話,你以後也不必再說了。”
在程遠看來,廖森最後說的這句話不過是政治家最後的眼淚,幾分真意,幾分假意都不重要了。
廖森看著他,神色說不出是無奈還是惆悵。
程遠轉身離去,擺了擺手,雲淡風輕說了一句:“再見,廖總,祝雲威生意越做越大。”
廖森站在空地裏,夕陽下,他的剪影投射到那片荒廢的青苔上。翟雲忠的夢想,終究死在了他手裏。
程遠從雲威大廈出來,右轉,一路往研發樓走,快到門口的時候,看到一個女人坐在樓下,仰望著夏日絢爛的夕陽,正是喬婉杭。
程遠放慢了腳步,一時遲疑。
“程總工,等了你好久。”喬婉杭站了起來,“您住的賓館樓下有個咖啡廳,我們去那裏聊一下。”
她的眼中帶著懇切。程遠點了點頭,兩人沉默地走向咖啡廳。
喬婉杭本來想點咖啡,後來又改成了果汁,這段時間她睡眠不太好,眼角的黑眼圈和眼袋又出現了。程遠要了一杯咖啡。
“工程院的人說你一直住在這裏不回家,是真的嗎?”
“長話短說,你有什麽事?”
“為什麽選擇這個時候離開。”
“大勢所趨。”
“為什麽不是在翟雲忠死的時候,那個時候狀況比現在更難吧。”
“產品沒有研發成功,突然離開,市場給不了高價。”
“因為你知道那個時候走對不起他。”
“不要高估我的道義。”
“實不相瞞,之前我調查過你,程總工,以你的資曆可以去矽穀任何一家芯片公司,你看重的不是報酬。”
“過去不是,現在是,我也要養家糊口,我下麵的人也要買房過日子。你在中國時間不長,無法切身體會現在年輕人的壓力。”
“好,你說得對,我不在中國,很多事情我不知道,也不為難你,我看到了你們簽的協議,我很奇怪,他為什麽在離開前一個月突然和你簽這樣一個協議?”
程遠的神色少了之前的敷衍,沉默了片刻,說道:“很多人都問我為什麽,盡管我們過去共事的時間很長,但是我也不知道怎麽回答。”
“你能跟我說說他嗎?……工作中的他。”喬婉杭眼中淌過一絲哀傷,讓程遠驀地低頭。
“他不是外界說的那樣,他其實並不是一個容易放棄的人。他對於研發有一種孩童般的執拗,我這麽說沒有貶義,隻是說這種堅持很純粹,沒什麽雜念,那個時候研發中心遇到了困難,很多人離職,也有人挖我,我不是沒心動。但,他給了我這份協議。他知道我是什麽人,要的是什麽。”
“讓我挺著,自己卻離開了……”他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接著說,“我身在其中都無法理解,其他人就更無法理解了。”
“他還和你說了別的沒有?”
“就是那些,我說過,芯片上市日程。”程遠喝了口咖啡,抿了抿嘴唇。
“他害怕嗎?”喬婉杭聲音低了下去,四周已經暗了下來,咖啡廳的一角立著的燈散著柔光,“那個時候,他害怕嗎?”
程遠突然有什麽卡在嗓子裏,一時說不出話。抬頭看著她殷切的眼神,他卻突然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仿佛正麵回答,會傷了那個死去的人,也會傷了眼前這個殷切的未亡人。
程遠看向窗外:“很晚了,你一個人,別太晚回家。”
“有什麽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嗎?”
程遠看了她一眼,眼神深邃,但還是否定了她的說法:“我一個外人,怎麽可能比你知道得還多。”
喬婉杭知道程遠不會再多談,兩人站了起來。程遠準備上樓,喬婉杭最後問道:“程總工,你剛剛說,他知道你要什麽,你要的是什麽?”
“這重要嗎?”
“重要。”
程遠笑了笑,沒有說話,朝著樓梯口的方向走去。
“總不至於是讓我們雲威分崩離析吧!”
