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求證

他說話了!

鍾雲從呼吸一滯,冷汗直冒,戰戰兢兢地豎起耳朵,等他的下文。

蘇閑被他那副如臨大敵的蠢樣子氣笑了,導致原本沒什麽好氣的提醒聽起來居然溫和了不少:“安全帶係好。”

鍾雲從完全沒想到,提心吊膽了半天,最後等到的卻是一聲好心的提醒,他感動壞了。

“哎,好!”鍾雲從麻溜地把自己固定好,又朝著駕駛座上的人露出個真心的笑,“謝謝你啊。”

蘇閑莫名其妙地剜了他一眼,沒說什麽,發動了汽車,駕駛風格一如既往,慢騰騰地往前磨蹭。

鍾雲從是習慣開快車的人,對這個速度多少有些不適應,感覺比老頭兒散步快不了多少。

換個人,他估計會忍不住嘀咕,不過開車的是蘇閑,他也隻好微笑著接受了。

主要是,真的惹不起啊!

如果可以的話,他寧願自己走過去,反正醫院離治管局也不是很遠,20分鍾的路程而已。

當然,這話鍾雲從是萬萬不敢說出口的。

“喂。”

他正出神呢,冷不丁地聽見蘇閑的聲音,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這車裏也沒有第三個人了, 他趕緊認領了:“嗯?在!”

蘇閑的嘴角幾不可察地輕提了下,麵上卻是一派平和:“我看,你好像有什麽話想跟我說?”

鍾雲從吃了一驚,心想這都讓你看出來了?

不過他不打算承認,所以堅決搖頭:“呃……沒有啊。”

蘇閑不氣反笑:“真的沒有?”

鍾雲從被他那個笑弄得心裏毛毛的,隻好妥協地鬆了口:“嗯……我覺得吧,你那個,車速稍微慢了一點,畢竟天越來越黑了,我怕病人早早休息了。”

在觸及蘇閑驟然轉冷的目光之後,鍾雲從十分機智地變了口風,“不過呢,開慢車也沒什麽不好的,畢竟安全第一,安全第一嘛。”

蘇閑的耐心耗盡了,煩躁地一踩油門,車身一震,速度居然快了一點點,旁邊的鍾雲從詫異地瞅了他一眼,心想自己的話這麽管用嗎?

“鍾雲從,”蘇閑克製著自己的怒氣,聲音聽起來還算平靜,“你不要給我裝傻。”

鍾雲從一怔,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跟對方的腦回路完全沒在一個頻道上。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他整理了一下思緒,然後開口:“我記得,剛到這裏來的時候,你是很討厭我的。”

蘇閑搭在方向盤上的手僵了一下,餘光掠過他的臉,麵色不太好看,心想你這是要先將我一軍,跟我翻舊賬,是吧?

鍾雲從也知道自己的話有歧義,連忙解釋道:“你別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

蘇閑冷哼一聲:“是啊,現在也挺討厭的。”

鍾雲從被噎了一下,好半天才苦笑:“看來是我做人太差勁了。”

蘇閑聽了他這番自嘲,反而有些過意不去,輕咳一聲:“別轉移話題,你到底想說什麽?”

鍾雲從垂下眼,輕聲道:“這裏的所有人,包括你在內,都是感染者,隻有我,不僅對‘失樂園’免疫,還莫名擁有了異能。這樣的對比,確實很殘酷,要是易地而處,對這樣幸運的家夥,我也擺不出什麽好臉色。”

蘇閑一愣,旋即有些汗顏:“你果然就是來跟我算舊賬的吧,行吧,我好像還沒正式跟你道過歉,那就今天好了……咳咳,那時候是我鑽了牛角尖,胡亂遷怒,本來跟你也沒什麽關係。”

“如果跟我有關係呢?”

鍾雲從驀地出聲打斷了他,蘇閑錯愕地把臉扭回來,正好與對方的視線撞在一起,他下意識地想反駁:“什麽亂七八糟的……”

鍾雲從的眼睛裏滿是痛苦和掙紮:“你不是想知道徐文鑫跟我說了什麽嗎?

那我就告訴你好了,反正……遲早也要說的。”

不知怎的,蘇閑緊握著方向盤的手心冒出了汗,鍾雲從的聲音不高不低地在他耳邊響起:“20多年前,博峰生物斥巨資進行了一項名為‘新星’的基因重組工程,目的在於改造人種,開發人體極限……”

他的話一刻不停地往蘇閑耳膜裏灌,以至於蘇閑的腦子亂哄哄的,焦躁毫無預兆地湧了上來,他猛地大踩油門,車速陡然提升。

鍾雲從猝不及防,整個人隨著慣性往前傾,好在他有先見之明,早早綁好了安全帶,沒整出什麽意外。

他不解地看了蘇閑一眼,有點疑惑他為什麽突然飆起了車,但這不妨礙自己繼續往下說。

“‘新星’工程的內容大致就是這樣。”他頓了一下,喉結上下滑動,而後艱難地重新開口,“還有個事,就是,那個工程的負責人以及核心成員,張家和,很可能就是……”

