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死局

朱慈完全沒有要為難他們的意思,鍾雲從帶著她淡定地走進診所,而她不聲不響,順從得叫人不可思議。

後來一問,鍾雲從便把事情的經過簡單地講述了一遍——他依照約定把朱慈帶進了肖隱的精神世界,結果朱慈看到“遺物”崩潰了,他趁機把人圈禁起來,同時順勢控製了朱慈的身體,並以她的名義,光明正大地脫了身。

“這麽說,你把她當傀儡了?”張既白挑挑眉,“留著她,是為了製衡‘暗影’?”

“是吧。”鍾雲從聳聳肩,“我這一路走來,後邊不知道跟著多少人,不過他們都以為我把她劫持了,沒人敢輕舉妄動。”他頓了一下,又轉過頭瞅了瞅呆滯的女人,原本槁木死灰一般的人忽然就有了反應,木然的眼珠子轉動了一下,朝鍾雲從望去。

“我總覺得,她還有更大的用處。”

張既白也掃了一眼木雕泥塑似的女人,搖搖頭:“白首不相離。肖隱那一手,還真夠誅心的。”

鍾雲從端起一杯將冷未冷的茶,輕輕抿了一口,淡淡地回了一句:“誰說不是呢。”

張既白沉默片刻,忽然問道:“那幾座冰雕真的是肖隱留給朱慈的嗎?”

少女和青年時期的也就罷了,可肖隱去世了那麽多年,如何得知朱慈中年時期的麵目?

不過一定要計較的話,似乎也勉強能解釋,因為鍾雲從提過,肖隱在死前,預見了一部分未來——說不定是在那時候看到的。

不過張既白心底還是覺得可疑得很。

他的語氣很微妙,鍾雲從自然聽得出他話中有話,他挑挑眉,笑得狡黠:“你猜。”

張既白搖頭失笑:“懶得猜,不管怎麽樣,兵不血刃地解決掉一個心腹大患,這個結局很完美。”

他們都沒有過多地糾纏那個話題,而鍾雲從也很快想起了另一件事,神色一下子凝重起來:“你打算用之前的……皰疹液,給自己接種?”

他說話的時候皺了下眉頭,顯然是覺得有點惡心。

張既白哪能看不出他那點小心思,亦是滿臉嫌棄:“你以為我樂意嗎?”

鍾雲從摸著鼻頭,訕訕一笑,笑完又嚴肅起來:“你覺得這個法子可行?”

張既白回答得很直接:“會有風險,可能還不小。”

鍾雲從眼底布滿陰雲,但到底沒有說出勸阻一類的話,沉吟了一會兒才出聲:“那我能救他嗎?”

張既白眼角一跳,其實他一直都挺忐忑的,生怕被問起某個人的下落,不過反常的是,鍾雲從清醒後,居然一次也沒提起過蘇閑。

不過想想也是,亂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也就現在他才稍稍地喘了口氣。

結果他就這麽冷不丁地提起了。

張既白慌了下神,但很快就調整好了表情:“運氣好的話,能解決掉‘失樂園’,但你應該知道,現在真正威脅他的,並非‘失樂園’。”

鍾雲從的下頜線條登時繃緊。

張既白幾乎不敢直視他的雙眼。

“這樣啊……”鍾雲從的聲音出乎意料地冷靜,“醫生,那您有辦法嗎?”

張既白緩緩地吐出一口氣:“我願意嚐試……但需要時間。”

可蘇閑沒有多少時間了。

這句話張既白沒有說出來,但鍾雲從心知肚明。

“我會為他爭取時間。”鍾雲從的話再一次震驚了他,張既白難以置信地盯著他,他卻低聲祈求,“拜托您了,醫生。”

張既白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不知道對方打算怎麽做,但鍾雲從字字句句擲地有聲,他也就信了。

對於此刻站在自己麵前的鍾雲從,張既白覺得“刮目相看”這個詞已經不足以表達他的感慨了。

那些在他看來難如登天的事,在鍾雲從這裏,似乎隻要他想,就能做到。

張既白定了定神,鄭重頷首:“既然如此,我會盡力。”

“多謝。”鍾雲從微微笑起來,眼神分明是堅定的,可那層鎧甲之下,又隱約透著一絲脆弱。

所向披靡的強大與不堪一擊的脆弱,兩種極端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讓他看起來像是古希臘傳說中的半神英雄。

空氣如同浸滿了水的海綿,分外沉重,好在鍾雲從沒讓這種鬱悶維持太久,很快就轉移了話題。

“如果您的接種試驗成功的話,是否可以在全城推廣?”

