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9.血案

眉順眼地不敢多說。

不過任傑就沒這麽好欺負了,他不卑不亢地開口:“多謝項長官,不過比起為我們操心,您不如先關心一下自己——比如,今天刷過牙了嗎?”

鍾雲從一聽這話就知道要糟,果不其然,被刺到的項羽差點跳起來,指著任傑的鼻子破口大罵:“你小子是不是還以為自己是大少爺啊!誰不知道你爹……”

任傑麵色驟變。

“項羽,”蘇閑手裏的茶杯重重一頓,冷冷地轉向臉紅脖子粗的下屬,“你是不是吃撐了?”

項羽還指著任傑呢,怪委屈的:“我……我也沒說什麽啊,就開個玩笑,這渾蛋就這麽衝……”

“玩笑也要有度,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蘇閑疾言厲色,“你這麽大的人了,還分不清嗎?”

項羽見他臉色不好,又覺得剛才自己是嘴快了一點,於是幹咳一聲,悻悻地擺擺手:“知道了,我不說就是了。”

鍾雲從悄悄地瞥了任傑一眼,他的臉色依舊陰沉得可怕,不由得暗暗歎氣,旋即輕輕地拉了一下他的袖口。

他這個帶著安撫意味的小動作並沒能讓任傑的麵色緩和多少,蘇閑自然不會看不出來,他也覺得頭疼,想了想,他起身,來到項羽麵前:“知道錯了,就跟人道歉吧。”

“什麽?”項羽的反應是意料之中的激烈,不隻是他,連任傑都略感意外。

他沒想到蘇閑會這樣處理。

蘇閑的聲音淡淡的:“不願意?”

項羽梗著脖子,眼神和語氣一樣咄咄逼人:“不願意!我憑什麽給這小兔崽子道歉?”

他這氣性一上來,又把先前理順的利害關係全忘了。

“憑什麽?”蘇閑麵色一寒,“我來告訴你為什麽。”

“第一,宗局那邊下過什麽命令,你是不是全當耳邊風了?”

項羽神情一滯,任琰的事的確是局裏的禁忌話題,再說了,任傑他爹是不在了,他媽還在局裏待著呢,那也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

他後知後覺,總算又把利害關係理清了,被怒火衝昏的頭腦終於冷靜了下來。

“第二,一碼歸一碼,他是他,他老子是他老子,你給我長點心。”蘇閑沒好氣地睨著他,“於公於私,你都不占理,你說這個歉該不該道?”

項羽被他說得啞口無言,蘇閑見他仍站著不動,又湊到他耳邊,壓低了嗓音:“大家以後是要共事的,別還沒開始就給我整幺蛾子。你看著辦吧。”

項羽的喉結滑動了兩下,而後咬咬牙,灰頭土臉地走到任傑麵前,難堪得不行,眼睛也不敢看人,眼神亂飄:“對、對、對……”

一句“對不起”卡在喉嚨裏,怎麽都說不出口。就在此時,鍾雲從又偷偷地撞了一下任傑的肩,後者斜了他一眼,然後聳聳肩:“不用了,就這樣吧,我也有不對的地方。”

項羽一怔,訕訕地張嘴:“也不是……我比較過分一點……”

任傑沒再吭聲。

他們兩人之間的氣氛多少有些尷尬,蘇閑同鍾雲從卻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

總算沒打起來。

蘇閑踱到到任傑麵前,遲疑了一下,還是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老項這個人,嘴是欠了點,但為人還是沒話說的,你別放心上。”

任傑的餘光在蘇閑放在自己肩上的那隻手上停留了片刻,隨後直視著對方:“你現在覺得我有資格成為治安官了嗎?”

蘇閑笑了一下:“你已經站在我麵前了。”

任傑很固執:“你知道我不是指這個。”

“任何通過訓練營考核的人,都有資格成為治安官,更何況你的成績不錯。”蘇閑的神情嚴肅了起來,“既然進來了,我就不會懷疑我的同伴的忠誠,至於他的背景出身,對我來說並不重要。”他說完,目光緩緩巡過三名新人,“關於這一點,我對你們一視同仁——我會放心地將後背交給你們。”

馮小山激動得很,直挺挺地敬了個禮:“是!我一定會保護好您的後背!”

蘇閑沒忍住,在他的娃娃臉上拍了兩下:“你先加油長高吧。”

任傑深吸一口氣:“我會回報給你同等的信賴。”

蘇閑莞爾:“我們每個人,都是你的同伴,每個人都需要你的信賴。”

任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方才鬧得不怎麽愉快的項羽,不承想,後者也恰好偷偷望過來,二人的視線撞了個正著,項羽麵紅耳赤地別開了臉。

任傑籲了口氣,眼底浮起一點淡淡的笑意:“知道了。”

蘇閑這下才算是真正地放了心。

他一轉頭,卻瞥見鍾雲從在背後悄悄地對他豎起了拇指,嘴唇微動。

蘇閑看到了他的口型:“帥!”

