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孤臣
41.出路
這次研發部的芯片通過了雲威在美國矽穀設立的實驗室測試。
但是世界上最讓人沮喪的事情就是,你為取得的進步狂歡的時候,客戶卻已經在心中將你排到了末位。雲威原本預計本月底對外發布概念產品,三個月以後量產,而這三個月的預定訂單能看到市場對新產品的看法。
現在已經過去一個月,這款名為“千竅”的芯片,寓意纖巧,輕薄且多核,訂單量卻隻有兩百萬來顆,相比國外那些動不動就以億為單位的銷量,可用一個字概括現狀:慘!
因為銷售低迷,銷售部彌漫著一股貞子來過的怨念,他們難以舒緩被客戶拒絕的壓力,開始談論種種緋色新聞,試圖讓自己無望的生活來點刺激,類似:顏億盼為事業獻身,經銷商晚宴中穿著性感,與十幾個經銷商大跳貼身舞,還單獨陪華東區最大的經銷商“大伯”秘境探險,導致華南區的經銷商白總爭風吃醋,與人在山上大打出手,下山的時候還一直用手捂著傷口,所以大合影裏沒有他。
謠言的可信度到底有多少,沒有人會深究,但是這個“料”味道十足,吃飯的時候蘸著吃格外香。對外溝通部傳播的內容無數條,哪一條也比不上這條消息傳播的迅猛程度。無須媒體、無須燈光,當事人甚至都不用出來說話,吃瓜群眾就已經添油加醋地完成了整個故事的構思。
由於公司本來就麵臨這種銷售壓力,大家幹脆把這件事和訂單少聯係起來,因為顏億盼,那些大的集成商都不願意采購雲威的芯片。
一般女人與“色”沾邊,就要被推到地獄口。像性騷擾,就要下兩層地獄,一層來自性騷擾本身,這“色”若不是女人想要的,那簡直臭濁不堪,避之不及。第二層來自性騷擾後的“**”攻擊,後者的殺傷力不比前者弱,往往讓女人百口莫辯,苦不堪言。千百年來,諸多蠅營狗苟之輩,最好此道,以此為武器來對女人進行最無恥的折磨。
好在顏億盼不是一般女人,一是別人在她身上占不到什麽便宜,二是對於別人的詆毀,她百毒不侵。
這種謠言,傳歸傳,沒有人會去證實。可偏偏在高層會議前,大家都還沒有坐定,Lisa就把一封信交到了廖森手裏:“這是西南區經銷商白總的投訴信。”
整個會議室立馬安靜下來。看來有好戲看了!
顏億盼還沒來得及解釋,廖森看著信封裝的東西,也沒有拆開,而是把信揉成一團扔到了垃圾桶裏,說道:“這種事情,不要拿到業務會上來說,讓銷售處理就行。”
說實話,在這裏麵,最想公開處理此事的恰恰是顏億盼,自己處理了無數危機公關,最怕的就是這種欲蓋彌彰。
廖森的這個舉動,又增添了這件事情的神秘色彩與可靠性:連廖森都出麵袒護,看來顏總這次為公司犧牲很大!
她既沒法像電視裏演的那樣把嚼舌根的人的舌頭割下來,也沒法拿個喇叭在大庭廣眾之下重新回溯當時發生的事情。
班還是照上,恰逢程遠研發新品的deadline,他住在公司對麵的賓館,鮮少回家,關於夫妻二人分居的消息已然成為公開的秘密。
這些事情對她而言構不成實質影響,真正對她構成影響的是她工作的成效。按照她向董事會公布的對外營銷計劃,一個月後,公司將召開新品發布會。
而這次發布會,因白總牽頭,西南區經銷商拒絕參加,這無疑是一記陰招。
那上次顏億盼陪同爬山的“大伯”總會力挺雲威吧?
顏億盼辦公室掛著楊陽從銷售部拿來的版圖,整個中國地區的經銷商渠道分為六大塊:華北、華東、西南、華南、東北、西北。西南區星星點點,華東地區的經銷商倒是布滿上海、浙江、江蘇等省市。其中一麵黃色的星星上寫著“國興”,這是雲威芯片最大的采購者,也是華東地區最大的集成商,他的老板便是“大伯”趙正華。
楊陽負責這次活動的經銷商邀請工作,他看著版圖說道:“剛得到通知,國興也不會來參加這次發布會。”
顏億盼詫異不已。
“吳凡在大伯公司門口等了三個小時,硬是沒有見到大伯。”
“那別的集成商呢?”
“來應該不成問題,但是成交量恐怕很難說了,大伯是風向標,他不出場背書,來再多經銷商都不能轉化成成交量。”
沒過多久,Amy送來了報紙,《硬件世界》封麵寫著:國興、Xtone達成戰略合作,處理器多核時代到來。
“說到底,我們產品就是拚不過人家。我們在營銷方麵已經做了足夠的工作,可是再努力,核不行,都白搭。”袁州如是安慰顏億盼,他低估了顏億盼對研發的支持度。
“行了,成功的時候都相互欣賞,碰到困難的時候就要互相指責了?”顏億盼質問了一句。
袁州也就不敢多說什麽了。
一邊是研發人員的潛心突破,一邊是營銷者的苦心經營。本應相得益彰,奈何相煎太急。
營銷部可以跳出來說研發部的產品不行,但研發部不能跳出來說營銷團隊掉鏈子,畢竟雲威的芯片在終端消費領域的口碑很一般,不管是影視、遊戲等娛樂領域,還是繪圖、數字處理等辦公領域,雲威都沒有形成強有力的產業生態,一個小小的芯片並不是救世主,如果沒有集成商的集成,軟件係統的配合,它很難衝破英泰達、Xtone等建立的高門檻。
這份報紙被送到了高層戰略會上。
廖森道:“中國的集成商又不止國興一家,其他集成商怎麽看?”
