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真相

很可能……受過某種專業的訓練。告訴我,你殺過一隻雞沒有?”

苗林芝被他的話震得頭昏眼花,她沒空去琢磨他話裏耐人尋味的部分,隻是不管不顧地嘴硬:“殺人跟殺雞有什麽關係?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有什麽不會的?”

“好啊!”蘇閑怒極反笑,“那你告訴我,你是怎麽殺的?屍體又是怎麽處理的?”

苗林芝一時間張口結舌,好一會兒才悻悻出聲:“你這孩子真是……犯什麽倔呢,我都自首了,你還非要跟我抬杠……”

“犯倔的人是你吧?”他冷冰冰地打斷她,“先前矢口否認,現在卻不打自招,滿口胡編亂造,你到底在掩護……”

他驀地停了下來,難以置信地盯著她。

苗林芝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

蘇閑渾身一激靈,脫口而出:“火速掉頭!返回原地!”

開車的“貴賓犬”雖然感到意外,但還是一絲不苟地執行了命令。

“別回去!回去幹嗎?”苗林芝慌慌張張地嚷嚷起來,“我就是凶手!把我帶回去!”

而蘇閑雙拳緊攥,從齒縫間擠出兩個字:“加速!”

車身來了一個突然的掉轉,苗林芝似乎是撞到了哪裏,她捂著胸口,聲音裏滿是痛苦:“蘇閑,我知道你想幫我,可我是不是真凶有那麽重要嗎?就算證明我不是,又怎麽樣呢?我已經長出紅斑了,隻有兩個後果——要麽死,要麽生不如死。就這樣吧,你們不也需要一個犯人嗎?就讓一切到此為止吧。”

她的口吻既絕望又安詳,這種詭譎的交錯讓蘇閑本能地感到不安,甚至是不祥,他轉過頭盯著苗林芝:“你胡說什麽……”

而下一秒,“貴賓犬”尖細的嗓音就刺痛了他的耳膜:“老大!我聞到了很重的血腥味!”

事實上,已經不需要她的提醒了,苗林芝已經支撐不住,無力地歪倒在車座上,然後他看到了她心口處殷紅的血跡。

她的身上竟然藏了利器!

“苗姨……”他的聲音略微有些發顫,他甚至不敢大幅度地移動她的身體,看起來她出血並不厲害,可他知道,那是因為薄刃整片沒入了她的心髒中。

苗林芝的臉色枯槁而慘白,眼神空洞而渙散,瞳孔已經有放大的跡象。

她毫無血色的嘴唇動了動:“就這樣吧……”

“我早該想到的……”蘇閑深深地埋下頭,沒有人看得到他的表情,他的聲音像是從水底傳來的,沉悶又模糊,“能讓你這麽拚命保護的……隻有一個人。”

“你……你答應過我的……”苗林芝幹枯的嘴唇微微張著,固執地重複著,“答應過的……”

“我當然會照顧好我妹妹。”他輕聲開口,“可我沒法放過一個罪人。”

苗林芝驀地睜大眼睛,她的瞳孔變成了絕望的死灰色,喃喃低語:“下輩子……下輩子……別當我女兒了……”

她的尾音消散於塵埃之中。

所有人都被這番驚變震得措手不及,片刻之後,項羽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鼻息,沉聲報告:“頭兒,苗林芝已經停止呼吸了。”

車廂裏安靜了一會兒,蘇閑盯著苗林芝的屍體,太陽穴忽然針紮似的疼,他猛然抬頭:“糟了,鍾雲從!”

“是哪裏不舒服嗎?”

他抬起眼,盈盈正擔憂地望著他。

“晚上沒吃什麽東西,現在胃開始興風作浪了。”鍾雲從勉強笑笑,神色不太自然。

他的不自在顯然被盈盈視為不舒服的症狀之一,她很貼心地起身:“我去給你倒杯熱水吧。”

鍾雲從的愧疚刹那間又湧了回來,他把她按了回去,自己站了起來:“不用了,我自己去吧,你不是還有功課嗎?”

盈盈皺了皺鼻頭,露出了些俏皮的模樣:“好,那你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吧。廚房裏還有吃的,你想吃什麽就自己拿。”

鍾雲從微笑頷首:“好。”

他出了盈盈的小房間,沒敢往廚房跑,他沒忘記先前蘇閑他們從廚房裏找出了一條煮得半生不熟的人類舌頭……不管怎樣,反正他是沒膽子吃裏頭的食物了。

再說了,就算他想吃,他的胃也不會答應。

所以他真是出來喝杯水的,當然了,更主要的原因是出來透透氣,他此刻覺得自己害得人家小姑娘沒了媽,是個徹頭徹尾的渾蛋。

他在客廳裏的茶幾上看到了個水壺,很老式的鋁壺,想來是用了很多年,壺身被燒得發黑,完全失去了金屬原本鮮亮的光澤。

他拎了起來,裏頭倒是還有半壺水,就是冷透了,他也不挑,接了杯水,一口氣喝幹了。

冰涼的**一股腦地湧進了他空空如也的胃,引起了胃的抗議,不過他這時候沒心思去理會那點不舒服,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我是來這裏找父親的,結果自己的父親還沒找著,卻害得別的孩子失去了母親。我莫非是個攪屎棍轉世嗎?