他不禁哂然。

汽車循著隔離牆緩緩向前。

“一般來說,如果沒有特殊情況的話,我們的常規任務就是巡視分界線。”副駕駛座的蘇閑回過頭看了一眼後座上的三個新人,“可能會有點枯燥無聊,而且基本都是夜班,希望你們能早日習慣。”

鍾雲從踴躍地舉起手:“沒問題的!我以前在家的時候也天天熬夜打遊戲!”

蘇閑瞥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提起嘴角:“那你過得還真是逍遙啊。”

鍾雲從訕笑著撓了撓頭:“咳咳,都是從前的事了。”

蘇閑的臉色不太好看:“除了保持玩遊戲的精力之外,還要集中更多的注意力,提起更強的警惕心,畢竟,我們要麵對的對手可不是虛擬角色。”

鍾雲從乖乖點頭,馮小山和任傑同樣頷首稱是。

“不過,”任傑遲疑了一下,還是提出了一個疑問,“異種平日裏最常出沒的地方是分界線嗎?難道它們一直在試圖翻越過去?”

開車的項羽嘖了一聲:“菜鳥就是菜鳥,啥都不懂。”

任傑撇過臉去,權當沒聽見。蘇閑瞪了駕駛座上的人一眼,旋即無奈地笑起來:“你這莫名其妙的優越感哪兒來的?說得好像你當年剛進來的時候啥都懂一樣。”

項羽麵子上掛不住了:“您能不能別老拆我台?”

他的組長聳聳肩:“行吧,那就麻煩你這隻老鳥跟這群小菜鳥解釋一下唄。”

項羽怎麽聽都覺得他在罵人,卻說不出個所以然,渾身上下都不得勁,又不敢不從:“我們夜巡最主要的目標並非異種——它們隻是順帶的目標,譬如有不長眼的晃**到了附近,擋了咱們的路,那就順手解決掉。”

鍾雲從與馮小山麵麵相覷,鍾雲從小心翼翼地開口:“那,咱們主要提防的對象是……人?”

這種說法其實很奇怪,畢竟異種也隻是一群病入膏肓的人,可因為他們的生理和精神都被破壞得太厲害,以至於麵目全非,使得尚未發病的人在潛意識裏便對他們失去了作為同類的認同感。

鍾雲從說出口之後才發現自己話裏的不妥之處,於是很快改口:“防的是東城的人?”

東城的人,就是尚未發病的群體的代稱,而鍾雲從記得,他第一回跟蘇閑到西城來的時候,就聽對方說過,被隔離牆嚴格劃分的東西城之間,還是有一些冒著風險東來西往的家夥。

大致可以劃分為兩大類——逃避懲罰的罪犯,以及富貴險中求的走私販子。

“嗯。”開車的項羽漫不經心地點點頭,“咱們再怎麽嚴防死守,那些不要命的渾球還是會想方設法地穿越分界線,簡直是防不勝防。”

鍾雲從下意識地側過臉,透過車窗遙遙望去,百米開外,築有連綿高聳的金屬柵欄和圍牆,有帶刺的鐵絲網、警鈴、壕溝、瞭望塔以及雷區,它們在黑夜之中隻顯露出影影綽綽的線條和陰影,幾乎徹底阻絕了人及車輛的通行。

鍾雲從眨了眨眼:“這樣的人,很多嗎?”

“也不算很多,但總有那麽些人。”蘇閑歎氣,“就像春天的野草一樣,怎麽除都除不幹淨。”

馮小山怯怯地瞅了一眼外邊看起來風平浪靜的雷場:“難道不會沒命嗎?”

“會。”蘇閑的聲音淡淡的,“至少90%的偷越者會遭遇危險,其中大半直接殞命在途中,還有相當一部分不死也要落個重傷,殘疾是常事。當然,也有一小撮幸運的家夥能成功穿越,隻受輕傷甚至是毫發無傷。”

“唉,運氣好的哪有這麽多?”項羽搖搖頭,手裏的方向盤打了個彎,“真有本事能不缺胳膊少腿輕鬆翻過隔離牆的,絕大部分還是異能者。”

三名新人交換了一個眼色,心裏都有了底——說到底,他們最大的敵人還是異能者。

“話也不能說得那麽絕對。”短暫的沉默之後,蘇閑再次出聲,“千奇百怪的異能者的確很難纏,可有時候,那些看起來沒什麽本事的普通人,為了達到目的,反而會采用更極端的方式。”

任傑有些不以為然:“再怎麽詭計多端,也不過是普通人,還能翻出天嗎?”