車窗外的景物如同定格的畫麵,一幀幀飛速向後退,很快,醫院的紅十字就從綠茵茵的樹冠後頭露出一角。

蘇閑麵無表情地踩了刹車,鍾雲從再次被慣性折騰得前俯後仰,原本在舌尖上打轉的字眼被迫咽了回去。

“到了,你下車吧。”蘇閑雙手還放在方向盤上,目光卻落在擋風玻璃上,“我還有事,隻能送你到這裏了。要是霍璟醒了,幫我問候他一聲。”

鍾雲從卻沒急著下車,而是目光複雜地瞧著蘇閑:“我還沒說完。”

“我說了,”蘇閑依舊沒看他,語氣生硬得很,“我有事,沒時間了。”

鍾雲從的嘴唇動了一下,最後還是沒說什麽,反手推開車門,鑽了出去。

見他下了車,蘇閑竟然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他正要原地掉頭的時候,卻發現鍾雲從繞到了他這邊,叩了叩車窗。

蘇閑愈發煩躁。

其實這事由他而起,是他一直追著人問,可在鍾雲從終於鼓起勇氣要說實話的時候,他反而臨陣退縮了。

鍾雲從的後話是什麽,自己又在恐懼些什麽,這些問題,他突然就不想知道答案了。

他本來想假裝沒聽到,但鍾雲從不依不饒地敲著,無奈之下,他搖下車窗,不耐煩地問道:“還有什麽事?”

“現在不想聽也沒關係。”鍾雲從笑了一下,“我想了下,那件事裏,還有些不確定的部分在,等我調查清楚,再告訴你。”

蘇閑沒作聲,隻是大幅度地旋轉方向盤,汽車利落地掉頭,而後絕塵而去。

原地殘留的尾氣,多少透著些落荒而逃的狼狽。

鍾雲從目送著他離開,直至汽車消失在街角。

霍璟還在加護病房裏,據說仍是人事不知。

“還好子彈隻是擦過脊柱,造成的是鈍傷,也許會在一段時間內影響行動,但經過調理和訓練,還是有很大概率可以康複的。”

鍾雲從找醫生了解過情況,對方給的答複讓他安心了不少。他在病房前站了一會兒,隨後轉頭望了一眼抱著膝蓋蜷縮在排椅上的人,遲疑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坐在她身邊。

“醫生說了,他會痊愈的。”他低聲開口,“你別太擔心了。”

冰雕似的美人紋絲不動,對他的話置若罔聞。

鍾雲從知道對方並不需要他的安慰,而他也並不擅長這種事,躊躇了一下,還是說出了口:“我在調查這件事,現在已經有了一點頭緒。我會繼續查下去,一定會找到傷害他的人。”

說完這番話之後,他起身準備離開,剛走了幾步,身後冰女的聲音像是從深水裏傳來:“你說的是真的嗎?”

鍾雲從腳步頓了一下,回頭堅定地作答:“是。”

冰女站了起來,理了一下淩亂的長發,露出冰淩般蒼白而清秀的麵孔:“你要做什麽,算我一個。”

鍾雲從敲開門之後,露出的是一張姣好的麵容,他衝對方禮貌地笑笑:“宗小姐。”

宗沅淇看起來有些意外,但還是很快把他迎了進去:“來得正好,吃過了嗎?沒有的話,一起吧。”

鍾雲從登時就鬧了個大紅臉,上午就喝了人家一碗湯,這次來一沒留神又趕上了晚飯的點兒,倒顯得他好像是故意來蹭飯的。

“哎,不用不用,我吃過了。”鍾雲從想維持一下自己的良好形象,連忙擺手婉拒,“你們慢慢吃,我正好出去走走消消食,晚點再過來。”

宗沅淇正要說些什麽,鍾雲從的肚子冷不丁地咕嚕了兩聲,親自戳破了他的謊言。

麵對宗沅淇憋笑的臉,鍾雲從羞愧地低下了頭,隻覺得自己的臉都被自己的胃扇腫了。

其實也不能怪他,亂七八糟地忙了一整天,連帶著心情也不大好,他自個兒也全然忘了吃飯這回事,真論起來,今天入口的也就是上午蹭來的那碗湯了。

熬到現在才抗議,他的胃已經足夠堅強了。

“是雲從嗎?”一個熟悉的沉穩的聲音傳來,“進來吧。”

宗沅淇一笑,做了個邀請的手勢。

雖然不好意思,但鍾雲從還是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宗正則看起來應該沒什麽大礙了,正站在窗前看風景,身板一如既往地筆直。

聽聞動靜,他回過頭,鍾雲從微微欠身:“宗局。”

宗正則略略頷首,麵上無波無瀾,心底卻在暗暗發笑——這小子平時在他麵前不說沒大沒小,也是放鬆得很,這會兒倒是一反常態地局促起來了。

他大概能猜出原因。

“坐。”他指了張空椅子給鍾雲從,接著又轉向女兒,“沅淇,你在這裏陪了我一天,我這邊也沒什麽事了,你回去休息吧。”

宗沅淇正在擺弄矮櫃上的花瓶,她似乎對鮮花情有獨鍾,愛不釋手地輕撫著那幾枝月季,還湊過去嗅著香氣。

素白的玉手襯著色彩濃豔的花瓣,煞是好看。

這樣賞心悅目的美景因為自己的關係而無法存續,鍾雲從萬分過意不去,不過宗沅淇自己倒是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樣子,她撚了朵半枯的花,爽快地應道:“行,那您有事就按鈴叫護士。”