吳凡說:“其他的還沒有表態。”
蔣真道:“全國銷售額的下跌通常以華東區下跌開始。失華東者失天下,這在ICT領域是不成文的規律。”
“他們不是不信任雲威的產品,他們是不信任雲威麵向消費終端的產品,我們在工控領域的采購量一直占到總量的76%。”吳凡仍有銷售進取的天性,但無論怎樣鼓勵自己的團隊,麵對現實的時候,總是寸步難行。
“可是現在我們要賣的是‘千竅’芯片,要打開的是新市場。”會上其他管理者說道。
“工控方麵的更新換代慢,但是我們的發展基石——‘千竅’才是未來,國興現在也在轉型做娛樂終端。”顏億盼說道。
“現在市場容量很大,但是也要看我們吞不吞得下。”蔣真說道,“能不能顏總出麵見見‘大伯’,也許大伯會給個麵子。”
廖森對她道:“明天你和吳凡去見見趙正華,看看他怎麽說。”
“他秘書一直說他沒時間……”吳凡說了一句。
“不用你來約了。”廖森這麽說,就是打算用自己的臉麵來搭關係。
顏億盼和吳凡早早就來到國興的辦公地。國興的辦公樓位於市區的高科技園區,兩棟主樓,一座研發樓,樓下是國興的展廳,他們二人在樓下展廳參觀。
國興的集成產品覆蓋麵很廣,上到航空航天,下到雷達勘測,玻璃展櫃內有趙正華和政府政要的合影。顏億盼看到琳琅滿目的展示,有些詫異,她一直知道大伯的公司規模大,但沒有想到不單是規模大,而且在業務縱深上也超出一般集成商。
吳凡邊看邊介紹道:“‘大伯’被人叫‘大伯’不是沒有緣由的,他企業龐大,在這個行業的年頭長,基本上他想涉足的領域,別人都會被迫讓道,無法超越,隻能尾隨,而且別看他平時笑嗬嗬的,愛開玩笑,但做起事來,很鐵血,在業內不輕易發言,但是一說話,大家都會很給麵子。”
顏億盼問道:“他業務這麽多,居然還有時間參加我們在資寧工廠的啟動儀式。”
“我還真沒料到他會來,發了邀請函以後,我們都覺得他最多派個副總來,沒想到他會親自過來,後來我問過底下的產品經理,他估摸著說大伯是想考察工廠規模,做到心裏有數,國興自己也有芯片研發,但是一直沒做起來,以後他搞不好也會涉足這些產業。”
“難怪那天晚上沈小姐親自請他上家裏吃飯……”
“我其實不抱他能參加咱們發布會的希望,這種露臉背書的事,如果對他沒有實際效益,他不可能出席,我是希望他成為我們千竅芯片的切口,哪怕采購少一點也是個典型。”
正說著,一個女秘書過來,帶著他們上了頂樓,頂樓很安靜,過道上幾乎沒有人,秘書把他們領入旁邊的一個大型會議室。顏億盼和吳凡兩人都屏息斂氣,在會議室等著,秘書給他們倒了水便出去了。
不一會兒,門被推開,趙正華進來,笑容親切地和二人握手,請他們坐下。
吳凡道:“趙總,謝謝您百忙之中還願意抽空見見我們。”
趙正華說:“我和顏總算是相識,平常見見麵還是可以的。”
顏億盼笑道:“既然是相識,那我就直說了,我們真誠地邀請您參加今年千竅芯片的發布會。”
趙正華歉然道:“發布會那天我要去美國參加一個國際研討會,實在是沒時間。”
吳凡說:“發布會日期我們還可以調整,主要看您的時間。”
顏億盼神色微動,對吳凡私自許諾的言語也不好當麵質疑,確實,發布會來的嘉賓咖位直接決定了發布會的效果。
趙正華正色道:“這麽說吧,你們產品的參數我看過了,突破很大,看得出來,是你們這幾年蟄伏才有的成果。很遺憾這次不能合作,在國興,具體采購什麽,公司內有完善的考核體係,我不會直接幹預……”
身為公司一把手,卻不直接挑戰既定規則,那說明,眼下雲威不值得他來改變規則。
顏億盼說:“您可以參加過後再定。”
趙正華道:“沒必要為了我浪費一個名額,我過來見你們呢,是希望你們向廖森轉告一下,今年國興的業務壓力也很大,不能有任何閃失,希望他見諒……”
趙正華說完這些話便站了起來,顏億盼也跟著站了起來,問道:“您對我們的產品是有顧慮嗎?”
趙正華頓了頓說道:“相反,我很看好雲威。”
“那您認為什麽時候我們還能有機會合作?”時間有限,吳凡有些急切。
“看機緣,不著急。”
門口的秘書似乎知道裏麵的動靜,很識時機地打開了會議室的門,趙正華便匆匆離去。
顏億盼出來後,便一直在沉思,她感到自己忽略了什麽,但又一時說不上來。
“‘不能有閃失’,聽聽這話,還怕我們坑他不成?”吳凡也在車上反複琢磨趙正華這幾句話,越想越不是滋味,“還是,國興和Xtone達成了深度合作,他要避嫌?”
“他沒必要在Xtone麵前表忠心,他也不是這種人。”顏億盼否定了這個說法。
“太難了,這個行業本來就屬於強者,技術拚不過人家,就得賠本兒。”吳凡的聲音格外頹喪,這很少見,他總是以積極主動示人。
“這兩年我們的研發都集中在娛樂設備領域的芯片,外界接受有一個過程。”
“‘大伯’說等等,就是拒絕的意思,不是真等。”吳凡瞟了一眼顏億盼,略有不屑,“廖森好不容易約到的人,我們還是沒有辦法說服,回去都不知道怎麽跟他交代。”
“我估計他有心理準備。”顏億盼看著窗外說道。
“是嗎?”
顏億盼這麽說不是安慰吳凡,而是真的覺得這次見麵好像是走一個過場,既然見麵是廖森安排的,為什麽廖森不親自來,按照趙正華的說法,廖森和他關係很深,他不出現是因為他知道即使自己出麵也很難扭轉局麵,那為什麽還要讓他們過來?
或許是她多想了,廖森肯定還是希望他們能突破國興,畢竟這關係到他業績的達成。
“對了,下午全國銷售溝通會您可以參加。”吳凡說道。
“哦,就是傳說中的鼓動士氣大會?”
“什麽鼓動士氣大會,早變味兒了,現在叫倒苦水大會。到時候,就會聽到各區對新款產品的反饋,”吳凡下車的時候說道,“聽完後就知道什麽是現實,什麽是理想了。”
“行,我來。”顏億盼繼續說道,“我還能帶人來嗎?”
“帶誰呀?別是什麽大領導,銷售們都不敢說話了。”
“不是……”顏億盼笑道。
也許是時候讓“理想”和“現實”麵對麵交流一下了,最好的情況是讓理想照進現實,最不濟是讓現實棒揍理想一頓。
42.理想和現實的碰撞
顏億盼給程遠打電話,一直無人接聽,她不得不直接上研發部找人。程遠正好從測試室出來。
顏億盼說:“中午去食堂吃個飯。”
程遠道:“好不容易一起吃,帶你去個好點的地方。”
程遠把她帶到一個吃私房菜的院子,離公司不遠,院內的架子上掛著紫藤,來的人也不多。
兩人剛坐下,就有人過來給他們倒茶。
“聽說你上午去見你的緋聞對象了?”倒茶的人還沒走遠,程遠就直接問了。
顏億盼一口茶差點沒被嗆到,程遠立刻從旁邊抽出一張餐巾紙給她。
“這你也信?”顏億盼擦了擦嘴唇說道。
“我是了解你的,你為了做成一件事,什麽都願意犧牲……”程遠自顧自說著,顏億盼看著程遠,眼中帶著不滿和委屈,卻聽程遠又接著說道,“唯獨這方麵不會犧牲。”
顏億盼神色稍霽,問道:“這方麵是哪方麵?”
“尊嚴。別看你平時對誰都笑嗬嗬的,骨子裏卻永遠也不會低下那顆高貴的頭顱。”
“這算是誇獎嗎?”
“算是吧。”
“這麽多年,咱們膩在一起的時間有限,看來你還算懂我。”
“也不見得,你可比芯片難琢磨。”
“你琢磨過嗎?”
程遠不擅長對付妻子的溫言軟語,轉了話題:“他怎麽說?”
“說我?還是說產品?”
程遠本要夾菜的筷子停了下來,眼裏透出一絲慍怒和寒氣。再說下去或許真的會吃醋,顏億盼知道,這個年齡段的夫妻,僅有的那麽一點占有欲也經不起考驗,她不再說這個話題,回歸到高管的端莊矜持,說道:“關於產品沒說什麽,反而說看好,聽起來倒不像是假的,但說自己不能幹涉采購。”
“還是不看好。”
“我們到底輸在哪裏?”
“這款產品上沒有輸贏的概念,這次我們的研發思路沒有選擇和英泰達或Xtone 正麵競爭,而是走非對稱競爭。”
“非對稱競爭?”
