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7.局長

“放心吧。”蘇閑說完這一句便縱身躍下。鍾雲從還想囑咐點什麽,結果蘇閑已經不見了。

他聳聳肩,又環視四周,發現這個露天平台實在沒有什麽屏障可言,隻好找了個角落縮起來。

這裏地勢高,又沒有遮擋物,夜風一吹,格外地涼,他**在外的皮膚被割得生疼。他揉了把臉,再抬眼的時候,卻驚覺自己眼前多了個高大的人影。

一開始他還以為是蘇閑去而複返,但立刻就發現不對勁——對方居高臨下,負手而立,氣勢驚人。

雖然他看不清麵容,來人也未曾有一言半語,但鍾雲從也知道自己從未與此人謀過麵,要是見過的話,他不可能對這麽有氣場的人沒有印象。

他能感覺到對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但似乎並沒有要對自己出手的意思,他戰戰兢兢地起身,咽了口唾沫,才小心翼翼地開口:“請問……”

“你就是鍾雲從?”

不承想對方一出聲就叫出了自己的大名,鍾雲從心下暗暗叫苦,八成是蘇閑的行跡已經徹底暴露了,說不定都已經被抓住了……不對啊,如果是那家夥的話,就算被抓住也不可能把他供出來吧?

他心念十八彎似的繞來轉去,卻也得不出什麽確切的結論,一顆心七上八下的,堪堪懸著,整個人愈發忐忑起來。

“我叫宗正則,”來人的聲音平淡地響起,“是治管局的局長。”

鍾雲從一口老血哽在喉嚨裏,差點把自己嗆死——他還真是走運,一撞就撞到了個厲害角色!

他瞬間就明白過來了,蘇閑不是八成暴露了,而是百分百暴露了,指不定他的最高領導早就在暗處把他們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冷眼旁觀呢。

鍾雲從愈發覺得,自己和蘇閑就跟倆大傻子鬧著玩似的。

“啊……宗局長好!”鍾雲從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可一直尷尬地杵著也不是個事兒,他便訕訕地打了個招呼,話一出口就悔得不得了,隻覺得自個兒太丟份兒了。

好在宗正則也沒有要跟他計較的意思,他隨意地掃了眼周邊:“那小子呢?”

鍾雲從立時成了啞炮,局長大人這麽問,那就是蘇閑還沒落網?既然如此,他可不能出賣蘇閑。

他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讓宗正則覺得有些好笑。宗正則轉頭望了一眼天台邊緣,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不說也沒關係,反正他肯定是要回來的,對吧?”

鍾雲從無言以對,又開始琢磨著怎麽給那人發出個預警信號,讓他別回來自投羅網了。

他正絞盡腦汁的時候,又聽那位宗局長輕飄飄地來了一句:“別費神了,就算你真把消息傳出去,依照蘇閑的性格,他也還是會回來的。”

鍾雲從再一次啞口無言,他十分懷疑,宗正則的異能就是讀心術!

反正也逃不了,鍾雲從索性破罐破摔,跟治管局局長聊起天來:“宗局,您是不是早就知道蘇閑會來啊?”

宗正則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不過這在他看來,就是默認了。

見對方態度還好,他繼續狗膽包天地提問:“宗局,樓下的屍體……到底是不是朱慈的?”

這回宗正則倒是發話了:“這跟你有什麽關係?”

一句“他的事就是我的事”差點蹦了出來,好在鍾雲從及時咽下了這句話,賠著笑臉:“好奇一下嘛……”

宗正則低沉地笑出聲:“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次你們夜探治管局,雖然姓蘇的是主謀,但真正發揮作用的是你。”

鍾雲從倒也不是很意外,按照這位局長的精明程度,怕是早就把他的底摸透了。

“如果是他一個人就能辦到的事,”對方慢悠悠地補充了一句,“他何必不辭辛勞地帶上你。”

這話說得……好像他是個廢物似的。

好吧,在飛簷走壁這方麵,他確實沒啥天賦。

想到這裏,他忽然起了點俏皮的心思,當然了,大半還是為了轉移話題,他小心翼翼地瞅著宗局長:“宗局,能不能跟您打聽個事兒?”

宗正則負在背後的雙手倏然緊握了一下,麵上卻不動聲色:“你想問什麽?”

見這位大人物比想象中好說話得多,鍾雲從也有點得寸進尺的意思,悄悄地往他那裏挪了兩步,壓低了聲音:“有個人告訴我,你們治管局有翻牆撬鎖偷車培訓速成班,包教包會,是不是真的?”

宗正則差點被這小兔崽子氣笑了,一副故弄玄虛的模樣,搞得他這麽緊張,原來就打聽了這麽個玩意兒。

不過他終究還是鬆了口氣,微微一笑,心平氣和地說道:“我要打斷蘇閑那小子的狗腿。”

有這麽敗壞自家部門名聲的嗎!

鍾雲從十分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

宗正則覷了一眼這笑得沒心沒肺的小子,忽而又出聲了:“你進來這裏多久了?”

“什麽?”

這裏是指“孤島”?鍾雲從驀地抬眼,剛好撞見宗正則充滿探究意味的深沉目光。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麽。”

看來,什麽都瞞不過這位局長啊!

他的聲音還算平和,但還是隱隱約約透著股威勢,想必是習慣成自然了。

鍾雲從不敢怠慢,趕緊收了笑,認認真真地答道:“三個月多一點。”

他也沒說假話,主要是說了也瞞不過對方。

宗正則沉默了一下,又問了一個問題,這次卻有點出乎鍾雲從的意料:“在這裏,還習慣嗎?”

這語境、口吻,要不是鍾雲從確定自己從來沒見過這位宗局長,差點以為這是長輩在關心後輩。

鍾雲從的笑有點掛不住了,他不自覺地搓了把臉:“嗯……還行吧。雖然吃穿住行都不太好,但在這裏交到了不錯的朋友。”宗正則沒出聲,鍾雲從眨眨眼,反客為主,“對了,我也想問問您,您知不知道我這是怎麽回事?”

