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5.破繭

蘇閑被數落得灰頭土臉的,也確實理虧,隻能露出一副乖巧的笑臉,希冀著能讓醫生消消氣。

在張既白從他綻開的皮肉裏清出最後一顆沙子之後,他鬆了口氣,以為這個堪比刮骨療毒的過程終於要結束了,不承想,張既白放下鑷子,又拿起了消毒水,手腕一抖,就往他傷口上澆。

那一瞬間,蘇閑差點以為自己要下地獄了,再看眼前穿了一身白的人,哪裏是什麽白衣天使,分明是惡魔的化身。

好半晌,傷者才從消毒水帶來的巨大衝擊中緩過勁,他蒼白著臉問:“醫生,您這消毒水是不要錢還是怎麽的?”

張既白擰好瓶蓋,把藥瓶放好,聞言微微一笑:“還不是為了你好,你這本來就是嚴重的貫穿傷了,結果裏頭還混了那麽多沙子,不徹底消毒一把,想等著化膿感染啊?”

他義正詞嚴一套一套的,蘇閑縱然知道此人道貌岸然、蓄意報複,但也隻能啞巴吃黃連,苦笑一聲了事。

止血、擴創、消毒、縫合、包紮,等這些步驟一一完成,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蘇閑輸著液,又另外吃了藥,整個人有點昏昏沉沉的。

他還在等趙濤的審訊結果,固執地不肯睡去,張既白見他那副強撐的模樣,氣歸氣,但也拿他沒辦法。

“所以,綁上固定帶就行了嗎?”蘇閑為了讓自己保持清醒,居然主動找張既白聊天,“我還以為要開刀。”

“再觀察一陣子吧。”張既白原本不想搭理他,可見他上下眼皮打著架還眼巴巴地盯著自己的可憐樣,心軟了一下,沒好氣地回了句,“如果有並發症的話,還是要把你送到醫院去動手術的。”

蘇閑自動忽略了後一句:“這麽說,沒什麽大問題咯?那我什麽時候……”

“你不會是耳朵也出了毛病吧?”張既白差點被他氣死,“需要觀察!聽到了沒?聽懂了沒?”

蘇閑唯一能動彈的那隻手艱難地伸出去,想拿水杯,結果夠了半天也沒夠到,張既白連做幾個深呼吸,最後還是捏著鼻子給他端了過去。

蘇閑衝他討好一笑,接著一口氣喝了一大半,才勉強緩解了失血導致的口渴。

“咦,小桃不在嗎?”蘇閑沒話找話。

張醫生完全是用關愛智障的眼神看著他:“你也不看看現在幾點了,這麽晚了,人家姑娘不用回家的嗎?”

“哦。”蘇閑略顯尷尬,又為自己找台階下,“醫生,我懷疑你的藥可能有種讓人智商下降的副作用。”

這鍋甩得……

張既白都被他氣樂了:“你沒話說就別說了,省點力氣睡一覺吧。”

見蘇閑還要爭辯,他不耐煩地擺手:“行了,要是你下屬來了,我會叫醒你的。”

蘇閑這才妥協。

結果他一合眼就睡過去了,張既白摘下口罩,歎了口氣。

這家夥,看著也不像短命相啊,咋就這麽喜歡找死呢?

蘇閑沒能睡多久,大概淩晨兩點多的時候,張既白的診所迎來了一位客人。

登門造訪的是個文質彬彬的年輕人,很禮貌地對診所主人表達了歉意,後者有些咋舌,心想治管局也有文明人了?不容易。

張既白遵守了自己的承諾,叫醒病人。

蘇閑醒得很快,幾乎是立時就睜眼了,朝著戴眼鏡的年輕人笑了一下:“小鄭來了。”

鄭飛看著蘇閑糟糕的臉色和眼球裏的紅血絲,有幾分愧疚:“早知道我天亮了再過來……”

“別廢話,”蘇閑示意他坐下,“趙濤那邊有結果了嗎?跟我說說。”

上司開門見山,鄭飛也就迅速地結束了寒暄,切入正題:“我們花了一點時間,總算讓趙濤開口了。”

一個多月前,還是礦工的趙濤起了賊心,偷藏了一塊翡翠原石,趁夜逃跑,結果剛跑出礦區,就被人攔住了。他還以為自己人贓俱獲被堵了個正著,嚇得半死,結果來人卻問了他一個問題。

“你想擁有比這塊翡翠原石更多的財富嗎?幾倍、幾十倍,甚至幾百倍。”

趙濤當時並不明白這個問題意味著什麽,他心驚膽戰,認為自己的把柄落在了對方手裏,為了活命,無論他們提出什麽要求,他都要一口應下來。

“想……”他戰戰兢兢地點了頭。

隨後他就被帶離了礦區,到了一個神秘的房間裏,被注射了一種藥劑。

三天之後,他的身體出現了奇異的反應——一開始是頭暈,然後眩暈轉為頭痛,並且痛苦的程度越來越深,而與頭部疼痛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身體的力量,頭愈痛,他的四肢百骸就愈發充盈著力量。

在他覺得腦殼要開裂的那一瞬間,那股潛藏在體內的力量徹底爆發,那個房間在他的怒吼中化為了一堆碎石爛磚。

也是從那一天開始,他由一個窩窩囊囊的普通人變成了所向披靡的異能者。

趙濤自己也沒想過,能在35歲這個年紀覺醒異能,但他很快就猜到,異變一定與針劑有關。

但他不在乎,因為在最初的不適消退之後,他能夠隨心所欲地使用自己的異能,在進行了第一次搶劫之後,他更加確定,自己相當喜歡,甚至是享受這種感覺。

由奢入儉難,嚐過異能帶來的好處之後,趙濤再也沒辦法做回正常人,於是越陷越深,直至栽在蘇閑等人手裏。

蘇閑聽到這裏,插了一句:“我記得他還有幾個同夥吧?也是同樣的情況?”