“比如美國建造航母,我們就不花費更大的財力和人力去建造更高級別的航母,而是建導彈,讓他的航母形同虛設。”
“所以你建成了炸掉英泰達CPU的導彈芯片嗎?”
程遠笑了起來,道:“它做多核CPU,我們沒必要去追趕核的數目,而是找到它多核配合的問題,提高多核多任務協同處理的能力。現在的千竅芯片運算速度可以對標英泰達最新款的飛騰X7,如果非要說輸在哪裏,就是這款產品沒有在消費電子終端設備上應用過,還是有很多未知因素。”
顏億盼看著丈夫滔滔不絕,他隻有在說到自己的領域時臉上才會神采飛揚,曾經程遠不和她說任何工作上的事情,現在居然能安穩地坐在她對麵談他的理想。
“你笑什麽?”程遠看著顏億盼,問道。
“沒什麽……難怪趙正華說,擔心會有閃失。”
“研發芯片是有自身的邏輯規律的,速度不是說快就能快的。”
“可公司有人等不及了……”顏億盼適時說道,“銷售那邊怨氣很大,他們有個倒苦水大會。”
程遠嗤笑了一聲,放下茶杯,抬頭看了看頭頂那一片紫藤,半天說了一句:“行,我聽聽。”
這次會議在銷售部的大會議室召開,會議室擠滿了人,吳凡手底下各個銷售組的組長和一些業績好的銷售都參加了,程遠坐在他對麵,他旁邊分別坐著羅洛、厚皮、趙工,還有傳說中負責跨部門協調的喬婉杭。
她在那群質樸的研發人員中央顯得還是那麽不質樸。她一向喜歡深色而剪裁考究的衣服,給人一種莫名的不好相處之感。大概是研發人員都不太能捕捉一種叫作氣場的東西,看起來和她相處還挺和睦的,她坐在其中,沒什麽違和感。
雙方人員分坐兩邊,別看都是一個公司的,氣氛卻有些微妙。
雖談不上劍拔弩張,但是可以看出來這是兩個陣營,一方西裝革履,神采奕奕,一直想給別人一種親切可靠的形象;另一方穿著休閑裝,神色懨懨,仿佛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燒腦研發上。
銷售在角落裏竊竊私語:
“他們居然屈就來開會,平時眼裏都沒別人……”
“他們眼裏隻有程序,我們在他們眼裏都是0和1。”
銷售在角落裏嘻嘻哈哈地竊笑著。
會議室裏視頻係統信號很糟糕,時不時畫麵會定格。
“這套會議係統集成的就是我們雲威的芯片吧。”吳凡說道。
“這是八年前的產品了。”趙工說道。
“這芯片怕是老朽了吧。”其中一個銷售嘲笑道。
“芯片不會老化,它是典型的符合指數函數無記憶性的半導體產品。新的芯片和舊的芯片壞的概率相同。”小尹紅著臉說道。眾人側目,看著角落裏這個青澀的年輕人。
“什麽函數?”人群裏有人納悶。
“就是現在使用的這款芯片和新出廠的芯片使用年限是一樣的。”厚皮用大家能聽懂的話解釋了一遍。
視頻總算調試好了,大型LED上投射出華北、華南、華西區的會議室。
“不愧是研發部的同事,知道的比我們都多。”其中一個大銷售撇嘴笑道,“數字啊,函數啊,說得那麽專業,可是有用嗎?市場買賬嗎?它最後耽誤了大家的時間。”
“這款視訊係統因為對圖形聲音處理要求高,所以網速一旦跟不上,就會影響穩定性,不過,它有一個特別的優勢,就是聲音處理係統很高能,你們在角落裏說的悄悄話都能清晰地傳輸出去。”技術咖厚皮補充道,瞥了一眼在最角落裏竊竊私語的銷售們,他們立刻安靜了。
“八年前因為這個優勢還入了政府采購清單。”趙工說道。
“現在能入政府清單才是本事。”吳凡冷言道。
“那要靠大家一起努力,產品更新換代很快,我們每個人都要調整思維。”程遠笑道。
“好,程總工說得好。”吳凡對著屏幕裏幾個區域的人打招呼,“大家看到了,今天我們銷售部迎來了真正的專家,機會難得,大家可以在這裏暢所欲言。”
吳凡簡單介紹了市場用戶對雲威產品的反饋,銷售們都像看展品一樣看著研發部的幾個同事,似乎想看他們臉上什麽時候會掛不住。
吳凡給出一個殘酷的結論:“采購量上不去主要還是對芯片性能上不認可,台式機的benchmark(評測數據)拚不過英泰達,移動設備拚不過Xtone。”
程遠道:“評測數據都有偏好,我來是想聽市場的需求,看芯片是否可以配合做全方案。”
屏幕上西北區銷售說:“我們政府有很多精準扶貧項目,工業體係是我們的機會。”
程遠道:“如果是工業體係,他們對主板麵積的要求不高,那麽我們的性能完全可以做上去。”
吳凡說:“同等性能,如果我們的芯片更厚,主板更大,為什麽他們要采購我們的產品。”
羅洛說:“我們更了解他們體係的運作,在CPU設計和軟件搭配上更本土。”
LED南區銷售說:“我們這邊的年輕人很多對娛樂設施的需求也在增長,下個季度的新品是否能打動他們,是成敗的關鍵。”
西南區銷售說:“我們這裏也是,返鄉的年輕人也在增多。但問題是,你們都知道我們還是要通過大的經銷商,比如白總,嗬嗬……來接觸他們。不過呢,他現在根本拒聽我們的電話。”
會上別的銷售都心照不宣地看著顏億盼,然後發出異樣的笑聲,仿佛這一切都有賴於顏億盼的行動。
顏億盼臉色不佳,但還是鎮定地看著在座各位銷售。
程遠不動聲色,繼續道:“這一期的芯片就是針對終端消費,能不能打動他們我無法預估,但是在同類產品中,我們具有優勢,如果不選擇雲威,是他們的損失。”
蔣真本來坐在角落不說話,此刻聽到程遠的狂言,也開炮了:“我在這裏還是想聽一些真話,你們搞的芯片到底行不行?”
“你們自己都沒有信心,研發部說再多又有什麽用?”羅洛也不示弱。但這句話顯然沒什麽說服力。
“我們的信心也是銷售額給的,如果下個季度再沒有起色,我的銷售部要裁人,你們倒沒什麽影響,畢竟確保研發是‘國策’。”吳凡對外笑臉相迎,對內卻絲毫不溫和。
不少人看向喬婉杭,她之前經曆了股權之爭,不過也是憑借一腔執念堅持下來,這次直麵研發和銷售的對立,對她也有衝擊。她完全有理由相信,此刻,如果給交戰雙方一人一筐蔬菜雞蛋,場麵會更加火爆。
研發部的老大最後還是給了一個休戰指示,程遠從旁邊的一疊資料裏抽出一張:“沒必要爭這些,這是最新的測評報告,無論是產品厚度,還是性能都有跨越式的提升。這是你們銷售部的機會,也是我們研發中心的機會,如果這款產品獲得市場認可,以後,雲威的芯片性能在下個季度又會提升一個台階。”
“自嗨就沒必要了,”銷售部的老大顯然不想就這麽結束,蔣真給了一個溫和有力的挑釁,“我建議讓研發部的同事跟著銷售跑跑市場,去聽聽直觀反饋。”
“浪費差旅費。”喬婉杭一直在角落裏待著,這時說了這麽一句。大家聽這麽一個陌生而又肯定的聲音,都安靜下來了。
“症結在市場切入口,他們跟著下去聽再多,這一期產品就賣得出去嗎?各司其職吧。”喬婉杭說道。
她畢竟是大股東,大家不好得罪,這次會議也就這麽結束了。
羅洛對厚皮說:“一會兒你看看這套係統的內存,看是不是給他們換個內存條。”
厚皮把係統接到後台數據,進行調試。
顏億盼和程遠也和團隊從不同的兩個門離開。
喬婉杭剛走幾步,就聽到顏億盼從身後叫了她一聲:“喬。”
她回過頭,顏億盼走近問道:“你還要在那邊上多久班?”