宗正則“嗯”了一聲,明顯是疑問的語氣,鍾雲從也知道自己沒把話說清楚,便詳細地解釋:“是這樣的,我那時候,是被人迷暈了弄進來的。可有人跟我說過,‘孤島’是與外界隔絕的,不隻是物理上的阻礙,還有……”他頓了頓,回憶了一下當時蘇閑的說法,繼續道,“一張無影無形卻無處不在的‘網’。”他邊說邊盯著麵前的宗正則,“這張‘網’便是治管局撒下的,針對的就是某些蠢蠢欲動的異能者。就算那人神通廣大,可這一進一出,你們不可能毫無察覺吧?”

宗正則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你想說什麽?”

壓迫感隨之而來,鍾雲從呼吸一滯,還是鼓起勇氣問出口:“我想知道,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到‘孤島’了?”

宗正則怒極反笑:“你就這麽看得起我,認定了我對什麽雞零狗碎都能掌握得一清二楚?”

鍾雲從被他噎得無話可說,其實他也沒什麽證據,就是隨便一詐,對方不上鉤,那他也沒辦法了。

“您別生氣,我就是……”他正要認,恰在這時,天台邊緣翻上一個人影:“鍾雲從,咱們……”

鍾雲從同情地瞧了一眼這自投羅網的大傻子,好心地提醒道:“不想被打斷腿的話就快跑!”

他全然忘了是誰告黑狀才導致蘇閑有了被打斷腿的風險。

用不著他提醒,蘇閑也不可能忽略頂頭上司的存在,他心裏確實咯噔了一下,但也不算很慌。

至於鍾雲從那句沒頭沒腦的警告,他根本沒放在心上,就算被罰,宗局也不可能上手啊。

而且,今晚這事兒,他也不是一點都不占理的。

宗正則冷冷地斜了蘇閑一眼:“回來了?朱慈的屍體確認過了嗎?我有沒有狸貓換太子啊?”

他這麽一頓冷嘲熱諷,讓蘇閑的神情一黯,倒不是被刺到了,而是他檢查過了,那確是朱慈無疑。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不怕死地問了,橫豎也不是第一次得罪這位大人物了:“您是不是……在她的屍體上動了什麽手腳?”

出乎他意料的是,宗正則居然沒發火,看了看他,又睨了鍾雲從一眼,而後搖頭失笑:“你們這一個兩個的,是不是都覺得我特有能耐,什麽陰謀詭計都跟我有關係?”

蘇閑沒敢吭聲,鍾雲從小聲地頂嘴:“難道不是嗎?”

宗正則一聲冷哼:“你不是檢查過朱慈的屍體嗎?難道一點發現都沒有?”

這是在跟蘇閑說話,後者一怔,旋即頷首:“倒是……有一點發現。”

宗正則沒有第一時間追問蘇閑的發現是什麽,而是望向鍾雲從,鼻側深刻的紋路微微收緊:“看來,你們這一次的查探並不順利。是不是沒什麽發現?”

兩個人俱是一驚,蘇閑愈發地懷疑起來:“您是怎麽知道的?”

“很難猜嗎?”宗局長一聲嗤笑,“看你們倆這灰頭土臉的模樣,還有,要是真有了什麽發現,你至於再冒著風險回去檢查一次嗎?”

蘇閑無言以對,鍾雲從誠心地豎起了大拇指:“您真聰明,難怪能當局長。”

他不太入流的馬屁顯然並沒有取悅宗局長,後者重重地哼了一聲,語氣不太好地催促蘇閑:“行了,該你說了。”

“朱慈的頭皮上有一圈明顯的疤痕,看起來是手術切口愈合之後留下的。”

蘇閑說著瞅了一眼自家領導,試探地問道:“她進行過開顱手術之類的?”

宗正則連頭都懶得點,隨隨便便地嗯了一聲,蘇閑假裝沒有聽出他語氣中的不耐煩,繼續提問:“為什麽?她得病了?”

宗正則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我要是不老老實實告訴你,下回你是不是要帶上你那個醫生朋友偷溜進來,當場把她的腦袋剖開探探究竟?”

聞言,鍾雲從啞然失笑,這局長說話還怪刻薄的,不過……他跟著覷了一眼某人,心想這事某人倒是真幹得出來。

蘇閑對那兩個人或明或暗的調侃視而不見,依舊不依不饒地纏著宗正則:“那您跟我說一聲不就成了?”

宗局長搖搖頭:“我總有一天要被你煩死。”不過抱怨完之後,他總算透露了一二,“我們查過,她在一年前被檢查出顱內生了惡性腫瘤,於九個月前進行了一場腦部手術。在那場手術中,她切除了一部分腦組織。”

蘇閑與鍾雲從麵麵相覷,都錯愕非常。鍾雲從目光一滯,沉聲發問:“莫非……她的記憶缺失,跟這場手術有關?”

“我不能確定。”宗正則的回答模棱兩可,“不過那場手術的確為她帶來了巨大的後遺症——你們都知道,腦科手術的風險非常大,而朱慈,她在手術後便半身不遂,無法行走,同時失明失語,性格大變,記憶也不再連貫完整。”

蘇閑倒吸一口冷氣,鍾雲從側過臉盯著他,低聲道:“腦科手術確實並發症很多,我們家以前有個親戚,一開始是別的地方長了腫瘤,後來轉移到腦子裏,家裏人一咬牙選了手術治療,結果最後腫瘤沒切幹淨,眼睛看不見了。說是切腫瘤的時候不小心破壞了哪塊組織來著。”

事已至此,蘇閑再怎麽不甘心也隻能接受這個說法了,要是朱慈死後被開顱,他還能懷疑一下有人搞鬼,可她是將近一年前做的手術,總不能是治管局的人逼著她切腦子吧?