蘇閑眼角的餘光掃過這個桀驁不馴的下屬,無奈地搖頭:“異能者同普通人的差距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大,不要小看任何一個人。”

“那怎麽也得到霍璟那個程度……”任傑仍是無法完全認可蘇閑的勸告,異能者與普通人之間的不可逾越之壁在他心中根深蒂固。身無異能還能讓他服氣的,唯有霍璟一人。

蘇閑也不知道為什麽圓滑精明的任琰能養出任傑這麽個固執刻板的兒子,他小幅度地聳了聳肩,放棄了與他辯論。

反正以後總有機會讓他明白這個道理。

大半個晚上過去了,他們的車子已經沿著隔離牆開了上百公裏,其間唯一的異常是有兩三隻異種組隊溜達到了距離他們幾米遠的地方。

蘇閑和項羽沒有動作,而是把這次機會讓給了幾隻菜鳥。

“不用下車。”蘇閑的手肘抵在車窗上,撐著太陽穴,懶洋洋地開口,“讓我考驗一下你們的槍法——畢竟成績都是良好之上的,又是霍璟帶出來的,應該不會讓我失望吧?”他的目光最後落在了鍾雲從身上,“尤其是那位優秀學員,展示一下你的實力。”

老實說,鍾雲從本來不緊張,卻被他那公事公辦的語氣搞得有點忐忑了。

他肯定是故意的。

鍾雲從拔槍的同時偷偷瞟了他一眼。

“好可怕!”馮小山還是頭一回這樣近距離地麵對麵目猙獰的異種,被嚇得夠嗆,握著槍的手都有些不穩,第一槍直接落空了。

項羽見狀不停地搖頭,蘇閑的眼底依舊殘留著慵懶的笑意:“又要我揭你老底了,是不是?”

他的下屬悻悻地瞅了他一眼:“我發現你這個人真是見異思遷,喜新厭舊!”

蘇閑笑笑,沒搭理委屈巴巴的“舊人”,注意力全放在了新人身上。

除了馮小山略有些緊張之外,任傑和鍾雲從的表現都還是挺不錯的。尤其是任傑,直接一槍爆頭,幹脆利落地解決了一隻異種,蘇閑毫不吝嗇地拍手叫好。

倒是某優秀學員發揮失常,第一槍雖然也打中了,但隻是打到了肩膀,對於失去痛覺的異種來說,也就相當於撓下癢。

他自覺丟臉,慌慌張張地補了第二槍,好在這一回終於命中了頭部,不過終究失了底氣,他心虛地覷了蘇閑一眼,沒想到對方也正好在看他,隻是那眼神裏多少有些戲謔的意味。

“我有點好奇,你是怎麽在霍大教官的手下討到優秀學員的名頭的?”

鍾雲從不服氣,頂了一句:“那你就不知道了,霍教官他可喜歡我來著。”

蘇閑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我會轉告霍璟的,就是不知道他會作何感想。”

鍾雲從略有些尷尬,為了緩和氣氛,他生硬地轉移著話題,“現在都淩晨了吧?分界線是不是也快走完了?咱們還要往前去嗎?”

“前邊倒是還有一小段。”駕駛員項羽開了一晚上的車,臉上的疲態很明顯,他看了一眼坐在鄰座的上司,征詢他的意見,“還要走嗎?前邊的路不平,都是石頭,很費輪胎。”

蘇閑沉吟了一下:“都到這兒了,走完這程吧。”

項羽挑了挑眉,還是應了下來:“是。”

“快到盡頭了?”鍾雲從問。

蘇閑點頭:“差不多吧,這是隔離牆的最後一段了,再過去就是連綿的群山,地勢本來就陡峭,難以翻越,算是天然的屏障,何況……”

他欲言又止,鍾雲從好奇地追問:“何況什麽?”

“山下埋了很多雷,比起普通的圍牆和鐵絲網,還要危險得多,很少人會選擇往那邊走。”

項羽接了一句:“反正我巡了那麽多次,也沒發現過有哪個弱智翻山,怕是還沒被炸死,就先摔死了。對了,頭兒,我想停一下,下去放個水。”

蘇閑點點頭:“去吧。”

鍾雲從也急忙推開車門:“那我也去!老項等等我!”

“也好,項羽你帶著他,這一片到處都是雷場,別誤踩了。”蘇閑囑咐道。

項羽拍了下胸口:“放心吧!”

鍾雲從跟著項羽走了幾步,項羽就停了下來:“就在這兒吧。”

“啊?”鍾雲從扭扭捏捏地回頭看了眼不遠處的汽車,總覺得車裏的三雙眼睛都停在自己身上,不自在得很,“再走遠點吧?”