程遠停住了腳步,回頭告訴喬婉杭:“你搞錯了,研發中心和雲威離了誰都能正常運轉。”
程遠從電梯出來回房間的時候收到一條短信,他擔憂地皺了皺眉頭,接著又展顏淺笑。
短信內容來自顏億盼:“我明天回來。”
程遠嘴角揚了揚,目光中有些惆悵,他把房卡放回口袋,又回到電梯處,按了下行鍵。
54.億盼歸來
喬婉杭借研發中心鬧“離家出走”之機,把顏億盼調回總部,表麵上是希望她能規勸丈夫留下來,實際上還是希望自己這個時候身邊有人。
從雲威辦事處到機場,白總找了個大帥哥開車,自己坐在副駕駛上親自送顏億盼。
“手怎麽樣了?”白總回頭問道。
“恢複得還行。”顏億盼舉起戴護腕的手左右搖了搖,說道。
“顏總這段時間辛苦了,我們這裏的經銷商對你的評價都很高啊,可惜了,雲威讓你回去,你還欠我一單。”
“以白總的能力,以後不會差這一單的。”
白總大笑了起來,說道:“你也看到了,這個時候正是我們貴州最美的時候,你應該去山區裏住一段時間,那風景,比資寧要美多了。”
“看出來了,以後吧。”
他指了指旁邊的司機說道:“他家就在納雍,彝族人,以前還當過導遊。”
“是。”司機笑著說道。
“以後會有機會的。”顏億盼看著後視鏡裏司機明亮的眼睛說道,“雲威的新款芯片要投入市場了,還有很多工作要準備。”
“放心吧,白總這邊是我們雲威的戰略基地。”
“哈哈,這話我愛聽,不過,Xtone這兩天有新品發布,我聽說性能又提高了,八核。”
“我也看了報道,不過,這款產品的散熱性能一般,如果用在移動設備上,恐怕未必是雲威的對手。”
“哈哈哈,顏總很自信嘛。”
之後,白總絮絮叨叨在說著什麽,顏億盼腦海裏卻在想:在這高速公路上,如果把白總放下來,自己和這司機安靜地待在這個密閉空間裏,該有多好。司機脖子上緩緩淌下的一滴汗,遠比白總四下橫飛的唾沫有趣。
可惜。
下車的時候,司機幫顏億盼提行李,顏億盼才看仔細司機的麵容,正是她初到貴州時那家酒樓裏的小夥子。
司機憨笑道:“那天沒嚇到您吧?”
“你怎麽可能嚇到她?顏總也是見過世麵的人!”白總大聲道,接著推了男人一把,把他推到顏億盼跟前,說道:“給顏總一個男人的擁抱吧,下次見麵,邀請顏總去你老家玩。”
司機張開了雙手,顏億盼和他一抱泯恩仇,男人身形極好,皮膚是小麥色,有力的胳膊和手掌放在顏億盼的後背,那一刻,她仿佛感到了男人血液的跳動,她笑得燦爛,臉上顯出一抹潮紅。如果那天晚上,中了白總的計,是不是又是另一番體驗,人怎樣才是自我?女人的幸福是克製還是放縱?
胡思亂想一陣,她便拉著行李進了候機大廳。
三個月前那天晚上白總招待她的事情,再也無人提及。
顏億盼這一路上,並沒有凱旋的輕鬆,雲威內部那些纏鬥,總也結束不了。她確實感覺到了累。
下飛機後,顏億盼收到一條短信,來自程遠:到了?
她回:嗯。
出去這三個多月,程遠鮮少給顏億盼電話,他知道這是她的選擇,便不再過問。在外地餓不餓,冷不冷,累不累,說這些也沒有用。他過不去,她回不來。
身在職場的夫妻,都會明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各自安好,等你回來,便是最好的承諾。
程遠的母親曾質問過程遠,你究竟看上了她什麽?
程遠答不上來,但這麽多年過去了,他沒有在這份關係中感受到令人稱羨的溫暖,亦沒有在這段關係中感受到普通男人不得不麵對的壓力。房子?車子?孩子?
旅行?這些,顏億盼從來沒有向他提過,不知是她知道提了用處不大,隻會徒添煩惱,還是她真正在意的是自己,結婚快八年,她一直專注在自己的工作中。
也許,他的思念跨越了整個夏季,但沒有留下一點痕跡。再多的擔憂也於事無補,留下的唯一體貼便是得知她將回來的那天,他回到家,把房間裏裏外外地打掃一遍,把快用完的沐浴液換了新的。然後第二天一早又匆匆離去,回到辦公室。
門外有開門的聲音,有人進來,她從浴缸坐了起來,急匆匆披上浴袍光著腳就出來了。剛衝到客廳,發現不是程遠,而是程母,她站在廚房裏,正往冰箱裏放著餐盒。她看到顏億盼並未驚訝,而是繼續低頭整理冰箱裏的東西。
程母疊好裝餐盒的袋子,便轉身離開,猶豫了片刻,說了一句:“程遠上個月胃出血,你提醒他一下,別吃涼的。”
顏億盼有些愕然,一時不知道回什麽好。
程母放完東西就準備離開。
“嚴重嗎?”