經過鍾雲從身邊的時候,她又衝一臉赧然的他笑了笑:“那我的那份飯,就麻煩你幫我解決了,別浪費了。”

鍾雲從訕訕的:“不了吧,還是你自己……”

宗沅淇揮了揮手,步履輕快地走出了病房。

宗正則目送女兒離開之後,又瞥了眼跟個木頭樁子似的杵在那兒的人,搖頭失笑:“坐吧,邊吃邊說。”

鍾雲從心裏愈發不是滋味,不僅把人家女兒擠走,還搶了人家的晚餐,簡直十惡不赦。

他捧著飯盒,怎麽都下不去口。

“行了,”宗正則看不下去他那副哪都不自在的拘束樣,無奈地給他解釋,“那丫頭晚上本來就不怎麽吃東西,說是怕胖,你就別瞎內疚了。”

鍾雲從心中的那塊大石頭這才緩緩落地,撇去了心理包袱,胃口也迅速恢複,反正屋子裏就剩他跟宗正則了,他很快就開始毫無顧忌地大快朵頤。

中年人宗正則對年輕人旺盛的食欲很是感慨,至於鍾雲從前後態度的轉變,更是讓他歎為觀止。

他夾了一筷子菜送入口中,細嚼慢咽,同時還不忘調侃自己這名下屬:“不至於吧?沅淇一走,你就吃得下飯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是你領導。”

鍾雲從被噎了一下,沒命地咳嗽起來,宗正則沒忍住翻了個白眼,順便嫌棄地遞過一杯水:“什麽毛病?”

鍾雲從灌了半杯水才把食道安撫得順暢了,跟著討好地笑:“我覺得吧,可能因為她是您的女兒,遺傳了您的威嚴,所以我每次見了,都有點怕怕的……”

宗正則笑罵:“少來,你小子什麽時候尊敬過我?”

鍾雲從嘿嘿傻笑了兩聲,繼續埋頭吃飯。

至於他對宗沅淇的評價,宗正則顯然並沒有當真,隻認為是年輕人的打趣。

見他吃得那麽急,宗正則也沒打擾他,隻是自顧自吃著。

鍾雲從的速度比宗正則想象的還要快,他把剩下的那半杯水一飲而盡,抹了把嘴,這才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慢悠悠進食的宗正則,試探地問道:“要不,等您吃完再說?”

宗正則見他分明急不可耐卻不得不忍的模樣,不禁一聲冷笑:“裝什麽裝?

有話就說吧。”

鍾雲從確實耽擱不起了,冰女還在外頭等著他呢,既然局長發話了,他也就順水推舟:“行,那我長話短說,盡量不影響您吃飯。”

說著,他深吸了一口氣,把這一天前前後後得到的所有信息整理好,全部轉述給宗正則,包括那些不確定的部分。

雖然也很忐忑,但宗正則畢竟不是蘇閑,在他麵前,鍾雲從的壓力要小得多。

把一切都說完之後,鍾雲從長長地喘了口氣。

而宗正則,自始至終都一言不發。

對方未置可否的態度讓鍾雲從愈發不安,他沉默了一下,最後還是鼓起勇氣開口:“是這樣的,我打算沿著現有的線索繼續追蹤烽火軍工廠的下落,說實話,我現在的身份挺敏感的,您要是覺得不妥的話……”他抬起眼,直視著宗正則深潭般幽深莫測的雙眸,咬了咬牙,“我可以離開治管局。”

宗正則默然半晌,忽然歎了口氣,放下手裏的飯盒,伸出手,拍了下鍾雲從的頭:“別說傻話,好不容易才進來,說走就走?”

鍾雲從的嘴唇顫抖了一下,沒出聲。

宗正則把手收了回去,恢複成平時不苟言笑的模樣,聲音淡淡的:“關於‘新星’工程,以及張家和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鍾雲從大吃一驚:“那您還……”

“還什麽?”宗正則微微一笑,“還對你這麽好?”

鍾雲從撓了撓頭,小聲嘀咕:“這話該我來說吧。”

看不出來,宗局自誇起來還真是毫不嘴軟,臉皮怪厚的。

“不用想太多。”宗正則繼續吃他的飯,“我對你好,是因為你值得。”

這話說得,鍾雲從感動之餘,又覺得有點怪怪的。

可能是太肉麻了點。

主要是,這話從宗局嘴裏說出來,就不太對勁。

他腹誹到一半,忽然想起興師問罪,眉頭一皺,問道:“既然您早就知道了,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

“怕你受不了。”宗正則一麵在菜裏挑挑揀揀,一麵回他的話,多少有些心不在焉的意思,“其實我是打算找個合適的時機跟你說的,不過還沒找到,你自個兒就誤打誤撞地知道了,這樣也好,省事兒。”

鍾雲從悻悻的:“我沒有受不了啊。”

“哦?”宗正則挑起半側眉尾,“那你這半死不活的模樣是怎麽回事?難道是被蘇閑毆打了?”

鍾雲從剜了他一眼,實在不知道怎麽回嗆,隻好選了一個新奇的切入口,指著對方挑剔的筷子:“你看你,隻吃雞蛋不吃西紅柿,這麽大年紀了還挑食啊?

好意思嗎?”

宗正則握著筷子的手僵了一下,老臉一紅,罵了回去:“關你屁事!”