項羽不耐煩了:“再遠就要踩雷了,你是不是男人?怎麽這麽多事兒?”

說完,他也不等鍾雲從回答,直接就解開褲帶,掏出家夥開始解決人生大事。鍾雲從無法直視,還是固執地往旁邊挪了幾步,項羽一見就急了:“就那兒了!別再往裏了!”

“知道了……”多少拉開了一點距離,鍾雲從也就不再執拗了,他剛準備放水的時候,腳踝驀地被什麽攥住了。

那一刻,他的呼吸險些停止,借著破曉前黯淡的天光,他低頭一看,發現是一團血肉模糊、微微抽搐的不明生物。

這下他算是徹底魂飛魄散了。

蘇閑聽到那邊傳來的驚呼聲之後,立刻跳下車趕過來。

“怎麽回事?”他急急地問道。

項羽跟鍾雲從兩個人都蹲著,圍著一樣東西。

走近了之後他才發現,那並不是什麽東西,而是一個活物。

濃重的血腥味撲麵而來,這是一個失去了一條胳膊半條腿的人。

他渾身血糊糊的,格外駭人。

蘇閑的心底跟明鏡似的,一看就知道,又是個試圖翻過隔離牆的家夥,結果栽在雷場裏了。

“他快不行了。”項羽聳聳肩,站了起來,看著上司,“您看怎麽辦?”

蘇閑沒有回答他,而是把他打發回車上:“你去看著另外兩個小的。”

項羽走開之後,他才蹲了下來,盯著那個奄奄一息的傷者:“還能說話嗎?”

那個人一張嘴,血就往外冒,齒縫裏都是血絲,喉嚨裏發出怪音,卻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蘇閑拿出手電在他臉上照了一下,發現他的眼神已經十分渙散了,看樣子是真不行了,蘇閑不由得皺起了眉。

“沒救了嗎?”鍾雲從不忍繼續看他那副淒慘的樣子,轉過頭,低聲詢問蘇閑。

蘇閑無奈地搖搖頭:“血流得太厲害了。”

鍾雲從大概也猜到了是怎麽回事,眼前這人要麽是個逃犯,要麽是個走私販子,沒想到蘇閑之前說的“缺胳膊斷腿”的情形真實地在他麵前上演了。

“那也不能讓人這麽曝屍荒野吧?”雖然知道這人本質上不值得同情,但鍾雲從還是想幫這個素不相識的人收個屍,於是跟蘇閑商量起來,“畢竟這裏到處都是異種……”

“我知道你的意思。”蘇閑點了點頭,“放心吧。”

鍾雲從長長地籲了口氣,側過臉瞥了一眼氣若遊絲的傷者:“怎麽這麽傻……”

蘇閑的反應十分冷淡:“自作孽,不可活。”

沒想到,他這六個字說出口之後,那瀕死的人驀地掙紮了起來,僅存的那隻手抓住了蘇閑的靴子,鮮血糊得到處都是。

鍾雲從一驚:“他……”

被弄髒了鞋麵的蘇閑倒是沒生氣,大概是不想跟快死的人計較,他沒動,就任由對方那麽抓著。

也許是回光返照,那個人手的力道不小,喉嚨裏含糊的聲音也更大了,鍾雲從覺得不對勁:“他是不是有什麽話要說?”

聽了他的話,那人居然點了下頭。

蘇閑與鍾雲從對視一眼,而後沉聲問道:“你想說什麽?”

但那個人顯然已經失去了語言能力,隻是看了他們一眼,那眼神既悲哀又憤怒,接著艱難地扭過頭,望著某個方向。

他的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咳出了一大口鮮血之後就氣絕身亡了。

手電筒的光束落在他的麵部,一雙死不瞑目的眼睛呆滯地望著鐵灰色的天幕。

蘇閑搖了搖頭:“死了。”

鍾雲從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把死者的雙眼合上,而後才出聲:“他剛才的舉動,是什麽意思?”

“不清楚。”蘇閑低聲道,“看樣子是在暗示什麽,我過去瞧瞧。”他說著站了起來,“你在原地別動,或者回車上去,總之別亂跑。”

鍾雲從也跟著起身,拉住他的手臂:“剛才我聽項羽說,那邊都是雷區。”

“他都知道,我能不清楚嗎?”蘇閑輕輕拿開他的手,“不必擔心我。”

他說完便乘風而起,瞬間消失在鍾雲從眼前。鍾雲從抱著手臂笑了一下,卻沒急著回到車裏,而是又緩緩蹲了下去,觀察起這個死無全屍的倒黴蛋。

現在天色更亮了一點,東方的天際已經浮出了一抹魚肚白,視野也比先前清晰一些,他大致能看出這個人的樣子了。

看不清具體長相如何,因為他臉上糊了太多血,不過拂去發楂上沾著的泥土、灰塵之後,從露出的星星點點的灰白色上可以看出這人年紀不小了,鍾雲從估摸著怎麽也得有40歲了;體形偏瘦,他拿起死者那隻逐漸僵硬的手,發現上頭結滿了老繭,看起來是個長期從事體力工作的人,指甲縫裏有很多黑黑的汙垢,手背上還有傷……

鍾雲從睜大了眼睛,驀然驚覺那不是普通的傷口,而是潰爛出的斑點!