“你說呢?”
“我怎麽都沒聽他說。”
程母臉上露出一絲嘲諷的冷笑,頭也沒回地離開了。
顏億盼撥了程遠的電話。
“你今晚回來嗎?”
“可能要很晚了。”
“多晚?”
“今晚還要內測,估計到淩晨了。”
“晚飯怎麽吃?”
“一會兒定個外賣。”
“媽剛剛送了些吃的,我下班的時候給你送過去。”
“不用麻煩了……”
“不麻煩,這裏有現成的。”
“……行。”
顏億盼看了看窗外,已近傍晚,她打開冰箱,並不看婆婆送來的食盒,而是翻找是否有些可以做菜的食材,冰箱很空,除了一盒雞蛋,什麽都沒有。
她匆忙下樓買了一些青菜,在廚房裏做了起來,但是顯然,她不善此道,加之左手戴護腕還不太靈活,廚房被弄得很亂。一碗西紅柿雞蛋,雞蛋做得太老,西紅柿的皮也沒去幹淨,兩個食材像是生硬地放在一起,互不幹擾。一個蘿卜燴牛肉,牛肉卻太硬,熬了很久湯都熬幹了,依然發硬,拿出高壓鍋她又不太會用,忙活了幾個小時,除了那碗圓白菜看起來顏色青翠可口,其他菜都慘不忍睹。時間已經到了晚上七點,她拿出婆婆送過來的一碗豬肚湯和餃子放在微波爐裏熱了熱,再把自己炒的青菜,一同放進了保溫飯盒。
她來到地下停車場,車上的防塵罩上全是灰,掀開後,她嗆得咳了幾聲,剛開出車庫沒幾步,車子又熄火了。她本想就這麽離開,卻被門口保安攔住,說她阻擋了小區通道,她又不得不去聯係拖車公司。
拖車遲遲不到,她給程遠電話:“你還是訂餐吧,我一時半會兒過不去。”
“怎麽了?”
“車熄火了。”
“可能是太久沒開。電瓶沒電了。”
“是吧,你趕緊吃飯去吧。”
“你還過來嗎?”
“拖車的還沒過來,你別等了。”
久而久之,兩個人都失去了調整的意願,偶爾調整一次,又顯得格外多餘。
她獨自靠在路燈下,有路人看她手上還捆著護腕,樣子怪可憐的,很認真地詢問要不要幫助。還有倆大哥過來搭訕,被她支走了。
初秋的新月掛在深藍的天空中,顯得格外清冷,她一人站在街角,一時有些別樣的情緒,這大半年來,勞心勞力,四處奔波,好像並沒有多大的改善。
接下來恐怕又是一場硬仗,其實順其自然也不是不可以,何必非要和這個世界抗爭呢?
研發沒了,工廠沒了,雲威走向大多數企業走的路怎麽就不行呢?
大不了哪天找個路口給翟雲忠燒一炷香,告訴他,我也盡力了。
這麽想著,能輕鬆一點吧。
直到街邊的人越來越少,她才注意到,這座城市已經有了落葉,她又看到之前揍小男孩的收垃圾大伯,他那樣子風風火火的,好像晚了一步就要被人搶了先機一般。她也沒見到那個小男孩,估計早換地方了吧。
正想著,突然看到街口那個男孩背著一個大書包,她看得不夠真切,又跟了過去,走到路口,在一棟大廈前,小男孩又不見了。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錯了,準備去詢問大廈門口的值班老人時,電話過來了。
拖車公司的人來了,她不得不回到停車的地方,折騰了好一會兒,回到家後已是後半夜了,她感到渾身無力,把飯菜拿出來,坐在餐廳裏,自己吃了不少,也沒有睡意,索性坐起來進雲威內網查看這段時間的消息。這一夜,程遠沒有回來。
第二天一早上班的時候,顏億盼手裏拿著一個精致的盒子來到喬婉杭的辦公室。
喬婉杭見她過來,一掃臉上的陰霾和擔憂,上前給了她一個擁抱。顏億盼還是老樣子,笑容依然溫柔可親,但對這些稍微親近的接觸表現得很僵硬。
喬婉杭給顏億盼斟茶,顏億盼想自己來,被她推開了手,說:“看你這手,還想著伺候人呢?”