“怎麽,大家想我了?”喬婉杭自嘲道。
“是我想你了,可以吧!”顏億盼無奈地笑道。
“嗯,可以理解,我那麽有魅力。”
顏億盼笑了笑,正色跟她說道:“我覺得最近恐怕有事情要發生。”
“誒?”喬婉杭一臉八卦神色,“是因為你在資寧得罪人了嗎?不是說他們為了爭你打起來了嗎?”
顏億盼看她那樣子不禁遙想,這人過去擅長打麻將,此刻大概就是麻將桌上探討街坊鄰居狗血傳聞時的樣子。
顏億盼抿了抿嘴唇,不說話,等她恢複正常。
“哎,沒勁,問你這個當事人,我還不如問別人……”看顏億盼轉身要走,喬婉杭趕緊伸手留人,“好了,知道了,不問,都不問,你也別太緊張了。”
“我沒有緊張,我隻是感覺千竅芯片的銷路不好打開,這會是一場硬仗。”
“硬不硬我不知道,但一定是持久戰,如果那麽容易就找到出路,他不會那樣。”
顏億盼看著她神情如常,心中反倒放鬆了一點:“你有準備就好。”
43.隻說現實問題
杭州的夜晚總帶著潮氣,雲威辦公樓裏兩處燈火格外明亮,一處是大廈樓下,工作人員在連夜拆台子。計劃的新品發布會預算被砍了一半,所以地點從星級酒店改在了大廈樓下。
而且沒過多久就下起了小雨,請來的媒體領了車馬費就發了一篇通稿,經銷商領了禮品便匆匆離去。晚上舉辦的沙龍交流效果也很一般。
研發部派了幾個重量級的中外工程師,記者問的問題卻還是很淺層次。
顏億盼待一切都結束了,才離開大廈。
雨中的路燈像沉在海裏的小蝦,飄飄浮浮。
千竅芯片量產前,無論他們做了多少宣傳工作,市場也並沒有很認可。問題出在哪裏,是自己對市場判斷失誤,還是研發真的跟不上?
趙正華說的“小蝦與航母之爭”,再次縈繞在顏億盼腦海裏。
樓下翟雲忠跳樓的地方早已開滿了鮮花,此刻那些鮮花被雨打得沒有形狀,在路燈下泛著瑩白淒慘的光。
另一處明亮的地方是研發部,他們永遠都在和時間賽跑,和自己較勁。上次開會後,程遠把銷售反饋的需求重新整理,對研發的軟件體係進行相應的調整,但是整體研發方向沒有絲毫改變。遇到這麽一個又剛又偏執的人,大家拿他沒有辦法。
華東區的局麵沒有打開,整個市場依然低迷。
七月初,半年財報在高層會議中通報,公司持續虧損,銷售額同比下降12%。
因為要召開董事會,匯報季度業績,喬婉杭回到了大廈那一方辦公室。如果說她毫無畏懼,那是假的,這條路難走,她有準備,但是顯然別人不會給她準備時間,如果下半年依然沒有改觀,雲威會再次陷入經濟危機。
清早,廖森敲開了喬婉杭的門,這是她進入公司以來第一次,廖森主動找她。
廖森進來後看了下環境,對這裏的簡陋也一時有些詫異。
“我沒想到你會真的來上班。”廖森對現狀給了一個合理解釋。
“我會一直上下去。”喬婉杭淡然一笑。
“我都未必能一直上下去,你倒挺有決心。”廖森邊說邊拉開對麵的椅子坐了下來,“明天董事會公布財報,我提前向你檢討這個季度我們工作的不到位。”
“扭轉乾坤的確很難,我有心理準備。”
“你剛來不久,應該不知道董事會的問責體係,這個業績,管理層是要出人擔責的。”廖森聲音沉沉地說道。
說實話,喬婉杭也是在邊工作邊學習的過程,這個擔責,她並沒有準備。
廖森打開文件夾,從裏麵拿出一份文件推給她。裏麵是喬婉杭一年前簽字的資金轉移單據。“還記得您第一次和永盛見麵吧,檢察院突然闖進來。”
“他們給我看過這個單子。”喬婉杭看著這個單據。
“這個單據隻有兩個人手裏有,湯躍有底單,但湯躍絕不可能希望檢察院破壞我們和永盛的談判。”
“還有一個人是……”
“當然是翟董最信任的人,負責資寧項目運作的人。”
“你為什麽今天給我看這個?”
“我隻是不希望你產生和我過去一樣的錯覺,認為可以憑借一己之力建立一個屬於自己的關係網。”
“我對培養關係網這方麵沒什麽興趣,也沒什麽經驗。”
廖森冷笑了一聲:“在這個大樓裏,大家都有自己晉升的方向,不管是姓翟,還是姓什麽,大家的目標都不會變,就是更靠近權力中心,更有話語權。”
“沒想到在這裏能聽你講政治課。”
廖森站了起來:“翟太,我們坐下來談話的機會本來就不多。您既然要一直留在這裏,遊戲規則我覺得還是講一講比較好。”
“我懂了。”喬婉杭看著這個單據,說“無動於衷”是假的,和顏億盼相處了這麽久,顏億盼究竟是什麽人,她至今也沒看透。
“行。”廖森說完就站了起來,“我還是那句話,到了年底,如果我的業績沒有完成,你可以讓我走人。”
廖森離開後,喬婉杭把這份資料收在了抽屜的最上層。
她站在那個小窗戶邊,看著外麵灰藍的天空,眯了眯眼睛。
挺殘酷的,這裏的遊戲規則。
她想了一會兒,打電話把Lisa叫了過來。
喬婉杭彎腰從飲水機下拿紙杯,準備給Lisa衝杯茶,Lisa趕緊彎腰接過來。
“之前公司裏傳得沸沸揚揚的一些事,怎麽也沒聽你跟我聊聊?”喬婉杭坐回了沙發,饒有興致地看著Lisa問道。
Lisa端著自己的茶,小心翼翼坐在茶幾對麵,說道:“都是些捕風捉影,銷售部都忙業績,也都沒有理會了。”
“客戶的投訴,說不管就不管嗎?這就是公司一直強調的‘客戶至上’?”
Lisa有些冒汗,本要端茶的手收了回來,低聲說:“廖森沒讓處理。”
廖森壓著這事兒沒讓處理,必然是在等時機,喬婉杭繼續問道:“我隻問你,你處理客戶對員工的投訴信是從來不調查嗎?”
Lisa趕緊說:“我後來詢問了幾個銷售,還有他們部門的同事,大致還原了事情的真相……隻是……”
“隻是什麽?”
“隻是,高層要的是真相嗎?”