鄭飛點點頭:“是,他們那夥人的經曆都差不多——之前都是平凡無奇的普通人,突然有一天,就被挑中……”

“然後打了那個針?”蘇閑挑起半側眉尾,“打一針就能讓普通人變為異能者,還有這樣的藥?”

“聽起來是叫人難以置信,但事實如此。”鄭飛扶了下鏡架,“而且那種藥,比我們想象的還要……神奇。”

“什麽意思?”

“在我離開治管局的時候,”鄭飛的神情非常微妙,“您在趙濤身上留下的傷,已經痊愈了。”

這下不隻是蘇閑,連旁聽的張既白都張口結舌。

“你們有樣本嗎?”張既白立時發問,“我想研究一下。”

鄭飛苦笑著搖頭:“這個沒有。”

“那試驗品的血液也行。”張既白興致勃勃,“說不定他體內還有殘留的成分。”

蘇閑對於醫生突如其來的熱情有些無語,但對方的用詞引起了他的共鳴。

“試驗品。”他玩味地重複著這個詞語,語氣中的譏誚之意顯而易見,“說得沒錯,包括趙濤在內,他們那夥人,應該全部都是拿來試藥的。”

鄭飛麵色凝重,點了點頭:“不錯,趙濤自己並非一無所知,但他似乎並不在意。”

“他就是個亡命之徒罷了。”厭惡之色從蘇閑的眼底一閃而過,“我不信真有什麽靈丹妙藥,藥效越強,往往反噬也越厲害。”

張既白頷首:“是,隻要是藥,都會有副作用。”他說著轉向年輕的治安官,“那個人身上有反常的症狀嗎?”

“就這幾個小時的觀察來看,暴躁,易怒,經常性地陷入歇斯底裏的失控狀態,難以控製情緒,而且力量大得驚人。”鄭飛冷靜地敘述著他的所見所聞,“即使把他關在治管局特製的牢房裏,把重重束縛加在他身上,還是無法徹底製住他,最後我們不得不使用一點特別的手段,才讓他安靜下來。”他頓了一下,然後繼續,“最重要的是,我們發現他的體表已經出現了發病的症狀,至少到了中期的程度。”

蘇閑的心裏跟明鏡似的:“我想,這些症狀都是這一個月之內出現的。”

鄭飛點頭:“是,嚴格地來說,都是在打了那一針之後出現的。”

張既白失笑:“果然,隻是以某種特殊的形式透支自身的能量罷了。異能爆發得越厲害,怕是死得越快。”他說著,忽然想起了什麽,眼睛一亮,“說起來,蘇治安官,你還記得盈盈的症狀嗎?”

蘇閑一怔,旋即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是……”

“我懷疑,趙濤注射的藥跟盈盈當初用的是同一類,或者說,前者是後者的進階版。”張既白提出了大膽的猜測,“原來的基礎版,隻能對本來就是異能者的人起效,起的是‘錦上添花’的效果;而升級版,則能激發出普通人身上的潛能,直接將其變為異能者,發揮的是‘雪中送炭’的效果。”

蘇閑還好,多少有心理鋪墊,鄭飛卻是頭一回得知這些事,聽得目瞪口呆。

“應該就是這樣。”蘇閑長長地籲了口氣,“如果真如你所說,這些藥的來源,我也心裏有數了。”

鄭飛接口:“我們問過趙濤,他隻知道那種針劑被叫作‘破繭’,至於具體的成分,以及研製者,就一問三不知了。”

蘇閑沉默片刻,再開口的時候問的是另外一件事:“他交代其他同夥的下落了嗎?畢竟我們這次的目的主要還是阻止他們的罪行。”

鄭飛告訴他:“他交代了剩下幾個人的藏身之處,局裏另外緊急調派了‘烈火’前輩和項羽大哥他們會合,我走的時候,他們已經出發了。”

蘇閑略感安慰,同時又有些納悶:“怎麽你沒上?你這次表現得很出色,項羽難道沒有報告上去嗎?”

鄭飛搖頭:“不是,我之所以沒有繼續參加小組行動,是因為我被分派去執行另一項任務。”

蘇閑順口問道:“又有什麽任務啊?”

張既白剜了他一眼:“不管什麽任務,反正跟你沒關係,問那麽多幹什麽。”

蘇閑衝他做了個鬼臉。

“是一個臨時的救援行動。”鄭飛想了想,還是說了出來,“一個小時前,冰女前輩突然返回,報告了一個緊急消息——有個同事被‘暗影’的大批人帶走了,目前下落不明,現在宗局正在組織救援。”

蘇閑心頭一跳,忽然就有了不好的預感:“哪個同事?”