“早沒事了。這裏怎麽多了一套茶具?”顏億盼看著這茶具,價格應該不便宜。
“Lisa送過來的,怕我無聊吧。”喬婉杭笑道。
“西南那邊的報告你都看了吧?”顏億盼問道。
“嗯,還不止看了一遍。”喬婉杭把茶給她推了過來,卻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問道,“程遠出走這件事,你怎麽看?”
“我還沒見到他。”
喬婉杭很認真地探討起來:“你說程遠這次是真的要走嗎?還是賭氣?”
“啊,賭氣?不像他會做的事。”
“他會完全不顧及翟雲忠給他留的這塊地方嗎?”喬婉杭問這話時,眼睛一直看著顏億盼,似乎想看出點什麽。
顏億盼不知為何,聽到後反而鬆了一口氣,因為喬婉杭這次總算沒說什麽類似“你不把他留下來,就砍你的預算”這樣的話了。
“之前程遠來這家公司,是衝著翟雲忠答應他堅持研發。”
“所以現在他是放棄了?”
“你不了解程遠,他這個人,不允許一點折中,從小優秀到大,做的事情也帶著孤傲,隻要最優秀的人才,隻做最頂尖的事情,他看研發中心的道路看得比別人都清楚,也正是這一點,他不接受來自雲威高層的任何擺布,一條道走到底,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你說這話很奇怪……”喬婉杭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哪裏奇怪了?”顏億盼一時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麽。
“感覺你很了解他,了解到像個旁觀者,倒不像是他老婆。”喬婉杭倚靠在沙發上,側目看著她。
顏億盼眼前仿佛籠上了煙霧,苦笑一下,沒再說什麽,事實上,他們的關係沒有摻雜太多柴米油鹽,也沒有外人看到的那種夫唱婦隨的和睦。在一起,隻是雙方都太清楚對方要什麽了,適時地存在,適時地給予,再適時地撤出。
喬婉杭見她也不願多說,隻低頭一笑,說道:“我在研發中心這段時間,也突然明白,他們付出了太多,反而不能麵對質疑。”
“喬,實話說,我有時候,也會懷疑堅持的意義。”顏億盼借著這個機會,表達了一些顧慮。
“怎麽?想勸我放他走?”喬婉杭神色一凜,對這個問題格外敏感。
“我自然會和你站在一起,隻是……”
“我不要‘隻是’。”喬婉杭打斷了她的話,聲音不自覺有些上揚,“我也隻有這條路可以走。翟雲忠給他那份合同成全的是程遠,不是他自己,我不同意!”
“你聽我把話說完,這件事很蹊蹺,翟雲忠到底為什麽給了他這麽大的授權,讓他可以帶團隊出走;而我們留在這裏,就為了堅持而堅持嗎?!”
“給你放到西南,把你的鬥誌都消磨沒了!別忘了,之前是誰把我拉上這條船的。”
“好,既然是我,我不會棄船逃走。”
“好,你記著自己說的話就行。”
兩人不知怎麽,突然就嗆起了火。
顏億盼內心叫苦,她知道自己不像程遠,她放不下。公司出了這麽大的事情,她不能轉身就走,然後燒個香給去世的老板,把自己撇得幹幹淨淨。這種事,她也隻能想想,怎麽也做不出來。
各自沉默,屋裏飲水機加熱的聲音變得格外清晰。
顏億盼端起茶水,低頭喝了一口,抿了抿嘴唇沒開口。
喬婉杭看了眼她放在沙發上的盒子,問:“是不是給我帶了禮物?”
“哦,是啊,”顏億盼本打算聊完工作再給禮物,現在看來也是沒有聊的必要了,她把盒子遞給了喬婉杭,“是苗繡,當地一個非遺傳承人繡的圖騰,這個繡娘六十多歲了,這個繡了半年。”
喬婉杭打開盒子,裏麵是一批錦緞,黑色的底上細密地繡著青色、白色的圖案,四周還有某種紅豔豔的花朵,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圖騰的意思是?”
“圖騰的意思好像是他們族裔的祖先,蝴蝶和水中泡沫。”
“是有什麽寓意嗎?”
