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刺殺

她剛想開口說些什麽,身體卻不爭氣,一張口就是一連串撕心裂肺的咳嗽,鍾雲從被嚇到了:“要、要不要扶您去醫務室瞧瞧?”

何慧瓊的身軀佝僂得更厲害,倚著牆才能勉強站穩,鍾雲從試探地問道:“那要不……我去叫任傑過來?”

“走開。”喘息的間隙,何慧瓊終於出聲了,她的聲音嘶啞,明明語聲沒什麽起伏,可嫌惡之意溢於言表。

鍾雲從一時間手足無措起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哎,你傻站在這兒幹嗎啊?局長找你呢!”就在他尷尬地杵著的時候,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背後傳來,他如蒙大赦,立刻回身,眼巴巴地看著來人:“啊,是您啊,宗局找我嗎?正好我也有點事想找他呢。”

來人是常常跟在宗正則身邊的治安官,叫徐陽,沒什麽特殊職位,但因為頗受局長的信賴,也就變成了類似秘書和特助般的存在,鍾雲從也跟他打過幾回交道,混得挺熟了。

“那就走……”徐陽風風火火的,拽著他就要走,結果一轉眼卻對上了何慧瓊那雙冰冷的眼睛。

他登時麵露窘迫之色,舌頭也跟著打結,幹笑了兩聲:“啊……何主任也在呢。”

何慧瓊剜了他一眼,別過臉,又開始咳嗽。

徐陽撓了撓鼻梁,苦笑了一下。

鍾雲從察言觀色,雖然不清楚這兩人之間具體有什麽過節,但看樣子,似乎是徐陽不占理。

徐陽又衝著何慧瓊點了點頭,毫不意外地沒有得到回複,他也不在意,或者說不敢在意,逃一般轉身溜了,嘴裏一連聲催促:“走吧走吧……”

鍾雲從並沒有馬上跟上去,遲疑了一下,還是開了口:“何女士,您還是去看看醫生吧。”

他不遲鈍,早就察覺到先前自己那句“任夫人”已經激怒了對方,此刻自然是吸取教訓,換了稱呼,言畢便加快腳步,也想學著徐陽那樣跑,卻沒想到身後的咳嗽聲驀地停了下來,緊接著,何慧瓊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你知道嗎?”聽起來,說話對她來說也是一件極其費力的事情,正因如此,鍾雲從停在了原地,“半個小時前,我也去找了徐陽,我想見宗正則,但徐陽告訴我,他不在。”

鍾雲從忍不住回了頭,何慧瓊一貫刻板的臉上竟然浮起了一抹笑意,隻是那笑意太苦澀,又隱隱夾雜著怨恨,看得他後背發冷。

“我在他門外等了半個小時,始終也沒等到他。”何慧瓊繼續朝他笑,“可你一來,他就在了。”

鍾雲從不知怎的,莫名心虛,磕磕巴巴地替宗正則找理由:“那可能宗局他先前不在,剛剛才回來的……”

他說著說著就說不下去了,何慧瓊直勾勾地盯著他看,嘴邊仍然掛著那抹讓他發毛的笑容。

“沒那麽多借口,隻是我們一家人,對他沒用了而已。”她兀自冷笑,“所以他把我們當作一塊破抹布一樣扔掉了。”

她說完這句話便步履蹣跚地離開了,鍾雲從望著她老態畢現的背影,沉沉地歎了口氣。

那邊走出了老遠的徐陽驀然發現那姓鍾的小子沒跟上來,扯著嗓子吼了一聲:“鍾雲從,你幹嗎呢?走啊!”

鍾雲從回過神,急忙追了上去。

兩個人到局長辦公室的時候,發現宗正則已經在門口等著了,他見到鍾雲從也沒有廢話,拿著帽子率先轉身:“走吧,跟我一起去瞧瞧那五個嫌疑人。”

徐陽沒跟著一起來,走廊裏隻有鍾雲從跟宗正則,鍾雲從略微落後了半步,覷著上司板直的後背,忽然就想到方才何女士怎麽也直不起來的腰。

大概是兩幅畫麵對比太過分明,讓他不由得脫口而出:“宗局……您剛才……在辦公室嗎?”

話甫一出口,他就後悔了,他一個新人,有什麽資格去質問領導。

宗正則的腳步頓了一下,讓原本就忐忑不已的鍾雲從更加心驚肉跳,他的腳也抬不動了。

宗正則側過臉,視線冷淡地帶過他:“你見過何慧瓊了?”

鍾雲從局促地與他對視了一眼,很快又垂下眼,輕輕地嗯了一聲。

“哦。”宗正則淡淡地笑了一下,“她說什麽了?”

鍾雲從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宗正則這麽問,等於間接承認了他知道何慧瓊來過,他當時的確在辦公室裏,隻是連找個像樣的理由打發何慧瓊都不願意。

“也沒什麽。”鍾雲從最後還是把想說的話都咽了回去,隻是搖了搖頭,透著些許失落。

宗正則見狀,笑意加深了些許,繼續前行:“不說也沒事,我大概能猜到她說了什麽。”

鍾雲從也跟著走,不過沒吭聲。

“怎麽著,又想罵我老王八蛋了?”

宗正則的話其實沒有多少責怪的意思,倒是自嘲意味十足,但鍾雲從聽了之後,還是羞愧得不行。

“沒有的事兒!”鍾雲從堅決否認,“我絕對沒這麽想過!”

他這此地無銀的做派讓宗正則發出一聲冷哼:“得了,想罵就罵吧,我是不想見她,因為沒有必要。”

鍾雲從吭哧了半天, 還是沒憋住: “ 為什麽? 說不定, 她有什麽要事……”

“她能有什麽要事?”他話沒說完就被宗正則打斷了,“不就是為了她兒子那點破事來的嗎?”

她兒子?她兒子不就是任傑?鍾雲從更關心了:“任傑怎麽了?”

“他好好的啊。”宗正則冷笑起來,“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呃……”鍾雲從一時半會兒不知道怎麽接話。

“自己當小人當慣了,就習慣以小人之心度他人之腹,以為所有人都跟她一樣。”宗正則的聲音很冷,“覺得我因為任琰的關係打壓她,打壓她兒子,她也不睜大眼睛看看,在這治管局裏,誰不是這麽熬過來的,難道全局上下就他一個新人在跑腿嗎?”

鍾雲從聽著聽著,突然就有點心虛了,說起來,自己這個新人,好像跟其他新人還真是不太一樣。

難怪何女士這麽看不慣他。

既然想到了這一層,他不免就發散了思維——那局裏的其他人呢?也是這麽看他的?

宗正則的眼光何等毒辣,隻瞄了一眼就猜出了他的心事,他搖搖頭:“別瞎想了,你跟其他人不一樣。”

鍾雲從一愣:“哪裏……不一樣?”

“你知道精神係異能者有多難得嗎?”宗正則聳聳肩,“今年這一屆,就出了你一個。”

鍾雲從頓時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是、是嗎?”

“嗯。所以每個精神係異能者都是重點栽培對象,你也不算是得到了什麽特別待遇。”

鍾雲從稍稍安心了。

“以後,”宗正則驀地又回頭,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會有更重大的責任等著你。”

他這一眼把鍾雲從那顆堪堪歸位的心又震到了嗓子眼兒。

“局長……”鍾雲從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話不要隻說一半,好吧?”很缺德的,好嗎!