鍾雲從心滿意足地笑起來,笑著笑著整張臉又垮了下去:“您還是沒告訴我,張家和跟鍾致遠究竟是不是……同一個人。”

他的上司歎了口氣:“一定要知道?”

鍾雲從固執地點頭:“一定要!”

宗正則皺著眉吃了塊西紅柿,捏著鼻子咽了下去之後才開口:“你一定要個答案的話,那我隻能說,很大的可能性,是。”

雖然早有預料,但鍾雲從的臉色還是一瞬間變得煞白。

宗正則見狀搖頭:“我就知道你會這樣,所以才不想告訴你。”

鍾雲從沒吭聲,隻是站了起來,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我明白你在想什麽。”宗正則的聲音再次響起,“你覺得你父親有罪,所以你也有罪,而且,你還享受到了其他人不曾擁有的紅利。”

鍾雲從的身體晃了晃,他一把扶住了牆,讓自己站穩。

“事實是這樣,但又不隻是這樣。”

宗正則的這句話,讓鍾雲從忍不住回過身:“您這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宗正則的表情淡淡的,“你的存在比你以為的有價值得多,所以別太自暴自棄了。”

這話聽著像心靈雞湯,可鍾雲從總覺得沒這麽簡單,而宗正則也不是會燉雞湯的那種人。

他還想追問,卻被對方揮揮手打發掉:“行了,吃完就走吧。對了,你要是想繼續找軍工廠的話,我建議你到它的舊址去看看,畢竟是舊址,說不定能找到更牢固的聯係。”

鍾雲從受到來自對方精神力和言語的雙重夾擊,身不由己地被迫離開了。

走廊上,冰女果然還在等他。

她一意孤行,完全沒有要聽鍾雲從的勸說的意思,他也就作罷了,畢竟她也是個很強的異能者,多個厲害的幫手也沒壞處。

“接下來怎麽做?”冰女問。

鍾雲從實話實說:“打算去烽火軍工廠的舊址看看。”

言畢,他才發覺自己忘記跟宗正則打聽地址了,隻好反問冰女:“你知道這地方在哪兒嗎?”

冰女看了他一眼,也許是覺得他不太靠譜,但也沒說什麽,隻是點頭:“知道,我帶你去。”

鍾雲從舒了口氣:“行,那咱們找輛車吧。對了,你吃過沒有?要不要先去吃點東西?”

冰女冷淡地拒絕了。鍾雲從跟在她身後,絞盡腦汁地想讓她改變主意:“俗話說磨刀不誤砍柴工,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人是鐵飯是鋼……”

他絮絮叨叨了一路,冰女終於忍無可忍,冷冰冰地威脅道:“你再囉唆的話,我就把你的嘴凍起來。”

鍾雲從不吭聲了。

隻是快走出醫院的時候,他們居然又遇上了宗沅淇。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主動跟去而複返的宗沅淇打招呼:“宗小姐,您怎麽又……”

“好巧啊。”宗沅淇笑盈盈地告訴他,“有東西落下了,走到一半才想起來,於是回來拿。”

“這樣啊。”眼看冰女已經兀自走遠了,鍾雲從隻好倉促地跟她告別,“還有點事,先走一步啦!”

宗沅淇微笑著同他揮手道別。

宗正則對於宗沅淇的去而複返倒不十分意外。

“怎麽了?是不是又忘了什麽?”他這個女兒,從小就大大咧咧、粗枝大葉的,這走了一會兒又跑回來,肯定是又忘東西了。

果不其然,宗沅淇拿起一個厚厚的筆記本,笑嘻嘻地看著她父親:“教案,明天上課要用,不然我才懶得再跑一趟。”

宗正則連連搖頭:“那麽大的人了,別老是丟三落四的了。”頓了一下,又說,“既然明天要上課,回去早點休息吧。”

“知道啦。”宗沅淇把教案塞進包裏,然後朝父親揮手,“那我走了,您也早點睡吧。哎喲!”

她轉身的時候包不小心把矮櫃上的花瓶碰倒了,花束灑了出來,還好裏邊沒水。

宗沅淇手忙腳亂地收拾著花束,宗正則自然又是一通數落:“你看看你,總是沒輕沒重、毛手毛腳的,你也不小了,還這麽毛躁……”

宗沅淇被他念得頭疼,趕緊把花瓶擺正,迫不及待地往外溜:“走了走了,哎喲,您可真夠操心的。”

宗正則搖頭失笑,不忘囑咐:“路上小心點。”

宗沅淇清脆地應了一聲,走到門口的時候卻又停了一下,似乎有些疑惑:“說起來,爸爸,我之前問了醫生,他說您的身體沒什麽大礙。要是擱從前,您這個工作狂早就出院回治管局了,這次怎麽肯乖乖住院了?”

宗正則一怔,隨後笑罵:“你爸也是會老會累的,想趁機偷個懶不行嗎?”

宗沅淇忍俊不禁:“當然可以了,我巴不得呢!”

