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4.惡鬥

王昭美急忙否認:“沒有的事。”

就在此時,她眼角餘光驀地瞥見窗外有一團黑影掠過,她嚇了一跳,連忙扭過頭去,定睛一看,卻什麽都沒有發現。

她正驚疑不定的時候,又聽到趙濤在對她說話。

“行了,不跟你計較,飯也不用做了,我待會兒就走了。”趙濤拉了張椅子,兀自坐下,王昭美小心翼翼地在他身邊站定,聽他說馬上要走,她心底卻是喜憂參半。

一方麵,她對趙濤懷著深深的恐懼,完全不想再與他同處一室;另一方麵,卻又隱隱擔心他無法脫身,畢竟有昔日的情分在。

“傻站著幹嗎?”趙濤拍了拍另一張椅子,示意她坐下。王昭美的神經又緊繃起來,她一麵照做,一麵迅速地掃了室內一眼,卻完全沒有發現那幾位長官的蹤影,這令她不禁泛起了嘀咕:他們是不是都走了,就留下她自己?

一時間,恐懼不斷發酵,迅速占據了上風,她如坐針氈,心中無限焦灼,恨不得拔腿就跑。

趙濤的一隻手在兜裏掏著什麽,看到她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樣,他的臉色又陰沉下來:“你今天晚上到底怎麽回事?”

王昭美身體一抖,卻還是擠出了一個笑:“我在想……你下次回來,是什麽時候。”

趙濤一愣,隨後回嗔作喜:“我也想跟你過踏實日子,不過要等到現在的活兒忙完才行。你放心,等我忙活完,立刻就帶你離開這地方。”

王昭美扯了扯嘴角,沒有說話。

他從兜裏掏出了一塊紅綢,然後遞給她:“喏,一個小玩意兒,送給你的。”

王昭美眼皮一跳,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說起來趙濤不是第一次送她禮物,之前那些對他們來說過於貴重的珠寶,她已經收得夠惴惴不安的了,但這一次簡直可以說是心驚膽戰。

頂著趙濤的目光,她不敢不接,於是硬著頭皮伸出了手,趙濤滿意地笑起來,紅綢沉甸甸地落在她手心。

王昭美死死地咬著後槽牙,顫顫巍巍地解開了紅綢,一枚金燦燦的戒指靜靜地躺在紅綢上。

王昭美的腦子轟的一聲,耳邊不斷地回響著項羽的那句話:“那是從別人的斷指上捋下來的。”

她已經夠害怕了,偏偏此時屋內的某個角落驀然傳來一聲突兀的響動,聲音不太大,但還是把這個驚弓之鳥般的女人逼得徹底崩潰了。

她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整個人從椅子上彈了起來,用力地把金戒指丟了出去。

但扔完她就傻眼了,一瞬間,趙濤陰冷的視線便將她籠罩,她的腦子亂成一團,完全沒辦法思考應付對方怒火的法子。

她張了張嘴,想為自己解釋一下,可她那個拙劣的理由還沒說出口,她的脖子就猛地被掐住了。

從窗台上躍下的小白貓不理解這一幕驚險的情形,發出了疑惑的喵喵聲。

“啊!”她的尖叫短促而惶恐。趙濤的力氣奇大,胳膊仿佛鐵焊的一般,牢牢地箍在她頸上,她立刻就上不來氣了,兩眼暴突,耳鳴嗡嗡作響,嘴像瀕死的魚一般張合,掙紮著發出聲音:“救我……救我……”

“你這個臭婊子!”趙濤離得近,她斷斷續續的呼救聲如同火上澆油,令他睚眥欲裂,“我真心實意地對你,把你從那個破地方帶出來,給你吃,給你喝,你就這麽回報我……”

一個“我”字還沒說完,一梭子彈就破空而出,精準地朝著他的後腦勺襲來,趙濤冷笑一聲,卻並未回頭。

蘇閑在王昭美失控的那一刻就扣下了扳機,自然而然地,他的潛伏也無法再繼續下去,於是索性不藏了,直接現身,準備再補上幾槍。

可出乎意料的是,那家夥竟然不躲不閃,蘇閑眸光一凝,跟著就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地板上鋪著的瓷磚毫無預兆地一寸寸碎裂,露出下層的水泥砂漿,緊接著那些水泥砂漿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碾磨成粉狀,回歸了沙的形態。

而那些沙石在頃刻間聚集起來,凝成了一堵牆,嚴嚴實實地擋在了趙濤身後,子彈嵌進沙牆裏,發出了沉悶的響聲。

蘇閑麵沉如水,冷冷地盯著那道沙子凝成的屏障,而趙濤回過頭,陰森森地衝他一笑。

“當我什麽都沒發現嗎?”他咧著嘴笑道,“從一進門我就知道這娘兒們不對勁,隻不過想試探一下。嘖,果然是個吃裏爬外的。”

蘇閑的目光掃過那個奄奄一息的女人,眉頭皺起,沒法再等了,他伸出一隻手,五指虛虛地一握,氣流立即高速地旋轉起來,形成了一道道無形但鋒利的氣刃。

在他的操控下,氣刃瘋狂地向沙牆攻擊,趙濤的擋箭牌很快就出現了一個缺口,細沙簌簌掉落,可蘇閑完全樂觀不起來——因為兩側的牆壁也開始皸裂、沙化,源源不絕的沙子重新彌合上了缺口,甚至圍成了一個完整的圈,堡壘一般將趙濤與王昭美二人牢牢地圍在裏頭。

根本就是一場沒有盡頭的死循環……這樣下去不行。蘇閑的神情極為凝重,在明白目前的方式不管用之後,他立即收了這個手段,當機立斷地衝了過去——再不把王昭美弄出來,她就要死在趙濤手裏了。