“姓鍾的那位。”雖然是同一批進來的,但鄭飛跟鍾雲從其實沒打過幾次照麵,彼此都不熟悉,他的語氣有些複雜,既豔羨又失落,大家都是新人,但鍾雲從最近很得宗局的青眼,治管局上下都知道。

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沒留意到蘇閑驟變的臉色。

他冷不丁地被蘇閑下床的動靜驚回神,抬眼一看,自己的上司已經拔掉了手腕上的吊針,血液混合著藥水從血管裏往外淌。

“蘇組長?”他不明白蘇閑為什麽會有這麽大的反應,怔怔地盯著他看,接著就看到張醫生憤怒地擋住了上司的去路:“我告訴你,你這個狀態誰都救不了,所以趕緊給我躺回去!”

蘇閑恍若未聞,推開他就往外走:“他是在哪裏失蹤的?”

鄭飛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對方是在問自己,趕緊回答:“好像是在西城。”

言畢,他又覺得自己應該出言勸阻,因為看上司這個身體狀況,怕是連路都走不了幾步。

於是他跟了上去:“組長,這次行動的成員名單裏沒有您。”

蘇閑一瘸一拐地往前走,沒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這……”鄭飛徹底傻眼了,回過頭,無可奈何地向醫生遞去求助的眼神。

張既白正在擺弄一個注射器,察覺到他的眼神之後冷笑一聲:“看我幹嗎?

誰讓你多嘴的?”

鄭飛一臉迷茫:我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嗎?

蘇閑搖搖晃晃地走到診所門邊的時候,終於支撐不住了,抓著門框,勉強沒讓自己摔倒。

“那麽多人都去救了,差你一個嗎?”張既白背著手來到他身後,“你又不是超人,沒有什麽事是非你不可的。”

蘇閑沒作聲,隻是倚在門框上喘息。

“算了,不說了,”張既白歎氣,“反正你也聽不進去。”

蘇閑的確沒在聽他說話,他起身繼續往前走,就要邁出診所的時候,卻驀地感到後頸一疼。

“你……”眩暈潮水般襲來,他回過頭,瞪著張既白那張越來越模糊的臉,然後不情不願地慢慢往後栽倒。

張既白丟掉了手中的注射器,一把撈住他,同時朝著手足無措的鄭飛高聲喝道:“還不過來幫忙?”

鄭飛如夢初醒,急忙過來幫手,又怯怯地打聽:“你給他打的是……”

“鎮靜劑。”張既白臉色難看得很,“剛剛那些動作讓他的骨折加劇了,這下是真的要送到醫院去開刀了!”

風雪糾纏在一起,冷冽地刮過耳畔,以柔打了個寒噤,任傑脫下外套順手披在她瑟瑟發抖的雙肩上,拉著她的手,繼續往前走。

這裏的雪好像永遠不會停,任傑穿過厚厚的積雪,不禁疑惑起來,如果真的從來沒停過,那這裏怎麽還沒被淹沒?

這樣天馬行空的念頭也隻是一閃而過,他的大部分注意力仍在那些密閉的倉庫上。

在那陣突如其來的震動結束之後,他和以柔差不多把整個廠區參觀了個遍。

他見識到了他有生以來想象得出和想象不出的各種型號各種製式的武器彈藥,且庫存量之大,也出乎他的意料。

“難怪啊,那麽多人都想找到它。”任傑不由得感慨,語氣裏帶著掩飾不住的興奮。他身旁的以柔顯然做不到感同身受,讓她驚訝的隻有軍火巨大的儲量,至於什麽型號製式,她毫無感覺,在她看來,這些槍械長得都差不多。

事實上,她依舊對幾個小時前那場詭譎至極的震動心有餘悸,現在頗有點草木皆兵的意思,風聲稍大一點都能讓她緊張半天,生怕地震什麽時候就卷土重來。

“任傑,”在偌大的廠區裏遊**了數小時,以柔隻覺得又冷又餓,精神還極度緊張,她終於忍不住開口詢問,“我們要這樣一直走下去嗎?”

任傑一怔,她的聲音沙啞又虛弱,腳步亦是虛浮不已,他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自己的大意,他俯下身:“不看了,我們回去了。來,我背你。”

他驀地溫柔體貼起來,反而令以柔有些不好意思:“不用啦,我自己能走……”

她怕任傑堅持,急急往前走了幾步,指著百米開外的一幢孤零零的巨大廠房:“那邊好像是最後一個倉庫了,幹脆看完再走吧。”

此時夜幕已悄然降臨,她纖瘦的身影在一片黑暗之中化為模糊的輪廓,任傑看著她前行的背影,不禁失笑,心想女人可真奇怪。

雖然這裏沒人,但他還是怕她出事,趕緊跟了上去。

大概跟這裏正處於寒冬有關,天黑得非常快,隻不過短短幾分鍾,等他們走到那個大廠房外的時候,天色基本黑透了。

眼前毫無光亮可言,他們身上也沒個照明的工具,以柔登時又害怕起來,隻是先前是她主動提議的,她覺得自己沒有立場抱怨,便抿緊了唇,一言不發地靠著任傑。

任傑也不總是那麽遲鈍的,尤其現在他大半的心思都在女友身上,自然能感覺出她的懼意。

“算了,還是回去吧。”他主動鋪好了台階,“這裏連個燈都沒有,什麽都看不清……”

他話音未落,仿佛有人要與他作對一般,屋簷上冷不丁地亮起了一盞吸頂燈,把他們嚇了一跳,緊接著,燈一盞接著一盞亮了起來,他們身處的空間頓時變得明亮。

“這……”任傑仰起頭,難以置信地望著那些毫無預兆地亮起來的吸頂燈,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擺出什麽樣的表情。

他還以為這裏已經荒廢了幾十年,沒想到居然還有……電。

以柔也很意外,不過在看見任傑吃驚的表情之後,她不由一笑:“算了,還是進去看看吧。你說沒燈,結果馬上就有了燈,大概有人想讓你進去看吧。”

她的話讓任傑的麵色微變:“有……人?”