張既白歎了口氣:“你想得也太簡單了點。”

鍾雲從一怔。

“先不說能不能達到預期的效果,咱們退一步,假設可以,”張既白掰扯開了,一條條跟他解釋,“那你打算怎麽辦?把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貢獻出來?但就算是這樣,怕是也救不了幾個人。”

鍾雲從眉頭緊鎖:“那您的意思是……”

“想徹底攻克‘失樂園’,就必須大規模地生產出疫苗,你知道那中間有多少步驟嗎?”張既白語重心長,“先不論研製時間的長短,首先,要大量地培育出病毒株;其次,要進行人工減毒、滅活、重組基因等流程;最後才能製成應用於人體的免疫製劑。”

鍾雲從被這個複雜而龐大的工程震住了。

張醫生搖搖頭:“都到了這一步,我就實話實說了,‘孤島’裏沒有這樣的條件和技術。”

鍾雲從愣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什麽,試探著問道:“您的意思是,如果要大規模生產疫苗,必須在外邊進行?”

張既白沉重地點點頭:“而且,需要花費多少時間、人力、物力,都是個未知數。光靠一兩個人,肯定是成不了事的。”

鍾雲從靜默半晌,深深地吸了口氣:“那這件事就交給我吧……我有錢。”

對上張醫生莫測的眼神,鍾雲從笑了笑:“您還不知道吧?肖家的產業,全部歸我了。我如今可不是一般的有錢。”

張既白相當無語,這是在炫富還是怎麽的?

但必須說,錢對於開發疫苗,的確是不可或缺的。

“那你……”張既白欲言又止。

鍾雲從卻明白了他的意思:“等收拾完殘局之後,我會離開‘孤島’,為你們找到生路。”

張既白欣慰地點點頭:“好,就等你逆天改命了。”

鍾雲從的喉結動了一下,伸出手,用力地握了一下張既白的肩膀:“你們要撐下去,至少等我回來。”

“放心吧。”張既白唇角微勾,自負地一笑,“隻要你多提供一點血液樣本,我就有信心研製出更有效的抑製劑,其他的不敢說,但多續幾年命應該沒什麽問題。”

鍾雲從舒了口氣:“那就好。”

言畢,他便準備告辭離去。

張既白看著他的背影,冷不丁出聲:“你要去哪兒?”

鍾雲從的腳步頓了一下:“你應該猜得到吧?”

張既白眉頭深鎖:“怕是沒那麽容易……他被隔離起來了。”

鍾雲從早有猜測,歎了口氣:“我知道。”

“那你知道他在哪兒嗎?”

“嗯。”

張既白也不廢話:“那就去吧。”

“走了。”鍾雲從再次轉身,揮了揮手,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張醫生安靜地目送著他離開。

和前段時間得到的消息不同,現在治管局的周邊還挺清靜的。

也不知道是治管局出手趕人了,還是因為異種泛濫,大家夥兒都逃命去了。

總之,鍾雲從很順利地走進了治管局總部那幢標誌性的白色建築。

而他的現身,立時引起了軒然大波。

除了他失蹤又出現、病危又好轉這等傳奇經曆之外,更加引人矚目的是,鄭飛傳回來的那個消息。

據說鍾雲從是上一任局長宗正則指定的接班人,也就是未來的局長。

最初這個消息就令治管局上上下下大吃一驚,不過鍾雲從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掙紮在生死線上,大家都以為他活不過幾天了,也就不怎麽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了。

而他突然重返,雖然帶著病容,但行動自如,狀態也不錯。

毫不意外地,這又讓下任局長的歸屬成了熱門話題。

消息一傳十,十傳百,沒多久,鍾雲從就被聞風而來的同僚們擋住了去路。

他大概能猜出他們想問什麽,幹脆統一回答:“晚點再聊,現在有點急事。”

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是雲淡風輕的一番話,卻莫名帶出了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壓迫力,眾人麵麵相覷,不約而同地讓開了一條道。

鍾雲從微笑著點頭致謝,快步離開。

望著他的背影,有人忍不住嘀咕:“這小子,怎麽突然不一樣了……還真有了點宗局那種說一不二的感覺。”

有人想反駁:“你也太看得起他了吧?”