鍾雲從問心有愧,垂頭喪氣地往後一靠,一點也不想回盈盈的房間,心想就在這凍得跟冰窖沒啥區別的客廳裏對付一晚上得了。

可惜灌了一肚子涼水的鍾雲從沒一會兒就開始打哆嗦了,他在打了個大噴嚏之後發現竟然有扇窗子沒關,冷颼颼的氣流就是從那個窗口鑽進來的。他打著寒噤走過去,正要關上這小破窗的時候,意外地發現了窗台上風姿綽約的鈴蘭草。

美麗,卻不合時宜。

電光石火之間,無數個念頭在他腦海中浮起。

他覺得混亂、茫然,又下意識地感到恐懼。

花匠送出去的花,未必是給了一個“女人”,也可能是一個“女孩”。

鍾雲從的四肢百骸驀地僵硬起來,冷意徹骨的同時,卻又感到怒火攻心。

他終於想起在哪兒見過那個筆記本了。

被凶手帶走的,屬於花匠的日記。

“雲哥哥,你在看什麽?”

女孩幽靈一般出現在他身後,他的喉結動了一下,而後緩緩轉過身。

盈盈一身粉色的睡衣,腳上穿的是同色的拖鞋,清麗可愛,就像那株鈴蘭草。

“不冷嗎?”

鍾雲從關切地看著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微涼,但比起他幾乎要凍僵了的手,還是要好些。反而是小姑娘被這麽冷冰冰地一握,似乎有些受不住:“我不冷。”她欲抽出自己的手,沒想到卻被握得更緊了。

她不解地抬頭望了他一眼。

他的眼眸裏仿佛摻進了最深沉的夜色,光線晦暗地流轉著,他緊緊地注視著這個女孩,試圖捕捉她的一舉一動。

她忽然放棄了掙紮,朝著他嫣然一笑:“怎麽了,莫非你也對我有意思嗎?”

這個笑容竟然透著與她年齡不符的嫵媚與魅惑,鍾雲從無法再直視這張臉,他別過頭,閉上了雙目。

“‘放心吧,媽媽,以後每年的今天,我都會記得祭奠你的。’”

他的聲音很低沉,卻讓盈盈的笑容凝固了。

她警覺而戒備地審視了他半晌,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你怎麽會知道?”

這是她附在母親耳邊說的“悄悄話”,而他竟然複述得一字不差。

鍾雲從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是無力地搖頭:“我想知道,你把折刀交給她的時候,心裏在想什麽?”

盈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莞爾一笑:“我在想,太好了,我們終於都要解脫了。”

“我們?”

“對,我和媽媽都是。”女孩自由的那隻手撩了一下頭發,簡簡單單的動作竟然帶出了別樣的風情,“我們都找到了最好的歸宿。”

鍾雲從看著脫胎換骨一般的盈盈,覺得自己已經不認識她了,或者說,他從來沒有認識過她。

他的後背冒出冷汗:“那是你媽媽啊,你怎麽忍心……”

“你不懂。”她仍然在微笑,“對我來說,死掉的媽媽才是好媽媽。”

他是不懂,真的不懂,到底什麽樣的人才會想方設法地置自己的母親於死地?

“你很害怕,對嗎?”女孩的聲音清脆嬌嫩,一如初見那般,她的翦水雙瞳不知何時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影,不複澄澈,她幽幽地凝視著他,一瞬間看穿了他的內心。

“你知道嗎?那個混混死的時候,也是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她淺淡的笑容似新月清暈,一字一句,娓娓道來,鍾雲從沒來由地打了個冷戰。

“人……真的是你殺的?”

“是啊。”她輕輕巧巧地承認了,“說起來,那個人還是我第一個‘試驗品’,我初次下手殺人,並不那麽順利,隻是劃傷了他的脖子,還差點被他奪了刀……不過後來,我想到了一個更有意思的辦法。”

她說罷滿眼期待地望著鍾雲從,可後者並沒有如她所願積極提問,她失望地垂下眼簾,撇了撇嘴:“你可真不捧場。”但很快,她又興致勃勃地繼續往下說,“我把他弄到了西城,讓一群饑餓的異種把他一口口撕碎,吞到肚子裏去……這樣是不是很好玩?”

鍾雲從沒有理會她狀似天真懵懂實則惡意滿滿的提問,他原本就不怎麽老實的胃,現在更不安生了。

他壓下作嘔的衝動,單刀直入地問道:“‘試驗品’是什麽意思?”

小姑娘聳了聳肩:“就是那些人啊。”

“你殺人……”鍾雲從難以置信地開口,“是為了做實驗?”

“那你以為呢?”盈盈笑吟吟地反問,“以為我對他們有深仇大恨?”

鍾雲從登時被問住了,因為他真的是這樣想的。

“其實呢,那些家夥裏,的確有冒犯過我的。比如那個混混,他曾經是我媽媽的情人,卻打起了我的主意。”她的聲音淡淡的,“他試圖侵犯我,後來被我媽媽發現了,她跟他鬧起來,還被他打掉了一顆牙。

“還有我們中學的校長,那個老胖子,他是個惡心的戀童癖,學校裏無人不知,不過沒人管得了他。他垂涎我也很久了,每次被他色眯眯的目光掃過去,我都想吐。

“還有那個花店老板,他大概一輩子都沒見過女人,我媽為了賺快錢,勾引過他,完事之後他就後悔了,覺得我媽媽肮髒。可我隻是對他笑一笑,就把他的魂兒勾走了,因為他認為我純潔,哈哈哈!你說這個人是不是很蠢,她是我的親生母親,我是她血脈的延續,本質是一樣的,他是怎麽得出那種荒謬的結論的?”