“你應該早就有預感了吧?這地方很不尋常。”以柔歎了口氣,“我知道不同的地方之間溫差會很大,但‘孤島’顯然並沒有大到那個程度。我敢說,就算是市內最高的山巔,也沒有這麽大的雪。”

“但我們又不可能離開‘孤島’,”任傑喃喃道,“所以這究竟是哪裏?”

以柔搖頭: “ 我不知道。不過, 這裏除了我們之外, 的確是還有‘人’的。”

她的指向性很明顯,任傑自然聽得出來,對,那個老頭兒——說起來,他差點就忘了自己外出的最初目的就是為了找這個人,隻是後來無意中發現了軍火庫,並被裏頭形形色色的武器迷了眼。

為什麽燈會亮得那麽及時?有人在背後控製嗎?是那個老頭兒嗎?他在暗地裏監視著他們嗎?

一時間,重重疑雲席卷而來,在任傑的腦子裏翻來覆去,讓他不勝其煩,最後他索性拋開這一切,拉起以柔的手,推開倉庫大門,邁了進去。

這扇大門顯然閉合很久了,門被推開的過程中,門軸發出沉悶的響聲,透出了沉澱的年代感,仿佛他們跨過這道門,就回到了20年前。

裏邊的空氣不太好,畢竟長期通風不暢,且他們的拜訪驚動了蟄伏許久的厚厚塵灰,一時間,他們連眼睛都不太睜得開,以柔更是被嗆得直咳嗽。他們不得不背過身去,暫避風頭。

等到塵埃落定,視野逐漸清明,借著外邊的燈光,裏頭潛伏著的龐然大物現出了廬山真麵目。

“這、這是……”以柔不自覺地掩住了嘴,“飛機呀……”

任傑比她更震撼,幾近失聲,冰涼的空氣倒灌進他的肺腑,以至於他在一瞬間居然感到呼吸困難。

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有見過以及接觸過這種實物,但他第一眼就能斷定,這些是貨真價實的殲擊機。

他數了一下,統共有十來架,滿滿當當地占據了巨大的倉庫。

如果他沒猜錯的話,這些應該都是20世紀60年代研發的代號為J-7的殲擊機,他在父親保存的舊軍事雜誌裏見過照片和簡介。

沒想到,烽火軍工廠居然還能製造戰鬥機。

他的視線無法從這十幾架J-7殲擊機上轉移,它們披著紅白相間的塗料的金屬殼上覆著一層灰,任傑走過去,用手抹去蒙塵,發現機身表麵光亮如新。

看起來,盡管在不見天日的倉庫裏待了20餘年,但它們被保存得很好,至少外殼是這樣。

那性能呢?它們還能起飛,還能戰鬥嗎?

想到這裏,任傑的心跳倏地漏了一拍——它們的存在突然令他意識到這個被幾大勢力垂涎的軍火庫究竟為何會被稱為“寶藏”。

它比他以為的還要有價值得多。

且不論外邊那十幾個倉庫裏滿滿當當的槍支彈藥,光是這一屋子的殲擊機就足以讓人瘋狂。

一旦擁有了它們,便可以迅速掌握製空權,再投下爆破彈,甚至是更可怕的炮彈,那麽整個“孤島”都會危如累卵,就算治管局傾巢而出,也無濟於事。

這樣龐大而恐怖的力量,絕非人力可以對抗,就算是異能者也隻有當炮灰的份兒。

這樣的東西,絕對不可以落到治管局以外的勢力手裏。

必須馬上離開這裏,把這件事報告上去才行。

任傑打定了主意,立刻拉著仍舊一臉迷茫的以柔轉身往外走,後者還沒反應過來:“怎麽突然就走了?”

他完全沒聽進去,因為他滿腦子都在琢磨著怎麽從這個古怪的地方離開,有焦灼,也有期待——他忍不住幻想,等到自己立下大功,說不定治管局的其他人就會擺脫對他的偏見,他甚至還能得到上層的賞識。

也許,他就能和鍾雲從一樣了。

楊紹文盯著眼前的人,一向耐心極好的他罕見地掩飾不住自己眼底的不耐煩,他深吸一口氣,按捺住自己的情緒,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靜。

“你還在等什麽?”再怎麽克製,他的聲線還是透出了幾分冷意,“不是找到‘鑰匙’了嗎?”

鍾雲從聞言微微一笑,走到柏鬆邊上,撥弄著枝葉,側過臉,與楊紹文對視:“在那之前,我還有個問題想問你。”

對方的臉色不太好看:“我已經回答你很多問題了。”

“最後一個。”鍾雲從笑著舉起手,“我保證。”

楊紹文的神情愈發陰沉,然而鍾雲從假裝沒看到,低下頭,自顧自地擺弄著柏鬆葉子。

“你說。”對方還是鬆口妥協了。

鍾雲從並未抬頭,卻騰出一隻手,一伸,一指:“他是誰?”

楊紹文順著手指的方向望去,發現他指的人正是那位空間異能者。

他略感意外,但還是開了口:“他是老謝。怎麽,你對他感興趣?”