另一人譏笑道:“既然看不起,那你幹嗎也跟著讓路?”

那人語塞:“我……我也不知道……”

因著審問過徐文鑫的關係,鍾雲從之前就來過一次地下監獄,還算是輕車熟路。

不過至於蘇閑具體所在的地方,還是需要他人指點。

“謝了,霍教官。”鍾雲從感激地看著拄著拐杖,路還走不利索的霍璟,稱呼還是他在訓練營時期叫的,習慣成自然,一直沒改過來。

“不用。”霍璟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冷靜,眼底卻分明透著一點喜悅,他打量著大病初愈的鍾雲從,“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鍾雲從笑了笑:“隻要我活著,就一定會來。”

霍璟嘖了一聲,似乎是被他這句話酸倒了,不耐煩地擺擺手:“行了,趕緊滾。”

鍾雲從又是一笑,腳下的步伐卻毫不遲疑。

他的腳步聲不輕不重地回響在空曠的長廊上,直至停下。

他連做了幾個深呼吸,才抬起手按下密碼。

禁閉的門一重接著一重開啟。

蘇閑在難得的昏睡中經曆著糟糕的夢境。

不是什麽嚇人的噩夢,卻充斥著壓抑、絕望的氛圍,讓他萬念俱灰。

他驀地睜眼,目之所及,依舊是熟悉的黑暗,可他害怕這種熟悉,因為這意味著,他正在習慣正常世界離他越來越遠的事實。

他意識昏沉,四肢綿軟無力,內心一片死寂。

他抬起戴著沉重鎖鏈的手,抹了一把額角冰涼的汗水,卻不慎碰觸到先前自殘留下的傷口,疼得抽氣。

但這點痛苦不算什麽,真正令他畏懼的是,“破繭”的副作用又要卷土重來了。

全身上下的血管都在興奮地湧動,他耳邊嗡鳴聲不止,如擂鼓聲般聒噪,令他分外暴躁沉鬱。

無奈之下,他故技重施,把哆嗦的手送到唇邊,張口咬了下去。

手背上的血管被咬破了,血液在他嘴裏彌漫開來,帶著一種讓人作嘔的甜腥味。

比起夢境,現實更像是一場噩夢。

直到他在驟然出現的光亮裏,見到了他。

鍾雲從站在第三重門前,無聲地注視著他,眼底溢滿了難以描述的情緒。

蘇閑顯然沒想到是他,很是意外:“你怎麽……你沒事了?”

他的語氣從驚訝轉為驚喜。

但很快他就想起自己現在的狀況,別過臉,狼狽地避開鍾雲從的視線。

鍾雲從急步向他走去。

“別過來!”蘇閑低沉而凶狠的聲音自喉間發出,仿佛是瀕臨死亡而離群索居的野獸,孤單、憤怒、戒備卻又脆弱。

鍾雲從的腳步隻停滯了一秒,很快又無可動搖地向他走去。

眼看他馬上就到跟前,蘇閑下意識地往後退,直到後背抵上堅硬濕冷的牆壁,退無可退。

鍾雲從還是來到了他麵前。

“我讓你別過來!”蘇閑聲帶嘶啞,呼吸困難,長時間未進食加上反應過激,讓他頭暈目眩。

鍾雲從俯下身,那張半明半暗的麵容模糊不清地映進了蘇閑的瞳孔之中。

“為什麽?”鍾雲從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的傷處,“你之前,不也是這樣來見我的?”

蘇閑疲憊地抬起眼,搖頭:“那不一樣……”

“一樣。”鍾雲從居然笑了,“我今天,也是來救你的。”

“我不能離開……”

“我說能就能。”鍾雲從索性拉起他,蘇閑乏力,隻能任由他動作,然後聽到他歎了口氣,“你怎麽就是不相信我呢?”

蘇閑一怔,倏地眸光一沉,借著光看清了他此時的模樣:“你……”他仍難以置信,“那些疹子……開始好轉了?”

鍾雲從微笑著點頭:“嗯。”

言畢,他便把這些日子發生的事大致地跟蘇閑講了一遍,包括他體內的病毒,以及可能存在的疫苗。

蘇閑聽得很認真,在得知鍾雲從的身體已無大礙之後,終於放了心,唇角微彎,想要說些什麽的時候,身體卻驀然一顫,原本舒展的眉目瞬間糾結,呼吸沉重而急促。

鍾雲從一見他驟變的模樣,便猜到了是怎麽回事,急忙扶住蘇閑的雙肩。

“蘇閑?”