聯想到他的年紀,鍾雲從一下子反應過來,這個人應該是個進入發病期的重度感染者。

他把死者的手放下,視線重新回到他臉上,借著愈發亮堂的天光,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臉上也不全是鮮血,更多的是潰爛的血斑。

既然都成這樣了,為什麽還要冒險來偷越隔離牆?鍾雲從想不通。按照他這個情況,一旦被發現,基本上就是被兩大部門帶走移送至西城的下場,有必要自己跑過來嗎?

難道是想死得有尊嚴一點?

鍾雲從正胡思亂想著,忽然看見蘇閑回來了,他驚喜地站起,正要跟蘇閑打招呼,卻意外地發現他的臉色很不好看。

鍾雲從猜到可能情況有變,將原本要說的話全都咽了回去,小心翼翼地打聽著:“怎麽了?”

蘇閑麵沉如水,薄唇緊抿,周身散發著怒意,指著百米之外的隔離帶:“有人在隔離牆的盡頭,用炸藥轟開了一角,缺口可以容納下一輛卡車從中通行。”

“炸、炸隔離牆?”鍾雲從驚得語無倫次,“可前頭不是還有一大堆防禦工事……”

“其他東西並不那麽難對付,而且這裏是隔離牆的最後一段,荒無人煙,地理條件又惡劣,最近的哨塔在20公裏之外,控製好炸藥的量,爆炸聲傳不過去。”

“可還有地雷陣啊,車子怎麽開得過去?”

鍾雲從指著那片雷區,可手抬到一半卻僵硬了起來,片刻之後,慢慢地垂下,他低下頭,再次望了一眼死狀淒慘的屍體,隱隱有了一個可怕的聯想。

他抬眼,與蘇閑對視一眼,嘴唇動了動:“難道……”

他不希望他的猜測是真的,可遺憾的是,他分明看到蘇閑頷首了。

“這一片雷場上,擺滿了殘肢斷臂,躺著數十具血肉橫飛的屍體。”蘇閑神情嚴肅,“這些人被當作排雷工具……他們是被活活炸死的。”

躺在他們腳邊的那位死者,也許已經是其中最幸運的了,畢竟,他的同伴全都屍骨無存。

鍾雲從的後背上爬滿了冷汗:“是誰幹的?”

“現在還不知道。”蘇閑麵色鐵青,“不過我在那片已經安全的雷區看到,上頭很明顯有兩行深深的車轍,結合被炸掉的那部分牆體,我猜應該是有人從西城往東城運了一批東西。”

鍾雲從推測道:“走私?”

“根據我以往的經驗,走私一般都是把東城的一些物資偷偷運到西城去,可這次很明顯是反其道而行之。我想不出西城能產出什麽東西運到東城去。”

他雙眉緊鎖,“何況,那些走私販子運貨從來都是分批來的,他們怕被我們逮著後人財兩空,所以從來不會大批量帶貨。他們隻是求財,並不是真的想正麵和治管局對抗,頂多身上配把槍,怎麽小心怎麽來,從來沒見過這麽明目張膽地轟開隔離牆,直接開車過去的。”

蘇閑都百思不得其解,鍾雲從自然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不過他也把自己的發現告訴了蘇閑:“我剛才檢查了一下,發現這個人是個‘發病者’。”

蘇閑吃了一驚:“這樣嗎?”

他立馬蹲下,快速地翻看了一遍屍體,正如鍾雲從所說,的確是名進入晚期的感染者。

“莫非,死在雷區的其他人也是一樣的情況?”

鍾雲從憂心忡忡地望了一眼地雷帶的方向:“很有可能。現在怎麽辦?死了這麽多人,就算是‘發病者’,咱們也不能坐視不理吧?”

“先回去吧。”蘇閑拍板,“我會把這件事上報,之後再深入調查。”

鍾雲從自是沒有異議。

隻是他沒有注意到蘇閑眼底一閃而過的疑慮——這麽多的“發病者”出現在同一個區域絕非巧合,按照現在的通行做法,治管局與綜管局兩大部門都有權力在監測到從潛伏期進入發病期的感染者之後,將他們隔離起來,通常都是達到一定人數後統一移送西城,畢竟一個個送過去,太過費時費力。

而看這次排雷死亡的人數,差不多是兩次移送的數量。

另外,就算這幫人被送到西城後必死無疑,也許會有個別想不開的,但他絕不相信,幾十個人會集體自尋死路。

一定是有人逼著他們這麽做。

誰幹的?