宗正則迤迤然地轉頭:“急什麽呢?你也還沒到能夠承擔那責任的時候,先把眼前的事兒解決了吧。”

鍾雲從從對方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裏看出了關鍵信息——就不說,怎麽著?

誰讓你在背後罵我來著?急死你!

一把年紀的人了,怎麽還這麽記仇啊!

鍾雲從覺得,幼稚這種品德,可能是治管局代代相傳的。

“我聽說那五個人是糾察隊的?”鍾雲從換了一副嚴肅的麵孔,開始談公事,“問出什麽了嗎?”

宗正則神情嚴峻:“沒有。嘴硬得很,堅持說他們隻是為了對付‘暗影’,軟的硬的都來了一遍,還是不肯改口。”

鍾雲從眸光一沉,乍一聽,對方的說辭也挺有道理,可仔細一想,就站不住腳了。

要是真如他們所言的那般事出有因,為什麽後邊還要跟治管局動手?甚至不惜滅了一個活口?

這個梁子結下了,治管局肯定不會輕易放過。

“所以,你是希望……”

“嗯。”宗正則頷首,“問是問不出來了,隻能靠你直接搜他們的記憶了。”

鍾雲從揉了揉鼻頭,心想自己還是挺好用的,難怪局長這麽喜歡使喚自己。

這麽一想,他心底不禁升起了一點小得意。

當然,沒讓領導看出來,不然又得挨頓削。

何慧瓊咳了許久,氣管都在隱隱作痛,最後還是沒撐住,半路去了一趟醫院。

原本隻想開點藥了事,結果醫生覺得她的病情不容輕視,說吃藥不夠,最好留下來住院。

何慧瓊皺著眉拒絕了,她覺得醫生多事,要是張既白那樣的,估計就懶得跟她廢話了,可惜她遇到的醫生比較有耐心,對著她好說歹說,把她說煩了,最後他們各退了半步,她決定打針。

注射完畢,她摸了一把發酸的手臂,拿起外套,提著一袋子的藥,形單影隻地離開了醫院。

路上依舊咳個不停,這讓何慧瓊懷疑剛才那一針是不是白挨了。

但無論如何,她也不願再轉回去了,比起去詰問醫生,她更想回去睡一覺。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她昏昏沉沉,找了好一會兒才從兜裏摸出鑰匙,剛插進鎖眼,門後卻傳來了動靜。

何慧瓊心裏一動,肯定是任傑回來了。

那次母子爭吵過後,她真的把任傑趕了出去,之後任傑又回來過兩次,顯然是抱著求和的來意,但她餘怒未消,還是冷著臉把人罵走了。

現在想起來,有點後悔。

算了,今晚隻要他好好道個歉,她就不跟孩子計較了。

何慧瓊的臉色緩和了些許,身上也有了些力氣,她利落地打開門:“小傑……”

她話音未落,就直接僵在了原地。

“慧瓊,你終於回來了,我們等了你很久。”

坐在她家客廳沙發上的是個年輕姑娘,她身後還站著個鬢發斑白的老頭兒,麵相和善,笑眯眯地瞧著她。

乍一看,還以為他們是父女。

可何慧瓊知道,他們不是。

女子麵生得很,可那個男的,她是認識的。盡管他老了很多,可她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她雙手後知後覺地哆嗦起來,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你、你居然……回來了!”

他們還是沒能撬開那五個人的嘴。

糾察隊什麽時候也能培養出骨頭這麽硬的家夥了?蘇閑掃了一眼鐵欄杆後那幾個鼻青眼腫的哥們兒,他們都吃了不少苦頭,縮頭縮腦地蜷著,宛若喪家之犬。

其實焦頭爛額的何止他們五個,蘇閑他們這些負責審問的人也是一樣,什麽花樣都來了一遍,搞得彼此身心俱疲,但什麽都沒有挖出來。

他起身,揉了一下糾結的眉心:“大家夥兒都休息一下吧。”

說完之後,他率先出了訊問室,倚著欄杆,正打算點支煙解解乏的時候,忽然聽到了自遠而近的腳步聲,他轉過頭去,恰好與宗正則及鍾雲從二人打了個照麵。

他把香煙塞回了煙盒裏,目光在麵色稍顯蒼白的鍾雲從臉上停留片刻,而後衝宗正則點點頭:“您來了。”

鍾雲從本想開口打個招呼,不過見他一臉的淡漠,又默默地把話吞了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鍾雲從總覺得蘇閑的心情好像不太好,是因為審訊工作進展不順利嗎?

宗正則一看他那副倦怠的神情就知道目前仍是一無所獲,也懶得來虛頭巴腦的那一套,拍拍鍾雲從的肩:“去吧。”

鍾雲從應了一聲,正要走進屋子的時候,蘇閑又冷不丁地出聲了:“今晚大家都累了,不如先收工,休整一夜,明天再繼續吧。”

鍾雲從腳步一頓,回過頭去等著宗正則發話。

宗正則卻看著蘇閑,神色淡淡的:“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本來是應該讓他緩緩的,隻是綜管局那邊已經得到了消息,三天之內,如果我們還拿不出證據的話,就隻能放人。”他頓了一下,搖頭,“你信不信明天一早,他們就會過來要人?”

蘇閑垂下眼,不吭聲了。鍾雲從卻恍然明白了三件事。

其一,難怪局長這麽急吼吼地找他,原來是因為綜管局在背後步步緊逼;其二,難怪那五個人的嘴這麽緊,原來是早就知道熬過今天就能脫身了;其三,看樣子某人不高興的緣由,在他身上。

搞了半天,原來是擔心自己,嗨,直說嘛,擺一副臭臉,鍾雲從還以為自己無意中得罪他了。

牢騷終歸壓不住竊喜,他悄悄地覷了蘇閑一眼,然後清了清嗓子,中氣十足地開了口:“沒關係,就今晚吧,睡夠了,吃飽了,我現在精神挺好的。”

這話明麵上是看著宗局說的,可實際上是說給某人聽的。

鍾雲從覺得對方肯定能心領神會,結果餘光掠過,卻發現他還是那副麵無表情的模樣。

不是吧?這都聽不出來?

在那一瞬間,鍾雲從對他們之間的默契產生了懷疑。

“嗯,走吧。”宗正則好似什麽也沒看出來,往前走了兩步,又側過臉瞥了蘇閑一眼,“你要是累了,可以回去休息了。”

鍾雲從也附和了一句:“對啊,忙了一天,趕緊下班吧。”

誰知蘇閑充耳不聞,自顧自地越過他,一言不發地回了訊問室。

鍾雲從討了個好大的沒趣,舉手投足都有些悻悻的,宗正則失笑:“他抽風了,別理他。”

鍾雲從這下更不爽了:您老人家怎麽說話呢?哪有抽風這麽嚴重,他姓蘇的……也就是有點小脾氣而已。

宗正則才懶得理會他複雜的心理活動,撂下那一句之後就進了房間,鍾雲從聳聳肩,也跟著走了進去。

時間不早了,鍾雲從也沒耽擱,直接選了個看起來最疲憊的大兄弟,開始試著侵入對方的精神世界。

宗正則微微一笑:“這小子也算有點經驗了。”

人在疲乏的時候,意誌力自然也相對薄弱,對於精神係異能者來說,這當然是最大的可乘之機。

隻是宗正則這話沒能得到身邊人的讚同,坐在隔壁的蘇閑,隻是沉默地看了他一眼,沒有任何表示。

“氣性還真夠大的啊。”宗正則知道此刻的鍾雲從是聽不見外界的聲音的,所以才毫無顧忌地揶揄起來,“都解釋過了,你還想怎麽樣啊?要不要我給你寫封道歉信啊?”