“好了好了,趕緊走吧,再晚的話,街上要沒人了。”

宗正則在把女兒趕走之後,笑意淡去,神色逐漸凝重起來。

毫無預兆地,他臉頰上被何慧瓊留下的那個傷口開始發熱,浮起了一條青筋,遊蛇一般閃現又消失,他的麵部肌肉跟著抽搐了一下,生生顯出了幾分猙獰。

宗正則捂住那個傷口,手指接觸到的時候,熱度已經退去,青筋也跟著消去,簡直讓他懷疑剛才一閃而過的異樣是自己的錯覺。

他深吸一口氣,但最終仍是沒能壓下心底驀然升起的戾氣,一拳重重地砸在牆壁上,手背立時鮮血淋漓。

該死的,何慧瓊那個女人到底幹了什麽?

宗沅淇在聽到病房裏傳來的一記悶響之後,腳下的步子頓了一下,唇邊浮起莫測的笑意。

看樣子,快了。

她步履輕快地往前走,手裏把玩著一支小巧的錄音筆。

盡管“孤島”的治安向來不怎麽樣,但最近格外不太平,城裏莫名出現了一批不安分的異能者,東城大大小小的店鋪基本被他們洗劫了個遍,這行人惡行累累,造成的影響極壞。

在蘇閑接手這起案子之前,治管局還沒那麽重視,雖然它造成的經濟損失不小,但畢竟沒有鬧出人命,加上近來確實大事小事不斷,沒有餘力應付,隻能盡力調派人手,增加在東城的巡邏點。

但誰都沒想到,那夥人膽子不小,在兩邊狹路相逢的時候,不僅沒退縮跑路,反而和治管局的人對抗上了,而且實力不俗,兩名巡邏的治安官雙雙落敗,還都傷得很重。有一個沒撐住,被送到醫院的時候咽了氣,另一個倒是勉強被救了回來,但基本也成了廢人。

誰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治管局上上下下都有種屈辱感,在這樣的同仇敵愾的氛圍下,複仇是必然的事。

不過比起複仇,安撫民心才是當務之急。不僅是生意人,相當一部分市民同樣惶惶不安。作案的是異能者,異能者與普通人之間本來就關係微妙,要是不早點解決這個問題的話,遲早會打破兩邊脆弱的平衡,治管局實在不願再增加麻煩,所以必須盡快將那夥惡徒一網打盡。

蘇閑接手之後,第一時間去找了那個幸存的治安官了解情況,好在他雖然傷得重,但交流還是沒問題的。

“跟我們交手的是四個人,不過根據之前來報案的商家的反饋,那個團夥至少有六個人。”重傷的治安官告訴他,“我們整理了一下情況,發現並不是每次作案,六個人都會到齊,而且同一個晚上,他們往往還會兵分兩路,雙線作戰。”

蘇閑追問:“除了搶劫之外,還有別的行為嗎?之前是說沒鬧出人命,所以局裏才沒重視起來。”

“人是沒死,但傷的不少,”他的同事憤憤不平,“再說了,那夥人就是破壞狂,搶完還把人家的鋪子砸得稀巴爛,有時候還給炸了。”

“炸了?”蘇閑吃了一驚,“他們還公然攜帶炸藥?”

這性質就更加惡劣了,畢竟炸藥是很難控製的東西,很容易造成大範圍的傷亡。另外,喜歡使用炸藥這個作風,也很容易讓蘇閑想起與他們積怨頗深的老對手。

他皺起眉:“那些人,不會又是來自‘暗影’吧?”

治安官搖頭:“這個現在還不清楚。不過我要糾正你一下——他們用的不是炸藥,而是異能。”

這個回答也沒讓蘇閑的眉心舒展開來,他牙疼似的吸了口氣:擁有類似於爆炸的效果,說明這種異能很難應付,難怪造成了一死一傷的後果。

既然提到這個話題,蘇閑也就順水推舟:“那就給我講講他們的異能吧。”

同事的身體不太好,精神也不濟,蘇閑沒有打擾他太久,該聊的聊完之後就告辭了。

他剛帶上門,外麵等著的下屬們就圍了過來,項羽首當其衝:“咋樣啊?”

蘇閑衝他擺擺手,示意這裏不是適當的場合,換個地方再說。

執行這次任務,上邊給他撥了三個幫手,除了老搭檔項羽之外,剩下的兩人都是跟鍾雲從同一批出爐的新人:能夠高速移動的馮小山,以及另一個據說能夠發出超聲波攻擊的異能者,名字叫鄭飛。

項羽原本有別的任務,是蘇閑從別的小組把他強挖過來的,當然項羽自己也樂意跟著他,不然其他組的牆角也沒這麽好挖。至於兩個新人,馮小山是因為太新了,沒什麽經驗,人又跳脫,別的老油條都不愛帶,加上他原本就掛名在蘇閑這個組裏,所以領導也就順勢把他塞到蘇閑這次的行動裏了;另一個叫鄭飛的,蘇閑之前沒怎麽注意過他,隻是匆匆碰過麵,沒來得及詳細交流,但小夥子戴著副眼睛,談吐做派都斯斯文文的,看著是個安靜內斂的人,反正肯定不是馮小山那種熊孩子類型的。蘇閑一開始沒搞清楚他為什麽會被剩下,以為是實力的問題,後來跟項羽打聽了下才明白,他之所以沒人要,確實跟他的實力有關係——但不是因為實力太弱,相反,他很強,他的聲呐攻擊能夠殺人於無形。單純論異能的攻擊性,絕對可以在今年的新人裏排上前三。