她的笑聲充斥著輕蔑與傲慢的意味,鍾雲從歎了口氣:“你哪裏是個孩子,你比一百個大人都要可怕。”

“我當然要變得可怕,不可怕的話,我早就被這些人生吞活剝了。”盈盈搖頭失笑,“雲哥哥,你從小就養尊處優,永遠也不會知道,這個世界對弱者的惡意有多大。”

鍾雲從一時無言以對。

“對,你猜得沒錯,我是個異能者。”雖然早已猜到,但在盈盈親口承認之後,鍾雲從還是深感震撼。

小姑娘瞧著他的模樣忍俊不禁:“看看你,果然對‘孤島’很不了解,哦,我明白了,是閑哥哥還沒告訴過你吧,異能者通常都是8歲到10歲的時候開始出現征兆,而我,直到去年年底才出現……已經算晚的了。

“你知道嗎?我發現自己竟然身懷異能的時候有多驚喜!這意味著,我跟那些庸庸碌碌的人不一樣……我有了力量。

“可我的異能覺醒得太晚,能力也太低了,簡直如雞肋一樣,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她苦惱地搖著頭,但眉眼很快又舒展開了,“不過我很幸運,遇到了屬於我的契機,在最短的時間內,讓異能得到了最大的提升。”

鍾雲從後脊發涼,他有了個恐怖的猜測:“……難道你是通過殺人提升異能?”

“猜錯啦。”她笑靨如花,“都說過了,殺人隻是為了檢驗我的異能能夠發揮到什麽程度。結果我還是很滿意的,治管局的人,包括無所不能的閑哥哥在內,都被我耍得團團轉呢……”

“我不明白……”鍾雲從倒吸一口涼氣,“你既然擁有異能,明明可以像蘇閑一樣進入治管局,成為治安官,那樣的話就沒人可以欺負你們了,為什麽要……”

“成為治安官,保護那些庸人嗎?”

盈盈冷淡的反問讓他怔住了:“這樣……不好嗎?”

“如果是以前的我,大概也是這麽想的。”她又微笑起來,“我也曾經崇拜像閑哥哥這樣實力強大的人,也憧憬著成為他們中的一員……直到我得知了真相。”

鍾雲從忍不住追問:“什麽真相?”

盈盈不答反問:“你覺得治管局是個什麽樣的組織?”

鍾雲從眨了眨眼,他搞不懂她到底在打什麽啞謎,隻得硬著頭皮開腔:“維護秩序,保一方平安。”

“聽起來既偉大又正義,對不對?”她笑容裏的譏誚意味實在太明顯了。

鍾雲從不知怎的,有些氣不過:“他們是哪裏招惹到你了嗎?就算真有,我想,也比當一個殘忍的殺人犯強一些吧?”他說完接觸到盈盈受傷的目光,明知道不應該,卻還是心軟了,不由自主地緩和了語氣,“你究竟想說什麽?”

“我不怪你,你畢竟是外鄉人。”小姑娘寬容大度地笑了笑,她白玉般的指尖漫不經心地絞弄著垂下的鬢發,“其實不隻是你,‘孤島’裏絕大多數人都一樣……被冠冕堂皇的治管局玩弄於股掌之上。”

鍾雲從的冷汗涔涔而下:“你到底……”

“‘孤島’是座監牢,我們是囚徒,而他們,”她一字一頓,字裏行間滿是敵意,“是叛徒。”

他們?是指治管局?

如她所說,鍾雲從是個初來乍到的外人,對於這些雲裏霧裏的東西一無所知,可有件事他一目了然。

“盈盈,我不管你跟治管局之間有什麽恩怨,但這些都不是你殺人的借口,更不是……”鍾雲從停頓了一下,才艱難出聲,“讓你母親為你頂罪,甚至讓她為你去死的理由。”

“我為什麽不能殺他們?”小姑娘杏眼圓睜,一臉無辜地反問,“他們天生下賤,又自甘墮落,讓他們活著,本身就已經是一種恩賜了。我看不過眼,收回這種恩賜,有何不可?”

鍾雲從簡直要被她高高在上的優越感氣得昏過去:“他們下賤,難道你就高貴了?”

“當然啦!”盈盈一臉的理所當然,“我身懷異能,天賦異稟,是上天的寵兒,當然比這些螻蟻高貴。”

他簡直懷疑這姑娘是不是被什麽邪教洗了腦,真想扒開她的小腦瓜看看裏頭裝了些什麽玩意兒:“異能者是不用吃喝拉撒,還是不會生老病死?請問高貴在哪裏?”