蘇閑扯了下嘴角:“我怕折壽。”

宗正則挑起半側眉尾:“這‘孤島’裏大家都活不久,再折還能折到哪兒去?”

他的下屬聞言倒是露出了個有三分真心的笑容:“既然您都這麽說了,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旁邊負責記錄的另外兩個治安官都沒忍住笑,顏麵不保的宗局長瞪了他一眼,蘇閑能怎麽樣呢,誰讓人家是上司,官大一級壓死人,於是隻能乖乖給對方台階下:“我跟您開玩笑呢,哪能真讓您給我道歉。”

宗正則總覺得這低三下四的話聽起來卻諷刺十足,他不悅地擰起眉,正要嗆回去的時候,卻聽到安靜了許久的鍾雲從喃喃出聲:“原來是這樣……”

他的話都讓在場所有人都渾身一凜,蘇閑伸手扳過他的肩:“雲從?”

鍾雲從的臉上血色更少了,額角也滿是細密的冷汗,他似乎聽見了蘇閑的呼喚,緩緩地睜開了眼。

宗正則亦是分外關切:“怎麽樣?”

鍾雲從用手背蹭去額角的冷汗,長長地籲了口氣才出聲:“原來,這是一個借刀殺人的故事。”

宗正則與蘇閑交換了一個眼神,而後催促鍾雲從往下說:“繼續。”

從鍾雲從的敘述裏,他們可以確定,蘇閑當時的判斷是正確的——“暗影”的確分裂了。

雖然都是幹壞事兒的,但作惡的理念也會不合,“暗影”內部由此分為了兩派,但他們的行事作風決定了他們不可能和平分手,隨之而來的必然是不死不休的爭鬥。

兩方人馬都想吞並對方,可惜勢均力敵,誰也吃不下誰,這樣一來,雙方的領頭人都選擇了另一種方式——徹底地消滅對方。

蘇閑他們在西城發現的那幾具屍體便是證據之一,但在更早之前,兩邊的衝突就已經開始了。

譬如交換人質那次,本來是其中一方為了博取名聲與治管局做的交易,卻被另一方攪黃了。

從那次事件也能夠管中窺豹,觀察出兩方相左的行事風格——一方偏溫和,想用懷柔手段樹立起“孤島領路人”的形象,甚至不排斥與治管局這樣的“官方”部門合作;另一方卻堅持到處搞破壞的粗暴作風,並且視治管局為眼中釘。

由此可見,礦區那一戰,也是雙方鬥爭的一環。

隻是這一次,至少有一方是膽大包天,竟然將治管局也算計了進來——他們故意留下那些屍體,並在那些人死前就給他們灌輸了一個七分真三分假的情報,目的就是引誘鍾雲從使用異能查探屍體的記憶,從而將治管局引到礦區。

“七分真”是指時間地點都是正確的,而“三分假”則是指隱瞞了他們的實際意圖——他們並非要搶劫翡翠礦,事實上,去那個地方的根本不是他們自己人,而是他們的對手;分析至此,他們的目的也很明顯了——想借助治管局的力量,消滅敵人。

可惜,他們機關算盡還是沒能阻止意外,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岔子,這個消息顯然是走漏了風聲,得知此事的是綜管局,綜管局派出了自己豢養的打手,也就是糾察隊,欲將他們一網打盡。

而那些炸藥就是糾察隊預先設下的陷阱……鍾雲從說到這裏的時候,忽然被打斷了:“不對,有個地方說不通。”

鍾雲從正推理到興頭上,驀地被人澆了冷水自然不太爽,不過出言打斷他的人是蘇閑,考慮到他今晚的抽風,啊,不是,是小脾氣發作,鍾雲從還是忍氣吞聲,好聲好氣地反問:“哪裏不對?”

“既然其中一方的勢力,想利用我們消滅對手,但為什麽他們給我們的時間是錯的?”蘇閑眉頭緊鎖,“如果想把我們當槍使,開槍的時間可是很重要的,可你也看到了,我們到達的時候,兩邊都已經打得你死我活了。咱們倒更像是去善後的。”

鍾雲從一怔,另外一邊的宗正則也開口了,他顯然也認同蘇閑的質疑:“對,咱們已經是提早去了,可他們很明顯比我們到的時間還要早得多,要不是綜管局提前下手,我們很可能撲個空。”

這話一點也沒錯,時間不對的話,“暗影”的人可不會留在原地等他們來,隻會警覺地逃離。

對比起姍姍來遲的治管局,糾察隊的出手才叫一個快準狠。

“那,或許就是一方的情報失誤呢?他們一開始就沒弄清楚對方的時間……”鍾雲從無力地辯解著,可很快他自己就說不下去了,要是情報真的錯誤了,那為什麽綜管局能夠準時赴會?

鍾雲從搖搖頭:“難道……他們覺得治管局還不夠,所以搞了個雙保險?

故技重施,把綜管局也牽扯了進來?”

他這個揣測,雖然沒什麽依據,但還是比之前的要靠譜點。

可蘇閑仍搖頭:“還是不對。糾察隊那幫家夥,平時是混賬得很,但很少會下這樣的殺手。直接用炸藥,這根本就是要完全抹殺的意思,他們和‘暗影’有這樣的深仇大恨嗎?非得讓他們屍骨無存不可?”

鍾雲從頷首:“嗯,正常情況下,應該是抓活的,然後帶回去審問吧?”

“除非……他們有不得不滅口的理由。”蘇閑驀然抬眼,直勾勾地看進鍾雲從的眼睛裏,“你記不記得我曾經很好奇的一個問題?”

鍾雲從撓了撓頭,心想你好奇的問題多了去了,我哪知道你現在打的是哪個啞謎?

好在蘇閑也沒有故弄玄虛的意思,很快又說道:“我一直很想知道‘暗影’的資金和武器的來源。”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宗正則的眼角猛地**:“你是想說……在背後支持‘暗影’的,是綜管局?”

蘇閑既不承認,也未否認,隻是自顧自說下去:“如果這個假設成立的話,那‘借刀殺人’所要殺的真正的目標,並非他們昔日的同伴,而是……綜管局。”

任傑猶豫了好一陣子,才進了家門。

門虛掩著,一推就開了,任傑站在一切如故的客廳裏,看著他母親從廚房裏走出來。

“回來了。”何慧瓊的表情和聲音都一如既往地平靜,眼前的場景也很熟悉,以至於他有些恍惚,仿佛母子間的不虞從來沒有發生過。

“嗯。”任傑笑了笑,快步走了過去,“晚上吃什麽?”