他朝宗正則那邊看了一眼,不承想,後者的視線也正好對著他。目光這麽一碰上,蘇閑登時就有些抬不起頭了,他垂下眼,臊眉耷眼地道歉:“對不起。”

他終於跟鍾雲從有了共鳴——忙活了半個晚上,不僅什麽都沒忙出來,估計還得挨頓訓,身體力行地解釋了偷雞不成蝕把米的含義。

“不好意思,不接受。”宗正則冷冷地一牽嘴角,“所以,趕緊從我麵前滾蛋!”

蘇閑很吃驚:就這麽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了?

鍾雲從也很吃驚:不打斷他的腿了?雷聲大,雨點小啊!還是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了?

“回去寫份檢討給我,不少於5000字。”宗局長趕蒼蠅似的一揮手,“滾吧!”

鍾雲從隱約記起,蘇閑好像也這麽懲罰過項羽,嘖嘖,還真是師承一脈啊。

他趕緊觀察蘇閑的臉色,可惜後者的表情並沒有他以為的那樣精彩,反而相當平靜。蘇閑朝著宗正則一欠身:“是。”

而後他便帶著鍾雲從往天台邊緣走去,才走了兩步,領導的聲音又輕飄飄地傳了過來:“你是翻牆撬鎖慣了,連大門都不知道開在哪兒了?”

蘇閑被奚落得尷尬極了,鍾雲從沒憋住笑出聲來,立刻招來了一打鋒利眼刀。

兩個人低眉順眼地從宗局長身邊經過的時候,忽然聽到他問了一句:“你打算進治管局嗎?”

鍾雲從步伐一頓,知道這是在問自己,不禁有些緊張,抬眼望著對方:“是的……有什麽問題嗎?”

他忐忑地咽了口唾沫,宗正則麵無表情地瞅了他足足10秒鍾,搞得他愈發不安,誰知最終對方隻是微微一笑:“沒問題。加油。”

他這一個大停頓差點給鍾雲從嚇出心髒病,鍾雲從十分懷疑這位局長大人是在整自己。

“行了,走吧。”

他再一次下了逐客令,蘇閑卻沒動:“我這假,要休到什麽時候?”

宗正則一怔,隨後卻一笑:“你這話說得,好像是我在給你穿小鞋。”

蘇閑汗顏:“我不是那個意思。”

“本來就取決於你自己。”宗正則淡淡地道,“隻要你想清楚,隨時都可以回來複工。”他頓了一下,又笑了起來,“不過你會這麽問,想來是已經考慮好了?既然如此,那就回來唄,局裏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蘇閑莞爾,瞥了一眼一臉迷茫的某人,挑了挑眉:“難得有個偷懶的機會,我再休兩天吧。”

宗正則一臉嫌棄地揮揮手:“滾!”

下樓梯的時候,鍾雲從終於忍不住,問道:“你們在打什麽啞謎呢?”

“沒什麽。”蘇閑不想把自己這點破事跟他說,含糊地帶過去了,“就是工作上的事。”

鍾雲從知道沒那麽簡單,不過這人不想多說,他也不好逼著。他聳聳肩,換了個輕鬆的話題:“對了,你那5000字的檢討怎麽辦?寫得出來嗎?”

蘇閑不以為意的樣子:“回去把我的下屬平時交給我的檢討湊一湊,交上去就行了。”

鍾雲從驚呆了:“你就這麽把你的下屬的東西據為己有,良心不會痛嗎?”

蘇閑眼皮都沒抖一下:“不會。”

“還有這種操作嗎?”鍾雲從被這家夥的無恥驚呆了,“就算是小學生應付寒假作業也比你認真點,好嗎!”

“那,”蘇閑認真地建議道,“要不你幫我寫?”

“不好意思,我這種從小乖到大的好學生,從來沒寫過檢討這種東西,根本不知道怎麽寫。”鍾雲從嚴正地拒絕了,又加了一句,“就算會寫,也不會助長這種不正之風!”

蘇閑但笑不語,鍾雲從睨著他:“我懷疑你平時讓項羽他們交檢討就是為了給這種時候做準備。”

“你真聰明。”蘇閑一挑眉,“要我為你鼓掌嗎?”

以前怎麽沒發現他這麽臭不要臉?

鍾雲從本來不想再搭理這個厚顏無恥的人了,可偏偏還有個問題沒弄清楚:“你連照抄都懶得抄,真的不怕露餡嗎?”

“不會的,他忙得要死,哪有空看這麽無聊的東西?”蘇閑無所畏懼,“我也不是第一次這麽幹了,宗局從來沒發現過。”

那你們領導的心還真不是一般地大,鍾雲從徹底無語了。

“有點想舉報你怎麽辦?”鍾雲從開始恐嚇他。

可惜蘇閑完全不買賬,指了指樓上:“去啊,他還在樓頂呢。”

鍾雲從徹底被打敗了。

蘇閑囂張得很:“就算被發現了也沒什麽,頂多挨頓臭罵,左耳進,右耳出就行了。”

“嘖,那是因為你們宗局長不懂得懲罰的藝術。”鍾雲從沒好氣地甩開他的手,“要是我的話,就罰你當著我的麵寫出10000字的檢查。”

蘇閑忍俊不禁:“那等你哪天當上我的領導再說。”

鍾雲從訕訕一笑:“這個嘛……做人還是腳踏實地的好。”

把偷的車開回原位之後,因著他的501宿舍目前就他一人,鍾雲從便收留了蘇閑一夜。

“這一來一回,還偷了輛車,居然沒被發現,真是老天保佑。”鍾雲從心有餘悸,“你隨便坐吧,趁著還沒停水,我先去衝個澡。”

蘇閑擺擺手,示意他自便。

鍾雲從抱著臉盆、毛巾和換洗衣物來到走廊盡頭的公共淋浴間,這麽晚了,八成沒有熱水了。

這個點兒唯一的好處就是基本不會有別人了。

噴頭打開之後,出來的果然是涼水,他渾身一哆嗦,全身上下針紮似的疼。

不過人體的耐受力還是挺強的,最初那陣子的刺骨寒意過去之後,皮膚開始逐漸適應水的溫度,衝久了,甚至還能感覺到一點若有似無的暖意。

約莫有10分鍾,鍾雲從覺得差不多了,於是抬手關上花灑,水流戛然而止,他站在花灑下,從頭到腳都在滴水。

他側過身,隨手撈過毛巾擦身子的時候,驀然聽見了一個嬌嫩清脆的聲音:

“好久不見了,雲哥哥。”

聽到這個聲音,鍾雲從的第一反應不是害怕或是驚恐,而是拿毛巾捂住了關鍵部位。

確定擋嚴實了之後,鍾雲從才氣急敗壞地背過身,衝著那神出鬼沒的小姑娘咬牙切齒:

“小妹妹,有沒有人告訴過你,男人洗澡的時候,女孩子不可以隨便闖進來?”