女孩樂不可支:“雲哥哥,你應該聽過一句話吧?上帝在關上一扇門的同時,一定會打開一扇窗——你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這意味著,異能是一種神跡,它隻降臨在‘孤島’,上天用這種方式把他的寵兒和庸人區分開來。所以說,我是真的不恨那些人,”她笑得楚楚動人,“你會對螻蟻產生情感嗎?就好像被螞蟻叮了一口,踩死它就好了,難道你還會跟它生無謂的閑氣嗎?反正我不會。”

“你說的螻蟻裏,”鍾雲從既悲憤又心寒,聲音戰栗起來,“包括你母親嗎?”

盈盈笑容不變:“媽媽同旁人還是不一樣的……她生我養我,所以我給了她一個解脫的機會,讓她有自尊地死去。”

瘋子,一個徹頭徹尾、無可救藥的瘋子。

鍾雲從閉了閉眼,隻覺得這個明眸皓齒的少女比惡魔還要猙獰,根本無法與她交流。於是他幹脆放棄與她對話,隻是更加用力地扣住了她的手腕,沉聲說道:“跟我去見蘇閑吧。”

盈盈歎了口氣:“雲哥哥,你是個好人。其實,我還挺喜歡你來著。”

鍾雲從一怔,隨即便聽到花盆墜落的聲音,他猛然回過頭,窗戶霎時間碎裂成片,有人破窗而入。

一個戴著白色麵具、身著黑色長袍的人。

難怪她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原來還有同夥!

鍾雲從萬萬不曾料到這番景象,但他反應並不慢,他的胳膊立即勒住了盈盈脆弱的脖子,挾持著人質猛地往後退了一大步,竭盡全力地散發出威懾的信號:“別過來!不然我就……”

至於之後的威脅,他竟然想不到該怎麽說。

盈盈居然還有心思嘲笑他:“你在發抖呢,雲哥哥。”

鍾雲從色厲內荏地喝道:“你給我閉嘴!”

被鉗製著的女孩,唇角微微翹起:“這恐怕不行。”

被如此輕視,鍾雲從卻也無從辯駁。冷風席卷他的周身,他知道,逃不掉了。鍾雲從的腦海中閃過蘇閑的身影,這次,他還會來救自己嗎?

而在鍾雲從的視角盲區,斑駁的牆麵上悄無聲息地浮現出一個人形。

蘇閑緊趕慢趕,最後還是撲了空。

手下們奉命去把整個房子翻了個底朝天,而蘇閑隻能抱著他那條受傷的胳膊對著苗家空****的客廳幹瞪眼。

果然還是來晚了。

他走到那扇被打碎的窗子邊上,探出頭往下看,不過夜色正濃,底下黑黢黢的,他什麽也看不清,隻得打發一個人:“你下樓去看看,有沒有……什麽人。”

被他點名的人領命而去,直接蹬上窗框,從四樓跳了下去。

片刻之後,他聽到對方的報告:“下麵隻有個碎花盆,沒有人!”

蘇閑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樓下沒有屍體,現場沒有流血的痕跡,這大概是所有能讓他慶幸的地方了。

但這也並不意味著鍾雲從就是安全的。

偏偏這時候還有人火上澆油,“貴賓犬”悄悄地湊近他,支支吾吾地開了口:“那什麽,老大,先前兩次遇到那女孩的時候,我都恰好聞到了那種香水的味道……雖然味道很淡,應該是用某種手段進行過掩蓋,但還是沒能徹底除去。”

蘇閑瞪了這個馬後炮一眼,後者自知理虧,但還是稍微為自己辯解了一下:“她看起來太有欺騙性了,又是嫌疑人的女兒,我還真以為她是不小心沾到的……就沒放在心上。”

“算了。”蘇閑揮了揮手,頹然喟歎,“被騙到的也不止你一個。”

與其說被騙到,不如說是被慣性和情分蒙蔽了。

盈盈是個沒長大的柔弱女孩,在他眼裏,跟剛學會走路的嬰兒在本質上是同一類生物;加上她又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所以對她一直是他印象裏的乖乖女這一點深信不疑。

你怎麽能這麽掉以輕心、自以為是呢?蘇閑的頭漲得發疼,整個人都處於昏昏沉沉的狀態,但仍然不忘自嘲。

那孩子今年12歲。12歲的時候,他在做什麽?

他9歲的時候第一次發現自己擁有異能,之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手刃仇人。

那個時候,他也是個孩子,甚至比現在的盈盈還要小一點。

他自己就是個壞孩子出身,卻一廂情願地把其他孩子當成天使,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情嗎?

氣急敗壞?啼笑皆非?無可奈何?

好像都有一點。

總之,他最大的感受是——他的臉被殘酷無情的現實扇成了豬頭。

苗家屋子裏的空氣幾乎讓他窒息。

下屬遞交的搜查結果平淡無奇,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線索,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雖然不怎麽抱希望,但他還是下了命令:“把其他住戶也排查一遍。”

下屬們領命而去,他轉過身正想找“貴賓犬”詢問一些情況,卻發現那女人接了一盆水,拿了塊破抹布正往空中不住地灑水。

“你這是在慶祝潑水節嗎?”他沒好氣地斜乜著這個沒有組織紀律也不太靠譜的手下,“弄錯場合了吧?”

“天哪,這麽重的味道您是聞不到嗎?”那女人瞪了回去,隨即又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哦,知道了,您的鼻炎又犯了吧?”

蘇閑摸了摸鼻頭,略有些尷尬:“怎麽著,有什麽味道?”