“項羽!”他猛地撞向沙牆,令他意外的是,沙牆居然一碰就散,但他仍然不敢掉以輕心,因為那些化整為零的沙子很快就似蟒蛇一般纏上了他,緊緊地將他的身體絞住。

蘇閑的骨骼開始咯吱作響,巨大的痛苦襲來,但他還是咬著牙掙脫出一條胳膊,而後重重地擊在了趙濤的臉上。

趙濤顯然沒想到這個治安官居然采用了近身肉搏的戰術,而蘇閑剛才那一嗓子讓他意識到對方還有援兵,他打起了十二萬分的注意力,隨時警惕著四周的動靜,於是猝不及防地挨了那一拳。

蘇閑在那一擊複刻了項羽的異能,力道非同一般,趙濤畢竟不是石頭雕的,臉頰瞬間腫得老高,腳下也是一個趔趄。蘇閑趁機扣住了他的左腕,反向一掰,他立時慘叫起來,劇痛之下,他扼著王昭美咽喉的手臂也有所鬆動。

蘇閑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在千鈞一發的時刻將王昭美從趙濤的鉗製中拉了出來。

氣若遊絲的王昭美勉強撿回一條命,而趙濤也不是吃素的,蘇閑一個人就讓他吃了這樣大的虧,簡直令他暴跳如雷,隻聽哢嚓幾聲,沙蟒的纏絞之力直接將蘇閑的肋骨壓折了好幾根。

蘇閑將驚魂未定的王昭美拎在手裏,往旁邊一扔,趙濤還沒反應過來,一個人影就飛速地閃現,接過了女人,又風馳電掣般地退開。

蘇閑衝著趙濤笑了笑:“終於可以心無旁騖地對付你了。”

就在這時候,廚房方向傳來一聲巨響,趙濤陡然一驚,接著便聽到了水管迸裂的聲響。

他很快就意識到,水管被人強行破壞了。

房子小也有小的好處,至少在眨眼之間,室內的地板就被四處漫延的水流充斥。

趙濤那無所不能的沙子開始結冰。

冰晶一層層地將趙濤的沙牆包裹住,短時間內他再也無法隨心所欲地向它們發號施令,他咬著牙,陰沉沉地盯著麵帶笑容的治安官。

沙牆變為冰牆,將他圈禁起來。

蘇閑身上纏著的沙蟒也被凍住了,他同樣失去了行動能力,但他一副不慌不忙的神情,因為項羽已經從廚房裏走出來了。

項羽一拳就擊碎了蘇閑身上的冰層,力度掌握得很好,沒有傷到蘇閑。

他的上司明顯受了傷,行動不太利索,項羽低聲道歉:“對不住了,頭兒,水管埋得深,耽擱了一陣子才從牆裏破出來……”

蘇閑抬手打斷了他的自責:“先把這家夥拿住……”

他話音未落,卻驀然覷到窗後突現的人形黑影,於是不假思索地把項羽推開。

“有埋伏!”

項羽的思維沒能跟上驟變的局勢,他也看到了那個巨大的人影,還以為是趙濤的同夥,立時拔槍便射,可他萬萬沒想到,破窗而入的竟然是一個沙人,子彈徒勞地穿過大量的細沙,反而激起巨大的沙塵,迷了他們的眼。而沙人悄無聲息地變換了形態,化為一道閃電般的離弦之箭,勢不可擋地穿過蘇閑的鎖骨,生生地將他釘在了牆上。

蘇閑的右肩登時血流如注。

他麵色慘白,嗓子眼兒像是被棉花堵住了,一時間竟然連痛呼都發不出來。

沙箭倏地散落,蘇閑的身體也跟著滑落,沙瀑劈頭蓋臉地灑了他一身,將他大半個身子掩埋住。

然而沙塵並沒有就此罷休,而是無聲無息地蠕動著,分成了幾股繩,藤蔓似的纏上蘇閑的四肢,將他牢牢地禁錮起來。

且不說沙藤的力道之大,像是有十幾隻手死死地按著他,叫他難以掙脫,單論蘇閑這會兒的狀態,肩膀上一個血窟窿,肋骨折了四五根,半死不活地靠著牆,哪怕對方隻伸出一根手指頭,也足以製住他了。

項羽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不顧一切地要去救他。不過在趙濤的操控下,這些惱人的沙子還真是能屈能伸,麵對項羽異常剛猛的力量,立刻化身為“繞指柔”,項羽用盡氣力的一拳揮過去,也隻是陷入一盤散沙中,反而令自己的雙臂身陷囹圄,難以動彈。

麵對這堆其貌不揚的沙子,項羽難得地生出了有心無力的無奈感,某種程度上,這些玩意兒還真能算得上他的克星。

他很快反應過來,擒賊先擒王,要搞定那些討厭的沙子,就得先把趙濤拿下。於是他立時掉轉矛頭,朝趙濤襲去,然而後者的全副心思也用在了提防他上麵,為求自保,也早有準備,項羽沒能近身,就被突現的沙牆攔截了去路。

地板上是結了冰,但這個策略對趙濤來說,隻能暫時地限製住他的行動,以及讓他少了一處沙的來源。可這屋子還有四麵牆,還有天花板,甚至整棟樓都可化作沙塵,供他調遣。

這間屋子幾乎被拆了一半,其中一麵牆的磚石被抽了個七七八八,終於不堪重負,轟然倒地,室內登時掀起一陣小型的沙塵暴,人的眼睛完全無法睜開,這直接導致帶著人質意欲逃離的馮小山迷失了方向,出入無門。

一時間,兩方倒是陷入了拉鋸戰中,趙濤被限於方寸之間,項羽也難以前進一步,誰也奈何不了誰。

這時候,因失血過多而處於半昏厥狀態的蘇閑,總算在撼天震地的動靜過後勉強找回了幾分意識,他費力地睜眼:“項羽。”

