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刺殺002

這樣也好,鍾雲從心想,就不會下不了手了。

何慧瓊在治管局的存在感向來不是很強,從前她與丈夫任琰都屬於管理層,但顯然任琰的職位和風頭都要更勝一籌,而她為人冷淡,不苟言笑,難以親近,又長期遠離第一線,中下層的治安官們對她自然不甚了解。

後來,在任副局長出事之後,她主動遠離了權力旋渦中心,人也愈發沉默,加上身體原因,近期也不怎麽出現在局裏了。

正是因為這樣,很多人都忽略了其實她也是名異能者,甚至都忘記了她是一名強大的幻覺製造者。

對何慧瓊,宗正則自然要比一般人熟悉些,但畢竟她已經超過10年沒出過手了,宗正則一時半會兒也沒聯想到她。

當然,更主要的原因是,他和鍾雲從,在一開始就落入了何慧瓊的陷阱裏。

在鍾雲從開門的那一刻,他們就已經踏入了何慧瓊所釋放的幻象之中。

何慧瓊的異能,能夠作用於視、聽、嗅、味、觸等所有感覺,而她在全力以赴的情況下,甚至還能感染被攻擊對象的情緒,所以宗正則和鍾雲從才會變得狂暴且難以自製。

鍾雲從兩側的太陽穴在突突地跳,腦子裏有個區域痛得快要爆炸了,冷汗涔涔而落,他有點站不穩,於是靠到了牆上,但兩條腿還是止不住地發軟,身體隻得貼著牆麵慢慢滑落。

何慧瓊已經顯露了真容,不過她一直在咳嗽,邊咳邊嘔血,背脊也越來越彎,根本沒法說話。

鍾雲從先是扭頭看了一眼才剛緩過氣的宗正則,宗正則知道他的意思,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有大礙。

鍾雲從長長地籲了口氣,而後轉過臉直視著何慧瓊,問道:“您為什麽要這麽做?”

何慧瓊外套的前襟被斑斑點點的血跡染得一塌糊塗,觸目驚心,看起來她真的病得很重。

恰好,她的咳嗽也稍稍平息,她掀了掀眼皮,似笑非笑地看著鍾雲從:“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你有點眼熟,不過當時沒想起來,畢竟那個人,我已經20多年沒見過了。”

她答非所問,鍾雲從皺起了眉,他的身體很不舒服,這讓他的語氣也不耐煩起來:“請你回答我的問題。”

何慧瓊不再看他,她的視線反而落在了不遠處的宗正則臉上,後者依舊麵無表情,但緊繃的眼角和嘴角多少泄露了一點他真實的情緒。

何慧瓊驀地放聲大笑:“怎麽?怕我把真相告訴他?”

宗正則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鼻翼邊上的紋路不易被察覺地**了一下。

鍾雲從不是傻子,自然聽得出不對勁,他望向何慧瓊的目光淩厲起來:“什麽真相?”

何慧瓊迎著宗正則要殺人的目光,衝著鍾雲從微微一笑:“沒什麽,就是覺得……你和你父親,長得很像。”

鍾雲從呼吸一滯:“你見過我父親?”

“那個叫……鍾致遠的嗎?”何慧瓊捂著嘴又咳了兩聲,聲音斷斷續續地從指縫間漏出來,“是,見過。”

鍾雲從的指甲摳進了牆壁裏,而他本人對此毫無知覺:“他在哪裏?”

何慧瓊慢條斯理地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沫,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別擔心,我敢保證,你很快就能見到他。”

她說完,又用那種高深莫測的眼神盯住鍾雲從。

“你……”鍾雲從的聲線忽然變得飄忽起來,他竟然沒有勇氣再往下問。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恐懼什麽,也可能是潛意識裏不想知道。

他很快穩住了心神,然後換了個問題:“你為什麽非要殺他不可?還要用……這樣的手段?”

他對何慧瓊居然利用鍾致遠設套迷惑他,並打算使用借刀殺人的伎倆,十分憤怒且不齒。

他的耿耿於懷表現得很明顯,但那女人顯然並沒有放在心上,在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後,她再也支撐不住,索性也坐到了地上。

鍾雲從瞥著她上氣不接下氣的狼狽模樣,真有點擔心她把肺咳出來。

好一會兒,她才又能發聲:“這個問題,你不如去問問宗正則他自己。”

她的聲音明明虛弱無力,但每一個字、每一個音都透著恨意。

鍾雲從下意識地去看宗正則,後者冷冷一笑:“對你們家,我已經足夠仁至義盡了。你不滿足就算了,居然還要恩將仇報,早知道這樣,我就不該手下留情。”

他的音色較之平常要沙啞許多,顯然是聲帶受損,這自然是鍾雲從惹的禍。鍾雲從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心想這件事結束之後,要好好跟局長道個歉,同時,關於一些人和事,也要好好問問才行。

何慧瓊又爆發出一陣笑聲:“我今天就沒打算活著回去。”

“我就問你一件事,”宗正則眸光驟沉,嘴角的弧度卻加深了不少,“你跑來刺殺我,就沒想過你兒子?”