裹在厚重黑鬥篷裏的盈盈顯然並不把他的懊惱當成一回事,滴溜溜的大眼睛甚至還故意在他近乎**的身上巡視了一圈,才在鍾雲從羞憤的目光裏迤迤然地笑了起來:“身材比我想象的好。”

鍾雲從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被一個小姑娘調戲了,雖然這個小姑娘並不是普通的小姑娘,但他還是沒有任何成就感。

這種話我並不想從你嘴裏聽到,好嗎!他憤懣地想道,而後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歎了口氣:“有什麽話,等我把衣服穿上之後再說吧?”

“你現在就可以穿。”盈盈嫣然一笑,“你一邊穿,咱們一邊說。”

鍾雲從剛伸出去拿衣服的手頓了一下,一張臉皺成了苦瓜:“這個……你要問的那個人,我不太清楚,得讓蘇閑跟你說。”

女孩神情一凜,聲音也跟著冷了下來:“你是在耍我嗎?要不是為了避開他,你以為我願意看你的光屁股嗎?”

鍾雲從大窘,心裏說,難道我想讓你看嗎?不過他並不想激怒對方,隻好忍氣吞聲:“那我也沒辦法,隻有他知道啊。”

“我是讓你查,又不是讓他查。”盈盈手裏不知何時已經多了支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鍾雲從,“我看你就是想讓他過來救你吧?不怕死的話,你可以試試。”

鍾雲從無可奈何,他心裏也有考慮——現在該怎麽做?光著屁股跟她打一架,還是大聲喊救命?不過隔著一條走廊,蘇閑能聽見嗎?再說了,要是一嗓子吼出去,聽到的也不止蘇閑一個,怕是整棟樓的人都能喊來……讓全體學員一起來欣賞他的光屁股嗎?

他思前想後,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先把褲子穿上。

他抖了抖手裏的長褲,想穿起來卻又瞻前顧後,於是一臉為難地跟小女孩商量:“那啥,你可以繼續用槍指著我,但是頭能不能稍微偏過去一丟丟……”

盈盈沒想到在這樣的情形下,鍾雲從眼裏還是麵子大過天,她好氣又好笑:“你別費心思了,我是不會給你機會逃跑的。”

“首先,就算我要逃也得先穿了褲子再逃吧?”鍾雲從氣極反笑,“其次,你到底想怎麽樣啊?殺我?那現在就可以動手了。最後,你要是想抓我的話,那也得先讓我把褲子穿上啊,否則我寧死不屈!”

小姑娘聽完這話盯著他看了好幾秒鍾,看得鍾雲從後背發涼,而後她勾起嘴角,緩緩地偏過頭去,麵朝著浴室門口:“行吧,給你10秒鍾時間,趕緊穿。”

說著她就倒數起來,催命似的,鍾雲從慌慌張張地把腿塞進褲筒,情急之下差點穿反,他叫苦不迭,同時還有點小委屈:我就是想穿個褲子而已,為什麽搞得跟定時炸彈倒計時一樣?

“……3,2……”盈盈目不轉睛地看著入口,她在防備著蘇閑,可也不忘分出一部分餘光給手忙腳亂的鍾雲從,心裏覺得這人又愚蠢又好笑,到底是怎麽活到現在的?

她薄唇微啟,正要吐出最後一個數字的時候,眼前倏然驚現一道寒光,一把匕首破空疾飛,急急地衝著她的麵門而來。

果然來了!她提起十二萬分的警惕,抬手便是一槍,她的槍法很不錯,子彈準確無誤地擊打在薄刃上,直接把它從既定的軌道上打偏,匕首與她擦肩而過。

盈盈的眼底蓄起戾氣,朝著門邊連開數槍,一時間彈殼亂飛,硝煙彌漫。

雖然她的手槍上裝了消音器,槍聲沒有擴散開,但也無法徹底地消除,沉悶的聲響在這樣的深夜裏,令人驚心動魄。

蘇閑在放了一記暗箭之後,仍隱在暗處蟄伏不出,這讓盈盈有些焦躁。她是受過訓練,可說到底,她那點手段在蘇閑麵前還真拿不出手,真刀真槍地幹起來,她不認為自己是他的對手。

現在逃嗎?她抿了下嘴唇,有些不甘心,她冒著這麽大的風險來到訓練營,難道要空手而歸嗎?

可如果不逃的話,一旦落到蘇閑手裏,她怕是再也走不了了。

這樣一來,她就隻剩下一個選擇了。

她掉轉槍口,再一次對準了鍾雲從,後者仿佛沒有意識到自己成了砧板上的肉,他正忙著放水。

是的,他幾乎打開了附近能夠到的所有蓮蓬頭,好幾股水流直瀉而下,瞬間水漫金山。

等到小姑娘發現自己的雙腳也被水流浸透,她悚然一驚,下意識地朝鍾雲從開槍,同時雙眸變色,眼中黑霧繚繞,開始牽引空間。

可惜,已經來不及了,那些肆意流淌的水迅速地凝結成冰,一眨眼的工夫便將她的雙腳凍住了,縱使她辟出了得以逃生的空間,一時之間卻動彈不得。

鍾雲從偏頭避開了她那忙亂的一槍,接著就看到蘇閑幽靈般地出現在盈盈身側,他截住了她細弱的手腕,一擰一扣,那小姑娘的腕關節便錯了位,槍支也順理成章地被繳走。

為免後顧之憂,蘇閑索性一個手刀落在她後頸,盈盈兩眼翻白,一聲悶哼,軟塌塌地倒了下去。

蘇閑撈了她一把,同時視線掠過不遠處的鍾雲從,沉聲問道:“沒事吧?”