他的聲音極為虛弱,幾乎被無處不在的流沙聲蓋過,但項羽還是聽到了。

而蘇閑的這句話,即刻讓項羽的腦子冷靜了下來。

“你掩護人質和小山離開,剩下的事情,交給我……”

蘇閑一句話還沒說完,烏煙瘴氣的廚房裏忽然鑽出了一個人,那個人步履平穩,神情沉靜,正是一直沒有露麵的鄭飛。

他的眼鏡上沾滿了沙塵,他索性摘了隨手放到一邊,馮小山心想他是不是打算用自己的異能來解決趙濤,這樣的話,可得把頭兒一起帶走,免得同歸於盡。

不過下一秒他就注意到了鄭飛手裏拿著的是一瓶不知道從哪個角落找出來的殺蟲劑,驚訝之下,他脫口而出:“鄭飛你小子幹嗎呢?不會以為那玩意兒能把對方噴倒吧?”

怕是還沒接近,就跟頭兒似的,被沙子捅個窟窿出來。

項羽相當懷疑,眉頭緊鎖地盯著鄭飛。

鄭飛顯然沒有回答他的打算,而是出聲催促:“別耽擱了,趕緊走吧。”

蘇閑看了非常鎮定的鄭飛一眼,也跟著附和:“走。”

他的話一出,那邊的兩個不敢不從,項羽咬著牙,一手拽著馮小山,另一隻手直接把塌了半邊的牆壁徹底打爆,拉著兩個人跨出去。

趙濤自然不會就這樣讓他們得逞,沙瀑附骨之疽一般追了出去,鄭飛轉過頭去看蘇閑,後者點一點頭,鄭飛對著沙瀑的方向,舉起了手中的殺蟲劑……彼時項羽他們已經跑到了過道裏,馮小山速度夠快,勉強與急速而來的沙瀑拉開距離,但項羽就沒這麽幸運了。馮小山已經背了個王昭美,實在顧及不到他,那沙瀑便如影隨形地貼在他身後,正在悄然地變換形態。

就在它們準備故技重施,像重挫蘇閑那樣收拾掉項羽的時候,項羽忽然聽到了鄭飛的厲喝:“項羽,往左邊躲!”

項羽不知對方為什麽會突然來這麽個提示,但出於對同事的信賴,他毫不猶豫地照做,雖然走廊的左側是一扇緊閉的門,但他還是用力地撞開,連人帶門摔進了這家住戶的屋子裏。

可沙瀑也跟著拐了個彎,不依不饒地追著他,就在此時,一團藍幽幽的火舌驟然閃現,循著沙瀑而來,轉瞬之間便將沙瀑包裹起來。

項羽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出乎意料的一幕就出現了——那些距他咫尺之遙的沙瀑驀然凝固,然後,它們在半空中迸裂並墜落,劈裏啪啦地碎了一地。

項羽目瞪口呆地瞅著一地的碎片,怎麽都想不明白:沙子怎麽就突然變成玻璃了?

無論如何,他這邊的警報算是暫時解除了,室內的蘇閑與鄭飛也展開了反擊——在殺蟲劑這個日常不起眼的助燃劑的幫助下,蘇閑從同僚“烈火”那裏複刻來的異能發揮了非常大的作用:有了助燃劑,異能被激發之後的溫度遠比一般的火焰要高,所以才能一瞬間讓細沙完成融化—冷凝—玻璃化這一連串的化學反應。

這個主意是鄭飛臨時想出來的,顯而易見,他讀的書要比項羽之流多得多。

而挖了十幾年礦的趙濤的文化水平與項羽半斤八兩,再加上獲得異能不足一月,幾次對戰從無敗績、揚眉吐氣的他完全沒想過,原來令自己戰無不勝的沙子,也是有軟肋的。

他不願死心,再次對蘇閑、鄭飛二人發起了攻擊,沙刃閃電般劈來,然而蘇鄭二人配合默契,在幽藍之焰的洗禮下,沙刃再次完成了蛻變。

不過這一回,蘇閑沒讓玻璃掉落,他手指微動,玻璃在空中掉轉方向,直直地衝著趙濤飛去。

趙濤在冰牆的圈禁下,閃躲的範圍實在有限,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鋒利的玻璃之刃向他飛來。

好在蘇閑沒打算現在就要他的命,所以特意避過了心髒等要害處,最後是以牙還牙——刀刃穿過趙濤的琵琶骨,也把他釘在了冰牆上。

他沒有蘇閑那般變態的承受能力,直接翻白眼昏死過去。

趙濤失去意識之後,被他附著在沙子上的生命力也隨之消失,鉗製著蘇閑的沙藤登時分崩離析,死氣沉沉地灑了一地。

鄭飛正要把蘇閑扶起來,後者卻心有餘悸,生怕再出幺蛾子,堅持讓下屬把趙濤綁嚴實了再說。

等鄭飛忙完回頭來看的時候,卻發現上司雙目緊閉,臉色難看得緊,狀況實在是不容樂觀。

一直沉穩的年輕人終於撐不下去,破功了,慌亂地去探蘇閑的呼吸:“組長……”

沒想到聽到聲音,蘇閑居然又睜開眼,唇角微彎:“放心,我沒事……你做得很好,那些嫌棄你的人……真是眼瞎了……”

鄭飛搖了搖頭,語氣頗為自責:“還是我太沒用了,否則,您不至於傷成這樣。”

“記得……我之前跟你和小山說過什麽嗎……咳咳……”蘇閑一句話斷斷續續,說得十分艱難,鄭飛趕緊回了:“記得,您讓我們發揮出實力。”

他越說越小聲,眼神也愈發黯淡,蘇閑閉了閉眼,沉沉地呼氣:“我現在很累,所以這話我隻說一次……咳咳……我說的實力,並非隻有異能……智慧也是實力的一部分……咳咳……至少,你比我們都要機靈點……咳咳咳!”