“不要真相要什麽?要利益導向嗎?”喬婉杭冷笑了一聲,“真有意思,我要聽個真話,你給我繞那麽多彎子做什麽?”
“我明白了。”Lisa不敢再多說什麽,也分不清這金主到底是來真的還是來假的。
“調查報告明天早上上班前給我,不能有半點捏造或者遺漏,否則我會以HR辦事不力為由,請第三方來介入調查。”
“好。”Lisa嗓子都發幹了,趕緊答應。
Lisa離開後,一點沒猶豫,就立刻跑到了頂層廖森的辦公室,匯報了喬婉杭要的東西。
廖森笑道:“給她就行。”
Lisa也不明所以,但有了廖森的首肯,總不會出錯。在公司裏,這水端得最穩的,就是她Lisa了。
Lisa走後沒多久,廖森就出了辦公室。
天色已近黃昏,路邊行人都急著往家走。
司機將車開到了西湖邊,古香古色的茶樓立在那裏,翟緒綱出門迎接了廖森的到來。
不到半年時間,他看起來憔悴了不少,頭發長了些,遮住了額頭上一個時隱時現的疤。沒有人知道這半年他經曆了什麽,半年前的重創給他上了一課,但並沒有讓他徹底倒下,眼下雲威麵臨銷售低迷,複仇的決心讓他卷土重來。
二人坐在那裏喝茶,峨眉山新上的金駿眉,他喝著味道甚好。
“這是家父還有幾個元老簽訂的協議。”翟緒綱把一份文件推了過去,“如果這次銷售額達成,我們會推舉您做董事會主席的位置。”
廖森嘴角撇了撇,笑容帶著寒意,並非發自內心。他們各自都心知肚明,喬婉杭的介入讓戰局變得複雜起來,之前的聯手被她攪亂,現在時局有變,確實需要調整策略。但是,翟緒綱對他而言,還是嫩了點,翟雲孝對雲威的掌控欲,讓他也很防備,他說道:“不如說說你們的要求。”
“沒任何要求,按照您的既定路線就可以。我理解您身上背負的經營壓力,對翟家也有一定看法,我們都不想以什麽‘家族企業’這種老套過時的話來束縛您。”
“哦,這倒是新鮮了。”廖森調整了坐姿,拎起協議書的右下角,露出最後一頁,上麵的確是翟雲孝、桑總、李笙等人的簽章。
“不但沒有要求,我們還全力支持你的路線。”
“我的什麽路線?”
“您不清楚?”
廖森審視地看著翟緒綱,道:“我想聽聽你怎麽說。”
翟緒綱對廖森的強硬早有耳聞,但親自麵對時,著實不爽。他感到額頭上的疤痕隱隱發癢,但嘴上還是說:“讓雲威從‘技工貿’轉向‘貿工技’,以營銷為主導,逐漸縮減研發的投入。”
“你說錯了一點,雲威從來都不是‘技工貿’,從過去到現在依舊是營銷拉動研發,而不是相反。”廖森喝了口茶,看著翟緒綱,接著道,“我這麽做是相信這更符合股東的利益。”
“可惜啊,不是人人能理解我的苦心。”
“怎麽可能,這就是大家對您的理解。”翟緒綱指了指那份承諾給廖森董事會主席的協議書。
“我們要給雲威走彎路的時間,他們會意識到這條路走不通。”
“隻怕股東等不及……”
“等不及也要等,畢竟政府也插手了。”
“那政府那邊,您有什麽想法?”翟緒綱身體前傾,給廖森倒了茶水,試探著問道。
“能有什麽想法……政府要的那些芯片集中在工控領域,為的是提升工業信息化水平,這部分我們保留咯。其他部分,就采購海外芯片做集成,這樣市場會更大。”廖森漫不經心地說道。
翟緒綱看了一眼廖森,低頭濾茶,半晌沒有說話。
“你有高見?”廖森問道。
“家父認為就連這部分也沒必要保留。”
“嗯?”
“時機到了,可以轉為政府控股,或者賣給別的能管的管,我們沒必要去踩雷。”
廖森看了看翟緒綱,這正是他內心想的:政府之前強勢介入永盛入股,他無力阻撓,但到了合適時期,完全可以把雲威集團下的研發中心以及占有股份的芯片封測工廠轉股給政府,雲威業務集中在盈利的部分,商人無國界,國家大計就由國家操心吧。
說到底,二人商量的不是激烈的革命,而是“和平演變”,是悄無聲息的轉型,相比之前的“揮刀自宮”,這樣的策略或許更符合現在的雲威。
唯一的障礙,依然是那個手握股權的女人。好在,她並沒有強大起來。
廖森喝完了翟緒綱倒的最後一杯茶,站了起來,拿著協議書離開了茶坊。
西湖岸邊的碧桃樹立在風中,碧桃花淒淒豔豔落滿地。
44.擔責的人
顏億盼清早出門的時候,發現自己放在角落裏的箱子和易拉罐兩三天沒人收了。通常這個時間,早就被那個男孩收走了。她開車出門刷卡時,見到保安坐在簡易的玻璃房吃早飯,就打了聲招呼:“吃飯呢?”
“是啊,您吃過了?”
“吃過了……我記得之前有個小男孩來這裏收紙箱的。”
“哎,被趕走了,上周都害我挨訓了,物業現在換了一個垃圾處理公司,人家盯死了他。”
“是嗎?我看他比那些人要勤快啊。”
“是,那小子鬼精,是不是也幫您拎垃圾跑腿兒了?這片業主也不煩他,我也沒管了,可他到底搶人生意了。”
顏億盼笑了笑,後頭有車出庫,她也就沒多問了,開車過街道的時候,速度放慢了些,想著能不能見到他,這麽想著,莫名又覺得自己有點矯情,這孩子本來和她也沒什麽關係,當時還留了心眼兒沒給他電話地址,怕他找上門沒完沒了。現在突然見不著這孩子,居然有些擔心他在外麵會不會又要挨打。
她繞了一圈,依然沒有看到這個孩子的身影,悵然地看著空曠的街道,最終還是調轉了車頭。
可這世上,不容易的人多了,誰又顧得了誰?