鍾雲從心有餘悸地往牆上一靠,隨手拿過掛著的襯衣,往肩上一搭:“沒事,就是洗了個冷水澡,你又搞了這麽一出,有點凍……話說你能讓這些冰融化嗎?”

蘇閑相當抱歉:“這個……沒學會,不好意思。”

他拎著女孩的後領,想朝他走過去,無奈冰麵太滑,不好走,隻好駐足:“先把衣服穿上吧,小心感冒。”

鍾雲從歎了一聲,隨即就打了個寒噤,趕緊把衣服穿上。

回到宿舍之後,蘇閑把昏迷中的盈盈的四肢關節都給卸了,小姑娘不省人事,卻仍痛得臉色發白。鍾雲從有些於心不忍,轉過臉去,不過也沒有阻止蘇閑。

畢竟這小魔女神通廣大,又狡猾非常。

“有沒有布條?”蘇閑問他。

鍾雲從知道他想幹嗎,找了一圈,也沒找著合適的,最後從自己的一件衣服上撕了一塊下來,遞給他:“你覺得有用嗎?”

蘇閑蒙上了女孩的眼睛,他聽得出鍾雲從言語中的懷疑,其實他自己心裏也沒底,隻是現在身上也沒帶著鐐銬戒具,隻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

但前麵的步驟都隻是為了減輕麻煩,最重要的一步是他親自看守。

鍾雲從看他那架勢就知道他打算徹夜不眠了,他知道自己改變不了他的主意,也懶得勸了,隻是坐到他身邊:“打算把她怎麽辦啊?”

“明天送到治管局去。”他說完之後看了鍾雲從一眼,目光柔和了些許,“你去睡吧,明天還要早起訓練呢。”

鍾雲從不置可否,屁股也沒挪動,反而興致勃勃地打聽起來:“那時候,你怎麽知道她來了?”

“也不是,就是看你這個澡洗了這麽久,擔心出了意外。”蘇閑揚起嘴角,“沒想到倒是有了意外收獲。”

鍾雲從也跟著苦笑起來:“是啊,我也算立功了吧?”

“是啊,你厥功至偉。”蘇閑挑起半側眉尾,“要不我明天跟宗局打個報告,幫你申請個表彰?”

“算了算了,低調低調!”鍾雲從毫不猶豫地拒絕了,除了為人要低調內斂之外,還有個至關重要的原因——要是領導們問起“立功”的過程,那他豈不是要失去自己的一世英名,淪為笑柄?

待他將來進了治管局,別人對他的第一印象不是英明神武、屢建奇功的新人,而是光著屁股去釣小姑娘的誘餌。

這樣的人生,他自然要拒絕!

蘇閑大概能猜到他的心路曆程,不禁搖頭失笑。

鍾雲從正要閉上眼睛睡覺的時候,卻驀然發覺那個軟綿綿地癱倒在對麵床板上的小姑娘醒了過來,嘴唇在無聲地一張一合。

他陡然一驚,正要出聲提醒蘇閑,卻意外地從她的口型裏讀出了某些信息。

她在同他說話。

“我知道你父親的下落。”

盈盈傳遞出的消息令他渾身一震,睡意全無。

盈盈的消息,平地驚雷般炸得他頭暈目眩,但他很快就鎮定了下來。

他支起上半身,好整以暇地盤腿坐著,蘇閑不解其意,皺起眉:“你就不困嗎?”

鍾雲從沒有回答他,而是看著蒙著雙眼、動彈不得的盈盈,沉聲發問:“你剛才告訴我的,是真是假?”

蘇閑並沒有看到方才那一幕無聲的互動,不過察言觀色,大致猜得到發生了什麽,他眸光微冷,也沒急著追問,因為他不想打斷鍾雲從的節奏。

盈盈顯然沒料到鍾雲從直接把話撂開了,他一開口,她的心就涼了半截,他這麽直截了當地捅破了窗戶紙,她知道自己的目的估計達不到了。

“怎麽不說話了?”鍾雲從的眼底浮起一點嘲諷的笑意,“我猜,你偷偷摸摸地跟我提起我父親的下落,應該是想以此為籌碼哄著我把你放了,是不是?”

蘇閑略微有些驚訝,難怪鍾雲從反應這麽大,原來是同他父親有關的事。

不過,盈盈是從哪裏知道的?

蘇閑心裏一沉,難道鍾雲從的父親落到了“暗影”手裏?

鍾雲從顯然也抱有同樣的猜測,他的臉色不太好看。他伸手解開覆在女孩雙眼之上的布條,盈盈乍一見光,瞳孔驟縮,下意識地想閉上眼,卻被鉗住了下頜,不得不仰起頭直視著鍾雲從。

她的臉隻有巴掌那麽大,輪廓纖細而精致,本來是一張姣好的美人臉,偏偏被觸目驚心的潰爛紅斑毀得麵目全非。

她的症狀,比起上回他們碰麵時,又惡化了幾分。

她警惕而戒備地盯著麵無表情的鍾雲從,心底罕見地發虛,大概是對方善良、軟弱、好糊弄的印象已經先入為主,以至於她麵對此刻一臉陰鬱的鍾雲從時有些不知所措,他陌生得令她難以應付。

“反正交易都失敗了,”她破罐破摔地兩眼一閉,“我沒什麽可說的。”

鍾雲從的麵容上掛著毫不留情的譏誚:“你的反應倒是挺快的,知道自己跑不了,就開始裝死了。”他頓了一下,忽然笑了起來,“不過沒關係,你不想說就不說,我不會逼你。”

盈盈驀地睜眼,隻覺得每一根血管裏都混著冰碴,寒意無聲無息地蔓延,凍得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該死的,她怎麽就忘了,這個在她看來既愚蠢又可笑簡直一無是處的家夥,也是個異能者。

她猩紅色的眼珠映著他微笑的麵孔:“你敢!”