他的身子猛地一弓,唇邊溢出血沫,旋即便不省人事了。

“組長!”

鄭飛連忙扶住蘇閑,知道一定是折斷的肋骨傷到內髒了,否則不至於吐血。

幸好項羽等人很快重返,幫著鄭飛一起把人送了出去。

另一邊的鍾雲從正在開車。這段年久失修的路難走得很,坑坑窪窪,兩邊還沒有路燈,這輛老爺車的車燈還壞了一個,在這般惡劣的條件下,老司機鍾雲從也隻能怎麽小心怎麽來,那速度都能跟蘇閑有一拚了。

“怎麽這麽慢?”車上唯一的乘客出聲詰問,搞得鍾雲從相當無語,就是因為顧忌著副駕駛座上還坐著個人,他才開得分外如履薄冰。

不過鍾雲從脾氣好,好聲好氣地跟對方解釋:“這段路不好走,車燈又壞了,我怕開快車出事,所以……”

“你這樣,咱們什麽時候才能到?”冰女細眉微蹙,覷了他一眼,然後出聲,“換我來開吧。”

她的語氣不是很好,焦灼與煩躁顯而易見,但鍾雲從並沒有放在心上,因為他知道她的那些負麵情緒並不是衝他而來。

她是在跟自己較勁。

鍾雲從能理解冰女的心情,要是自己的喜歡的人人事不知地躺在醫院裏,他也會抓狂的。

他無聲地歎氣,踩下了刹車,朝冰女笑了笑:“好,那你來吧。”

冰女見他這麽配合,多少也有些過意不去,她打開車門的時候,低聲來了句:“不好意思,我剛剛不是……”

“我知道。”鍾雲從也跟著推開車門跳下車,“我不生氣,你也別在意。”

冰女眼角一酸,望了一眼夜空高懸著的孤月,硬是把淚意壓了回去。

二人互換位置之後,再次上路。冰女開車的風格比平時的鍾雲從還要雷厲風行,尤其是在這樣的路段上、這樣的環境中,還能這麽飆車,也是很厲害了。

鍾雲從佩服的同時也有點怕,畢竟車子一下一下顛簸得很厲害,他隻覺得這老爺車的每個零件都在咣當作響,真擔心什麽時候就徹底解體了。

他一開始不知道,原來烽火軍工廠的舊址是在西城,距離東城還真是有段距離,之前他開得慢,路也不熟,全靠冰女在旁邊指點,耽誤了不少時間。這會兒冰女親身上陣,速度一下子提升了。

鍾雲從被顛得難受,忍不住問:“還要多久啊?”

“如果順利的話,再過個半小時就能到了。”

半小時啊……鍾雲從此刻就已經覺得自己全身的骨頭都要散架了,一想到這樣的狀況還要維持半小時,不禁眼前一黑。

就在他生無可戀的時候,倏然望見前方有個人影,他一怔,差點以為是自己眼花,可眨眨眼再看,卻發現視野內確確實實有個人影立在不遠處。

冰女車速極快,按照這架勢,怕是沒幾秒就要撞上那個突然出現的家夥,鍾雲從連忙提醒:“刹車!前邊有人……”

他話音未落,便是一聲巨響,車身猛地一震,緊接著汽車就變成了無頭蒼蠅一般,無論冰女怎麽控製,都不聽指揮,在路麵歪歪扭扭地衝撞了一陣,最後轟然傾翻。

命懸一線之時,冰女發力,將整個車體用厚厚的冰層包裹了起來,總算勉強固定住。翻車後,二人雖受到震**,但傷害已經被盡力降到了最低,不過即便如此,二人仍舊迷糊了一陣子。

在冰層化去後,他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傾覆的車廂裏鑽出來,還沒站穩,就被眼前的場景驚得目瞪口呆。

原來他們之所以會翻車,是因為這輛汽車的車尾部分竟然不見了。

鍾雲從與冰女相互攙扶著,一瘸一拐地走到隻剩半截的車體邊上,皆是冷汗直流——車尾不在也就算了,那斷口居然是平平整整的,就好似是被巨大而鋒利的利器瞬間切割開的。

更令他們後背發涼的是,他們舉著手電筒到處照,方圓數百米,怎麽也尋不到那被切去的車尾的影子。

汽車的另一半,離奇消失了。

鍾雲從當即想起方才瞥見的那個神秘人,頓時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究竟……是什麽人?

鍾雲從再回頭去看那個方向的時候,那個人影已經不見了。

見狀,他反而鎮定了下來,更加確定方才的事故並非意外,而是人為。

“怎麽回事?”冰女驚疑不定的同時,也愈發警惕,如臨深穀般戒備著四周。

“很明顯,有人在裝神弄鬼,”鍾雲從的聲音淡淡的,“衝著我們來的。”

夜風撩起冰女的發尾,癢癢地搔過脖頸,她煩躁地把頭發甩開,眼角餘光掠過隻剩半截的汽車,最初的震撼過去之後,倒是生出了一種如願以償的快意,她冷笑起來:“也好,自己送上門了,咱們還能省點力氣。”

鍾雲從正想說些什麽,突然眼前一花,十幾米開外,一夥人幽靈般地憑空而現,在這樣的深夜裏,可以說是相當驚悚了。

他一個激靈,立時上前一步,將冰女擋在身後,與他們遙遙相對。

大概是因為之前已然經曆了一撥商業大片似的驚險情節,對於從天而降的對手,鍾雲從平靜得連自己都意外。

冰女的眼底更是充斥著躍躍欲試的興奮。盡管敵方的人數是他們的好幾倍,她也知道對方的異能肯定很棘手,勝算並不大,但於她而言,這樣陣仗分明的對峙,反而比先前兩眼一抹黑,連對手的影子都抓不到的狀態要痛快得多。

那些險些將她壓垮的、無處釋放的焦灼和憤怒,終於有了宣泄口。

她一抬手,空氣中飄浮著的水汽在刹那間凝結,化為無數根銳利的冰錐,勢不可擋地朝對方飛去,在那個瞬間,竟然有萬箭齊發的磅礴之感,氣勢驚人。

鍾雲從睜大了眼睛,為同伴的強悍所震驚的同時,又生怕她這一手直接把對方紮成篩子,他們全都一命嗚呼了怎麽辦?