“那丫頭臨走的時候應該是在屋子裏噴了大量的空氣清新劑,現在味道還沒散,”“貴賓犬”一邊灑著水一邊捏著鼻子,“我快要不能呼吸了。”

這樣一來,他倒是明白她此舉何意了,水汽能夠加速驅散那些味道。

反應過來之後,蘇閑的神經立即緊繃起來:“這一手絕對是針對你的……她想‘屏蔽’你的鼻子,她要掩飾什麽?”

他第一時間聯想到,會不會是打算掩蓋某些特殊氣味,譬如,鍾雲從的血的氣味。

那家夥不會真死了吧?他的心緩緩下沉。

“現在還是不太靈光。”“貴賓犬”搖著頭,看起來很難受的樣子,“嗅覺過於靈敏也是雙刃劍,那死丫頭倒是很了解我的軟肋,夠陰的。”

蘇閑無言以對,一想到鍾雲從下落不明、生死未知,就愈發煩躁起來,偏偏此時似乎又沒什麽可做的,於是隻好幫著“貴賓犬”一起灑水。

等到他們把地板弄得一片狼藉,“貴賓犬”抽了抽鼻子,終於起死回生:“總算能呼吸了。”

蘇閑難得一見地沉不住氣:“有沒有聞到什麽?”

要是平時,聽到他這明晃晃地拿她當狗用的語氣,高傲的“貴賓犬”為了自尊心少不得要跟他鬧一場,不過這會兒也無暇計較那麽多了,她的鼻翼不停地翕動:“是有些特別的味道……聞起來像是……火藥味。”

蘇閑一怔,旋即轉身就跑:“你通知他們去疏散所有人!可能有炸藥!”

“貴賓犬”的三魂七魄要被嚇出竅了:“炸、炸藥啊……那可咋整?老大你往哪裏跑啊?你知道炸藥在哪兒嗎,你就跑!”

“在李誌軍家裏!”蘇閑咬著牙回道,他早該想到的,李誌軍的表現實在太反常了!

“貴賓犬”張著嘴還想說些什麽,卻發現身前的人影一晃,接著她的上司就消失了。

如果她不是對他的本事了若指掌,大概會以為自己花了眼。

他複製了某位同僚的看家本領——名為“瞬間移動”的異能。

見他言之鑿鑿的模樣,她也不敢疏忽,還沒出房門就放開嗓子大聲喊:“全員聽命!注意疏散所有住戶!樓裏可能有炸藥!”

她的嗓門又尖又細,極富有穿透性,聲音很快就傳遍了這座隻有五層高的居民樓的每個角落。

所有人在刹那之間陷入了恐慌。

蘇閑憑著印象移動到了李誌軍家門口。房門緊閉,這時候也沒空去講究那些個繁文縟節了,他簡單粗暴地踹開門,闖進了李家,隨即環視四周,並沒有發現主人的身影。

“李叔!李嬸!”他大聲呼喊的同時,火速察看了一番,最後發現隻有衛生間的門是緊閉的。

他飛奔過去,用力一推,門卻紋絲不動。

“李叔,你在裏頭嗎?”沒有得到回應,他開始踹門,衛生間毫無疑問被反鎖了。蘇閑深吸一口氣,異味已經濃到連他這位鼻炎患者都能聞出來的地步,他不敢再耗下去,直接複製了項羽的怪力,重重一腳下去,木門應聲而裂。

眼神渙散、神情呆滯的李誌軍首先映入他的眼簾。

李誌軍對這位不速之客毫無反應,他的手裏把玩著一個打火機,仿佛無意識一般,反反複複地按下、鬆開,不間斷地重複這個過程。火焰時隱時現,即使燒到了他的皮膚,他也似毫無知覺。

而他的腳邊,一個被捆住手腳、堵住嘴巴的女人像條蚯蚓一樣蠕動、掙紮著,在見到蘇閑之後,她立即睜大了眼睛,哀求地望著他,喉嚨裏發出嗚嗚的怪叫。

蘇閑幾乎屏住了呼吸——那女人的腰間被綁上了一圈炸藥包,更糟糕的是,炸藥已經被點燃了。

黑火藥刺鼻的氣味充斥著這個逼仄的空間,引線隻剩短短一截,蘇閑沒有多餘的時間思考了,他必須立刻做出反應,否則,整座樓裏的人都會被炸死!

治安官們姍姍來遲,“貴賓犬”和項羽帶著人闖進來的時候,目睹的景象便是蘇閑帶著身上綁著炸藥的女人撞碎了窗子,一躍而下!

驚魂未定的人們嘩然一片。

鍾雲從覺得自己右邊的肩膀應該是被鋸成了兩截,恨不得把它從身上拆下來,免得它再這麽不知好歹地折磨著自己。

失血讓他感到寒冷,傷口卻火辣辣地發疼,搞得他一會兒像是被凍在了冰塊裏,一會兒又似被關在烤爐裏,冷熱交替,他不由自主地胡思亂想,懷疑自己中了傳說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生死符”。

大概是他蜷縮的身體抽搐得太厲害,有人觀察片刻後去報告:“他好像快死了。”

“我不是讓你們給他包紮了嗎?”一個尚顯稚嫩的聲音裏透著不耐煩,“難道血沒止住嗎?”