鍾雲從微微歎了口氣,一隻手輕輕地放在她的發頂,語氣也跟著柔和下來,還透著點嘚瑟的意味:“我還真敢。你能拿我怎麽樣?”

小姑娘被噎得無話可說,蘇閑抱著手臂冷眼旁觀,天知道這小子怎麽會這麽幼稚。

無論盈盈多麽不情願,在徹底失去行動能力的情況下,都隻能乖乖接受鍾雲從對她記憶的窺探。

屋子裏沉寂了一會兒,鍾雲從的聲音冷冷地響起:“你隻是見過他,並不知道他去哪裏了。”

“鍾致遠……我沒記錯吧?”盈盈緩緩地吐出一個名字,鍾雲從的眼角不易被察覺地**了一下,那正是他父親的名字。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翻騰的情緒平複下來:“那些……都是真的嗎?”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小姑娘慢悠悠地反問,“還是你覺得,我的記憶會欺騙你?”

鍾雲從垂下眼,掩去眸中複雜的情緒,一時間也不知是喜是悲。

他的的確確在盈盈的記憶裏見到了老鍾。

可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人。

一個熟人。

“我也不知道你究竟都看到了些什麽,但至少,他是真的在‘孤島’,而且還活著。”女孩睜著大眼睛,似笑非笑地瞧著他,“對你來說,這也算是很有價值的線索了吧?”

鍾雲從唇角緊繃,又倏然放鬆,他挑了挑眉:“聽你這語氣,還想跟我做交易來著?可惜這裏也不是我說了算。”

他意有所指,於是默不作聲許久的蘇閑也很配合地補了一句:“放你是不可能的。”

盈盈雙唇緊抿,片刻之後才淡淡出聲:“我知道,我的要求不是這個。”

她說著轉向蘇閑,“告訴我,那個人是誰?”

鍾雲從聞言,也跟著看了蘇閑一眼,後者麵沉如水,不起波瀾:“你為什麽非要知道?”

“很奇怪嗎?”盈盈輕笑著反問,“他在找他爸,我也想知道我爸是誰,難道不是人之常情?”

蘇閑冷哼一聲:“你可不是個常人。”

鍾雲從暫時壓下難以言喻的心緒,扯了扯嘴角:“知道了你父親的身份又怎麽樣?難不成你還要跟他相認?”

“相認?”盈盈莞爾一笑,音色甜潤,字字句句卻似浸在砒霜裏一般,“我要殺了他。”

語氣之森冷,讓人不寒而栗。

蘇閑一聲嗤笑:“那你怕是殺不成了。”

女孩冷冰冰地盯著他:“你什麽意思?”

“他已經死了十來年了。”蘇閑淡淡地開口,“估計連屍體都爛沒了,你想鞭屍都難。”

盈盈麵色驟變,呼吸也急促起來,顯然這個消息對她的衝擊力不小。

“他死了?”她難以置信地低聲喃喃,“他真的死了?”她驀地抬眼,疾言厲色,“你不是在騙我吧?”

她的神情顯然讓蘇閑很不爽,他冷笑起來:“先不說有沒有必要,就算我真騙了,又怎麽樣?”

鍾雲從不由一哂,這跟他之前那句“你能拿我怎麽樣”有異曲同工之妙啊!

小姑娘被蘇閑這句囂張的反問氣得要命,卻也無可奈何,隻好忍氣吞聲:“那除了死亡之外,就沒有別的信息了?你既然知道他已經死了十來年,想必對他也有所了解吧?”

蘇閑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人都死了,問那麽多幹嗎?”接著不耐煩地揮揮手,“行了,再說下去天都亮了,抓緊時間睡一會兒吧,治管局的監牢可不如這裏舒服。”他說著也不忘催促鍾雲從,“你也是,快去睡覺!”

鍾雲從很反常地乖乖躺下睡了,還拿被子蒙住了頭,倒不是他困了,而是他本來就惴惴的,要是蘇閑問起他先前在盈盈的記憶裏“看”到了什麽,他怕是無從回話。

盈盈卻沒那麽好打發,她目光灼灼地看著蘇閑,冷不丁就冒出一聲笑:“你守口如瓶,是因為那個人的身份挺特殊的吧?”

這下不隻是蘇閑,連藏在被子裏的鍾雲從都驚了一下,他們都沉默著。

這小丫頭片子,真是鬼精鬼精的。

“能讓你這麽顧忌的,八成就是你們治管局的人了。”盈盈語速雖慢,但是一語中的,“我沒猜錯吧?”

蘇閑閉了閉眼,算是默認了。

“哼,我就知道,你們蛇鼠一窩,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她言語中的輕蔑鄙視顯而易見,蘇閑神情冷峻,薄唇緊抿,一言不發。

倒是鍾雲從有些聽不下去了,他從被窩裏探出半個頭,忍不住反擊了一句:“這樣說,你還是‘蛇鼠’的後代呢!那你不也是……”

話沒說完,他就被小姑娘淩厲的眼刀嚇得縮回去了。

盈盈看著他那副樣,這一刻倒是與她印象裏的鍾雲從重合了,這時的他跟不久前那個鋒芒畢露的家夥仿佛不是一個人。

這人是不是精神分裂啊?

不承想,貓在被窩裏的鍾雲從也在反思著自己剛才不大光彩的行為,不過樂觀如他,很快就開導了自己。

有句老話怎麽說來著?大丈夫能屈能伸嘛!

那能叫嗎?那叫識時務者為俊傑!