他倒不是同情心泛濫,而是純粹擔憂如果那些人都死光了,獲取情報就成了麻煩事。

可轉念一想,不是還有他在嗎?麻煩是麻煩了點,不過提取死人的記憶也算是他的看家本事了。

況且,看冰女這副以血還血的架勢,他也實在沒有勸阻的勇氣。

不然變成篩子的可能就是他了……他正胡思亂想著呢,不可思議的一幕卻發生了——在冰錐來勢洶洶地迫至目標人群身前,距他們隻有咫尺之遙的時候,那些晶瑩剔透卻又鋒芒畢露的武器似乎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截了去路,錐頭齊刷刷地被削去,然後,銷聲匿跡,無影無蹤。

失去了銳利鋒芒之後,原本盛氣淩人的冰陣登時一蹶不振,變為一堆無用的冰塊,劈裏啪啦地往下掉,仿佛下了一場冰雹。

見自己的攻擊頃刻間被化解,冰女駭然不已,而目睹了全程的鍾雲從,也終於明白了他們的汽車是怎麽被人破壞的。

甚至連對方的異能,他都隱隱有了頭緒。

“好久不見。”

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打斷了鍾雲從的思忖,鍾雲從渾身一震,抬眼望去,一個精瘦的身影從人群裏走出,笑眯眯地與他對視。

鍾雲從眼底的陰鬱一閃而過,也跟著笑了起來:“真巧,我正準備去找你。”

他跟這個人,是真的很有緣吧,當過一起吃苦訓練的同窗,也做過一個屋簷下的室友,而此刻,又是分屬於兩個陣營的對手。

其實這是對方從訓練營叛逃之後,他們第一次麵對麵地交流,但他的陰影卻一直橫亙在鍾雲從心底——今天下午鍾雲從就見過他,在感知出的記憶當中。而他,也是用那把槍打傷霍璟的元凶。

甚至更早之前,交換人質那次,他們就已經隔空對峙過一次了。

鍾雲從知道他們遲早都要見麵,但時間比他想象的還要早。

“看起來你好像一點都不驚訝。”楊紹文,或者換一個更熟悉的稱呼——瘦子,笑著開口,語氣是一如既往的熟稔。

鍾雲從亦回以微笑:“其實還是有點的,我以為我們不會這麽早見麵。”

見他們你來我往,談笑風生,冰女狐疑頓生,看著鍾雲從,質問道:“你認識他?”

“嗯,以前關係還不錯來著。”鍾雲從沒有否認,歎了口氣,“不過那時候,大概是我眼瞎了。”

金虎、任傑、霍璟,他的三個同伴,都不同程度地栽在楊紹文手裏過,或死或傷。

這樣大的梁子,真是繞不過去了。

冰女並不遲鈍,她平日裏並不關心他人私事,對於鍾雲從與對麵那家夥的恩怨情仇也不了解,但還是從他微妙的語氣裏聽出了一點苗頭。

直覺告訴她,這個人一定與霍璟的傷有關係。

她是個幹脆利落的人,在意識到對方很可能就是她要找的仇人之後,一秒鍾都沒有猶豫,疾風驟雨般地再次出手。

可她沒想到的是,鍾雲從竟然阻止了她:“你不是他們的對手,別白費力氣了,現在立刻離開,然後……”

不過他的勸阻顯然是徒勞的,並沒能攔住冰女淩厲的攻擊——這一回,她換了個形式,寒光閃閃的冰刃石筍般破土而出,出其不意地直指敵人下盤。

然而她還是棋輸一著,對方的反應和手段都是一流的,那群人毫無預兆地隱匿起來,片刻之後,又在幾米之外現身。

須臾之間,他們便轉移了方位。

冰女的額角冷汗涔涔,她也看出了一點門道——這夥人裏,至少有一個空間異能者。

她也終於弄明白了汽車和冰錐是怎麽被削斷的,以及它們的另一部分是怎麽消失的。

汽車的車尾、冰錐的錐頭,它們並不是真的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隻是被轉移到了另一個空間而已。

她茅塞頓開的同時,對方的反擊也隨之而來——她的頸邊寒意陡生,汗毛豎起,危機感潮水般將她淹沒,可她來不及避開,因為對手沒有給她這個時間。

她的頭發驟然短了一半,頸邊也留下了一道隱隱作痛的傷口,鮮豔的血珠緩緩地從透白的肌膚裏滲出,漸漸染紅了衣領。

冰女的呼吸幾近停滯:這是對方給自己的下馬威——既然他們可以隨心所欲地分割物體,那對人體也是一樣。

人的身體,總歸還是相當脆弱的存在,至少肯定沒法跟鋼鐵鑄造的汽車比。

察覺到她的頹喪,鍾雲從有些無奈,低聲道:“我說過了吧,你不是他們的對手……”

“我不是,難道你是?”冰女的語氣很衝,因為她的心情非常糟糕,她已經做好了與對方同歸於盡的準備,但現狀是,就算她賠上自己的命,也未必能傷到敵人,這就讓人很鬱悶了。

很多人都不怕死,但一定會怕死得不得其所。

“我也沒什麽信心。”鍾雲從搖頭,但眼神和表情卻絲毫不見慌亂,“不過我也沒打算跟他們打這一架,也就無所謂了。”

他的話令冰女失色:“你這是什麽意思?難道你……”

“我之前說錯了,他們不是衝著我們來的,”鍾雲從扯了下嘴角,“是衝著我一個人來的。所以,”他側過臉,看著她,眼神凝重,“你回去吧。”

“我不要!”冰女不假思索地嚴詞拒絕,冰冷地反問,“你是想一個人逞英雄嗎?”