蘇閑緊咬著後槽牙,眼白通紅,臉頰肌肉抑製不住地**著,感覺全身的血液在逐漸沸騰,似乎是因為有鍾雲從在身邊,他的忍耐力較往常要強些,愣是咬著牙撐了好一會兒。

他不想讓鍾雲從見到自己瘋了一樣自殘的情形。

可人的忍耐力總是有限度的,蘇閑把自己當成了一張彈簧,拚命地按壓,免不了會觸底反彈。

這一回的副作用來勢格外凶猛,蘇閑的身體燙得跟火爐一樣,額角布滿了細密的汗珠,血管猙獰地暴出,駭人地浮在皮膚表麵,逼仄的空間裏回**著他粗重的喘息聲。

鍾雲從大吃一驚,想做些什麽,卻發現自己什麽都做不了。

他扶著蘇閑搖搖欲墜的身體:“……很難受嗎?”

他明顯地察覺到,蘇閑的身體僵硬得不行。蘇閑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氣力,才勉強從牙關裏擠出破碎的音節:“走……馬上走……回去……回你的地方去……”

而這句話仿佛耗盡了他最後的一點耐力,他的瞳孔變得渾濁,在“破繭”摧枯拉朽般的攻勢下,為了不傷害另一個人,他把手塞進嘴裏,死咬著指關節,幹白的嘴唇立時染滿猩紅。

鍾雲從渾身一震,強行扳開了他的牙齒,奪回了他的手指,換成了自己的手。

蘇閑已經無法保持清明,一片昏沉中,他根本分不清讓他轉移注意力的是誰的手指,不管不顧地重重咬下,帶著一種發泄式的狠勁,毫無保留地釋放著自己的憤怒和痛苦。

鍾雲從麵色發白,除了痛沒有任何知覺,偏偏那是一種十分清晰的痛覺,於是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指骨的變化——從骨裂到斷裂。

到了最後,劇痛轉化為麻木,他反倒鬆了口氣,冷汗從他的下頜滴落至地麵,摔成了好幾瓣,發出輕微的響聲。

鍾雲從連做了幾個深呼吸,才讓近乎虛脫的身體恢複了一點力氣,他低下頭,一直以來縈繞在他心底的愧疚,終於稍有緩解。

等到病症潮水般暫時褪去,蘇閑的神誌也漸漸恢複,他首先感覺到的是滿口血腥味兒,緊接著,便是鍾雲從那根軟綿綿的斷指。

“你……是我幹的?”

觸到他的眼神,鍾雲從連忙搖頭:“小傷而已,我沒事。”

蘇閑似是不堪重負,頹然地將額頭抵在牆上,鍾雲從見他這副頹唐的模樣,斬釘截鐵地重複道:“我真的沒事。”

如果不是為了救他,蘇閑怎麽會落到這個地步?

他這條命都不夠還他的,何況是一根手指。

但蘇閑的情況很糟糕,不隻是身體,精神也有崩潰的前兆,為了避免情況更加惡化,鍾雲從不得不狠了狠心,用一個手刀將他打暈。

之後,他解開了鎖著蘇閑四肢的鐐銬,將他從地下監獄裏背了出去。

霍璟居然還在外邊守著,鍾雲從有點意外。

“怎麽了?”

他猜到霍璟可能是有事,否則不至於在這裏等他。

霍璟的確是有急事要找鍾雲從,可沒想到他居然把極度危險的蘇閑帶出了地牢,霍璟皺了下眉,沒有立即應聲。

從感情上來說,他當然不希望蘇閑繼續被關在那個不見天日的牢房裏;可從公義上來說,他必須考慮治管局裏其他人的安危。

他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鍾雲從血跡斑斑的手指,憂思更甚。

鍾雲從不會看不出他的顧慮,淡淡一笑:“放心吧,有我在,宗局的事不會重演的。”

霍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旋即頷首:“好,我信你。”他頓了一下,語氣較之先前凝重許多,“綜管局的人,找上門了。”

鍾雲從一愣。

“前些日子,蘇閑為了救你,單槍匹馬地闖進糾察隊總部,殺了不少人。”

霍璟瞥了一眼鍾雲從背上昏迷不醒的人,“綜管局這段時間一直在對你們進行通緝,已經上門好幾次了,不過每次都被擋了回去。不過……今天他們怕是沒那麽容易打發了。”

鍾雲從明白他的意思,想來前幾回治管局都是以“我們也不知道他們二人的下落”這樣的理由搪塞了,可今天,他大搖大擺地現身了,治管局自然很難再裝傻充愣。

鍾雲從也知道霍璟等人壓力很大,於是安撫地笑了笑:“放心吧,我不會讓你們為難的。待會兒,我會親自出麵。”

霍璟眼底湧起幾分憂色:“你?你要怎麽做?”