但他這個能力就跟雙刃劍差不多,殺傷力太強,而異能者本人又太稚嫩,還沒有成長到能夠精準地控製攻擊對象的地步,隨之而來的後果就是,當他使用異能的時候,攻擊是無差別的,不隻是對手,同伴也一樣會被殃及。

簡單來說,就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這樣一來,治安官們自然對他避之不及了。

於是這倆被其他組嫌棄的菜鳥,就被歸到了無人可用的蘇閑這裏。

菜鳥就菜鳥吧,蘇閑向來不介意帶新人,隻是這次行動實在緊急,不容出錯,尤其在他對對手的實力有了大致的了解之後,更是不敢掉以輕心。

“是這樣的,”蘇閑帶著三個人往外走,開始給兩個新人打預防針,“要是平時,我對你們的要求就是乖一點,別拖後腿就行了,但鑒於我們這次的對手不太好對付,而且攪屎棍一樣到處惹是生非,影響很惡劣,上頭下了死命令,必須盡快搞定,所以你們知道我在說什麽吧?”

馮小山的麵上帶著幾分茫然,卻仍是連連點頭;而鄭飛就老實多了,坦然地搖頭。

蘇閑沒忍住,敲了下娃娃臉的腦殼,然後才說:“意思就是,你們這次不僅不能拖後腿,還要發揮出你們的實力。”

鄭飛的神情還算平靜,馮小山卻連呼吸都亂了幾分,明顯緊張起來了。

蘇閑見狀,拍拍他的肩,語氣也緩和了一些:“我知道這很倉促,對你們來說很不容易,畢竟你們剛進來沒多久。但我也希望你們明白,‘孤島’越來越不平靜,治管局要麵對的麻煩也越來越多,你們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跟上我們的腳步。”他看著兩個小夥子,歎了口氣,“我總覺得,時間不多了。”

蘇閑最後那句沒頭沒尾的話,別說兩個新人了,連項羽都沒搞懂,他撓了撓頭:“啥意思啊?難不成治管局要解散了?”

蘇閑自己也說不清楚,索性跳過這一節:“算了,不說這個了,總之,這次任務很緊急,我待會兒跟你們介紹一下這些異能者的基本情況,咱們討論一下行動計劃。另外,還有個重要的事,盡量抓活的,那批人有古怪,最好帶回來研究一下。”

馮小山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了:“研究?我沒聽錯吧?他們到底有什麽古怪的啊?”

“我把所有的情報整理了一下,基本確認,這批異能者都是從未登記在冊的。”蘇閑表情凝重,“本來這也就算了,畢竟‘孤島’人口不少,有新的異能者誕生的話,我們也未必就能在第一時間得到消息。但問題是,我們那個受傷的同事,曾經揭下過其中一個劫匪的麵罩,記住了他的麵容,後來我們照著形貌特征摸查,找到了那個家夥原來生活的地方。你們知道那個人在當劫匪之前是幹嗎的嗎?”

項羽好奇地接話:“幹嗎的?”

“是個挖礦的。”蘇閑淡淡地道,“他在礦上幹了很多年,工友對他的印象就是老實巴交。差不多一個月以前,他忽然從工作了多年的場口出走,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不過礦上總是有人來來去去,所以也沒人放在心上。我們的人到那個場口排查過,能確定那家夥之前絕對不是一個異能者。想來也是,礦上那麽苦,要是身懷異能,何必在那裏討生活,而且一討就是十來年。”他微笑起來,“一個礦工,在一個月之內搖身一變,變成了強大的異能者大盜,這是不是很魔幻?”

“會不會是他的異能突然覺醒了?”項羽猜測道。

蘇閑揚起眉梢:“要是他年輕20歲,還是有可能的。”

項羽錯愕:“啥?他今年多大了?”

“ 35歲了吧。”蘇閑聳聳肩,“據我所知,異能的覺醒通常都發生在15歲之前,就算有特例,也不會超過20歲。”

當然,鍾雲從是特例中的特例,不過他的來曆本就特殊,自成一派,不好類比。

項羽嘿了一聲:“35歲了?這都快進入發病期了吧?結果二次變異了?”

兩個新人麵麵相覷,顯然也對這件事感到不可思議。

“是吧,很古怪吧?”蘇閑頭痛地揉著太陽穴,“然後我就在想,其他人會不會也是類似的情況。如果真是這樣,那就麻煩了。”他的眉眼仿佛一瞬間掛上了冰霜,冷峻又鋒利,“也許,異能者能夠被人為地、成批地‘製造’出來了。”

這個房間逼仄、陰暗,家具擺設陳舊簡陋,許是長期門窗緊閉通風不暢的緣故,空氣中總帶著股揮之不去的黴味兒,不過收拾得還算幹淨。馮小山在被窗簾遮蔽的窗台角落發現了一隻瘦骨嶙峋的小白貓,看樣子才兩三個月大,衝著他喵喵直叫,奶裏奶氣的。

“頭兒,這隻小貓好可愛啊!”他那張與年齡不符的娃娃臉興奮地漲紅了,捧著小奶貓獻寶似的溜達到蘇閑麵前,後者瞥了一眼小貓,旋即目光落在下屬過於稚嫩的臉上,無奈地笑了:果然還是個孩子呢。