“我這個人從來不會逞強,也不想當英雄。”鍾雲從微笑著否認,“倒是你看著比較想逞英雄。”

“鍾雲從,你想死嗎?”冰女周身的低氣壓險些將空氣都凍住,好在她也隻是停留在放狠話階段,沒有實際行動。

擱平時,冰女絕對不會隻是說說而已,當然了,沒事的時候,鍾雲從也絕對不敢這麽出言不遜。

“我不想死,也不希望你死。”他的神色驟然嚴肅起來,與往常大相徑庭。

冰女一怔,語氣不自覺地有所緩和:“可是……”

鍾雲從打斷她:“可能會傷你的自尊心,但我還是得說——這一次,你真的幫不上什麽忙。”而且還會成為累贅。

這後半句他沒有宣之於口,但冰女不會不明白,她沉默片刻,而後麵色蒼白地點頭:“既然如此,我可以走,但他們會讓我離開嗎?”

“會的。”鍾雲從很欣慰於她的果斷,“剛才那個人手下留情了,這就說明,他們也不是非要你的命不可。”頓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就算他們不讓你走,也得先問過我。你隻管放心大膽地回去。”

冰女忽然發現,自己對這個同伴的了解,還真是不夠深。

“知道了。”她不是喜歡說廢話的風格,但在離開之前,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他們為什麽要找你?”

“還不是為了‘寶藏’?”鍾雲從淡淡地道,隨後衝對麵的楊紹文挑眉一笑,“我記得,交換人質那次,你的人就說過,等我找到‘寶藏’的下落,你們就會主動找上門,還真是信守承諾啊。”

楊紹文莞爾:“你我之間的約定,自然是要遵守的。”

“比起講信用,我更好奇你們是怎麽知道我找到了軍工廠的線索的?”鍾雲從好奇地問道,“消息很靈通嘛。”

對方這回倒是裝聾作啞起來,沒有要回答他的意思。

鍾雲從眸光一沉,但很快又笑了起來:“現在不說也沒關係,反正我遲早會知道的。”

冰女聽著他們的虛與委蛇,根本放心不下:“你一個人,真的沒問題嗎?”

鍾雲從無可奈何:“對我有點信心好嗎?”說著,他衝那邊喊話,“讓她離開,我跟你們走。”

對麵緘默著,似乎在思考,少頃,給了回複:“可以,但你最好不要耍花招。”

“不會。”鍾雲從言簡意賅地做了保證,隨後再次催促冰女,“去吧。”

冰女咬了咬牙,轉身離去。

在她消失在夜色裏之後,鍾雲從朝著另一邊走去。

他們的視線皆落在他身上,楊紹文的目光尤為複雜:“你這麽配合,說實話,讓我忍不住懷疑。”

“沒什麽奇怪的,”鍾雲從一步步向他們靠近,語氣平淡,“我同你們一樣,對傳說中的‘寶藏’也很感興趣,也想親自去那裏看看,而你們這裏正好有空間係異能者,簡直是天作之合,不是嗎?”

楊紹文的餘光掃過隱匿在黑暗中的人影,提起嘴角:“是這樣,所以我們才早早地就邀請了你。”

“原來你管這個叫邀請,那我可真榮幸。”鍾雲從在瘦子麵前站定,麵色淡淡的,“除此之外,我有預感,你們還能解答我的很多疑惑,比如,我父親的下落,還有身份。”

“如果這次順利的話,你應該能見到他。”

即便有所預料,對方的話仍令鍾雲從心頭一跳。

“那還等什麽?”鍾雲從伸了個懶腰,舒展了下僵硬的筋骨,“我就應了你這個邀請。”

楊紹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真的變了很多。”

鍾雲從不無諷刺:“彼此彼此。”

楊紹文沒再繼續跟他打嘴仗,他揮一揮手:“老謝,帶我們到烽火的舊址去。”

一個高瘦的人影從黑暗中現身,鍾雲從瞥了一眼,發現這個身形很眼熟,就是之前出現在車前的神秘人。

看來,他就是那位空間異能者。

名為老謝的異能者周身開始有黑霧縈繞,而霧氣很快就將他們包圍了起來,鍾雲從有了頭重腳輕之感,周邊的環境也倏然扭曲、變換。

時間與聲音仿佛都停滯了,他們像是處於黑洞之中。

就在這時候,昏昏沉沉的鍾雲從猛然抬頭,目光灼灼地盯著那位空間異能者,輕輕開口:

“我知道你是誰。”