“是他們祖先的起源吧,陰陽調和,從陌生到相知相交……很難言傳。但這些不是我要送你這個禮物的初衷,而是這個老人說的一句話讓我很喜歡這個繡品。”
“哦?”
“繡娘說:‘這個繡品要十二根繡線交錯編織,每一根線的先後順序都不能錯,隻有我這個年齡才能做,太年輕的坐不住,再老一些的眼睛不好,性格活潑的心性不夠,性格沉悶的不敢用色。’……她讓我覺得我們都是最好的年紀,做最好的事情。”顏億盼說完笑了笑,到今天,她們已經是共事大半年的搭檔了,以後如無意外,還會繼續下去。
喬婉杭看著這個繡品,撫摸著它的紋理,半晌沒有說話,然後站起來,把繡品放在了旁邊的玻璃櫃裏,回頭道:“這是我進雲威來的第一個禮物,我很喜歡,會好好收藏的。”
之前那種劍拔弩張的氛圍,此刻緩和了很多。
喬婉杭接著說:“周末我帶你去個地方,玩些我們這個年齡不玩的。”
前方道路或許晦暗不明,好在她們都沒有放棄,而是選擇攜手繼續前行。她們勇敢而堅定,成為彼此前路中的燈火。
55.兩位女俠合力抗敵
顏億盼、喬婉杭進入到VR世界的城堡探險中,她們穿著漂亮而瀟灑的戰衣,視頻裏模擬出二人的長相,看起來比現實更加年輕,身材更顯凹凸有致,她們手持感應器,抬頭看著高聳入雲的城堡。
穿過黑暗的國道,她們進入了城堡大廳,空曠的四周閃著幽藍的鬼火,耳腔內傳來外圍廝殺的聲音。
抬眼看去,一個搖搖欲墜的吊頂燈上一條黑蛇盤旋,吐露著鮮紅的信子。
屏幕前出現了兩位登場主角的信息。
姓名:Epan
專精:劍術90%
技能:無影奪魂劍
爆發力:85
攻擊速度:70
靈巧度:95
口頭禪:憑什麽?
姓名:杭州橋
專精:刀功70%
技能:赤冶雙刀
爆發力:120
攻擊速度:95
靈巧度:60
口頭禪:滅的就是你!
來曆:出身於鍾鼎鳴食之家,入宮選太子妃時,慘遭調包,被一個黑麻袋套頭棒揍到失憶,出來後被家人尋回,把傳家寶赤冶雙刀交給她,讓她去給忠良的將軍劫獄,她遭遇追殺,一切都是命運的捉弄,她重上皇宮隻為見【待解鎖】……
喬婉杭看到後,腦海跳出一個疑惑的表情,這什麽鬼?
幾個年輕男孩跑來問他們:姐姐要不要我們帶?
她們回頭衝男孩們一笑,不知是看到她們氣場太強大,還是年齡偏大,幾個男孩腳步都不自覺後退,彎腰舉手說拜拜了。
喬婉杭和顏億盼相視一笑。
“男人真煩,”喬婉杭說完,舉起了她的雙刀,“不如我倆叱吒江湖!”
“殺出重圍!”顏億盼把劍一揮,電光火石中,四麵八方湧來各種鬼怪。
“上!”喬婉杭奔向前,顏億盼緊隨其側。
麵前一個黑色的怪物衝來,顏億盼一個飛身跳了起來,對著它的脖子刺去,怪物脖子受了傷嚎叫了一聲,揮出爪牙,對著她的頭部劈來,她側身躲過,又將劍刺向它的心髒。
喬婉杭的雙刀閃爍,四麵八方射來尖利的箭,她腰腹劃傷,奮勇向前。
刀刃相接的聲音此起彼伏,兩位女俠站在血霧中,鬼怪紛紛倒下。
……
風馳電掣下,二人雙雙登上了榜首。
兩人摘了VR眼鏡,發現身邊聚了不少少男少女,崇拜地看著她倆,顏億盼才看到在屏幕旁邊站著的厚皮和小尹。
“兩位女俠,表現出色!”兩個男孩都鼓掌。
這時候劉召也走了過來,問厚皮:“你給她們開了外掛吧?”