冷戰的日子,任傑也並不好受,難得母親主動示好讓他回家吃飯,他也希望能夠借機改善關係。

“有你喜歡的紅燒茄子和麻婆豆腐。”何慧瓊也極為難得地露出笑容,伸手為兒子拉開椅子,“不過辣的不許吃太多,你的胃本來就不好。”

之後,她又親手為任傑盛了飯,後者過意不去,想拿回碗:“您別忙了,我自己來吧。”

“沒事。”何慧瓊輕輕拍開他的手,“反正這樣的機會也不多了。”

任傑一怔:“您這是……什麽意思?”

他的心猛地一沉,腦海裏瞬間閃過好幾種猜想,無論哪一種,都不是他願意見到的。

何慧瓊沒有回答他,又為自己盛了飯,坐下之後才慢條斯理地開了口:“也沒什麽,就是我的病越來越嚴重了,我打算去住院,自然沒時間料理你的事了。”

任傑把剛拿起的碗筷又放下了,心驚肉跳地看著母親:“您怎麽了?”

“看樣子,她好像沒告訴你我得了什麽病。”何慧瓊提到的“她”是哪位,任傑自是心知肚明,他眉頭緊皺,心想以柔怎麽從來沒跟他提過母親的病情。

何慧瓊夾了一筷子菜放進他的碗裏,表情依舊是淡淡的:“肺有點問題,最近咳得厲害。”

言畢,她驀地放下碗筷,背過身去,接著便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任傑更吃不下飯了,走過去拍著母親的背幫她順氣:“怎麽會這樣?您怎麽不早點告訴我?”

何慧瓊連咳帶喘,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能出聲:“年紀大了,總會有這樣那樣的毛病,跟你說了有什麽用?你會治嗎?”任傑剛想說些什麽,卻又被她一句話堵了回去,“再說了,你的心思全在別人身上,你媽是死是活,對你來說重要嗎?”

他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中,訥訥出聲:“我從來沒這樣想過。”

何慧瓊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話有點過了,歎了口氣,拍拍他的手背:“是媽說錯話了,先吃飯吧。”

任傑回到了餐桌邊上,卻毫無胃口,隻是盯著母親:“您到底得了什麽病?”

何慧瓊沒有回答他,兀自進食:“我怎麽教你的?食不言,寢不語,這麽大了還不懂?”

任傑一看她那副姿態就知道她一時半會兒是不打算告訴自己了,他有些煩躁,卻也無可奈何。

算了,去問以柔吧。

何慧瓊吃完小半碗飯,發現兒子一直沒有動筷,她蹙眉:“怎麽,我做的菜不好吃?”

任傑一動不動,何慧瓊幽幽地歎了口氣:“你不想吃就不吃吧,隻是以後媽媽大概沒有機會給你做菜了。”

明知道她是故意的,但任傑確實聽不得這種話,隻好拿起碗,大口大口地扒飯。

何慧瓊的麵部表情柔和了許多,又為兒子盛了碗湯:“慢點吃,別噎著。”

任傑的鼻頭有點發酸,從小到大,母子之間很少有這樣的溫情時刻。

何慧瓊晚餐一向吃得少,又帶病在身,食欲減退了許多,她靜靜地看著任傑,眼底湧起了一股濃得化不開的情緒。

任傑終於吃完了那碗飯,又灌了半碗湯,這才放下碗看著母親:“吃完了。”

他的表情跟小時候考了好成績向她邀功的樣子如出一轍,何慧瓊不由一笑:“20多年了,我一直都管著你,你是不是很不耐煩了?”

不知道是不是剛吃飽,血液全湧向胃部,腦供血不足,任傑覺得頭有點發暈。

他用力地眨了眨眼,也笑了:“說沒有不耐煩,是騙您的,不過也沒有您想象的那麽嚴重。”

一句話說完,眩暈的感覺又加重了一些,任傑撐在桌麵上,困意毫無預兆地來襲。

“終究還是埋怨媽媽的,是吧?”何慧瓊歎了一聲,“不過沒關係,今天之後,就沒人管你了,你想怎麽樣都行。”

任傑腦袋沉甸甸的,他終於意識到不對勁,費力地抬起眼皮看了母親一眼:“您給我吃了什麽?”

“你想跟那個女人在一起也沒關係,”何慧瓊對他的質問充耳不聞,仍自說自話,“我攔不住,也攔不了了……”

“媽……你……”

“我本來想著,今晚是最後一次和你吃飯,幹脆把她也叫上得了,”何慧瓊搖頭失笑,“可想了想,我還是不想跟她同桌吃飯,所以就算了。”

任傑隻覺得眼前母親的麵容越來越模糊,最後視野一黑,她徹底地消失了。

何慧瓊站起來,走到他身邊,輕輕地攬住兒子,苦澀地笑道:“可我還是得把你交給她。”

鍾雲從抬手敲了三下門,旋即,從裏邊傳來了應門聲:“門沒鎖,進來吧。”

他牙疼似的咧咧嘴,推開門走了進去。

這間辦公室跟他上次來的時候比,沒什麽差別,陳列擺設都別無二致,哦,那次被他無意中震裂的窗戶換成了新的。

嗯,用的是他的工資。

宗正則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對著一臉警惕地瞅著自己的鍾雲從笑了笑:“站著幹嗎?坐吧。”

鍾雲從往後退了兩步,看了眼沙發,沒急著坐,而是先用手拍了兩下,確認底下沒藏著什麽暗器才放心地坐下了。

他這一番小心翼翼的做派究竟是何緣故,宗正則自然是心知肚明,他哭笑不得地搖搖頭,站起來,拿了幹淨的杯子,親自斟了茶,遞到下屬手邊:“請。”

要擱平時,鍾雲從大概會受寵若驚地接過這杯茶,不過這會兒他依舊戒備十足,目光像X光一樣掃過對方的臉:“這杯茶,真的隻是一杯普通的茶嗎?”

宗正則失笑:“普通啊,你也知道我們‘孤島’窮,拿不出什麽好茶葉招待你。”

鍾雲從小聲嘀咕:“你知道我不是說這個……”

“哦,那你想說什麽?”宗正則挑挑眉,“怕我在茶裏下毒啊?”

鍾雲從沒吭聲,不過那狐疑中透著一點的眼神,說明了一切。

宗正則白了他一眼,把茶杯往茶幾上一放:“愛喝不喝。”

他放下茶杯就轉身回了原位,鍾雲從愣了一下,然後用袖子抹掉了濺出來的幾滴茶漬,最後幹咳一聲:“我就是……被您坑得……留下心理陰影了。”

宗正則不易被察覺地提了下嘴角,緊接著正色道:“放心吧,今天不坑你,就是想問你點事兒。”

鍾雲從啊了一聲,顯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您能問我什麽事啊?”

“關於你的事。”宗正則十指交握,擱在桌麵上,目光灼灼地盯著他。

鍾雲從被他突如其來的嚴肅嚇到了,下意識地正襟危坐:“我、我的事?”

不知道為什麽,他的心跳莫名變快了,不安的情緒從眼底漫出,根本無從掩飾。

“別那麽緊張,就是一些關於你家裏的事。”宗正則換了個看起來輕鬆不少的坐姿,他的舉動多少緩和了瞬間緊張起來的氣氛。

鍾雲從微微頷首:“沒事,您問吧。”

“我聽說,你之所以來到‘孤島’,是為了尋父?”