鍾雲從能感覺到,有那麽一瞬間,對方實打實地動了殺機。

那會兒鍾雲從也有點緊張,畢竟他所在的空間處於對方的絕對控製之下,人家要是真想搞點什麽小動作,那也就是動動手指的事兒。

或許在他發揮作用之前,楊紹文還不希望他死,但在楊紹文阻止之前,自己大概就已經死於非命了……

種種揣測電光火石般從鍾雲從的腦子裏急轉而過,他神經緊繃,雙拳緊握,但依舊沒有想好該怎麽迎接隨時會來的殺招。

真是防不勝防。

就在鍾雲從覺得自己半隻腳已經踏入鬼門關之時,那股籠罩著他的陰冷殺意驀然消散,威壓一減,他的呼吸也跟著一鬆,趕緊喘了兩口氣,後知後覺地發現腦門上爬滿了冷汗。

雖然對方自始至終都沒有過實質性的攻擊之舉,但鍾雲從還是有種難以言喻的劫後餘生之感,心有餘悸地覷了一眼迄今為止都未曾發一言的中年男子,他低垂著眼,自帶與外界隔離的冷漠氣場,對於鍾雲從的窺視也毫無反應。

就好像方才的險象環生隻是鍾雲從的錯覺。

那段隻有當事人才知道的小插曲告一段落,劈開的空間通道很快就把一行人傳送到了目的地,鍾雲從措手不及地就從頭重腳輕的半失重空間轉換到了現實的環境之中。

他一時半會兒還沒能適應腳踏實地的感覺,加上頭昏目眩的症狀尚未退卻,重心不穩,趔趄了一下。

這時候,有人扶了他一把,他下意識地道謝:“多謝……”

結果一抬眼,發現搭把手的人竟然是楊紹文,他舌根僵了一下,默默地把剩下的字眼咽了回去,同時不著痕跡地避開了對方的手。

他的遮掩並不那麽到位,楊紹文自然不會看不出來,但他也隻是笑笑,收回了手,並且很識趣地拉開了他們之間的距離。

鍾雲從默然,這種隻身闖進狼窩還不得不同狼群一起行動的感覺,真的很奇怪。

“這裏就是烽火軍工廠了,隻是現在不太能看得出來了。”楊紹文一揮手,立即有好幾個人打起了手電筒,幾道光束四散而開,將這個區域照得亮如白晝,原本影影綽綽的景象立時分明起來。

瘦子的話還真是一點都沒錯。在這個據說原本是一座軍工廠的地方,放眼望去,找不到半分昔日的影子,連個像樣的建築物都沒剩下,目之所及,除了大大小小的泥坑沙石,就隻有遍地雜草。

這並不是什麽誇張的形容,反而相當寫實——一個接著一個的方形坑,淺的幾米,深的十幾米,通過那些坑的麵積,就能估摸出從前所在的建築物的規模。

嘖,連地基都不在了,軍工廠的痕跡被刮得幹幹淨淨,倒像是個廢棄的建築工地。

不知道是不是被這情形震到了,在場的人都沒有吭聲,夜風掠過,連片的荒草聞風而動,發出幽幽的嗚咽聲,更是將這片陰沉的廢墟襯得猶如鬼蜮。

楊紹文將四周巡視了一圈,並未發現他們之外的人或是遊**的異種,暫時排除了潛在的威脅,他的視線落到了鍾雲從臉上:“開始吧。”

鍾雲從也在打量周邊的環境,乍聽到楊紹文的話,他沒好氣地嗆了一句:“你當我是神啊?這裏屁都沒有,讓我怎麽開始啊?”

鍾雲從失笑:“不是,你也太敏感了,我人都在這兒了,你還怕什麽?我沒有要反悔的意思,隻是這裏確實什麽都沒有,我也不可能無中生有吧?”

瘦子睃了他一眼,看樣子不太相信他的說辭:“可你之前明明已經跟隱匿的烽火軍工廠建立了聯係……”

“你的情報員難道沒有告訴你,”鍾雲從冷不丁地打斷他的質疑,話裏滿是諷刺,“之前的聯係,又被切斷了嗎?”

所謂的情報員自然是嘲諷的說法,但鍾雲從其實一點都高興不起來——治管局內部絕對出現了叛徒,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實,而楊紹文顯然也並不打算掩飾此事。

原來治管局內部並非鐵板一塊。

除了唏噓之外,更讓鍾雲從在意的是,那個內鬼到底是誰。

範圍似乎很有限,他作為這個信息的第一手來源,其間的傳播對象統共隻有三人。

依照時間順序,分別是徐陽、蘇閑、宗正則。

在排除了自己無意中走漏風聲的可能之後,他首先把蘇閑排除了。

他不能否認這其中一點私人感情因素都沒摻雜,但更多的還是出於對蘇閑人品的信賴。

他絕不是會幹出這種事的人。

其次是宗正則,理由基本同上,另外,還要加上他的身份,要是治管局的最高領導也能成為叛徒,那這個部門還是趁早解散得了。

剩下的徐陽,就是嫌疑最大的那個了。

鍾雲從跟徐陽隻是普通的同事關係,私下沒有多少往來,對徐陽的印象也僅限於能幹、好相處這樣的標簽,至於更深入的了解,還真的談不上。

徐陽會是那個泄密者嗎?

鍾雲從的思緒變成了一團亂麻,雖然他確實覺得徐陽是三個人裏最有嫌疑的,但他並沒有什麽證據,也不能空口無憑地就定了人家的罪。

萬一不是他呢?