綜管局?治管局?

抑或是另有其人?

雖然不想承認,但蘇閑還是頹然地發現,自己對治管局確實找不回往日的信任了。

至少,他做不到第一時間將自家部門從懷疑的名單中排除。

事情上報之後,宗正則的指示隻有一個字:“查。”

言簡意賅,卻給了蘇閑一定程度上的安慰,他便也暫時放下其他心思,全心全意地投入到這次調查中。

他們兵分兩路,一路沿著被破壞的隔離牆邊留下的車轍順藤摸瓜,另一路則負責追查死難者的來源。

看起來都不是什麽難事,可兩邊都相當不順利。

第一組的搜尋過程稱得上一帆風順。在西北方向70公裏之外一處荒無人煙、鳥不拉屎的地方,他們找到了那輛闖關的卡車,但遺憾的是,調查小組趕到的時候,卡車已經被燒得隻剩下一堆焦黑的殘骸。

對方的善後工作做得滴水不漏,什麽線索都沒留下,車鬥裏究竟裝過什麽東西,仍是未知的。無奈之下,第一小組隻好派一部分人留下看守現場,剩下的人無功而返。

另外一邊,由蘇閑帶領的第二小組的調查進程幾乎與第一小組如出一轍——過程很順利,沒費多大功夫就找到了那批“發病者”的來源,畢竟這些“發病者”是必須要登記在冊的。

那批人是綜管局送過去的,蘇閑便帶著下屬登門拜訪綜管局。綜管局負責這事的官員一開始支支吾吾、吞吞吐吐,中心意思就是“推諉”兩個字。蘇閑差點被氣笑了,好在他早知道綜管局這幫辦公室官僚的德行,所以早有準備——在跑這一趟之前,他就打發人去了負責具體抓人的稽查隊那裏,軟硬兼施,愣是弄來了他們三個月內的抓捕名單,花了一個通宵,將那批死難人員的名單核對了出來。

他把名單甩在那個官員臉上,冷笑道:“您要是再浪費時間,我可不奉陪了,隻好帶著這份名單去您上級那裏打聽了。”

對方見太極打不下去了,登時麵色灰敗,往椅子上一癱,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才有氣無力地開口:“那批人確實是我們送過去的。”

蘇閑不動聲色:“時間、地點,說一下。”

“昨天上午。”這個答案倒是在蘇閑意料之內,他沒參與過這種工作,但也了解大致的流程——依照慣例,都會選在白天,因為相對來說,異種大多在夜間活躍,白天會消停一些。選在上午,也是為了減少麻煩。

“地點就是那幾個固定的老地方,運輸過程也算一帆風順,沒出現什麽狀況,結果……”

蘇閑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這麽說,是在到達固定地點之後才出現的意外?有人埋伏在那兒?”

官員滿腔憤慨:“沒錯!我的人遭遇了伏擊!那些人也不知道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大概有七八號人,個個都有槍,我的三個手下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突突了十幾槍,兩個人當場就殉職了。好在還有個駕駛員還沒來得及下車,躲過了一劫,不過這會兒還在醫院裏躺著呢。”

“那車上的病人呢?”

“被他們弄走了。”

蘇閑看著對方那副心虛至極的模樣,怒極反笑:“幾十號人失蹤,兩名下屬殉職,你還能若無其事地坐在這裏喝茶?”他說著向前走了一步,無形卻強勢的壓迫性令對方噤若寒蟬,“這麽大的事兒,你不會真以為捂得住吧?”

官員被噎得無話可說,好半天才毫無底氣地為自己辯解:“我也沒想捂著,隻是還沒想好怎麽跟上頭說……”

蘇閑抬手中斷了他毫無營養的廢話:“我對貴部門的內部事務沒有興趣,我隻想知道劫走那批‘發病者’的是什麽人。”

官員的臉上顯出為難之色:“我當時也不在現場,唯一逃回來的那小子現在又昏迷著,這一時半會兒還真是無從得知。”

蘇閑的眼角**了一下,唇角卻微微上揚,就那麽似笑非笑地盯著他,盯得他發慌,急忙改了口:“當然了,我那個手下暈過去之前還是提了那麽一些的……不過他也沒來得及說很多,我隻知道大概的人數……”

“七八號人,你剛才提過了。”蘇閑又一次不客氣地打斷他,“說點有用的。比如,他們拿了什麽武器,身上是什麽打扮?”