“傷口有點深,”回答的人顯然有些為難,“這裏是臨時落腳點,沒有藥……”

對方沒有再回話,一陣短暫的沉默過後,鍾雲從感覺到自己的眼皮被掀開了。

他的視線有些渙散,模模糊糊地與一雙冷漠的眼睛對視。

這雙眼睛弧度優美,睫毛纖長,眼角微微上翹,本該是惹人憐愛的——如果不是她的虹膜充了血。

他盯著這雙吸血鬼一般的通紅的眼睛,記憶碎片逐漸拚接完整,昏迷前的情形在眼前浮現。

那個在西城曾和他有一麵之緣的“變色龍”再一次神出鬼沒地現身,往他的脖子上架了一把刀,逼得他不得不鬆開了手裏的人質。

盈盈笑意盈盈地站在他對麵,做出了出乎他意料的舉動——她從兩隻眼睛裏取出了什麽,而那之後,她的雙目就從病態的灰藍色變成了更加詭異的猩紅色。

“沒想到吧?”盈盈攤開手心,兩枚隱形鏡片皺巴巴地縮著,“我也同你一般,小心翼翼地隱藏著自己呢。不過我應該比你高明一點。”

鍾雲從無言以對,論演技,他這個門外漢真沒法和這位比,全世界欠她一座小金人。

可是,可是這猩紅的雙眸……又意味著什麽呢?

他曾經聽張既白語焉不詳地提起過,“失樂園”病毒感染者統共要經曆三個階段——初期、中期、晚期。

灰藍色的瞳孔是所有初期與中期感染者的特征,沒有人告訴過他,虹膜由藍轉紅具體是什麽情況。

可有個事實他心知肚明——在整個東城,滿大街都找不到幾個眼睛發紅的人。

再結合盈盈粉飾的行徑,他自是心裏有數。

他甚至聯想到,她這副異狀,會不會跟她所稱的“提升異能”有關係?

猜測結果令他頭皮發麻,因為那意味著,眼前這個清秀可愛的少女,又變得危險了一點。

“你才12歲……怎麽會……”他不可置信地盯著她,“你已經……”

“你猜到了什麽吧?”她不僅聰明,第六感還很靈敏,“你肯定很想去向閑哥哥告狀,可惜來不及了。”

“你想幹嗎?!”她這句若有似無的威脅成功地點燃了鍾雲從努力壓抑著的恐懼,他忘了自己還是砧板上的魚肉,猛地攥住盈盈的手,“不要一錯再錯了!”

他突如其來的動作顯然令盈盈驚了一下,而他隨之付出了代價——挾持者手裏的匕首快速而殘忍地插進了他的肩窩。

鮮血噴湧而出。

鍾雲從慘叫一聲,全身的力氣登時被抽了個幹幹淨淨,整個人奄奄一息。

他噴出的血液甚至濺到了盈盈的臉上,少女抹了一把臉,盯了手上殷紅的血跡片刻,忽然暴怒:“我讓你動手了嗎?”

她冷冷地睨視著擅自行動的黑袍人,後者與她對視一眼,感到她眼睛裏的戾氣,打了個寒戰,謙卑地弓下身,單手放在胸前,喉嚨裏發出不連續的聲音,似乎想解釋些什麽。

少女瞥了一眼他喉間纏著的紗布,冷笑起來:“我知道你是故意的,蘇閑傷了你,所以你要報複回去……但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這裏是我說了算。”

黑袍人的頭埋得更深,盈盈厭惡地瞪了他一眼,隨後扶起了半癱在地上的鍾雲從,指尖輕輕拂過他不斷冒血的傷處,語氣很是憐惜:“真是個小可憐。”

鍾雲從的意識和血液一起不斷地流失著,他狠狠地咬了下舌尖,用一種清醒的疼痛來緩解另一種混沌的疼痛。

他緩緩抬起眼,望向那個居心叵測的女孩:“你到底想做什麽?”

“放心,你暫時還不會死。”盈盈答非所問,衝他莞爾一笑,隨後抓住了他的前襟——那姿態很有迷惑性,仿佛是在撒嬌,可鍾雲從心知肚明,這孩子果真敏銳得可怕,她大概意識到了,不能隨便與他有直接的肢體接觸,否則,某些秘密的隱藏將變得岌岌可危。

“時間不早了,我們該走了。”她蜷起的手指加大了力度,直直地看進他的雙眼裏,“不然,閑哥哥該來抓我了。”

鍾雲從奄奄一息地與她對視著:“你欺騙了所有人。”所有愛護你、關心你的人。

“那是因為,”盈盈勾起嘴角,一字一頓,“你們太蠢了。”

那一刻,鍾雲從終於見識到了蘇閑心心念念的絕技。

盈盈的雙目起了變化——虹膜由紅轉黑,瞳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點擴張,有條不紊地占領著整個眼球。