鍾雲從丟掉手裏的枝葉,看了那個老謝一眼,不想,後者的目光也落在他這裏,兩個人的視線撞了個正著。

老謝的眼神陰鷙,鍾雲從卻緩緩地笑了起來。

“是有點興趣,所以具體點嘛。”

楊紹文的目光在他們之間來回遊移:“謝城,性別男,40歲,異能你也見識過了,我就不贅言了。這樣滿意了嗎?”

“不滿意。”鍾雲從直搖頭,“再詳細點。”

楊紹文被他氣笑了:“你是要查戶口本還是怎麽著?”他頓了一下,狀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你為什麽對老謝這麽感興趣?難道你認識他?”

鍾雲從挑挑眉,意味深長地望著謝城。

謝城卻偏過了臉,看不清表情。

“不能吧?”這時候,“暗影”裏有個人出聲了,“老謝很早就加入組織了,十幾年都是深居簡出。您不是說過這小子才剛到‘孤島’幾個月嗎?他們不可能見過吧?”

事實確實如此,楊紹文便也暫時打消了疑慮,皺起眉,目光不善地盯著鍾雲從:“你是在拖延時間嗎?別白費心機了,就算你等到治管局的人來,也無濟於事。”

鍾雲從充耳不聞,隻是一動不動地瞧著半張臉隱在黑暗中的謝城,輕聲問道:“請問這位姓謝的先生,你認識一位姓苗的女士嗎?”

緊接著,鍾雲從明顯地察覺到,這個男人又一次對他動了殺機。

他們之間的劍拔弩張連楊紹文都感覺出來了,可見氣氛之緊張。

他搞不清這兩人之間有什麽恩怨,但眼下尋找軍火庫迫在眉睫,縱然滿腹疑竇,因著這兩人都是開啟空間的關鍵人物,目前他一個都不想得罪,於是隻好出麵調停。

“不是說剛才那個問題是最後一個問題了嗎?”他笑吟吟地望向鍾雲從,語氣多少有點綿裏藏針的意思,“鍾治安官總不會說話不算話吧?”

鍾雲從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始至終一言未發的謝城,而後收回視線,衝著楊紹文莞爾一笑:“哦,差點忘了。行,那就不問了,開始正事吧。”

楊紹文顯然沒料到他會這麽輕易退讓,不過無論鍾雲從打著什麽主意,這番妥協卻是正中他的下懷,他笑著點頭:“那就開始吧。”

其實鍾雲從的真實想法沒有他想的那麽複雜——他提出問題,隻是想得到答案,那個叫謝城的,雖然沒有直接開口,但他的態度足以反映出一些真相了。

既然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鍾雲從自然就鳴金收兵,沒有必要在這種時候起不必要的衝突。

他重新折下一枝柏鬆葉,盤著腿席地而坐,指間看似放鬆地把玩著葉片,實際卻雙目閉合,聚精會神,試圖以此為媒介建立起與那個隱遁的空間的聯係。

楊紹文對他的異能多少有所了解,知道他已經進入了狀態,揮揮手示意下屬們退開,以免打擾他的進程。

謝城站在遠處,抱著手臂,麵無表情地盯著閉目養神似的年輕人,雙眼猶如兩潭深泓,幽深晦暗。

鍾雲從毫無覺察,氣息漸斂,整個人愈發沉靜,猶如老僧入定一般。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風勢也愈發猛烈,風聲獵獵,掀起衣袂,涼意逐漸侵襲。

有人已經覺得冷了,忍不住小聲發起牢騷:“還要多久啊?這小子不會是睡著了吧?”

楊紹文亦是眉頭緊鎖,但他向來比旁人沉得住氣,正要扭過頭去訓斥的時候,卻發現鍾雲從眼皮微動,竟清醒了過來。

“怎麽樣?”他連忙出聲詢問。

鍾雲從依舊坐著,聞言略略頷首:“窺到門徑了。”

楊紹文欣喜若狂:“真的?”

鍾雲從微微一笑,向他招了下手:“不信的話,你過來,我讓你看看,免得你以為我糊弄你。”

楊紹文一怔:“這……怎麽看?”

鍾雲從徐徐起身,朝他伸出一隻手:“你忘了我的異能是什麽嗎?”

觸知力。

楊紹文曾經親眼看過當初鍾雲從與任傑的那一戰,那時候他的異能才覺醒沒多久,卻也能與學員裏公認的強者平分秋色,甚至略勝一籌。

現在幾個月過去,他的異能想必也更上一層樓了。

想到這裏,楊紹文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了一步,笑著擺擺手:“不用不用,我信得過你。”

鍾雲從掃了他一眼,哪能看不穿他的小九九,哂然一笑,也沒有勉強,順手把手裏的葉片拋給他,自己往謝城的方向走去。

“既然你這麽說,那就算了吧。”

楊紹文接住了柏鬆葉,知道自己的心思被看透了,自嘲地一笑。他一個普通人,自然沒法跟異能者對抗,不管鍾雲從有沒有不軌的想法,自己還是悠著點好。

他這麽想著,卻猝不及防地感覺到一股若有似無的力量順著他的雙手迅速地蔓延到全身,他冷不丁地打了個寒戰,跟著渾身上下便動彈不得,等他意識到柏鬆葉有問題想丟掉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他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怔怔地呆立在原地,可腦子裏卻恍惚地浮出了一幅暴風雪肆虐的畫麵。

等他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正站在一株有霧凇的柏鬆下。

他差點以為自己在做夢,可下一秒他就聽到了熟悉的聲音:“看吧,我沒騙你,真的找到了。”

他轉頭望去,鍾雲從背著手,慢悠悠地踩著積雪向他走來,楊紹文驚疑不定地看著他:“……你幹了什麽?”