她7點就到了公司,公司裏幾乎沒幾個人,隻有打掃衛生的保潔。
她的辦公室朝東,早上來,能看到太陽在落地窗前逐漸升起,陽光灑滿整個辦公室,四年前她剛搬進來的時候,心底就為了這一片陽光雀躍歡騰,時間過得太快,快到來不及品味。
去年聖誕節,曾有一片黑影驀地從這窗前墜下,悄無聲息,恍如錯覺。樓下那片花壇的花還會重開,但人心卻不複從前,從此,她再無心欣賞這片陽光。
她在樓下買了三明治和咖啡,坐在辦公室裏吃的感覺很好,慢慢地吃,不急著去匯報,也不急著去準備任何PPT,沒有緊急處理的危機。
昨天下班前,CFO湯躍在係統裏駁回了她的下半年部門項目預算,接下來,恐怕又要再次調整,再次溝通,再次提交,直到通過。可是她打開電腦,改了幾個字便不再動了,看著屏幕出神。
上班時間到了,她下屬三個部門裏的人陸續來了,剛打開電腦沒多久,又陸續離開,全程沒有人和她溝通一個字。
整片辦公區域陽光燦燦,回來了兩三個基層員工,看了她一眼又低頭工作,心不在焉。
半年度高層戰略業績總結會在樓頂召開,董事會成員會列席參加。她原本也有匯報,但因為她的策略方案沒過審批,所以不在邀請範圍內。
直到將近十二點,李歐的電話打了進來:“廖森中午想約您一起吃個辦公餐。”
她出辦公室的時候,發現Amy、袁州和楊陽各個部門負責人都不在,她感受到整個部門裏幾個員工的目光,繼續上了頂樓,那個裝修過分莊嚴的總裁會議室大門依然緊閉,裏麵還有細微的開會聲音。
裏麵的聲音明明那麽小,卻敲擊著人心。這就是為什麽她向往更高位置的原因,因為爬得越高,越能掌握自己的命運。
因為這個向往,她成了這裏的囚徒。
權力中央的人永遠都不會知道權力外的人那種無聲的焦灼和無力的抗爭。
廖森的門打開了,李歐微微彎腰讓她進去。
廖森把西服脫下扔在座椅上,領帶有些鬆,李歐上前先給他把工作餐擺好,白色的餐盒,三菜一湯,很精致。接著又在顏億盼麵前擺了同樣的餐盒。
“坐吧。”廖森擺了擺手,讓她坐在對麵,“裏麵那個會一會兒還得接著開,趁這個時間和你簡單聊聊。”
顏億盼坐了下來,拿起筷子,麵前精致的菜,她一口也吃不下,卻還是盡量讓自己表現得平靜。
“上午的業績匯報會,你估計已經知道了。數字都是死的,隻有人是活的。你下半年還有沒有別的想法?”
廖森抬頭看著她,笑了一聲:“是。”
“你找我吃飯就是說這個?”顏億盼放下了筷子。
“你部門裏的人,HR已經談過了,Amy同意轉崗到董事辦,袁州和楊陽同意拿補償離開。”
“如果我說不呢?”
“白總不但交了投訴信,還煽動西南區經銷商抵製我們,這件事鬧得太大了。”
“這就是你想看到的吧,一直不處理,等著他鬧大。”
“億盼,實話說,我給過你很多機會。”廖森喝了一口茶,“這次給你的補償也爭取到最高,N+3。”
廖森把旁邊已經準備好的解約合同推給了她。本想循循善誘,可是顏億盼早已猜明來意。那個時候,喬婉杭選擇要與他同在一個屋簷下,她就知道這條路必然凶險。
廖森有人事任免權,此刻,誰也救不了她了。
隻是,她走了,廖森就會放過研發,放過喬婉杭嗎?
她太了解廖森了,這是一個唯我獨尊的人。
顏億盼不是沒想過這個結局,隻是沒想過會這麽快,快到她還沒想好對策。她站了起來,拿著合同,往門外走去。
頭頂的天光落在辦公室中央,外麵的一個沙發上,坐著的正是喬婉杭。
沙發處在這層樓的中軸線上,另一邊是被查封的總裁辦公室。
喬婉杭見她出來,站了起來,看著她,神色幽深。
“你以後有什麽打算?”喬婉杭在她走近的時候,抬頭說了一句。
“什麽打算,外麵挖我的人多了。”顏億盼垂眸看著她,笑著說道。
“我給你另外一個選擇。”喬婉杭站起來說道。
這番話有些耳熟,那是她第一次見喬婉杭時說的話。可惜,現在顛倒過來了,而現實依然殘酷。
“你憑什麽給我另一個選擇?”顏億盼不喜歡被權力這般玩耍,“我現在這樣,是因為你不夠強大,所以我隨時會被踢出局。”
喬婉杭聽到這裏,怔了幾秒,最後居然笑了一聲,說道:“你把自己歸到我這一邊,我是應該欣慰呢,還是應該擔心呢?”
“都用不著,你現在的一切都是你丈夫給的,充其量就是一個人民幣玩家,而我,隻能靠自己。”
“是,現在也得靠你自己,”喬婉杭把手裏一份文件甩在她懷裏,“下午董事會下半年戰略匯報,你有五分鍾澄清這件事。”
顏億盼打開,上麵是《南通白總投訴信調查報告》,心中納罕。
“你要慶幸Lisa是個女人,也要慶幸,這家公司還有正確的價值觀。”喬婉杭接著說道,“到時候,走還是留,看你自己了。”
顏億盼打開翻了起來,看到最後那幾句結論,臉上不禁有了霽色,看著喬婉杭又有些掛不住,這些必然是喬婉杭準備的,巧舌如簧的她竟一時語塞,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麽。
“我不會走,”顏億盼說道,她這個人最大的特點就是,隻要有一線生機,也會緊緊抓住,“至少,我要看著你成為實力最強的那個。”
這句話,實在是比謝謝你和對不起更讓人感動,喬婉杭粲然一笑,說道:“大概四點過來,說說情況,先留下來再想別的。”
顏億盼點了點頭,拿著那份報告,從她身邊走過。
“女人啊,不但比男人重情誼,還好哄,”廖森正從辦公室裏出來,冷森森地笑著,站到了喬婉杭身邊,“即便她沒有錯,也不代表她有存在的價值。”
“我很看好她。”喬婉杭轉身,兩人往會議室走去。
“你不是看好她,”廖森說道,“你是沒人可用。”
喬婉杭看了他一眼。
廖森笑道:“是我照顧不周,我可以給您批兩個招聘名額,助理、司機、廚師都行。”
“公司這個狀況,我就不必招人煩了,我就要顏億盼留下。”
“看來我之前給你的那份材料,你沒看進去,”廖森眯縫著眼,走近了喬婉杭,低聲說道,“一個為了自己的前途,會把老板往絕路上送的人,你還敢用?”
喬婉杭臉色沉了下來,沒再和他多說,直接去了會議室,那裏陸陸續續來了一些董事會成員。
顏億盼下了樓,回到辦公室以後,發現下午辦公室裏的人多了,看來HR已經都談完了。袁州低頭在電腦前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麽,倒是楊陽看她回來,先站了起來。
她招了下手,讓楊陽跟著她進了辦公室。
“合同你簽了?”
“……我簽了,他們說我們部門要解散。”
“說一說銷售那邊的情況,華南區是因為我的原因抵製雲威嗎?”
“說實話,我不知道,領導,我在銷售也隻是支持,客戶管理係統我都無法看到……”
“想留下來嗎?”
“可以嗎?”
“想嗎?”
“想啊,我還有房貸,現在工作不好找……”
……
顏億盼約談完楊陽,又約談了袁州,看時間還有半小時就要上樓了,她還是去了一趟人事部找Lisa。
進門時,她看到Lisa在抽電子煙,那樣子看起來還挺嫻熟的。Lisa職級比她低了兩級,辦公室比她小很多,但是擺設很有女人味,櫃子上有精致的女神雕塑,還有她自己畫的團扇。
Lisa見她來了,從窗戶邊回到座位,示意她也坐下,放下了電子煙,喝了口水。屋裏留有淡淡的煙香。
“那份報告,謝謝了。”顏億盼說道。
“不用謝,我也開了你一大半的人,你別怪我就行,”Lisa語氣很溫和,“你懂的,都是工作。”
“我想問問你上午會議的情況,”顏億盼坐下說道,“因為下午董事會需要我解釋那件事……”
“那份報告,你並沒有按照廖森的授意來出,你不如幫人幫到底,讓我安全過了這一關。”顏億盼笑起來,靠在椅背上,神態很是輕鬆。
“我怕誤導你。”
“你就不怕我說錯了,把你的工作也否定了?”