她看上去無比怪異,眼珠變成了兩個深不可測的黑洞,湊近了看,會發現它們居然是呈旋渦狀一刻不停地運動著的,漆黑的物質不停地收縮再膨脹。

被她雙眼注視著的前方,空間開始扭曲變形,像是有某種力量在憑空牽引著,生生撕開了一條裂縫。

一開始隻是一條不起眼的黑線,隨著少女雙目中的黑洞不斷擴大,裂縫也跟著變寬——直到它擴張到大概有半米那麽寬的時候,終於停了下來。

“走吧。”盈盈抓著他的衣襟,就這麽帶著他邁進了那條裂縫。鍾雲從在震驚之餘,回頭看了一眼,視野裏的所有物體的影像都是七扭八歪的,那畫麵,和達利那幅著名的《記憶的延續軟鍾》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旋即那兩個黑袍人也跟著進來了,然後,通道就合上了。

至於身處空間通道之中是什麽感覺,他本來就暈暈乎乎的,在通道閉合之後,整個人仿佛飄浮在空中,但事實上並不是真的懸於半空,隻是四麵八方都尋不到著力點,他第一次體會到失重的感覺,而這種頭重腳輕加劇了他的不適感,沒一會兒他就兩眼一閉,幹脆利落地昏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就是在這個陌生的地方了。

不過他這回算是親身驗證了蘇閑的猜想——的確有“空間傳送”這種異能的存在,而且這個異能者就是盈盈。

可惜他沒法告訴蘇閑了。

會死在這兒嗎?鍾雲從有些萬念俱灰的感覺。他的外衣被扒了,血流得也不少,這破地方又冷得要死,剛才他還聽說這裏缺醫少藥,那小姑娘又心如蛇蠍,想來是不會管他的……

他盡力掃視了四周一眼,這明顯是一間廢棄了許久的屋子,到處都是灰塵,家具也都破破爛爛的,透著一股子腐朽的味道。

好在房子還是完好的,沒有四處漏風,但室內也談不上溫暖,本來這樣的天氣就是需要爐火或者暖氣的,可這裏隻有一屋子的塵埃。

除了他和盈盈,還有兩個人。那兩個人是相同的打扮,白色麵具、黑色長袍,身高體形也差不多,一眼望過去,竟然分不出年齡、性別。

不過聽方才其中一個人說話,至少有一個是女性。

他們到底是什麽人啊?看樣子盈盈年紀雖小,地位卻不低,就他觀察的情況而言,這些人皆是聽命於她——包括那個鬼魅幽靈一般的“變色龍”。

他多看了兩眼,發現他們的前胸上都繡著一簇白色的火焰,綴在黑袍上,仿佛一團熊熊燃燒的暗夜之火。

他的視線定格在身前的小姑娘身上,發現她也換上了同款的外衣,胸前也有暗影標記。

大好的年華穿這種衣服,審美堪憂啊!他痛心疾首地想著。

盈盈見他睜開了眼睛,眼珠還會轉,目光中的漠然稍有緩解,她眨了眨眼,又露出了昔日甜美的笑容:“放心吧,我還沒想好怎麽處置你,不過呢,暫時不會殺你的。”

這話說得……好像是他自個兒吃飽了撐的,拿刀放了一通自己的血!

雖然鍾雲從憤憤不平,但現在他畢竟命懸一線,沒膽子也沒力氣跟她爭。

加了衣服,吃了點東西,手臂上的傷口也被重新包紮過,鍾雲從覺得自己大概活過來了十分之一條命,雖然還是爬不起來,但至少有點力氣說話了。

隻不過腦回路還沒能跟上,思維依舊停留在初級水平,套話套得過於直白:“這是哪裏?”

理所當然地,盈盈笑眯眯地表示無可奉告:“你不需要知道這個,也不用再試著問別的,省點力氣養身體吧。”

鍾雲從被堵了回去,噎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對方轉身即走,他一個處於弱勢地位的俘虜除了一籌莫展地瞪著天花板,什麽也做不了。

可他絕沒想到的是,盈盈又做出了出人意料的舉動——她向那兩個黑不溜秋的木樁子揮了揮手:“你們也辛苦了,去休息吧。”

鍾雲從疑心自己聽錯了,可木樁子真的動了起來,他們說走就走,毫不拖泥帶水,走出房門的時候,甚至連頭都沒回一下。

他目瞪口呆的模樣似乎是取悅了那個小魔王,她歪著頭打量著他,眼裏笑意盈盈:“你也好好睡一覺吧,病人更需要調養。晚安,做個好夢。”

鍾雲從不露痕跡地覷著她消失在門後的背影——她帶上了門,但看起來,門並沒有反鎖?

所以呢?怎麽回事?這是一個不設防的監獄?

他們這是篤定他拖著這副病體殘軀跑不了?

其實鍾雲從自己也這麽覺得,可這麽完美的越獄條件擺在他麵前,要是不嚐試一下,似乎也太說不過去了。

他都沒怎麽經過思想鬥爭,就扒著牆顫顫巍巍地站起來了,在蹣跚地走了幾步之後,他幾乎要放棄越獄的計劃了——他現在這狀態,也就比植物人強那麽一點。

我以後一定好好鍛煉!鍾雲從一邊挪動,一邊痛定思痛,順便展望了一下未來——如果那玩意兒還存在的話。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他總算挪到了門邊,手搭上門把手的時候,心裏總有不祥的預感——除了對敵人智商的基本尊重之外,最大的隱患來自身殘誌也不太堅的本人。

但無論如何,既然都跋涉過來了,難道門都不開就要放棄了嗎?