鍾雲從點點頭:“是。當時他已經失蹤了三個多月,我快急瘋了,所以才……”他說著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其實那也隻是個一閃而過的念頭,回過神之後,我還是覺得報警更靠譜,結果我還沒來得及改變主意,就被人弄到這裏了。”他眼巴巴地望向宗正則,“局長,您應該對‘孤島’的異能者很熟悉吧?那您知不知道,有能力把我弄進來的人,是誰啊?”

宗正則的表情絲毫不變,搖頭道:“這個問題,我也沒有想通。”他顯然沒有受到鍾雲從打岔的影響,繼續提問,“你父親,是個什麽樣的人?”

鍾雲從舔了下幹澀的嘴角:“他叫鍾致遠,K市人,今年應該是57歲了,身高不是很高,長相嘛,就平平……”他大致把他父親的外貌描述了一遍之後,又試探地問道,“這樣行嗎?”

“K市啊,”宗正則似乎對鍾雲從的家鄉格外感興趣,低低地重複了一遍,而後更是語出驚人,“這個城市我年輕的時候去過,四季如春,繁花似錦,小吃也很美味。”

鍾雲從是真的被他驚到了,比起他去過K市這件事,更讓他驚訝的是另一點:“您出過……‘孤島’?”

他的上司斜了他一眼:“聽清楚,我說的是,年輕的時候。”

“哦……”鍾雲從總算反應過來,赧然一笑,的確是自己沒抓到重點,夢川被封城也就20多年,宗正則至少40歲了,想必是在病毒尚未爆發前出過遠門。

是啊,從前的夢川也跟其他所有城市一樣,人們在閑暇之時,也會外出旅行。

在得知宗正則居然去過自己的老家之後,鍾雲從很快興奮起來,對他也多了一絲親近感:“那真是太好了!對了,您當年去的時候,我應該還沒出生吧?哎,要是以後有機會的話,您再去,我一定會盡地主之誼好好招待您的,帶您吃遍大街小巷……”

鍾雲從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堆,宗正則但笑不語,倒是鍾雲從驀地意識到自己已經離題萬裏,趕緊打住:“您繼續,繼續。”

“你父親是做什麽的?”說實話,宗正則的問題都很常規,但就是讓鍾雲從忐忑得不行,他現在加入了治管局,接觸了一部分日常工作,對一些流程也算了解了。

宗正則的問法,怎麽看都是在套口供。

這個念頭冷不丁地浮現在他腦子裏,他的後背也升起了一股涼意。

難道……老鍾真的犯了什麽事?

雖然大腦快亂成了一團糨糊,但鍾雲從還是強行把焦躁按捺了下去,老老實實地回答對方的問題:“早些年,他什麽生意都做,主要就是倒賣一些貴重物品,什麽書畫、古玩、珠寶玉石、錢幣、郵幣、紫砂……總之,什麽賺錢就搞什麽,他嗅覺挺靈敏的。後來有了一點家底,他年紀也大了,就不再搗鼓這些了,玩起了風險投資,就是買買基金、炒炒股什麽的,我也不太懂那些。”

宗正則點點頭,但並沒給出任何評價,轉而問起了他的另一個家人:“那你母親呢?”

“她?”鍾雲從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她就是個普通的家庭婦女,結了婚之後就沒再工作過,天天跟她那幫姐妹打麻將。”

宗正則挑起半側眉尾:“結婚之前呢?”

“好像當過幼兒園老師吧。”鍾雲從對自己老媽的過去也不是非常了解,或者應該說不甚關心,現在很多年輕人都這樣,連自己父母的生日都記不清。

總之,他有記憶以來,他娘就是成天泡在麻將桌邊的貴婦,唯一會做的事,就是給他做飯。

她當過幼師,他也是偶爾聽父母閑聊的時候提起的。

想到這裏,鍾雲從還是挺愧疚的,以前還是太不懂事了,對父母關心得太少。

“她是哪裏人?”宗正則的聲音把他從回憶裏拉出來。

鍾雲從理了下思緒,告訴他:“也是K城人,我外祖父家是開花店的。”

“那你們鍾家呢?”

鍾雲從一怔:“這……我還真不清楚,我爺爺奶奶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我爸也不怎麽提以前的事。”

宗正則笑了一下:“原來是這樣。”

鍾雲從怎麽看都覺得對方的笑別有深意,他的手指輕叩著沙發表麵的皮革,終究沒能忍住:“您到底想問什麽?”

宗正則眉心一動,眼睛卻半垂著,沒有出聲,也許是還沒想好怎麽說。

宗正則沉吟了一下,而後開口:“老實說,我是有個懷疑……懷疑他是我的一位故人。”

其實鍾雲從早就從他的態度裏猜到了一二,此時也不算太吃驚,隻是額角還是不受控製地滲出了冷汗,他深吸一口氣:“您繼續說。”

“不過很久之前,我就從蘇閑那裏得到過你為你父親作的肖像畫,就那幅畫而言,說實在的,”宗正則搖搖頭,“和我印象裏的人不怎麽像。”

但這個回答並沒能讓鍾雲從輕鬆些許,因為在當代的科技水平下,改變相貌,並不算難事。

“我不知道是你描繪得不夠到位還是別的什麽原因,總之,光靠一幅畫,很難驗證我的猜想。”宗正則攤攤手,“所以我才想了解更多細節,希望沒有冒犯你。”

鍾雲從抿著嘴唇,不置可否。

宗正則準備喝第三口茶的時候,忽然聽到他問:“你那位故人……他怎麽了?”

宗正則沉默了許久,久到鍾雲從以為對方不會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開口了:

“當年,他是唯一從‘孤島’逃出去的人。”

鍾雲從呼吸一滯,宗正則用的是“孤島”,而非夢川,意思很明顯了。

他那位故人,是在病毒爆發之後才逃離的。

鍾雲從忽然有點憤怒,而且沒能控製住,語氣有點衝:“那就算他逃了又怎麽樣?大難當頭,還不準人逃嗎?”

宗正則靜靜地看著他,片刻之後,搖頭苦笑:“逃當然沒關係,但你不知道,他從‘孤島’裏帶走了什麽。”

“……什麽?”

宗正則笑容溫和:“以後你會知道的。”

鍾雲從簡直要被他氣昏過去了,不帶這樣糊弄人的!

“你知道我為什麽會突然想起那位故人嗎?”宗正則顯然深諳心理戰術,很快用鍾雲從感興趣的另一個問題蓋過了原本那個。

鍾雲從沒好氣地偏過頭:“不想知道!”

宗正則沒理會他的賭氣,自顧自地說:“昨晚蘇閑懷疑一直以來為‘暗影’提供資金和武器的是綜管局,可據我所知,他們應該沒有那個餘力。”

鍾雲從瞥了他一眼。

“武器先不論,就說錢吧。雖然‘孤島’的財政大權掌握在他們手裏,但每個季度的物資和其他收益,我作為治管局的局長也是有知情和監督的權利的。就算綜管局暗地裏有一些灰色收入,但他們不敢做得太明顯,規模也不會太大,因為他們知道我在盯著。”他頓了一下,又說道,“物資是不能隨便亂動的,能支配的資金也是有限的,他們自己的經費就消耗了不少,畢竟養了一窩閑人,不可能有那個財力去養整個‘暗影’。”

鍾雲從被他說得雲裏霧裏:“您的意思是,‘暗影’的錢和武器不一定是綜管局給的?”