鍾雲從用手遙遙一指:“喏,那邊蹲著兩座石獅子的地方,就是烽火軍工廠的大門。”

楊紹文下意識地跟著望過去,果然,如鍾雲從所言,除了披霜戴雪的兩尊石獅子之外,還隱約能窺見“烽火”兩個大字。

但楊紹文心底並沒有絲毫喜悅,反而升起了幾分驚懼:“你……你到底……”

鍾雲從走到他身側,微微低頭,附在他耳畔輕聲道:“你猜得沒錯,我的確是變強了。”

言畢,楊紹文隻覺得腦中轟的一聲,隨後便一片空白。

“楊哥!”廢棄的軍工廠舊址內,離楊紹文最近的一名“暗影”成員忽然發現自家老大身形一晃,腳下一個趔趄,眼看著就要摔倒,趕緊上前扶了一把。

鍾雲從也跟著回過頭,驚訝地看著他:“你怎麽了?”

楊紹文站穩腳步,不好意思地笑笑:“沒什麽,就是站得太久,腿腳有些發麻。”

眾人見他恢複常態,也沒多想,鍾雲從亦淡淡一笑,楊紹文見狀,朝他走去。

“可以開始了嗎?”他發問。

鍾雲從點點頭,然後轉向謝城:“來吧,我把信息傳給你。”

二人相對而立,各自伸出一隻手,掌心相對,楊紹文安靜地站立在鍾雲從身後,他這般表態,其他人自然更加不敢放肆,一時間,除了風聲之外,再無動靜。

謝城的手溫度偏低,手掌冰涼幹燥,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鍾雲從莫名地很不舒服。

但今天肯定是要去那個神秘之地看看的,他便也不作他想,毫無保留地把窺探到的定位線索傳給了對方。

“你對楊紹文動了什麽手腳?”

冷不丁地,鍾雲從的腦子裏多了一個聲音,冷漠,低沉,還透著幾分沙啞,他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這是謝城在問他。

他們的精神力已然相通,彼此的溝通自然也就省了語言那一關。

鍾雲從沒想到這家夥的眼睛這麽毒,他自認為對楊紹文的暗算進行得還算掩人耳目。

鍾雲從提起了警惕心,但也沒有太過緊張,語氣甚至顯得相當輕鬆:“被你看出來了,看來還是火候不夠。”

謝城冷眼瞧了他半晌,再次出聲:“你就不怕我拆穿你的小手段?”

鍾雲從的心跳驀地快了幾分,麵上卻半點都不顯:“你真打算這麽幹的話,又何必提前跟我說一聲?”

雖然鍾雲從覺得自己的猜測八成是沒錯的,但對方陰冷的神色還是令他有幾分忐忑。

不承想,謝城卻再次陷入了緘默。

鍾雲從拿不準他是個什麽想法,也不再出聲。

毫無預兆地,謝城收回了手,鍾雲從也緩緩地把自己的手揣進兜裏,不動聲色地瞥了他一眼。

謝城低沉地出聲:“我已經知道大概的位置了,有八分把握能夠貫通那個空間。”

一眾“暗影”成員聞言欣喜若狂,楊紹文同樣露出笑容,但很快又斂了去,沉思了一下,他轉過身麵對眾人,一臉肅容:“你們也聽到了,老謝說他隻有八分把握,為了減少風險,這一次就由我跟著他們去探探路吧,確定沒有意外之後,再接引你們過去。”

此話一出,眾人嘩然。除了謝城,鍾雲從並不在意其他人的反應。

他悄悄覷著謝城,對方立時就察覺了,回看了他一眼,目光裏滿是譏誚,但始終也沒有對楊紹文的言論做出反駁,鍾雲從暫時鬆了口氣。

可對於謝城,鍾雲從卻愈發琢磨不透,他先前以為這人是“暗影”的爪牙,並且三番兩次對自己動了殺機,是個絕對危險的家夥。

隻是他沒想到,在自己露出馬腳之後,謝城不但沒有出麵揭發他,甚至還三緘其口,保住了他的秘密。

鍾雲從的額角冷汗涔涔,愈發覺得此人高深莫測。

楊紹文的一席話大大出乎“暗影”成員們的意料,他們麵麵相覷,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不解之意。

“就你和老謝兩個人……會不會拿不住那小子?”

其實這話算客氣了,因為楊紹文本人沒有任何異能,戰鬥力基本為零。

楊紹文看了謝城一眼:“放心吧,有老謝一個人就夠了。”

謝城毫無反應,鍾雲從聳了聳肩。

楊紹文完全沒有要改變主意的意思,其他人無奈之下,隻好問道:“那我們怎麽辦?”

“在這兒等著吧。”楊紹文不假思索地回道,“說不定什麽時候就需要你們了。”

這個語焉不詳的答案顯然又讓“暗影”一眾人感到了困惑。

要在這裏等到什麽時候?萬一把治管局的人等來怎麽辦?