Lisa輕歎了一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
“我給你聽聽錄音吧,你大概會有個分寸了。”Lisa從一個文件袋裏拿出一個錄音筆,怕顏億盼擔心自己的舉動,還解釋了一句,“我有錄音的習慣,以免會後搞錯各大老板的指示。”
她纖長的手指,摁了開始鍵。
窸窣地翻閱紙張的聲音後,Lisa匯報了裁員計劃,顏億盼的名字是第一個,沒有說每個名字,但是講了剩餘人員的安排,會議室出現了短暫的雜音。
Lisa:“HR部門正在約談她部門的員工,問題不大,大家有其他建議嗎?”
喬婉杭先擺明了觀點:“先斬後奏嗎,我不同意。”
底下出現低低的笑聲。
桑總:“我聽說那個顏億盼攪得經銷商那邊也不得安寧,很明顯,這個職位不適合她。”
銷售部VP蔣真說:“這次業績不好,她的客戶溝通方案不奏效是主要原因。”
蔣真不見得是針對顏億盼,但是業績不好,他急於甩鍋是真的。
“這就說明她沒有辦法勝任這個工作,達不到預期。”董事會還有其他人得到了授意,“她挺直腰杆當了太久的公司門麵,放不下身段服務客戶了。”
“Keith和Chris有什麽看法?”廖森問了兩個永盛的股東,很顯然他的人占了主導。
Chris說:“我一直不知道這個溝通部存在的意義,她的部門有很多功能是與銷售部重合的,比如GR政府關係部。”
“如果這個部門沒有存在的意義,顏億盼就沒有存在的價值。”另一個聲音,是前CAO(首席行政官)項總。
“好,開掉顏億盼,公司裏的女員工會怎麽看我們,因為女性不願意接受客戶的性騷擾,所以就要被開?”喬婉杭的聲音變得有些狠厲了,“如果她要仲裁,我們贏得了嗎?如果她要把事情鬧大呢?我看她很有這個能力,讓媒體群嘲我們鼓吹的‘客戶至上’!”
這個切入點挺狠的,顏億盼第一次知道喬婉杭為了維護她,做了準備,也做了努力。
這也是為什麽廖森先和她談,還開了個高價,如果她簽了協議,一切都太平了。
Keith罵了一句。
Lisa按斷了錄音,說道:“億盼,即便你留下來,日子也不會好過。這家公司,還是這幫男人說了算的。”
45.你們沒有理由懲罰她
顏億盼口裏低低地罵了一句,就拿著喬婉杭給她的性騷擾調查報告和廖森給的解約合同出了辦公室,上了頂樓會議室。
大家看著她進來,眼睛上下打量著她,頗有興味地想了解她在資寧怎麽興風作浪的。
“說說吧,”廖森喝了口茶,“那天發生了什麽?我們看怎麽處理,才能讓大家都滿意。”
“我這次過來,不是來跟你們喊冤訴苦的,是向各位領導做一個申請。”顏億盼看了一眼眾人,那樣子沒有絲毫要抗辯的勇士模樣,倒是多出幾分玩家心態。
“什麽申請?”廖森放下茶杯,眉頭蹙著問道。
“把我調往西南,重新梳理雲威的那條供應鏈,去接觸白總那批人,了解一線情況。”
此話一出,那些抬頭看她的大佬們有的驚訝,有的冷笑,還有的不明所以。
喬婉杭眼睛瞪圓了,亮晶晶地看著她,臉上浮出欣賞的笑意。
“我憑什麽還要給你機會?”廖森抬頭瞟眼問道。
“我扛KPI,今年年底,如果華南區的業績沒有超過30%,我主動辭職。”說完,她把廖森之前給的那份解約合同一把推給了他。
喬婉杭聽到這裏,臉上的笑意逐漸消隱了,眼眶有些發紅。
銷售部老大蔣真本來隻是扭頭瞥她一眼,看到她的神情,頗為詫異,把椅子轉向了她。
“行!”廖森是個果決的人,當著她的麵把合同一撕兩半。這筆買賣是劃算的,就當補償款給她發工資了。
“但我也有條件。”顏億盼不卑不亢地說道。
“什麽條件?”
“我的員工一個都不能少。”
廖森冷笑了一聲,會議室的空氣裏一種無法捉摸路徑的灰塵不安地跳躍著。
“大家有異議嗎?”廖森掃了一眼在座的各位。
率先搖頭表示無異議的是蔣真,他不但沒異議,還想把自己的雙手雙腳奉上:“西南區的銷售,可以隨你調配,隻要你能讓我們的業績超過30%。”
廖森目視李歐,讓他過來,對他說道:“跟Lisa說,撤銷合同。”
顏億盼揚著嘴角笑了起來,眸色卻未沾染笑意,依然透著涼意回看著看官。
李歐要帶她出來前,突然聽到身後喬婉杭說了一句:“等一下。”
顏億盼停了下來,轉過身,看到喬婉杭站了起來:“還有一句話要告訴各位,聽好了,你們沒有理由懲罰她,那件事,她沒有錯,這不是懲罰,是她主動請命。”
廖森看著喬婉杭的臉色確實不好看,但也不好發作,冷聲說道:“這重要嗎?”
顏億盼抬眼看著她,內心莫名有些悲涼,眼前這個女人以往被保護得太好了,居然一些觀念還停留在年少時某個階段沒有得到進化。
“好,”廖森認命一般說道,“這裏沒有人要懲罰她。”
“是啊,我們需要的就是你這樣的人才!”桑總滿臉堆笑地說道,“對吧?”
大家都點頭笑著稱是。
桑總這句話說完,發現顏億盼並沒有因為這個誇讚而開心,她臉上的笑意早已褪去,俯視著他們。他也尷尬地清了清嗓子。
這裏說到底,都是利益優先。
顏億盼轉身離去。
夏季夕陽西沉,燃燒了整片雲海,紅、黃交替格外豔麗。餘暉透過玻璃折射在她的臉上,她臉上的細紋變得清晰異常。這個辦公室裏寫滿了她的戰績,她曾經在台上有多風光,現在就有多頹喪。她以為一切盡在掌握,卻不知頭頂有一雙大手在操縱一切。這個金字塔裏,主張自己命運的自由度和你位置的高度成正比。
下班後,她來到擊劍館練劍,排除一切雜念,重新開始。
擊劍館的生意很一般,教練認真地糾正了她幾個動作,又讓她重新綁了一下腳踝護帶,以防進攻的時候扭傷。
她告訴教練,以後這半年她可能不回來,希望他們要堅持開下去,別回來以後店沒了。
教練大笑起來,說沒準兒,讓她還是勤練,練得好,可以參加業餘賽。
她還問自己有沒有可能參加奧運會。
教練說,有啊有啊,她是所有學員中最有天賦的。
兩人開了一陣玩笑,她又上台練習了。
教練見她練習得差不多了,叮囑她關燈關門後就走了。
窗外蟬鳴起伏,月光皎皎。
空空的練習室沒人了,頭頂的白光落在她一人身上,這成了她一人的舞台,她戴著麵具對著一個木偶,練到了深夜。
她停不下來,練到手發抖也不想停,直到發現練習台下站了一個人靜靜地看著她。
是程遠。
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
“我回家找你,你不在,給你電話也不接。”程遠抬頭說道,“這都多晚了,店裏人不休息呀,做你的生意真是難!”