“你養的?”他側過臉,詢問坐在床腳的女人。

她低眉順眼,縮手縮腳,自他們進入這間屋子以來,她就一直處於這般高度緊張的狀態中。

“啊?”女人驚慌失措的模樣跟課堂上開小差的小學生突然被老師點名的反應沒什麽區別,她猛然抬頭,努力想擠出一個笑,但顯然失敗了,她的五官矛盾地擰成一團,以至於表情也跟著扭曲,“是……是……路邊撿來的,隨便養養……”

他略略頷首:“挺招人喜歡的。”

女人理了一下蓬亂的鬢發,局促而羞澀地笑了一下。

蘇閑很能理解她的惶恐不安來源於何處,這個女人的外貌身材都不出眾,眼角蓄著細紋,糾結的手指上滿是老繭,一看就是沉默本分的勞動者。

如果不是她和趙濤有特殊關係,她這樣的普通人跟治管局通常是搭不上什麽關係的。

趙濤就是他們今晚行動計劃的第一環——那個在35歲時突然變異的礦工大盜。

從掌握了對方的外貌特征起,治管局便順藤摸瓜,查出了他真實的出身、姓名、經曆,以及人際關係。

這個叫王昭美的女人據說是趙濤的相好的,事實看來也確實如此——趙濤是個孤僻的人,在礦上待了十幾年,認識的人不少,但基本都是點頭之交,相熟的沒幾個,王昭美是唯一一個跟他的關係稱得上親近的。

她之前也在礦區,是廚房的幫工,以前也曾有個家,不過孩子早早夭折了,丈夫也在幾年前的礦難中去世,剩下她一個寡婦,過得很是艱難。後來不知怎的,她跟老光棍趙濤走到了一起,兩個人沒名沒分,但在礦區的時候,差不多就是半同居的狀態了。

一個月前,趙濤從所在的場口出走,大概一周之後,王昭美也不聲不響地離開了,兩個人自此都杳無音信。

當然,趙濤的工友們死都想不到向來畏畏縮縮、離群索居的人,有一天居然敢肆無忌憚地四處橫行,自然也從來沒把城中的悍匪與消失的礦工聯係起來。

蘇閑找了隔壁欠了他人情的糾察隊新任隊長丁成業幫忙,花了不少的時間和人手才找到王昭美的藏身之處。一番盤問之後,這個驚弓之鳥一樣的女人的心理防線很快崩潰得一塌糊塗,一股腦把該交代的都交代了。

她的確是暗中得到了趙濤的授意才離開的,一開始她還遲疑不決,但趙濤二話不說就把她帶到了這裏,吃穿住一應俱全,脫離了繁重的勞務,隻是不準隨便出門。

總的來說,王昭美還是個很聽話的女人,她這個月幾乎沒出過門,除了有一天她百無聊賴地透過窗戶縫隙向外看的時候,發現樓下的院子裏有隻巴掌大的小貓在叫。

“為什麽會把它撿回來?”

蘇閑再次發問,王昭美又是一副受到驚嚇的模樣,訕訕地出聲:“母貓不要它了,它那麽小,沒人管的話,活不了多久的。”

蘇閑點點頭,開始揭人傷疤:“我聽說,你以前有個孩子?”

王昭美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她再次垂下頭,不作聲了。

但一切都在不言中。

她大概是基於憐憫和無聊的雙重原因去撿的貓,可她不知道的是,恰恰是因為這隻貓,才壞了事。

一旦出門,總是免不了被人看到,萬一鄰居裏有個記性好嘴還碎的,那她這個存在肯定是沒法被忽略的。

何況,一個人從不出門這種事,本身就不正常。

王昭美的行蹤大致就是這麽暴露的,不過趙濤目前為止卻還沒被找著。

雖然王昭美說趙濤已經好一陣子沒來這裏了,但蘇閑有信心,守著她,總能釣到大魚的。

說起來,這種信心有相當一部分是鄭飛給的——這個斯文內斂的年輕人,推了下他厚重的鏡框,一臉認真地看著他:“蘇組長,我認為趙濤今晚很可能會來看望王昭美。”

不用蘇閑開口,項羽就忍不住好奇了:“你咋知道的?”

“我查了一下,今天是王昭美的生日。”眼鏡青年一本正經地告訴他,“以趙濤對她的感情來看,他很可能會來為她慶祝生日。”

他這個理由顯然沒能說服項羽,他嗤之以鼻:“他都30多歲了,又不是你們這樣的小年輕,還玩什麽浪漫啊!”

鄭飛被前輩挖苦了也沒什麽反應,還是那副不急不躁的模樣:“這個跟年齡無關,跟性格有關。”他說著轉向王昭美,“王女士,我看你的抽屜裏放了好些金銀珠寶,是趙濤送的吧?”

王昭美臉色煞白,但還是點了點頭:“是……我都說了不要了,我又沒法戴出去,讓他還給別人,他不聽。”

鄭飛回過頭,繼續分析:“我認為趙濤的這個行為,不是浪漫,而是炫耀。

蘇閑點點頭:“是這個理,真要是個老實巴交的,怎麽可能搞出那麽多亂子。”

一個人的安分未必是天性,也很可能是外界因素不允許他不安分或者是他受到了壓製的結果,一旦得到了力量,那顆原本蠢蠢欲動的心也就伺機而動了。

“不知道你們記不記得,”鄭飛有理有據,“昨晚的搶劫案裏,有個女人的手指被折斷了,因為劫匪想要她手上的戒指。”他看了蘇閑一眼,“目前還沒有證據,但我覺得那個凶徒,很可能就是趙濤。”

項羽咋舌:“行吧,我承認你說得有道理。”說罷,他剜了麵無血色的王昭美一眼,語氣裏不無諷刺,“看到了沒?你那些珠寶,都是這麽來的。”

女人的肩膀瑟縮了一下。

蘇閑還指望著她配合抓捕,一巴掌把項羽拍開:“少囉唆,帶著兩個小的,給我藏好!”