“行了,”最後還是蘇閑打斷了這場無聲的來自精神層麵的對抗,他疲憊地按了下太陽穴,“盈盈,你要是不想再被打暈的話,就給我閉上嘴。”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盈盈雖然囂張慣了,但也不是沒腦子,很快就如他所願,安靜了下來。

蘇閑餘光一掃,正好與縮著腦殼幸災樂禍的鍾雲從對上了目光。

“你屬烏龜的嗎?一顆頭縮進伸出的,累不累?”蘇閑沒好氣,順便第三次催他睡覺,“你也睡吧,有什麽話,明天再說。”

一開始鍾雲從還在那兒傻樂,聽到最後一句的時候,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聽起來,蘇閑並不是不打算問,隻是不打算現在問。

鍾雲從又一次縮進了他的“烏龜殼”裏,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在盈盈的記憶裏,從“暗影”手中帶走老鍾的人是朱慈。

而且,他們兩個看起來關係很不錯。這是最讓鍾雲從心煩的地方。

他要怎麽告訴蘇閑,他老爹很可能跟朱慈有關係?

天光透了進來,穿過陳舊的平開窗,鐵柵在地麵上投下了一道道豎直拉長的影子,深深淺淺的光線影影綽綽地灑在鍾雲從的鋪位上,他迷迷糊糊的,一睜眼就見到無數蠢蠢欲動的塵埃在光束中沉沉浮浮。

這樣的情形莫名讓人感覺溫暖且安逸,鍾雲從恍惚間以為自己回到了家。

“還不起來嗎?你已經錯過晨訓了。”蘇閑的聲音響起。

蘇閑坐在對麵那張**,兩條長腿隨意搭著,一隻手抵在膝蓋上撐著一側顴骨,好整以暇地瞧著他:“我看你輾轉反側了大半夜才合眼,睡著了還一直說夢話,過了淩晨才安穩點,怕你第二天沒精神,才沒叫你的。”

鍾雲從一怔,隨後笑了起來:“謝謝你,不過待會兒我要是被霍教官罰,你可得幫我求情。”

蘇閑搖搖頭:“我要是幫你求了情,怕是你會被罰得更重。”

他說得很有道理,鍾雲從竟然無言以對。

鍾雲從利落地跳下床,伸了個懶腰,舒展了一把筋骨,然後披上外套:“那我去洗漱了!”

蘇閑點點頭,目送著他走出宿舍門之後,他轉頭看著一動不動的小姑娘:“說吧,他父親是怎麽回事?”

盈盈睜開眼,笑嘻嘻地盯著他:“你猜到了?”

鍾雲從確實從盈盈那裏得到了關於他父親的情報,按理來說不管是喜訊還是噩耗,他都應該在第一時間同他分享,因為他根本就不是個沉得住氣的性子。可從昨晚到現在,他都沒有要跟自己提起的意思,蘇閑就知道事態怕是沒那麽簡單。

“既然心裏有數,你怎麽不去問他?”盈盈明知故問。

蘇閑沒心情和她打啞謎,懶洋洋往牆上一靠:“問你也是一樣的。”

女孩的麵上浮起一點怒氣,不過對方根本沒把她的不悅放在眼裏,盈盈歪著頭觀察他片刻,前一秒還繃著的臉倏地綻放出笑容:“你為刀俎,我為魚肉,你讓我說,那我就隻好說咯。”

蘇閑覷了一眼虛掩的門:“那就趕緊地。”

鍾雲從無論是不想還是不敢告訴他,既然他不說,蘇閑就不會勉強他。

換個方式也是一樣的。

“看樣子你是不想讓他知道,那好吧,我長話短說了。”盈盈嫣然一笑,聲調驀地沉了下去,“鍾雲從的爸爸,不是什麽好東西,他和我們‘暗影’有聯係,跟那個叫朱慈的女人,更是關係匪淺。”她說著頓了一下,刻意地在某些字眼上加了重音,“他們,是一夥的。”她哈哈大笑起來,笑聲裏透著顯而易見的惡意,“你現在知道他為什麽不敢告訴你了吧?”

蘇閑一臉的無動於衷,對她的挑撥沒什麽反應,隻是扭過頭去,淡淡地開口:“我知道了,你可以閉嘴了。”

盈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意味深長,蘇閑視而不見,但心底卻波瀾不斷。

她還有句最重要的話沒說出來——鍾雲從的父親身份複雜,那鍾雲從自己呢?

其實蘇閑早有預感,關於鍾雲從與“孤島”的聯係,一開始就有跡可循,聽到這個消息,他也不算意外。

至於鍾雲從是什麽出身、來曆,他並不放在心上,因為他信得過鍾雲從的品性,相反,他現在擔心的是鍾雲從會鑽牛角尖。

他不安、惶然,而且迷茫,蘇閑看得出來,卻不懂得怎麽安慰他。

鍾雲從回來的時候,蘇閑正在屋子裏來回踱步,鍾雲從有些吃驚,以為有什麽狀況發生:“怎麽了?”

“坐了一整晚,身上不得勁,起來走走。”

蘇閑神色如常,唇邊掛著淺笑,這讓鍾雲從放了心,他走過去:“你要不要去洗把臉,盈盈我幫你看著。”

蘇閑掃了一眼看起來很安分的小姑娘,仍是猶豫不決,鍾雲從直接抽出他腰間的匕首,抵在了盈盈頸邊:“這樣總放心了吧?”

蘇閑忍俊不禁:“行吧,那就麻煩你了。”

他活動了一下發僵的脖頸,徹夜不眠也不是沒有後遺症的,他確實需要用冷水洗把臉清醒一下。

蘇閑看了默不作聲的盈盈一眼,輕咳一聲,然後就走了,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意思。

鍾雲從把匕首換了隻手,盈盈睜開眼,衝他一笑:“怎麽,怕我啊?”

“怕啊,怕得要命。”鍾雲從懶洋洋地回答,“好不容易才逮到你,可不能出幺蛾子了。”

小姑娘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透出了一點屬於她這個年紀的俏皮與稚氣:“說起來,你好像對你爸爸的去向也不是很上心啊。”

鍾雲從的笑意斂了起來,聲音淡淡的:“這事就不勞你費心了。”

他的心情並不輕鬆。他當然想盡快找到老鍾,從前隻是單純地擔心他的安危,現在卻多了幾分矛盾——他有滿腹疑惑想問父親。

可現在的問題是,朱慈已經死了,線索又斷了,他又回到了無從入手的境地。

該怎麽做呢?