萬一……是在別的環節出了什麽岔子呢?盡管他絞盡腦汁也沒想出來,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楊紹文的目光意味深長地掃過驟然陷入沉默的鍾雲從,似乎猜到了他的苦惱,他重新露出笑容:“既然你這麽說了,那好,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吧,反正我們不缺時間。”

聽這話的意思,他們完全不怵冰女回去之後搬救兵,也是,有個空間異能者在,隨時都能逃之夭夭,自然不會把治管局的追兵放在眼裏。

鍾雲從對此並沒有感到沮喪,因為在他做出單刀赴會的決定之時,就沒打算逃跑,至少在找出軍工廠的下落之前沒有這個打算。

因為他確實需要那位強大的空間異能者的力量,光靠他一個人,是無法接觸到烽火軍工廠的所在的。

“那就先走走吧。”鍾雲從就坡下驢,開始閑庭信步似的四處溜達。楊紹文對此沒有發表任何意見,而是帶著一幫小弟跟在鍾雲從身後繞圈。

然而,在這片蕭條之地晃**了半天,卻沒有生出任何特殊的感應。

這讓他也很無奈啊。

逛完大半個區域之後,他終於把自己走累了,放緩了腳步,等著楊紹文跟上。

瘦子何等精明,一看他的舉動,就猜到對方有話要跟他說。

他也很配合,加快步伐跟上,接著,二人並肩而行。

楊紹文懶得跟他磨,直接開門見山:“想問什麽就問吧。”

鍾雲從立刻蹬鼻子上臉:“我問了,你就能答?”

對方笑了一下:“你問你的,至於答不答,那是我的事。”

鍾雲從氣憤地斜了他一眼,默默地扭過臉去。

“你要是不問,那連聽到我的答案的一丁點機會都沒有了。”

鍾雲從怎麽聽都覺得,對方是在對自己先前領著他們繞彎子的行為進行報複,可也不得不承認,他的話不是一點道理都沒有。

“既然你都這麽說了,我不問豈不是很不給麵子?”鍾雲從很快拋出了自己的第一個問題,“治管局的內鬼是誰?”

楊紹文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顯然對這個問題並不感到意外,他聳聳肩:“你說什麽呢?我在治管局唯一有交情的人就是你。”

他的答非所問讓鍾雲從很不滿,鍾雲從報以冷笑:“你總不會告訴我,我就是那個內鬼吧?我怎麽不知道呢?”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確實撇不開幹係啊。”

鍾雲從一時間有點分不清對方是在嘲諷還是在打太極,或許兼而有之,但也算是戳到了自己的痛處,搞得他有點灰頭土臉的。

“行吧,知道你不會告訴我了。”他悻悻地結束了這個話題,然後提出了第二個問題,“我父親鍾致遠,跟你們‘暗影’是什麽關係?”

楊紹文嗤笑一聲:“鍾致遠,你確定他是叫這個名字嗎?”

鍾雲從呼吸一滯,但很快就恢複常態:“叫什麽不是重點,你隻需要告訴我你們之間的聯係就好。”

“看樣子,你也並非一無所知。”楊紹文笑笑,而後頷首,“這個問題回答你也無妨,他算是我們的老板之一吧。”

言畢,他欣賞著鍾雲從的反應——後者不似他想象的那般震驚,想來也是早有預料了,但眼底的失望和痛苦是藏不住的,幾乎溢出眼眶,以至於他的麵部肌肉狠狠地抽搐了一下,五官幾近扭曲。

看來這件事對他的打擊真的不小。

楊紹文頗有種幸災樂禍的快意。

“他在哪兒?”第三個問題。

不過這回楊紹文是真的答不上來:“他消失有一段時間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麵對鍾雲從質疑的眼神,楊紹文做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沒騙你,他是老板,我們隻有俯首帖耳的份兒,哪裏能過問他的去向。”

“你剛剛說,他隻是你們的老板之一,”鍾雲從看起來很平靜,不久前劇烈的情緒波動已經消失得幹幹淨淨,“意思是,還有別的老板嗎?”

楊紹文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鍾雲從當他默認了,不過他也沒打算追問下去,因為想也知道,對方怎麽可能就這樣把己方的老底兜出來。

除非他是臥底。

可就在他以為瘦子要裝聾作啞到底的時候,對方卻驀地出聲了:“是。真說起來,你父親也就是個代理人,真正說了算的,不是他。”

鍾雲從側過臉去看他,一時之間,竟然失語了。

代理人,幕後黑手另有其人。楊紹文透露的這些,讓他得到了一些安慰嗎?

答案是否定的。

鍾雲從閉了閉眼,口腔裏泛起一片苦澀。

“接下去,你也不用問了,”瘦子說道,“但我也夠意思了吧?所以,你能投桃報李一下,別繼續浪費時間了嗎?”

鍾雲從聞言,停下了腳步。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廢棄廠區邊上的一株柏鬆,它筆直而孤獨地佇立在一片荒蕪間,多少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差不多了,我找到‘鑰匙’了。”

蘇閑是被痛醒的,他睜眼的時候,張既白正拿著鑷子從他肩部的傷口裏一顆顆地往外取沙子。

見病人醒來,醫生瞥了他一眼。張既白的臉藏在口罩後麵,鏡片上折射的冷光讓他的眼神看起來很是嘲諷:“喲,大英雄醒了?”

蘇閑還沒從清創的痛苦中緩過來,又被張醫生的冷嘲熱諷刺到了,氣極反笑:“張醫生,給打個麻藥都不行嗎?不至於這麽小氣吧……”

一句話沒說完,他又開始咳嗽,接著肋間便是一陣劇痛,他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的前胸和腹部纏著一圈圈的白色固定帶,這才記起來自己的肋骨好像折了幾根。

“想少吃點苦頭的話就給我閉嘴。”張既白的態度十分惡劣,“隔三岔五就到我這裏來蹭藥,真是煩也煩死了。”

蘇閑當然不會聽不出他辱罵背後的關心,他也不是個不識好歹的人,笑了笑,乖乖地閉上了嘴。

張既白卻不肯罷休,手裏一刻不停地忙活著,但並不妨礙他一心兩用繼續罵人:“你一個,鍾雲從一個,我上輩子是欠了你們倆什麽嗎?啊?一個一個的,輪流來報到,還不時丟來一個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撿來的人。怎麽著,都當我這裏是慈善機構了嗎?醫生就不用吃飯了嗎?醫生就活該受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