綜管局那邊來了很多人,麵上看是鉚足了勁要討回一口氣,可往深了想,未必沒有更大的企圖。

兩大部門那些或明或暗的齟齬存在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先前宗正則還活著那會兒,就已經懷疑綜管局與“暗影”有勾連。甚至在宗局長死亡這件事上,這個老冤家亦是難脫嫌疑。

可偏偏治管局一時半會兒又找不到真憑實據,不但報不了仇,還被對方拿住了把柄。

更可惡的是,綜管局還暗地裏夥同“暗影”,煽動了近來因異種泛濫而惶恐不安的許多市民,類似“‘孤島’已經到了末路,隻有衝出去,我們才會有生路”一類的言論不絕於耳。

心驚膽戰的市民們深以為然,最近幾天,他們越來越不配合治管局的安排,甚至有一小部分人試著去闖分界線,結果無一例外,全部慘死。

也許是危機感越來越強,這些人的結局不僅沒能震懾住其他人,反而令眾多市民怨氣更重。

他們來到治管局總部外叫囂、抗議:“為什麽不讓我們出去?我們都快被異種追得無路可逃了!你們想把我們困死在這座城裏嗎!”

一個人的憤怒跟一隻螞蟻的叮咬沒有區別,十個人的憤怒也不算什麽,可一百個、一千個乃至一萬個人的憤怒,就能把溪流匯聚成洪流,叫人望而生畏。

綜管局這一手,是真的狠。

事實上,最讓霍璟擔憂的並不是綜管局的威脅,抑或是市民們的憤怒,而是他自己那顆動搖的心。

東西城之間的壁壘已被“暗影”攻破,西城的異種一擁而入,更別說其中還混雜了大量“暗影”自己豢養的“異種”。

它們能服從人的指令,懂得隱忍、潛伏,甚至合作,要比普通的異種棘手得多。

而且在數量上,治管局的人手實在沒什麽優勢,綜管局那邊正跟他們打官司,沒有火力支持,就算整個治管局傾巢而出,整日奔波,也依舊無法將異種消滅殆盡。

而“孤島”的物資被大量消耗,偏偏這段時間的動**已然引起了外頭的注意,每季一次的補給也被徹底切斷了。

霍璟每每想到這些,就覺得一陣天昏地暗,再這樣混亂下去,他們是真的會被困死在這座城裏的!

繼續堅持畫地為牢的守則,真的是正確的選擇嗎?

就算知道不應該,但霍璟還是無法控製自己的思緒,他驚恐地發現,自己的內心深處,竟然是偏向於綜管局以及“暗影”的主張的。

但他也很清楚,這個方式風險頗大,一旦撤掉“天網”,說不定滅頂之災會來得更快。

“可不試試,怎麽知道結果?”絕大多數人,都懷抱著這樣的希望,或者說僥幸。

霍璟突然煩躁起來,可如果不這樣做,他們連僥幸的資格都沒有了。

究竟怎樣才能徹底破除困境?

好像怎麽走都是死局。

絕望的念頭如同藤蔓一般在他心底瘋長,他根本拔除不了。

“先禮後兵,我會試著勸說他們。”鍾雲從微笑著回答他的問題,不過這個答案令霍璟更加焦灼,在他看來,這跟廢話沒有區別。

“如果他們不聽勸的話,”鍾雲從微微一笑,“那就打到他們聽。”

霍璟目光裏滿是狐疑,顯然是不怎麽相信他的。

“本來想著先把他安置了,”鍾雲從也看出了這一點,無奈地歎了口氣,“不過現在還是先把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攪屎棍們解決了吧。”

他說完便負著蘇閑繼續往前走,霍璟一驚:“你打算帶著他一起出去?”