“那大頭是哪來的?”鍾雲從愈發不解,“‘暗影’的成員難道都是有錢人?”

宗正則的手指微屈,輕叩著桌角:“這個答案,你真的想聽?”

鍾雲從的白眼差點翻到天上了:又來吊人胃口這一套了,這老家夥!

“既然想聽,那我就告訴你。”宗正則這次卻出人意料地爽快,他往後一仰,整個人靠在椅背上,“‘暗影’的資金,我懷疑是從‘孤島’之外流進來的。”

鍾雲從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他終於明白,今天宗正則把他叫來的真正目的是什麽了。

而這場對話,也終於進展到了**階段。

“直到目前為止,一切仍然隻是我的猜測,因為我並沒有任何證據。”宗正則的聲音淡淡的,“所以接下來的話,你可以選擇不相信。”

鍾雲從的嘴唇動了一下,但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宗正則首先提了個問題:“你應該知道‘洗錢’這個詞吧?”

鍾雲從點了點頭,就算他不清楚具體怎麽操作,但在影視劇裏總是聽過的。

洗錢就是字麵上的意思,簡單地來說,就是把不可告人的黑錢通過種種手段漂白,搖身一變,讓它在形式上合法化。

“洗錢的手法很多,跟外界斷絕聯係20多年,我也不太清楚外邊是不是發展出了新花樣,我隻說說我了解的幾種渠道。”宗正則的視線落在別處,不知是否在刻意回避他,“保險、投資、證券、空殼公司、地下錢莊或賭場,以及古董、珠寶、玉石一類的奢侈品買賣。”

他說完之後,目光平靜地掠過鍾雲從,後者低垂著頭,額發垂落遮住了眉眼,也掩蓋了所有情緒。

宗正則忽然有些不忍心,但還是說了出來:“有沒有發現,這些好像跟你父親的生意範圍重合度很高?”

鍾雲從的下頜線驀然收緊,嘴唇抿得太用力,以至於有些發白。

宗正則沒再出聲,安安靜靜地望著對麵牆壁上用於裝飾的一幅畫。

“您到底……”鍾雲從終於開口,聲音聽起來有些虛弱,“想說什麽?”

他的上司沉沉地歎了口氣:“我們夢川其他都不行了,唯一還能讓人提起興趣的,不就是翡翠嗎?”

翡翠乃是貴重玉石,毋庸置疑地屬於奢侈品範疇,自然也能夠成為洗錢的途徑之一。

“您的意思是,”雖然宗正則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白了,但鍾雲從還是難以置信,“我父親在通過翡翠玉石走私的方式,把資金鏈注進‘孤島’,順便洗錢?”

“是這樣。”

“不可能!”鍾雲從斷然否認,“這種事光靠他一個人根本做不到!況且,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先回答你的第一個問題。”宗正則舉起一隻手,看似溫和實則強硬地打斷了他,“一個人當然沒法完成這麽大手筆的操作,可如果他在‘孤島’裏有內應呢?”

“我99%能確定,綜管局一定是參與者,沒有他們的配合,光是交易那一個環節就會被卡死。而且他們掌控著‘孤島’裏所有翡翠的來源和去向,這種事一定瞞不過他們的眼睛。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可這塊冰最近才逐漸浮出水麵,出現在我們的視野裏,這足夠說明一些問題了吧?”

“至於綜管局之外的,大概率是朱慈。”宗正則談起這個已經自殺的女人,心情帶著幾分他自己也形容不出的微妙,“朱慈這個人,你了解多少?”

他說著看了一眼鍾雲從,後者一怔,然後實話實說:“我隻知道她是個富翁的遺孀,做了很多好事,但也是……‘生命之樹’計劃的發起者之一。”

“你漏了一個讚助人的身份。”宗正則淡淡一笑,“很多人以為,她創辦慈幼院以及濟世醫院就已經耗盡了所有資財,可事實上,她的夫家肖家,當初可是富甲一方的存在,家底沒那麽薄。你猜,‘孤島’裏有多少翡翠礦屬於肖家?”

鍾雲從下意識地搖頭,宗正則比了個手勢:“至少1/3吧。”旋即又是嘲諷一笑,“所以就算夢川變成‘孤島’,他們肖家也依舊是最有錢的一戶。”

鍾雲從驀然想到了什麽,眉頭緊鎖:“您之前說,資金鏈最終是流到了‘暗影’那邊,這麽說,不隻是綜管局,朱慈也是‘暗影’的讚助者?”

“她能拉起一個‘生命之樹’計劃,”宗正則語帶諷刺,“為什麽不能組織起一個‘暗影’?”

鍾雲從麵色陰鬱至極:“可我不明白,這跟我爸……跟你那位故人有什麽關係?他明明已經逃出生天,為什麽還要……”

“蹚這渾水?”宗正則淡淡一笑,“真正的原因,就隻有他本人知道了,不過我可以為你提供一些我了解的線索。”

鍾雲從潛意識裏想把父親和宗正則的那位“故人”分開,可通過宗正則的話,他們的形象愈發重疊在一起。

“我們都曾經是夢川大學的學生,不過很不幸的是,我還沒能畢業,‘失樂園’就傳播開了,學校亂成一鍋粥,書也沒的念了。”宗正則在說起往事的時候,顯得很是遺憾,“他是我的師兄,比我高三屆,專業是分子生物學。”

鍾雲從又愣住了,假如他那位故人真的就是鍾致遠的話,那自己真是要大跌眼鏡了——因為自己從來沒從老鍾身上看出半點這個專業的特征。

老鍾一直都聲稱自己是中專生,沒文化,所以希望兒子能考上個重點大學替他爭口氣。

當然了,鍾雲從也沒能替老爹實現這個心願。

分子生物學……一聽就特別高大上,難不成……老鍾竟然是個學霸?而自己的學渣體質,並不是遺傳的?

他脖子一梗,青筋暴起,語氣生硬:“什麽什麽生物學,聽不懂。”

“沒關係,我也不太懂那些很專業的東西。你隻需要知道,他在畢業之後就進入了那家著名的,”宗正則停頓了一下,而後刻意在某些字眼上加上了重音,“博峰生物製藥公司,成了研發人員之一。博峰,你應該聽說過吧?”

鍾雲從當然聽說過,博峰生物製藥公司,不就是神秘病毒“失樂園”的研發機構,這所有不幸的始作俑者嗎?

鍾雲從沉默片刻,倏地笑了起來,隻是笑容很是無力:“您總不會又要告訴我,博峰也是肖家的產業吧?”

宗正則搖頭:“不是,但跟肖家也不能說毫無幹係。”

鍾雲從眸光微沉:“什麽幹係?”

“朱慈的丈夫肖隱,婚後一年便被查出患上了絕症。”宗正則提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下意識地瞟了一眼牆壁上的掛畫,不過鍾雲從沒有在意他的這個小動作,隻是急切地等待著他的下文。

“據說朱慈為了挽救丈夫的性命,曾經花重金委托博峰生物的研究團隊專攻她丈夫的病症,並且試圖研發新藥,當然了,最後並沒有成功,否則肖隱也不會死。”

鍾雲從的喉結滑動了一下:“您是想說……”

“還是那句話,沒有證據。”宗正則依舊是搖頭,“後來我們冒險進入博峰總部進行調查,發現朱慈委托的那個項目在她丈夫去世之後就結束了,而那是病毒爆發之前兩年的事了,我們沒有找到能夠證明她與‘失樂園’有關的證據。”

鍾雲從垂下眼:“但您內心始終是懷疑的,對吧?”