“後來我讓人把那兩個死亡的手下的屍體搬了回來,檢查了一下屍體,挖出了一些子彈,基本都是突擊步槍。”官員戰戰兢兢地回道,“至於什麽穿著打扮,我倒是沒問過。”

蘇閑扯了下嘴角:“是沒想到要問吧?”

他言語裏嘲諷的意味很明顯了,綜管局的官員被噎得無話可說,尷尬地拿起杯子,掩飾性地喝了口水。

見從他這邊挖不出別的線索了,蘇閑也不想再逗留,離開前,向對方請教了最後一個問題:“請問貴屬在哪所醫院哪間病房待著?”

官員一怔,隨後討好地一笑:“他還在重症監護室裏躺著呢,您放心,等他醒了,我會及時通知您的……”

“不用。”蘇閑微笑著婉拒,“貴屬因公受傷,咱們也算是半個同僚,於情於理,我都該去探望一下,聊表心意。”

綜管局的官員哪能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說白了,不就是怕他們上下級聯合起來串供,要派人盯著嗎?

可對方說得冠冕堂皇,他也沒有拒絕的理由,隻好老老實實地交代了。

他說完之後麵如土色,知道這事兒一旦被捅破,自己頭上的這頂烏紗帽,九成九是保不住了。

走出綜管局之後,第二小組的隨行成員、憋了大半天的鍾雲從終於忍不住出聲了:“你剛才特意打聽了那夥襲擊者的裝扮,是不是有具體的懷疑對象?”

蘇閑看了他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鍾雲從暗暗歎氣:果不其然,他也是這麽想的。

他倆跟打啞謎似的,也沒了下文,這讓其他組員不滿了:“別賣關子了,到底懷疑誰啊?”

蘇閑緩緩地吐出一口氣:“‘暗影’。”

這兩個字顯然令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倒吸了口涼氣。

任傑對這個臭名昭著的組織格外敏感,某種意義上,他父親任傑算是栽在了“暗影”的手裏。

路遠,還有他和鍾雲從的另一位前室友、下落不明的瘦子楊紹文,都與“暗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鍾雲從亦是同樣的心情,他與“暗影”的“緣分”在他剛到“孤島”之時就開始了。

不過這可不是什麽好事,他搖頭苦笑。

蘇閑的懷疑很有道理,他在聽說襲擊者是團夥作案的時候,就生出了這種推想。

雖然大家夥兒都覺得這件事是“暗影”所為,基本上是板上釘釘了,可畢竟那唯一的幸存者還昏迷著,所以到目前為止,他們這也隻是個可能性很大的猜想罷了。

“冰夷,你帶著鍾雲從到醫院去,現在可能還接觸不到,一旦他醒了,一定要從他嘴裏挖出相關的線索。”他頓了一下,又側過臉看著鍾雲從,“要是他不肯說的話,就看你了。”

鍾雲從點點頭,冰夷亦頷首應下,接著又問:“那您接下來……”

“回局裏。咱們手裏不是還有一名‘暗影’的成員嗎?我要去跟她打聽打聽。”

大家都知道他說的是誰。

“哇,你還真來了,”少女懶洋洋地蜷縮在靠背椅裏,纖細的四肢上都鎖著鐐銬,她歪著頭,笑吟吟地瞧著與她麵對麵的蘇閑,“我就隨便一說,結果你還真來求我了?”

他們之間隔著一麵特製的玻璃,好在角落裏安裝了傳聲設備,讓他們的溝通不至於變得困難。

麵對少女惡劣的玩笑,蘇閑沒急著開口反駁,而是透過玻璃細細地打量著盈盈——一段時間不見,她潰爛的症狀倒是沒怎麽惡化,這讓他很意外。

“經過觀察,我們發現她似乎服用或是注射過某種特殊的藥物,那種藥能讓她的異能在短時間內不斷提升,但隨之而來的就是嚴重的副作用。”他向治管局的編外人員張既白醫生請教,後者告訴他,“她被關押起來之後,斷了那種藥,病症惡化的情況大大減輕,不過相應地,她的異能也不再提升,甚至有回跌的趨勢。”

蘇閑咋舌:“還有這種藥?挺神奇的啊,‘暗影’的獨家秘方嗎?”

“大概是吧,關於那種藥物,那小丫頭一個字也沒透露,我們也不得而知。”張醫生瞥了他一眼,話語中流露出警告之意,“你不會是眼饞了吧?最好不要,那可不是什麽好東西。”

“被你說中了,還真有點。”蘇閑開玩笑地聳聳肩。

張醫生的語氣登時嚴厲起來:“我希望你不是認真的。”

蘇閑頓感無趣:“你這個人真是沒什麽幽默感。”

張既白很不高興:“我看你才沒有,你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當然了,他的玩笑好不好笑,或者張既白究竟有沒有幽默感,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他能否從這個女孩嘴裏挖出點什麽。

“看來我們治管局的夥食還不錯,”他看著盈盈略微圓潤起來的臉頰,笑了笑,“你長胖了。”

“嘖,”盈盈麵色不虞,“閑哥哥,你知不知道這樣說女孩子很沒有禮貌啊?”