他話語裏的威脅之意顯而易見,鍾雲從都聽出來了,何慧瓊自然不會不懂。她的神情登時陰沉了不少,嘴角也耷拉得更厲害了,但也就是一眨眼的事,下一秒,她的表情就舒展開來:“我當然想過。”

宗正則的笑意一點點地斂了起來。

她那副有恃無恐的神情以及肆無忌憚的做派,表露的意思很明顯了——她已經把任傑安頓好了。

至於任傑的去處,也很好猜,在“孤島”裏,有本事庇護治管局想要的人的勢力並不多。

也就那麽一兩個吧。

宗正則眼底的陰霾逐漸擴散:“當初老任是做錯了事,可他從來都沒有背叛過治管局。也是看在這一點上,我才盡量去保住他的名聲,也盡力安頓你們母子。”

何慧瓊無所謂地笑笑:“他是他,我是我。”

他們笑裏藏刀地一來一往,每句話都跟打啞謎似的,處處藏著機鋒,鍾雲從聽得雲裏霧裏,完全跟不上他們的思路。

不過從宗正則的最後一句話裏,他隱隱聽出了一點意思——何慧瓊背叛了治管局?

他心裏咯噔了一下,不過不是為何慧瓊,她都直接來刺殺治管局局長了,背叛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

他憂心的是任傑。

他知道他母親的事嗎?

宗正則傷得不輕,依然難以行動,饒是如此,他身上的鋒芒卻不曾褪色,他的周身彌漫著怒火:“既然如此,那就沒什麽可說的了。雲從,我桌子抽屜裏有副手銬,勞煩你先把她銬起來。”

鍾雲從此時的情況其實也並沒有比他的領導好多少,也就隻是能多動彈幾下,先前那一番對決,可以說是兩敗俱傷。

這場風波的動靜一點都不小,可居然沒有驚動任何人,雖然留守在治管局總部的人手一直都不多,但也不至於鬆懈至此。

想來應該都是被何慧瓊用幻術解決掉了。

宗正則自然也想到了這一層,沒有多費口舌喊別人來。

鍾雲從應了一聲,艱難地扶著牆站了起來,慢慢地挪到了宗正則的辦公桌邊上。

他拉開抽屜的時候,餘光帶過無力癱坐在地上的女人,她似乎沒有逃跑的意思,也許是知道自己逃不了,因為她又開始咳血了。

因為知道自己已經病入膏肓了,才這般孤注一擲嗎?

鍾雲從的心情有些複雜,他收回視線,垂下眼,看到抽屜裏放著一副手銬和一支手槍。

他拿起手銬,分量不輕,金屬特有的冰涼觸感讓他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可隨之而來的連環反應才是最折磨人的。

頭痛再次氣勢洶洶且毫無預兆地襲來,鍾雲從的身體晃了晃,手銬也沒拿住,掉在了地上。

“雲從……”宗正則詫異地看著他。

鍾雲從回望過去,但他眼裏看到的並不是熟悉的上司,而是血肉模糊、張牙舞爪的異種。

他打了一個寒噤,驀地抓起了那把手槍。

宗正則在槍口對準自己的那一刻,就知道鍾雲從又被幻覺影響了。

這個女人……居然還在興風作浪!

宗正則正要不顧一切地殺死何慧瓊的時候,倏地聽到極細微的哢嗒一聲。

他的身體驀然一僵,而何慧瓊則無聲地冷笑起來。

“鍾雲從。”宗正則輕聲地叫出他的名字,後者卻隻是麵無表情地扣下了扳機。

砰!

宗正則看著頭部中彈的女人,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鍾雲從的手一鬆,槍摔在了地上,他本人則緩緩地在宗正則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疲憊地看著倒在血泊中的何慧瓊。

她額頭正中多了一枚圓形彈孔,鮮血正汩汩流出。

本來,他真的沒想過要她的命,至少現在沒有,因為他還有很多問題想問她。

可何慧瓊的手段非同一般,就在方才,他又差點著了她的道。

除了立即殺死她之外,他別無選擇。

宗正則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後背是涼的,不禁感慨起來:上一次出現這種情況,是多少年前了?

鬼使神差地,他又看了何慧瓊一眼,本以為對方已經變成屍體了,卻意外發現她居然還留著一口氣。

她的嘴唇微微張合,恰似無水之魚。

她在說話。

宗正則眉心一跳,漸漸地從她的口型裏揣摩出了她的遺言:“你死定了。”

何慧瓊說完這句話之後,逐漸放大的渾濁瞳孔費勁地轉動了一下,渙散的目光落在他臉上,接著心滿意足地微笑起來。

這副表情便僵硬地定格在了她的遺容上。

鍾雲從隻瞥了一眼就挪開了視線,他覺得何慧瓊最後那個笑太瘮人了。

宗正則卻沉默不語地注視了許久,冷不丁地,他左臉頰上的傷口一抽一抽地疼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