宗正則沒有否認:“這也算是人之常情吧。”

鍾雲從咬了咬牙,還是開了口:“我不知道您那位故人到底是誰,但老鍾……他不會做那樣的事的!我也不知道您那些推論有沒有道理,但我就說一件事,我們家是有點小錢,但也就是小康偏上水平,絕對沒有富有到能養得起一個恐怖組織的程度。再說了,‘暗影’手裏還有不少軍火呢,總不會我爸還搞軍火走私吧?那樣的話,他哪裏還能在外麵逍遙這麽多年,早就被抓去蹲大牢了。”

鍾雲從的語氣越來越譏誚,還有言外之意沒說出口——你以為外麵的有關部門是吃幹飯的啊?

“我說過了,‘暗影’的資金鏈和武器來源是分開的。”宗正則不為所動,似乎沒把他不善的語氣放在心上,神情仍然很平靜,“武器的來源,我也大概心裏有數,但資金一定是跟我那位故人脫不了幹係的。至於你們家有多少錢我不清楚,但肖家肯定是很有錢的。”

鍾雲從的眉頭皺得更緊:“您又扯到肖家做什麽……”

宗正則瞥了他一眼,忽然冷笑起來:“我說過,肖家是富甲一方的存在,你不會以為,他們隻在夢川有產業吧?”

“朱慈真的很了不起,早早地埋下了一步棋,就算‘孤島’被隔絕這麽多年,她還是手眼通天,常年與外界保持著聯係。”他的音調急轉直下,以至於聽起來像是在喃喃自語,“這樣的女人,怎麽會選擇自我了斷呢?”

“朱慈嗎……”鍾雲從囁嚅著,“我還是不明白,她為什麽要做那些事。”

宗正則的眉心亦是糾結不已:“我也想不通,那簡直是瘋子的所作所為。”

鍾雲從已經不想在這間辦公室待下去了,他不想看到宗正則的臉,甚至對自己加入治管局的意義感到了迷茫——如果老鍾真的做了那些的話。

他想站起來,但也許是保持一個姿勢太久的關係,他的兩條腿竟然發麻了。

“雲從,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宗正則連看都不用看,就能猜出鍾雲從此刻的心境,他溫和開口,“你聽著,我今天把你叫來,告訴你這一切,正是因為想讓你更輕鬆更坦**地麵對未來。不管你父親做了什麽,但在我看來,那些都與你無關。有些事情,與其讓你從別的途徑知道,不如我先告訴你。”他深深地看著對麵那個茫然無措的年輕人,“我對你的期望很高,我想讓你成為我的接班人,我希望……你能成為‘孤島’的希望。”

鍾雲從倒吸一口涼氣,懷疑自己聽錯了:“您說什麽?”

“你想知道,‘孤島’為什麽叫‘孤島’嗎?為什麽20多年過去,外邊從來都沒有關於我們的隻言片語?為什麽‘孤島’裏蠢蠢欲動的家夥,一直都踏不出去?”

鍾雲從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我聽蘇閑提過,因為有一張治管局鋪下的‘網’。”

“是。”宗正則點頭,“那個時候你可能聽得不明不白,現在應該多少有點概念了吧?”

鍾雲從默然,從前他的確是糊裏糊塗,但在特訓之後,在他能夠大規模地釋放出精神力之後,總算明白了——治管局所謂的“網”,很可能就是一張由精神力織就的無形大網。

“對,我們叫它‘天網’,是合治管局裏所有精神係異能者之力製造出來的,它將‘孤島’徹頭徹尾地籠罩起來,密不透風,人們進不來,也出不去。”宗正則麵色肅穆,“你甚至可以理解為,‘孤島’之於外界,相當於一個異次元空間,完全隱蔽,無論是用肉眼還是電子設備,都捕捉不到。”

鍾雲從小心翼翼地出聲:“但事實上,你們和外界也不是100%斷絕聯係的?”

“是這樣,因為雖然我們可以將自己完全隱藏起來,但我們畢竟也是要吃飯的,不是嗎?”宗正則聳聳肩,“我們注定沒法自給自足,隻能想方設法從外界獲得。我們以絕不會讓病毒外泄為保證,以主動將內部情況定期反饋給外部和提供玉石資源為代價,最後終於跟政府達成了協議,獲得了一條生路,也就是每季度的物資補給。”他落寞一笑,“也正是因為這樣,我們才能苟延殘喘這麽多年。”

這麽個從天而降的大任,讓鍾雲從本來就搖搖欲墜的背脊險些被壓垮:“您、您別嚇我……我哪能……我哪有那本事……您還是另擇良才吧……”

宗正則的臉色不太好看,正要說些什麽的時候,門口卻冷不丁地響起了敲門聲。

鍾雲從頗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立即起身:“我去開門!”

鍾雲從怎麽都沒想到,打開門的一瞬間,他看到的人竟然是鍾致遠。

本來這一天過得已經夠跌宕起伏了,宗正則把他叫來,一臉高深莫測地說了一堆,先是語氣委婉地告訴他,他父親可能是一名遊離於“孤島”之外,為恐怖組織提供資金的共犯;就在他因為突如其來的罪犯之子的身份而茫然無措,甚至考慮離開治管局的時候,對方又一頂高帽子壓了下來,說什麽期待他能成為“孤島”的希望。

這些本來已經夠刺激了,不承想,還有個更大的衝擊在等著他——他失蹤已久的父親竟然毫無預兆地出現在了他眼前。

鍾雲從忽然覺得頭昏目眩——這真是奇幻的一天。

鍾致遠原本微胖的圓臉看起來消瘦了不少,略顯稀疏的頭發也染上了斑斑點點的霜色,甚至發福的身體也清瘦不少,整個人看起來憔悴又蒼老。

鍾雲從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老爸!”無論如何,父子重逢對鍾雲從來說都是喜大於驚的事,他很快就被巨大的狂喜淹沒,那些讓他惶恐不安的猜想暫時全被拋到了腦後,他張開手臂,下意識地想擁抱自己許久未見的父親。

鍾致遠乍見到兒子,既激動又驚訝:“兒子!你怎麽會在這裏……唔!”

他話音未落,整個人驀地彈了起來,如同壁球一般重重地砸在牆麵上,又像個布袋一樣落在了地上,他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臃腫的身體抽搐著。

鍾雲從驚呆了,目光複雜地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宗正則,喉結滑動了一下,但最後還是沒說什麽,而是選擇去扶起鍾致遠。

“這個人很可疑!”宗正則厲聲喝道,“你給我離他遠一點!”