小姑娘並不買賬,輕哼一聲:“行了,到底有什麽事,直接說吧。”

蘇閑也沒打算繞彎子,神色一凜,把事情大致地梳理了一遍:“關於這件事,你知道多少?”

“拜托,我都被你們關了兩個多月了!”少女的手撐在屈起的膝蓋上,托著小巧的下巴,一臉的無可奈何,“我對外邊的事情一無所知,你問我也沒用啊。”

蘇閑沒作聲,眼睛裏卻寫滿了懷疑。

“你是覺得我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還是我能夠突破你們的重重防守,聯絡到外界?”盈盈換了個坐姿,兩條小腿從裙擺下伸出來,半懸在空中,一**一**的,她發出一聲嗤笑,“要是我有那本事,早就拍屁股走人了,好嗎?難道我會留戀這裏的免費夥食嗎?”

蘇閑無言以對,她說得不無道理,但他仍不肯死心,畢竟這丫頭狡猾慣了。

“你在組織裏地位不低吧?之前有風聲或是苗頭嗎?”

女孩狡黠一笑:“我要是跟你說了,能加菜嗎?”

蘇閑被她氣到了,沒好氣地一扭頭:“那要看你提供的情報有沒有那個價值了。”

“小氣鬼!”盈盈嘟囔了一句,旋即聳聳肩,“但我還是那句話,這件事情,我真的一無所知。我在‘暗影’的地位沒有你想象的那麽高,畢竟在大多數人眼裏,我隻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小鬼,沒多少人真正把我放在眼裏。很多事情,那些大老粗也不會跟我商量,再說了……”

蘇閑皺了一下眉:“什麽?”

盈盈的笑容漸漸隱去,臉上隻剩下十足的淡漠:“‘暗影’內部並不平靜,也分為好幾派,誰也不服誰,爭權奪利的戲碼時不時就會上演。說到底,還是一群烏合之眾。”

蘇閑沒想到能牽出這樣的話題,他很有興趣:“你的意思是,‘暗影’內部其實並不團結,甚至是分裂的?”

“差不多吧。”小姑娘的神情與語氣都懨懨的,“我覺得你們也不用太把他們放在心上,搞不好哪天他們自己內訌就先把自己弄散夥了。”

蘇閑自然不可能把她這句話當真,事實上,他的注意點在別處:“你剛才說,‘暗影’內部有幾股勢力在暗暗角力,並分成了不同的派別?究其根源,應該是不同成員的理念有出入,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吧。既然如此,不同的派係,想必行事風格也不盡相同。依你看,辦出這件事的,會是哪一派?”

他的語氣頗有點循循善誘的意思,可惜盈盈不是普通的小孩,她相當敏感,挑了挑眉:“我可沒打算背叛得那麽徹底。話說回來,一點好處都不表示,就想讓我投誠?”

這下,蘇閑變得格外慷慨:“想要什麽好處,可以說說看。”

女孩意味深長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才嫣然一笑:“包括我的自由?”

“哈哈哈!聽起來真的很誘人。”盈盈大笑的同時卻搖了搖頭,“可惜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蘇閑氣得牙根發癢。

夢川晚報社位於東城新城大道181號,是這座城市裏現今僅存的麵向市民的信息傳播機構。

他們固執地不願改名。除了某個條件格外惡劣的時期之外,報社的采編人員們堅持一日一期,兢兢業業地報道著關於“孤島”大大小小的消息,從未延誤。

他們盡力想讓這個災難深重的城市看起來正常一些,就像世界上其他城市那樣。

今日亦是如此。

夕陽西下,餘暉散盡,暮色開始籠罩著這條地處偏僻、環境清幽的林蔭大道,道路盡頭那幢三層高的灰白色建築裏也亮起了熒熒燈火。

鬢發斑白的報社總編正戴著老花鏡對稿件做最後的審核,如果沒有問題的話,不久之後,排好版的稿件就會被送去印刷。

他上了年紀,除了視力退化之外,身上還有別的毛病,捏著稿紙的手不受控製地抖個不停,加上屋子裏線路老舊,電壓不穩,天花板上的白熾燈一閃一閃的,光線忽明忽暗,愈加增大了他閱讀的難度。

總編無可奈何地放下稿件,沉沉地喟歎一聲。

他伸手拿起自己的搪瓷杯,正要抿一口濃茶提提神的時候,掩著的房門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