鍾雲從毫無頭緒,可他知道,如果一直窩在訓練營裏的話,肯定是永遠都找不到線索的。

要想個辦法,暫時從訓練營脫身才行。

隻是他思來想去,也沒思忖出什麽合適的法子,似乎隻剩下了一條路——放棄接下來的訓練,全心全意去追查老鍾的下落。

他不想半途而廢,可是沒有別的選擇了。

盡管下定了決心,鍾雲從還是頭疼不已,從訓練營離開這件事不可能瞞得過蘇閑,他要是問起來,自己該給他什麽樣的說法?

在情感上,他死都不願相信老鍾會是個壞人,但理智告訴他,這並不是不可能的事。

這樣的例子不少,薑豈言與任琰都是,他們或許是好兄長、好父親,可實在不能被納入好人的範圍。

這樣的念頭讓鍾雲從很有罪惡感,可這卻無法抵消他的恐懼,雖然現在一切都還不確定,但那道陰影橫亙在他心底,這就足夠令他感到害怕了。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不想讓蘇閑知道——若是老鍾無辜,他不想讓蘇閑知道他曾經這樣惡意揣測過自己的父親;若是老鍾真幹了點什麽,那他就更沒法麵對蘇閑了。

鍾雲從正煩著呢,加上他並不認為蘇閑會說謊,語氣裏便帶了些不耐煩:“他都沒否認你生父治管局成員的身份,何必在這件事上作假?你別多想了。”

女孩輕笑一聲:“是我多想了嗎?看來你是真的沒怎麽思考過這個問題。”

鍾雲從隻覺得頭痛欲裂:“我想我自己的老爹都來不及,哪有空去想別人的爹?”

“你當然要想。”盈盈麵色一凜,“因為那個人,很可能也跟你有關係。”

鍾雲從一句“跟我能有什麽關係”下意識地要蹦出來,可在觸到對方似笑非笑的眼神之後,驀然住了嘴。

其實這個問題,他很早就跟蘇閑討論過。

盈盈的母親是個普通人,而盈盈作為“生命之樹”的產物,她的異能,很可能是遺傳自父親那一方。

她的異能是空間傳送。

這樣一來,意味著她父親也很可能擁有同樣的異能。而治管局,也的確有過一位擁有空間異能的治安官。可按照蘇閑的說法,那位治安官,也就是疑似盈盈生父的人,已經去世多年。

原本他對這個說法是深信不疑的,可此時此刻,卻悄然發生了動搖。

他沒有忘記,自己是怎麽進入“孤島”的。要是那個人真的死了,那是誰把自己送進來的?

他懷疑的目光落在盈盈身上,後者似乎早有預料,微微一笑:“你別看我,我要是有那個能力,早就出去了,何必搞這麽多事?”

聽起來很有道理。

鍾雲從沉默。

事實擺在眼前,他承認自己被盈盈說動了,傾向於認同她的生父依舊活著的可能性。

但他還是不相信蘇閑會在這件事上騙他,既然如此,那就隻剩下兩個選項——要麽是宗正則騙了蘇閑,要麽是當年那個治安官假死,而且手段高超地騙過了所有人。

“信了?”盈盈察言觀色,把他的一連串反應都看在眼裏,鍾雲從沒吭聲,看表情,卻是默認了。

“我對你,真是越來越感興趣了。”盈盈笑吟吟地加了一句。鍾雲從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被她這樣的人盯上,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誰知那小姑娘變本加厲,繼續危言聳聽:“就怕這‘孤島’裏,對你有興趣的,不止一個兩個。”

鍾雲從麵沉如水,與她對視片刻,忽然拿起先前的布條,重新把她的眼睛蒙上。

“鍾雲從!我都說了我不會逃的!別遮我眼睛了!”

他不理會她的抗議,眼睛盯著門口的方向,不多時,臉上掛著水珠的蘇閑就神清氣爽地走了進來。

他瞄了一眼又被擋上雙目的盈盈,挑起半側眉尾:“怎麽,她又鬧事了?”

盈盈冷哼一聲:“我才沒有!”

“你要走了,對吧?”鍾雲從朝他揮揮手,“再見!”

蘇閑歎了口氣,鍾雲從眼底的重重心事實在太明顯了,他無法做到視而不見。

他走近低頭,附到鍾雲從耳邊。

鍾雲從很意外。

蘇閑壓低的聲音隻有他們兩個能聽清。

“你安心留在這裏,你父親的下落,我去幫你查。”

鍾雲從隻覺得百感交集,心緒萬千,一時之間竟不知說什麽好,想要道謝,卻又覺得淺薄的三個字根本配不上好友的心意。

他怔怔地看了一會兒蘇閑,而後又狼狽地移開目光,試圖用微笑掩飾自己的失態:“不用的,你有自己的很多事情要做,我不想給你帶來麻煩。”

蘇閑歎了口氣:“我們是朋友吧?是的話,就不用這麽客氣。”

鍾雲從沉默了一下,用舌尖抵住上頜,把即將脫口而出的“謝謝”吞了回去,笑了起來:“好,那就這樣吧。”

蘇閑拎起小姑娘那嬌小的身軀,後者倒是溫順乖巧得很,也沒掙紮,但他並沒有因此放鬆警惕,戒備地帶著她離開。

蘇閑把盈盈帶回總部之後,上頭雖感意外,但一點時間都沒耽誤,立刻調了人手來交接。

總部裏有特殊人物在,有手段能封住空間,讓盈盈無路可逃,蘇閑交了差,也落得一身輕。

隻不過,出門的時候,他在走廊裏不巧與宗正則來了個偶遇,後者雙眉一挑:“回來了?”

“呃……”蘇閑身上的傷其實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至於之前的那點思想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