鍾雲從腳步一頓,但沒有回頭,仍是自顧自地伸手扶起了咳嗽個不停的鍾致遠。

讓鍾雲從揪心不已的是,鍾致遠的嘴角竟然隱隱咳出了血跡。

“鍾雲從!”宗正則的聲音已然充斥著怒火。

鍾雲從正忙著輕拍父親的背,幫他順氣,聞言,他轉過身,將鍾致遠擋在身後,臉上的表情十分無奈:“宗局,我知道你懷疑他,可你目前畢竟沒有證據不是?就算真是犯人,也要有調查取證的環節吧?哪有什麽程序都不走就直接……”

鍾致遠哀號一聲,旋即又咳出一大口鮮血。

鍾雲從頭皮一炸,麵部肌肉不受控製地**了一下,他握緊自己的雙手,好讓它們不再繼續顫抖,他的餘光掃過鍾致遠嘴角醒目的血跡,旋即擠出了一個笑容,哀求地看著宗正則:“請您……不要這樣……”

“說曹操,曹操就到,他這樣莫名其妙地現身,你不覺得有鬼嗎?你確定他真的是你父親?”宗正則冷冷地盯著他,“我勸你最好不要插手,否則……”

“我說,”鍾雲從定定地與宗正則對視,先前的慌張與乞求退潮一般消失不見,聲音平靜得不可思議,“不要這樣。”

猝不及防之下,宗正則被一股無形卻強勢的壓迫感籠罩著,有那麽一瞬間,別說是發動精神力了,他整個人幾乎都無法動彈。

後生可畏啊。他在心中黯然喟歎,同時也生出了幾分欣喜,與英雄遲暮的淒涼交織在一起,讓他的心裏掀起了一陣奇妙的漣漪。

薑還是老的辣,鍾雲從以自己的精神之力凝結而成的枷鎖其實沒能禁錮宗正則太長時間,但宗正則並沒有表露出來,表麵上仍是一副被壓製的狀態,可暗地裏,已經開始醞釀下一撥攻擊。

鍾致遠扶著牆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手顫顫巍巍地搭上鍾雲從的肩:“別管我了,你走吧。”

鍾雲從咬了咬牙,沒有理會父親的話,反而問道:“這些日子,您到底去哪兒了?為什麽突然會來這裏?”

“這幾個月的經曆……說來話長。”鍾致遠搖搖頭,“之所以會來這裏,是因為我聽說你在這裏。”

鍾雲從一怔,倏然湧起了幾分心酸,看老鍾憔悴成這樣,一定吃了不少苦。

他正在猶豫著要不要問出那個難以啟齒的問題,身體卻猝然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掀起,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就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劇痛瞬間蔓延,然而他沒空顧及,他慌亂地抬起頭,正好與不遠處的宗正則打了個照麵,不過後者的注意力並不在他身上。宗正則手裏不知何時多了一把手槍,烏洞洞的槍口正對著抖如篩糠的鍾致遠。

鍾雲從的腦子轟的一聲,倏地爬起,不顧一切地撲了上去:“你為什麽非要殺了他不可?就算他犯下滔天大罪,也應該給他一個申辯的機會吧?你不是一向很理智嗎?”

在強烈的憤怒之下,鍾雲從的精神攻擊再次達到了一個頂峰,更甚於前次,宗正則隻覺得自己的大腦仿佛刮起了一陣風暴,整個視野天旋地轉,仿佛有什麽在刹那間崩塌了。

按理來說,他會想辦法把鍾致遠製伏,再想方設法地從他嘴裏套出20多年前的秘密,至於最後怎麽處理,看在鍾雲從的麵子上,也許會留他一命。畢竟達到目的之後,他是死是活,並不那麽重要。

對啊,這才是正確的做法,可他為什麽非要置那個人於死地?為什麽一見著那個人,就控製不住自己的殺意呢?

明明,我並不想殺他的……

宗正則猛然抬頭,鷹隼般的視線犀利地剜向鍾雲從:“不!他不是……”

他這句話沒能說完,鍾雲從就朝他伸出了一隻手。他們明明沒有直接的身體接觸,可宗正則的咽喉卻分明被一隻看不見的手狠狠地扼住了,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不準你傷害他……不準……”鍾雲從喃喃出聲,雙眼血絲暴漲,看起來既凶狠又脆弱,兩種極端的表情交替出現,讓他好似一尊隨時會碎掉的白瓷雕像。

他隻覺得宗正則冷血無情又蠻不講理,跟平時大相徑庭,卻沒有意識到此刻的自己同樣相當反常。

他的異能在極端的情緒下被催發到極致,要是往日,宗正則會樂見其成,可這一次……他似乎有點玩脫了。

宗正則在上次受到的攻擊餘波未散的情況下,在這一次的對抗中明顯處於弱勢,他的精神與肉體遭受著雙重痛苦。

鍾雲從的視野逐漸蒙上了一層紅色風沙,宗正則扭曲的麵孔也越來越模糊。

“你再傷害他的話,我就……”鍾雲從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我就……”

他身後沉默許久的人無聲地微笑起來,雙手緩緩地攀上他的肩,附到他耳邊輕聲引誘:“乖兒子,殺了他。”

鍾雲從渾身一震,卻如同木偶一般,慢慢地收緊了自己的五指。

宗正則的表情愈發痛苦。

扼住他頸部的那股力量越來越強大,他的窒息感也越來越嚴重,他平日鋒利如刀的目光在一點點地渙散著。

他知道自己已經到了生與死的邊緣,對於這樣的死法,他倒沒感到屈辱,隻覺得諷刺。

他的最後一眼留給了藏在他那位得力下屬身後的人,眼神複雜得無法形容:是你……原來是你……我還是小看你了。

“鍾致遠”從鍾雲從的身後走了出來,慢慢地走到了宗正則麵前,然後蹲了下來。

宗正則的下巴被抬了起來,被迫與那人對視。

“鍾致遠”提起嘴角,笑得既得意,又開懷,卻又隱隱流露出一股怨毒。

沒想到吧,你會死在我手裏,他眼底的譏誚不言而喻。

宗正則的眼神如同古井般平靜無波,他閉上雙目,平靜到漠然。

雖然死到臨頭,但治管局局長依舊姿態高傲。

沒想到,“鍾致遠”卻為宗正則的目中無人所激怒,冷不丁地,他竟然狠狠地在宗正則的臉上咬了一口。

“你死定了。”“鍾致遠”沙啞地出聲,宗正則的臉色開始發紫,這是接近死亡的征兆。

可就在此時,他被緊緊扼住的咽喉驟然一鬆,險些斷絕的呼吸又順暢起來,他的身體一下子沒承受住,劇烈地咳嗽起來。

“你在幹嗎!”“鍾致遠”回頭憤怒地質問道。

鍾雲從側過臉,目光平淡地瞥了“鍾致遠”一眼。

大概是精神力爆發得太厲害,鍾雲從眼球裏的部分毛細血管發生了爆裂,一時間,他的眼白上漂著一大團血紅,看著很是駭人。

“鍾致遠”的喉嚨又開始發癢,忍了又忍,最後還是沒忍住,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

鍾雲從歎了一聲:“你咳嗽的模樣和頻率,都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也就是昨天吧,他還記得自己提醒了那位女士,讓她去看醫生。

“何女士,您真的很厲害。如果我早知道您是一位如此出色的幻術師的話,大概不至於被您玩弄於股掌之上,以至於淪落到如此狼狽的地步。”鍾雲從的眼前依舊一片模糊,那張他熟悉的臉,逐漸變得陰鷙狠毒,像是覆上了一層假麵,將所有的親切感都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