鍾雲從這麽想著,轉動了門把手——房門應聲而開。

冷風利刃一般劃過他的臉,割得他生生地疼,但寒冷和疼痛反而令他緊繃的神經放鬆了些許——這讓他在驚恐之餘,真正感覺到自己還是個活人。

現在他知道了,會冷會痛會害怕,很好,他確實真正地活著。

不知道能跑多遠,但第一步總要邁的。

外邊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清,連路在哪兒都看不清。鍾雲從正在那兒給自己灌心靈雞湯呢,一隻腳抬起來,堪堪要越出門檻的時候,忽然間,一滴**落到了地麵。

滴答聲很不起眼,一不小心就略過了,就算注意到了,也隻會以為是積雪融化。

可對他來說,沒那麽簡單。

鍾雲從永遠不會忘記,他第一天來到“孤島”的時候發生的情形——而此刻,那夢魘似乎要重演了。

他死死地盯著地麵,清清楚楚地看到木質地板上被腐蝕出一個小坑。

他深吸一口氣,慢慢地仰起頭。

毫不意外地,又和一張似曾相識的麵孔打了個照麵。

血肉模糊、正在融化的爛臉,還有黏稠腥臭的毒液。

別說,連姿勢都是同款。

這些家夥不知道是一根筋還是習慣成自然,老喜歡往橫梁上掛,搞得全身黏液亂滴,一點都不愛護環境。

盡管還是熟悉的配方,但鍾雲從懊惱地發現自己的接受程度並沒有變得更高一些——他依然被惡心得想吐。

敢問全“孤島”還有比他更倒黴的人嗎!

異種怪叫一聲,爛出了白生生骨渣的手掌猛地向他的麵門抓來,鍾雲從反應還算快,把頭往後一仰,堪堪避過這一擊。

就是兩條腿有點站不穩了。

在那哥們兒跳下來把他嘎嘣脆嚼碎之前,他當機立斷,狠狠地關上了門,沒想到那東西跟著把頭伸進來。他這一關,正好夾住了它的脖子。

他那一下用盡了全身力氣,估計它也被卡得難受,怪叫得更厲害了,掙紮也很猛烈,以至於整扇門都戰栗起來。

鍾雲從哪敢放鬆,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拚命地抵住了門,他和異種就這樣角著力,雙方都處在生死關頭。

到底被製住了七寸,經過漫長對峙之後,異種率先敗下陣來,它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陣之後,一動不動了。

鍾雲從不敢輕易放下戒備,直至過了好幾分鍾,確定異種死透了之後,才緩緩地鬆開了門板。

他回頭看了一眼,那怪物的脖子幾乎被他夾斷了,頭顱以一種吊詭的角度鬆鬆垮垮地耷拉著,隨時都會掉下來的樣子。

鍾雲從盯了半晌,心有餘悸之下沒控製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整個人幾近虛脫。

終於知道那小丫頭片子為什麽這般胸有成竹地任由他一個人待著了,不是因為她心大,而是因為外頭有更高級別的守衛啊!他腿腳要是利索點,一邁出去,直接就送了人頭。

“你還真是不聽話啊。”女孩銀鈴般的笑聲毫無征兆地在屋子的某個角落響起。他已經見怪不怪,隻是麻木地望過去:“這裏是西城?”

她提了下嘴角,沒有說話。

“看來是了。”他點點頭,又拋出第二個問題,“你能讓它們聽命於你?”

盈盈的笑意收斂了一點,聲音倒是很溫柔:“雲哥哥,知道得太多,對你來說沒有好處。”

那就是真的了。鍾雲從深吸一口氣,忽然想到了那些被轉移到西城的屍體。

那些失蹤的人,莫非就是用來豢養這些怪物的嗎?

寒意順著脊椎往上爬,幾乎要把他凍僵,少女轉過身去,留給他一個側臉。

他聽到她輕聲細語地說:“你也看到了,你逃不了的,安心待在這裏吧,隻要你乖乖的,我會盡量留你一條命的,你還是挺有價值的……至於其他的,譬如幻想某個人來救你,就不必了。”

鍾雲從皺起眉,她微微一笑:“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這個時候,我的閑哥哥,應該已經被炸成碎片了。”

鍾雲從如墜冰窟。

“我的天!我們老大這是要舍生取義了?平時怎麽沒看出來他這麽偉大!”“貴賓犬”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而後轉身就往外跑,沒想到項羽也跟上了。

她瞥了他一眼,鼻子忽然有些發堵:“你也是去幫他收屍的嗎?算你有點良心。”

“收什麽屍啊,你剛才沒看到嗎?”項羽瞪了她一眼,“他的右手掌心燃起了火焰。”

“右手……起火了?”“貴賓犬”眨了眨眼,熱淚奪眶而出,“完了,肯定被燒得屍骨無存了!”

“存你個頭!你個倒黴玩意兒可趕緊閉嘴吧!這樣下去他沒死都要被你咒死了!”大力士用關愛智障的眼神看著她,“你忘了?咱們局裏有一位渾身是火的家夥。”

“烈火!”

“你還記得烈火的異能是什麽吧?”

“貴賓犬”與那位包裹在一團烈焰中的同僚不算熟,但也不至於陌生,畢竟是一個部門的,總是見過幾回的,再加上那家夥無論走到哪裏,因為那一身的火焰,永遠都是最醒目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