鍾雲從沒有回頭,隻是隨意地嗯了一聲。

霍璟覺得這個人是真的瘋了,大言不慚不算,還要帶著另一個人一起去送死。

“你知道外麵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嗎?”他疾言厲色,“你護得住他嗎?我告訴你,現在的治管局已經沒有餘力庇護你們了!”

鍾雲從終於駐足,側過臉看了他一眼,隻回了三個字:“放心吧。”說完又自顧自地向前走。

霍璟怔了一瞬,咬了咬牙,最後還是追了上去。

“說真的,綜管局的人手比我們多得多,你就算帶著他闖了出去,也根本無處可去……”

鍾雲從的聲音淡淡的:“不用擔心,我會把他藏到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誰都找不到。”

他的語氣裏透著絕對的執拗和自信,霍璟的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沒有再出聲,隻是沉默地跟在他身後。

不管局裏的其他人怎麽想,至少他沒辦法坐視不理。

他們無言地行了一路,直至大門前,發現階梯下已經站滿了虎視眈眈的敵人。

鍾雲從帶著蘇閑出現的那一刻,像是一滴冷水墜入了油鍋,空氣幾乎都要炸開。

隻聽齊刷刷的推拉上膛之聲響成一片,一瞬之間,上百個槍口對準了鍾雲從,以及他身後的蘇閑。

裹著繃帶、打著石膏還拄著拐杖的糾察隊長丁成業冷冷一笑:“沒想到,你自己送上門了。”

鍾雲從巡視著殺氣騰騰的陣列,對丁成業的挑釁置若罔聞。

不過霍璟就沒這麽心寬了,他麵沉如水:“丁成業,你膽子不小啊!”

“怎麽?”丁成業挑了挑眉,“你們治管局,還打算庇護這兩個罪人?”

霍璟同樣拔槍相對,眼裏彌漫著肅殺之氣:“這是我個人的行為,跟其他人無……”

“誰說的?”他話音未落,一個洪亮的嗓門就打斷了他的聲音,中氣十足地吼道,“今兒這短,老子們還就是護定了!老霍,別一個人充好漢,帶上哥兒幾個一起!”

鍾雲從聽到這熟悉的聲音,不由一笑,回過頭去:“項羽。”

項羽憂心忡忡地望了一眼不省人事的蘇閑,卻依舊笑得大聲:“廢話甭說,一句話,就是幹!”

“雲從!我們也來了!”除了項羽之外,馮小山、鄭飛、冰夷等人同樣挺身而出,冰女早就無聲無息地站到了霍璟身邊,她一言未發,周身纏繞著絲絲縷縷的寒氣。

鍾雲從看著這些人,眼眶有點發酸。

“你們這些人……”他不斷搖頭,“還真是……”

“還有我。”低沉的聲音在鍾雲從耳畔響起,他側過臉,正好對上蘇閑剛睜開的眼睛。

“放我下來。”蘇閑輕聲道。

鍾雲從隻好照做,嘴裏卻不服氣:“他們這些家夥,加上你,一個個的,怎麽就對我一點信心都沒有呢?都覺得我在吹牛?”

他發牢騷的時候,丁成業卻已經咬牙切齒地下了令:“都他媽找死!給我開槍!”

一時間,刺鼻的火藥味在空氣中急速蔓延。

鍾雲從本來是打算先禮後兵的,可惜對方完全不給他講道理的機會。

那就算了,省點口水也好,他心想。

丁成業下令開槍的那一刻,在冰夷與冰女的合作之下,一道厚厚的冰牆瞬間拔地而起,擋在了他們身前。

在場的人稍稍安心,這樣的厚度,應該能擋住這一撥攻擊,可出人意料的是,子彈與冰層的撞擊聲並沒有響起,響起的是一片沉悶的聲音,以及一陣慘呼哀號。

聽起來,綜管局的人狀態不妙。

眾人不約而同地吃了一驚,不過冰牆立在身前,將他們的視線擋得嚴嚴實實,他們也不清楚對麵究竟發生了什麽。

這時候,治管局裏又出來不少人,想來是為外頭的動靜所吸引,其中領頭的是曾經與鍾雲從有過數麵之緣的“烈火”。

鍾雲從與蘇閑的存在顯然令他非常吃驚,尤其是蘇閑,本應該是身處地牢的。

“蘇閑?你怎麽……”“烈火”目光複雜地看著麵色蒼白、遍體鱗傷的蘇閑,他跟蘇閑的交情其實相當不錯,見他這副遭罪的模樣,他心底也相當不忍,可忌憚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