等他們各自在埋伏點藏好之後,他才和顏悅色地對著王昭美說:“你別擔心,那些贓物已經收繳了,你也很配合,他的事不會連累到你的。”他頓了一下,貌似不經意地加了一句,“何況,你不是說你都不清楚他的去向嗎?”

王昭美僵硬地點頭:“我一直都不知道他在幹什麽,問了他也不說,隻是他帶回來那麽多貴重的東西,又不肯讓我出門,我也知道他八成不是在幹什麽正事。”

“這樣啊……”蘇閑繼續問,“那他離開礦區之後的那段時間呢?他有沒有說過,那段時間去哪裏了?”

她搖頭:“沒說過。”

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蘇閑仍是不動聲色:“那你有沒有覺得,他哪裏不一樣了?”

他沒有直接說出“異能”兩個字,但誘導性很明顯,出人意料的是,王昭美卻沒往這個方向走,她麵色微變:“其他還好吧,就是覺得他脾氣變差了。”

蘇閑一怔:“啊?”

“我也說不清,”女人低垂著眼,麵色鬱鬱,“他好像控製不住自己。他上一次來的時候因為養貓的事跟我大吵一架,差點把貓掐死,如果不是我哭著求他,他就……”她哽咽起來,吸著鼻子,聲音含糊,“他以前不會這樣的。”

“暴躁、衝動、難以自製,”蘇閑複述著王昭美形容的趙濤的形象,“這些症狀,都是他離開場口之後才出現的嗎?”

他用的“症狀”這個詞顯然讓王昭美格外不安,她眼底滿是憂慮:“為什麽說是……症狀啊?”

“因為這不是一個正常人該有的狀態。”他的聲音淡淡的,“他從正常變得不正常,最合理的解釋就是生病了。”

王昭美用力地咬著下唇,不慎把皮咬破了,門牙上沾了血絲,但她似乎毫無察覺,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口:“有件事,我忘了跟你們說。”

“就是上次吵架,他很生氣,一開始我以為他要打我,結果他拚命地把頭往牆上撞,撞得頭破血流,我嚇壞了,以為他瘋了,拉都拉不動,後來我跪在地上求他別這樣,他又笑了,跟我說沒關係,一會兒就好了。”

“然後呢?”

“然後過了沒多久,”王昭美的雙目中泛起一絲殘留的驚懼,“他的傷口就真的好了。”

蘇閑的背脊上湧起一陣涼意:果然,趙濤這批人,絕對有問題。

他正要說些什麽的時候,驀然傳來了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王昭美驟然變色,緊張地望向那個治安官。

可沒想到,他已經不見了,隻在她耳畔留下低語:“放心,不會讓你出事的。”

這句話起了鎮靜劑的效用,她深吸一口氣,起身向門邊走去,聲音聽起來滿是期盼和溫柔:“老趙,是你嗎?”

趙濤的嗓音從門縫裏透進來:“嗯,今兒你生日,來看看你。”

王昭美搭在門把上的手止不住地哆嗦,而她視野的盲區,背對著的窗扇上,卻不知何時浮現出了一個碩大的人形黑影。

仿佛有個巨人飄浮在五層樓高的空中,趴在窗子上,無聲無息地窺視著屋子裏的動靜。

在她開門之前,趙濤就先把門打開了。門被推開的一瞬間,王昭美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手扒著牆壁,大氣都不敢出。

不過兩星期不見的趙濤並沒有她想象中的狂暴嗜血,也沒拿著把刀或者槍指著她,跟她記憶裏的他差不離,就是人有點邋遢和疲憊,一身灰撲撲的,頭發蓬亂油膩,胡子拉碴,眼睛裏的紅血絲很多,看著有點瘮人。

“你幹嗎呢?”見她瞪著眼睛一副受到驚嚇的模樣,趙濤不悅地擰起眉,“見了我這麽不高興?”

他一下子拉下臉,讓王昭美愈發畏懼,連聲音都在抖:“沒、沒有……哪能呢!”她咽了口唾沫,又緊張地問了一句,“餓了嗎?我給你做點?”

躲在暗處的蘇閑見狀不由歎氣:這王昭美的心理素質是真不行,這演技拙劣得,趙濤隻要不是個眼瞎的,哪能看不出來有問題?看來不打起精神不行了。

不過趙濤的眼神可能真的不太好,因為他的表情中雖然明顯帶著嫌棄,但還是透著一股日常的親昵:“我在外邊累死累活,你成天待在屋裏,飯都沒做啊?”

王昭美絞著手指,怯怯地回了一句:“我這不是不知道你今天會來嗎?”

趙濤先是搖頭,然後又咧著嘴笑了,攬著女人的肩往屋裏走:“你這話,倒像是在埋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