厚皮一個勁兒地搖頭。
劉召不信笑道:“肯定開了,來我這兒哄老板開心了。”
厚皮和小尹一副打死也不承認的樣子,一口咬定大喬和顏總就是天生戰神。
“我收回之前對你們芯片的評價,不是還行,”劉召正色說道,手指著屏幕,“是真的很行,多人遊戲,毫無卡頓,Xtone的硬件跑這套遊戲並沒有絕對優勢,你們公司那幫研發是真的牛。”
小尹低頭笑著,臉通紅。
厚皮倒是不謙虛地說:“現在能和Xtone叫板,以後還有更驚豔的呢。”
顏億盼才知道,喬婉杭讓研發團隊把最新的集成主板拿過來給劉召他們用,在暗火搭建了這個臨時遊戲係統。
顏億盼點了點頭,看來,一定要留住程遠了。
兩人放下所有設備,往門外走。
“我有一個問題,不知道你想過沒有。”喬婉杭看著顏億盼說道。
“什麽問題?”顏億盼問道。
“程遠的下家是誰?”喬婉杭問,“他決定離開,必然找好了下家,是誰?”
顏億盼深吸一口氣,沒有說話。她一直以為程遠不難找下家,卻從來沒想過,哪一家會死死盯住他手裏的研發中心。她神色微動,不自覺加快了步伐往大門口走去。
“你要去問程遠?”喬婉杭追了上來。
“不用問,我知道是誰。”
“誰?”
“國興,趙正華。”顏億盼語氣篤定,事實上,這段時間,她一直在思考到底是誰讓他們走向了某種不可逆轉的局麵,走到今天這一步,有一個人既是幕後推手,又是得利者。
喬婉杭聽到這裏也頗有一些意外,這一次,她們成了遊戲玩家,而設計遊戲的是一個她隻聽過來曆,卻沒見過麵的人。
“他有意願,有條件,也有實力,”顏億盼接著說道,語氣沉沉,“這隻老鷹這段時間一直盤旋在雲威頭頂上,從資寧工廠開工,到采購工控芯片,引導廖森做研發結構調整,逼走研發中心,為的都是這一天。”
銷售說過,他一直做芯片研發,但沒有做起來,他也從來不參加任何商業活動,卻跑來看雲威的資寧科技園,從一開始,他就盯上了這塊肉。
“廖森和他裏應外合嗎?”喬婉杭眉頭微蹙,“他們交情好像不淺。”
“不好說,但目前看,兩個人目標並不一致,”顏億盼搖頭,思索著,說道,“廖森隻是想改組研發中心,讓他們自動解散;但趙正華應該不是,他想整個吞下去。我和他也隻是見過兩麵,感覺這個人看起來很有氣魄,實則深不可測,段位比廖森高。”
廖森是職業經理人,而趙正華是真正的商界大佬。
“我們遇到狠角了,他看起來謀劃了很久。”喬婉杭說道。
“是的,‘大伯’嘛。”顏億盼冷冷一笑,“有長輩的號召力,還有長輩的掌控力。這次要小心了。”
“這遊戲比裏麵的好玩。”喬婉杭笑了起來,她感覺到血液裏湧動著某種難以名狀的興奮,像是緊張不安和廝殺前的快感交織。
大門打開,白亮的陽光照射到她們身上,黑暗城堡裏的廝殺是肉眼可見的刀光劍影、血雨紛紛。而城堡外白日焰焰,是不知誰發起的戰爭,不見狼煙,不聞號角,她們卻早已深陷其中,麵臨的隻有無形的進攻和殘酷的出局。
56.留人
顏億盼一路衝上程遠的辦公室。不知為何,這裏的人明明要離開,卻大周末還有人在加班。
“你瘦了。”程遠從身後走來,說道,見顏億盼轉身,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又補充了一句,“還黑了。”說完,粲然一笑,上前抬了抬她的左手,又輕輕捏了捏,說了一句,“手好了?”
“嗯,”顏億盼點點頭,又問道,“你住院怎麽不告訴我?”
“告訴你又能怎樣?你不是那種會伺候人的人,反而還耽誤了你工作。”
“你說咱倆當初結婚是為了什麽?”
“相互成全吧。”程遠站在那裏,久別重逢,一時間好像少了喜極而泣的衝動。
“成全了嗎?”
“你現在不需要了吧,你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什麽都往前衝的姑娘,也能委曲求全了。”
“你也不是那個一心搞研究的理工男了,也學會運籌帷幄了。”
“談不上,走投無路而已。”
“走投無路,所以去找了趙正華?”
程遠驚訝地抬頭看著顏億盼,旋即想了想,又了然,顏億盼從來也不是好騙的,於是說道:“他的確是第一個聯係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