他們還想再問,可謝城已然示意鍾雲從和楊紹文兩人走到他身邊,緊接著,他的周身再次黑霧彌漫,而後,空間洞開,他們踏入其中,很快消失不見。

隻剩下一群人傻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鍾雲從知道那座軍火庫事關重大,怎麽也不能落到“暗影”手裏,所以他一開始就沒打算如他們的願。

他一個人勢單力薄,實在沒有信心和這麽多“暗影”成員正麵對抗,自然要走迂回的路線。

對楊紹文下手,是他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這人雖然詭計多端,但並非異能者,理論上,是最好對付的那一個。

事實證明他的決定是正確的——楊紹文為人狡猾,疑心頗重,鍾雲從故意賣了個破綻給他,叫他疑心大起,卻是虛晃一槍,在他暫卸防心的時候,狀似不經意地將真正的殺招,也就是那枚蓄有精神力的柏鬆葉拋給他,最後一舉得手,暫時地控製了他。

怎麽說呢,這條計策既僥幸又必然——僥幸說的是鍾雲從自己,對方人多勢眾,他不願大動幹戈,臨時想出來的計劃沒有多少時間去打磨,漏洞不少,風險自然也大;必然卻是落在了楊紹文身上,他對鍾雲從有一定的了解,對其為人和異能都把握得有七八分準,他也猜到這段時間內鍾雲從的實力必然有所上升,隻是鍾雲從異能提升的速度和程度,都超出了他的想象。

經曆了一次空間轉移之後,鍾雲從對空間通道內的頭重腳輕之感適應了許多,甚至還能分出餘力去觀察楊紹文,他低垂著頭,臉有些發白,不知道是不是失重反應造成的。

鍾雲從收回目光,他知道自己留的那點精神力控製不了對方太久,也許下一秒楊紹文便會清醒過來,不過他已經不在意了,反正真正讓他苦惱的人已經甩掉了,他楊紹文再奸詐,目前也隻是落了單的孤家寡人一個,還是沒異能的那種,對自己基本構不成威脅了。

至於謝城……

鍾雲從窺著那個黑色的背影,依舊摸不清對方是什麽路子,可既然先前他緘口不言,看起來,對“暗影”也沒那麽忠心。

說起來……鍾雲從驀地想起,有個“暗影”成員曾經提過,謝城是10餘年前加入“暗影”的,如果他真是自己所想的那個人的話,莫非……鍾雲從被自己的念頭驚到了,下意識地又看了謝城一眼,不想對方似有所察,正好側過臉來,二人的視線猝不及防地相觸。

鍾雲從的嘴唇動了動,幾乎要將疑惑宣之於口,結果謝城淩厲的目光掃來,肅殺之意不言而喻,他怔了一下,又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雖然楊紹文還處於他的控製之中,但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清醒過來了,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

在踏上實地的那一刻,毫不意外地,風裹挾著雪迎麵而來,鍾雲從縱然有心理準備,卻也扛不住這實打實的狂風暴雪。

而楊紹文,也直接被這突如其來的徹骨寒意凍清醒了,當然,也可能是時間到了,控製狀態自動解除,總之,他又恢複了自己的意識。

他的腦筋一時半會可能還沒轉過彎來,沒搞清楚狀況:“這是哪兒?”

他被風吹得聲音直哆嗦,鍾雲從自己也沒好到哪去,身上很冷,語氣也很衝:“你夢寐以求的地方。”

楊紹文總算徹底反應過來了,驚疑不定地四處打量,發現除了他們三人之外,其他人都不在。

他立時警覺起來:“其他人呢?”

鍾雲從狡黠一笑:“是你自己讓人別跟來的。”

楊紹文下意識地反駁:“怎麽可能……”說到一半,卻又打住了,他從對方的神色裏看出了些許端倪,緊接著,被操控之前的記憶也開始複蘇。

楊紹文冷笑一聲:“是你搞的鬼。”

反正都到這兒了,鍾雲從也不藏著掖著了,抱起手臂,挑眉一笑:“是啊,怎麽樣?想打架嗎?”

他話裏的挑釁意味十足,楊紹文當然不會聽不出來,隻是此刻自己被算計,處於劣勢,自然不是他的對手,當然,現在也沒必要跟他對抗。

於是他冷冷地剜了鍾雲從一眼,兀自走到了謝城身邊。

就算在“暗影”之中,謝城也是強悍程度數一數二的異能者。

楊紹文壓低聲音,向謝城詢問:“老謝,剛剛是怎麽回事?”

謝城不著痕跡地掃了不遠處的鍾雲從一眼,淡淡地開口:“的確是你自己下的命令,所以我也不好幹涉。”

楊紹文聽罷,追悔莫及,恨自己再怎麽小心翼翼還是一個不慎落入了鍾雲從的陷阱之中,搞得原本大好的局勢急轉直下。

原本他是打算領著那幫下屬一口氣占據軍火庫的,誰知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被鍾雲從打亂了全盤計劃。

他怒氣橫生,偏偏又發作不得,隻能暗自咬牙,先忍氣吞聲,然後再作謀算。

此間風雪聲震耳,鍾雲從聽不清瘦子那邊的對話,但能猜到大致的內容,見他們一陣低語後,楊紹文隻是回過頭來狠狠地瞪他,就知道謝城沒有暴露。

暴露……嘖,這詞用得,好像他是自己人一樣。

鍾雲從不禁搖頭失笑。

消失20餘年的烽火軍工廠此刻就佇立在他們麵前。兩尊石獅子在黑暗中讓人看不清真實形態,但猙獰的輪廓依舊透出昔日的威勢。周邊一圈黑黢黢的樹影,仿佛護衛著軍工廠的兵士一般。

鍾雲從向那二人做了個邀請的手勢:“進去嗎?”