聲音還算平和,也沒有多生氣。
她沒有說話,麵具也沒摘,程遠走近,她突然從台下衝了下來,跑到他麵前,一把抱住了他。
雙手箍得太緊,程遠覺得胸口被她厚重的衣服壓著有些喘不上氣了。
沉悶嘶啞的哭聲從麵具裏傳來,完全止不住。
程遠怕她憋著,又給她把麵具扯了下來,扔在地上。她頭頂都是汗,眼睛通紅,就這樣埋在他肩頭,好像攢了很多很多的眼淚,在這一刻全流了下來。
46.下山打輔助
喬婉杭自從搬進翟雲忠留下的房子以後,每天早上四點半會準時醒來,然後就坐在書房窗邊看書,後來幹脆就睡在書房裏了。
翟雲忠有個習慣,買的每本書都會在扉頁寫上第一次翻開時的日期,所以她就按照他看書的順序,一本一本看,從芯片研究到企業管理,從人事規劃到產業鏈建立,一點一點接近他的思維,接近他的想法。
邊寫邊記。不懂的時候會打電話騷擾公司裏的管理人員,大部分人都會耐心解答。
書房裏又多了一個白板,是雲威合作廠商的關係圖,從大伯的國興一直到白總的南通,都在裏麵。
她看得差不多了,站起來輕輕摸了一下睡在**的兒子的額頭,一層細汗,她把兒子裹在身上的毛巾毯掀開了一些,這孩子晚上怕黑,阿姨一睡著,他就偷偷跑來這個房間,擠著她睡。
她看了一眼窗外初升的太陽,時間差不多了,今天是顏億盼飛去貴州的日子,她打算去送送。
司機開車,她在顏億盼家的樓下接了她。
昨晚和顏億盼說要送她,她還裝模作樣地客氣了一下,最後喬婉杭堅持,她就馬上提要求,說自己東西比較多,車要大一點。
接到她的時候,發現她也就帶了一個箱子和一個背包。
兩人坐在後麵,車穿過兩個街道,都沒人開口說話,那些送別的客套,不知從何說起。
最後還是喬婉杭開的口,聲音有些縹緲:“他生前都沒有和我正式道別。就是出事前的兩個月突然來看我,陪我逛了趟超市,還要我做了一條魚,我都不知道那是最後一麵了,就記得那條魚做得不太好,醬油倒多了,他也沒吃幾口。”
這和會議室裏、人群中的喬婉杭很不一樣,那裏的她渾身都是盔甲,既想保護自己,又想碾壓他人。而這個狹小空間的喬婉杭偷偷地卸下了盔甲,柔軟得有些不真實。
“那個時候,他也沒有向你流露出什麽來?”顏億盼問道,她一直好奇翟雲忠這個決定。
喬婉杭搖搖頭,道:“當時我沒有猜到,我們做夫妻的時間不知道是不是太長了,麻木了,居然到臨了……都沒想過要托付我什麽事情。”
“是嗎?可能擔心讓你煩憂吧。翟董其實很容易信任別人,對廖森是這樣,對我也是。”
“他永遠不會相信我能回國幫他。”
“你很有勇氣,他在天之靈知道了一定會很安心。”
“他生前和你說過什麽?”
顏億盼頓了頓,說道:“他說,‘記住你的承諾。它讓你坐在了今天這個位置。’”
“什麽承諾?”
喬婉杭看著她神色沉沉,說道:“你做到了。”
“是,做到了,我還升職了呢,可惜不是他親自簽發的……人啊,總是那麽多陰差陽錯。”
“你也可以不必理會。”喬婉杭笑著靠向椅背,側著臉看著她說道,“他也許就是隨口一說,就你當真了。”
“是啊,就我當真了,我這個人談不上多聰明,‘幸運’二字也從來沒在我身上出現過,哪怕有一分收獲,都是我十分努力換來的;更多時候,努力都沒有收獲,隻是……如果不努力,我早就爛在泥地裏了。所以,我當真了,接了這個活兒。”她說完,笑了笑。
“總經理是你職業規劃的終點嗎?”
“當然不是,你難道看不出來嗎?我野心大著呢。”
“女人有野心總是不太招人待見,我第一次見你,就不喜歡你,還以為翟雲忠用你,看重的是你的形象。”
“那必須是。”顏億盼想到她們第一次相見的場景,都各自防備,各自籌謀著。她笑了起來,看著窗外不斷後退的景色,沒想到她們現在能坐在一個空間裏聊家常。
喬婉杭笑道:“這次南下又要遇到那個什麽白總,如果比較麻煩,就告訴我,我雇人幫你揍他。”
“我怕他做什麽?我請命南下可不是為了這等小事。”
“哦?”喬婉杭看向她,饒有興致,“說說。”
“是因為,我工作做得不到位,離一線太遠了,我要迅速調整自己和團隊才能跟上公司現在的變化……你別笑,好像還不相信我,這種高境界的自我檢討,我一般不在私下裏說。”
“我信,”喬婉杭雖然這麽說,但嘴角還是忍不住上揚,“我知道你想把雲威的上下遊供應鏈條完全打通。”
“你懂。”
“我懂。”
“我要是幫你摘了‘三不’,你怎麽謝我?”
“我把翟雲忠欠你的都給你。”
“我要VP(副總裁)的位置。”
“哈哈哈,好。”
偌大的一家公司,這兩個女人各奔前程,卻玩笑般談論著公司的權力結構,仿佛這不過是一場桌遊,半真半假地玩著,沒有人知道她們要的,遠不是牌麵上那點東西。
喬婉杭看著前方,眼神如海浪反複拍打衝擊的礁石,深邃而堅定。顏億盼閉著眼睛,想著新的角鬥場那廝殺的味道。
車外,透過樹葉縫隙的光影照在她們的臉上,明明暗暗。
袁州和楊陽已經到了機場,他們將跟隨顏億盼一起南下。
顏億盼上飛機的時候接到了白總的電話,還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
“顏總是想要‘馬’來接,還是‘虎’來接?”
“想要我的寶馬來接,還是路虎來接?”
“白總太客氣,我自己打車就行。”
“你不知道喔,在這裏的機場打車很不方便,要拚客,誰知道坐到你身邊的是誰?”
顏億盼心裏說,隻要不是你就行,嘴上說:“我沒那麽講究。”
“關鍵還得排隊等一個多小時,我們這邊的經銷商已經定好晚上六點給顏總的接風宴,不好讓大家久等吧?”
顏億盼聽著他的聲音,又想到那天在山上那張油膩的臉,不禁背脊發抖,她趕緊掛了電話,輕歎了一口氣,調整了座椅,雙手環抱在胸前,靠在椅子上閉目調息。
袁州體胖,剛下飛機就著急換了衣服,這座南方省會城市過早地進入夏季,悶熱的雨季遇上雲貴高原稀薄的空氣,濕熱異常。顏億盼把襯衣裏的絲巾給摘了下來。
白總驅來的不是“馬”,也不是“虎”,是一輛車窗搖不上去、款式老舊的黑色高爾夫,顏億盼坐進去的時候,感到屁股發涼,一摸,外麵的毛毛細雨都黏在了座位上。
“白總這是在舊車市場淘到的古董嗎?”袁州用換下來的一件外衣擦拭著車座,抱怨道,“我說吳凡怎麽就是不肯和我們一起來,估計後麵還有好幾出戲要唱。”
“到什麽山頭唱什麽戲。”顏億盼撫了一把被狂風細雨吹亂的頭發說道,“入鄉隨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