謝城和楊紹文都沒有搭理他,徑直邁進了那道大門。

鍾雲從慢吞吞地跟在後頭,心裏有幾分不爽,他的原意是想讓對方探探路,看看他們會不會跟他上次似的被打出來。結果沒想到,謝、楊二人輕輕鬆鬆地就走了進去,哪像他之前撞破頭也進不去的淒慘情狀。

還搞差別待遇啊?鍾雲從憤憤不平,走到了廠門外,躊躇了一下,先戰戰兢兢地伸出一隻腳試探了下,畢竟上次被抽得太慘了,他還是很有心理陰影的。

不承想,他居然沒有被排斥,腳就那樣伸進去了,什麽事也沒發生。

原來錯怪這破廠了,人家沒搞特殊對待。鍾雲從鬱悶地走了進去,心想莫非是他上次來的時機不對?這破廠可能跟蟠桃樹開花結果一樣,開張打烊的時間都是固定的,時候不到,便出入無門。

他正胡思亂想的時候,腦門冷不丁地一痛,原來是被一團樹杈上掉下來的積雪砸到了,他疼得直吸氣,嘴裏止不住地嘀咕:“這破地方,黑不溜秋的,燈也沒一盞,真是絕了……”

沒想到,他一句話沒說完,視野驀然明亮起來,他吃了一驚,然後就驚訝地看到道路兩旁的路燈接二連三地綻放出光芒,瞬間將這一帶照得亮如白晝。

他們這才發現,所處的地方是一條林蔭道,道路頗為寬敞,想必是為了方便運輸車輛出入而修建的。

比他領先了幾步的謝城與楊紹文同樣麵露錯愕之色,也愈發警惕起來,全神戒備著四周。

其實路燈將冰天雪地映襯得愈發晶瑩剔透,景色甚美,隻是此刻,誰也沒有欣賞美景的心情。

這地方處處都透著詭譎,實在是讓人不能不防。

鍾雲從亦是如履薄冰,下意識地向另外兩人靠近,雖然大家陣營不同,但這會兒形勢不對,暫時化敵為友也不是不可以的。

就在他們站成一隊的時候,道路一側的林子裏忽然傳出了枝葉的晃動聲以及踏雪的簌簌聲,三人陡然一驚,全都變成了驚弓之鳥。

這地方居然還有人?或者是鬼?

鍾雲從和楊紹文同時掏出手槍對準聲源的方向,後者厲聲喝問:“什麽人?”

樹枝折斷的動靜清脆地傳來,卻叫人更加膽戰,楊紹文緊緊地握著槍,手掌裏悶出了汗水,沒一會兒就冷透了,濕漉漉地黏在手心裏。

鍾雲從亦神經緊繃,唯有謝城,依舊麵無表情,但也是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

樹林裏猝然恢複了平靜。

但沒有人因此卸下心裏的石頭,因為每個人都知道,這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砰!

刺耳的槍聲劃破寂靜的夜空,一梭又一梭的子彈,呼嘯著朝他們襲來。

看樣子,對方的火力比他們手裏可憐巴巴的手槍要強得多,至少是步槍級別的,鍾雲從根本找不到反擊的空子,隻得狼狽地在地上翻滾,以躲避槍擊。

鬼殺人用不著開槍,看來埋伏的肯定是人了。鍾雲從忍不住暗罵一聲,心想果然是軍工廠,兩邊的武器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

對方的槍法還挺準,很可能受過專業訓練,鍾雲從再怎麽輾轉騰挪,還是沒避過不長眼的子彈——他的左臂中了彈,爆出一朵血花。

他向來怕疼,此刻劇痛鑽心,讓他忍不住罵街:“哪個渾蛋開的槍?敢不敢出來見見?”

不承想,他這罵聲一出,槍聲反而停歇了。

片刻之後,樹林裏傳出一個還算熟悉的聲音:“……鍾雲從?是你嗎?”

任傑原本想帶著以柔離開這個地方,結果繞了大半天也沒尋到出路,就在兩人饑寒交迫、筋疲力盡之時,驀地發現不遠處的樹林外燈火通明。

二人驚疑不定地遠眺著明亮之處,以柔的聲音有些顫抖:“那裏又是怎麽回事啊?”

任傑勉強讓自己鎮定下來,嘶啞地開口:“過去看看就知道了。”

以柔大驚失色:“這……那燈光詭異得很……我怕有危險……”

任傑扶著她的雙肩,一臉肅穆:“可我們跟無頭蒼蠅似的轉了大半天,也沒能找到出路,既然那邊有了異常,不管是指明燈還是陷阱,總要靠近了才能辨個分明。”

任傑自然能察覺出她的懼意,他心裏對她亦是憐惜不已,駐足思考了一會兒,牽起她的手,往最近的一處倉庫走去。

以柔猜到他想做什麽:“想拿點武器嗎?”

任傑頷首,旋即用力推開倉庫大門,借著雪地微弱的反光,從成堆的軍火裏找出了一柄自動裝彈步槍,又從鄰近的彈藥箱裏拿了一圈彈帶斜掛在身上。

以柔靜立於一旁,絞著雙手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