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5.端倪

聯係,隻是目前還沒有查到任何線索。

蘇閑的壓力陡然又增大了一些,原本靠精神強撐著的身體也立即衰弱了下來,他在前進的過程中甚至趔趄了一下,還是身邊的鍾雲從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要不我背你吧?”一直心存愧疚的鍾雲從主動提出幫忙,蘇閑卻並不打算領情,不冷不熱地側身避開了他的雙手:“不用,謝謝。”

鍾雲從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有點尷尬,想說些什麽來緩和一下氣氛:“噢,沒關係……”

他正漫無邊際地東拉西扯的時候,驀然感覺到右邊的肩膀一沉,身邊的蘇閑已經歪倒在他身上。

鍾雲從吃了一驚,趕緊伸手接住他。見他雙目緊閉不省人事的模樣,鍾雲從將他往前拖了幾步,還是忍不住罵了一句:“真要命,就沒見過這麽死要麵子活受罪的!”

張既白在睡眠最深的時候被一陣長達五分鍾的敲門聲吵醒了,並在輾轉反側五分鍾還未入眠的情況下,最終忍無可忍地起身下床了。

這個點兒來敲門還敲得這麽急,肯定是上門求診的,不知道醫德為何物的張醫生開門並不是因為慈悲心腸,隻是單純想找打擾了他清夢的人算賬。

在鍥而不舍地敲了十分鍾之後,終於把診所大門敲開的鍾雲從見到張既白激動壞了,他一麵把昏迷的蘇閑往裏拖,一麵急吼吼地說道:“醫生,快來看看這個人吧!他昏過去了!”

他自顧自說著,完全忽略了張既白那張毫無表情的冷漠臉。他把蘇閑弄上診療椅,又貼心地調整了角度,末了朝仍站在門口的張既白招招手:“看病呀,醫生!”

張醫生擺了半天的臭臉,結果沒有人欣賞,這讓他在起床氣的基礎上更加不爽。他深吸一口氣,本來要訓斥這個沒禮貌的小子幾句,卻被他一把扯過去:“你看,他胳膊上的傷口又裂開了。”

蘇閑這家夥最近也不知道倒了什麽黴,近一周受傷的次數比過去幾年加起來都多。他左臂上那個傷口確實挺嚴重,完全的貫穿性創口,至少破了一根主動脈,之前經過簡陋的包紮,短暫地止住了血,但不知道什麽時候又繃開了,袖子上一片黏膩的血跡,已經開始凝結成塊狀了。

於是張既白把找鍾雲從算賬這件事暫時放到了後麵,轉身取下衣帽架上的白大褂,又戴上口罩,備齊消毒水、紗布、剪刀、鑷子等,然後不客氣地把礙手礙腳隻會幹著急的鍾雲從推到一邊:“到外邊去,別礙事。”

鍾雲從擔憂地望了一眼仍然昏迷不醒的蘇閑,不死心地問道:“我也許能幫上忙呢?”

“你唯一能幫上的忙就是安靜地等著,不要幹擾我。”

張醫生毫不留情的拒絕,外加最後一句的威懾,使得鍾雲從隻好閉上嘴,坐下來,乖乖地等著。

說實話,有了張既白的救治,他懸著的心基本放下了。等待的過程中,他進入了無所事事、百無聊賴的狀態,前前後後換了好幾個坐姿,還是怎麽都覺得不舒服,最後隻好一隻手撐著下巴,一隻手翻著過期的《夢川晚報》。

但他的注意力並不在那些排得整整齊齊的版麵上,他眼睛看著密密麻麻的文字,腦子裏想的卻是自己欠了蘇閑多少情。

第一次見麵,蘇閑就救了自己兩回;之後又收留了他,雖然他們相處得不是太愉快,可老實說,他又不欠自己的,這樣夠可以了;而今晚則是自己第三次被他救了。

有始有終地計算了一番,已經淪為窮光蛋的鍾雲從焦躁地抓著自己的頭發,越欠越多,這可怎麽還啊?

他正煩著呢,張既白掀開布簾走了出來,鍾雲從瞥到他的前襟上沾了一點血跡,不由得站了起來:“他沒事吧?”

張既白有潔癖,無法忍受自己身上有汙跡,所以第一時間脫了外衣和手套,團成一團丟進了垃圾桶裏。對於鍾雲從的提問,他難得地以一種比較幽默的方式回應:“看你這樣子,就好像是產房外等妻子生產的丈夫。”

可惜對方不懂得欣賞他的幽默,鍾雲從嘴角抽搐了幾下:“醫生,要是待會兒我吐出來,你負責嗎?”

“你要負責把你的嘔吐物打掃幹淨,還要賠償我的精神損失費。”張既白收起了開玩笑的心思,一本正經地警告著。鍾雲從笑了笑,指了指裏間:“我能進去看看嗎?”

“去吧。”張既白點頭了,又提醒道,“不過他還沒醒,小點聲吧。”

鍾雲從應了下來,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

蘇閑被張既白安置在一張病**,昏昏沉沉地躺著。他的外套被脫掉了,上身隻剩一件白襯衫,左手的袖子被剪出一道口子,上邊盡是紅到發黑的血汙。傷口已經被處理好了,厚厚地纏了一圈紗布。

鍾雲從無聲地歎了口氣,為他把蓋到胸口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又小心翼翼地避開了他受傷的胳膊。做完了這些,他才在病床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雙手按在膝蓋上,看著他蒼白平靜的麵容輕輕地說了一句:“你還是不說話的時候可愛一點。”

此時的蘇閑自然不會回應他,而鍾雲從看他順眼的程度因此又多了幾分。

可能是因為蘇閑臉太白了,所以臉頰上那顆小小的痣比平時要鮮明得多。

似是有魔力一般,他的視線被那顆痣牢牢地吸引著,並且有逐漸往周邊擴散的趨勢——清秀的眉眼、挺拔的鼻梁,最後是緊繃的唇角……“看夠了沒?”張醫生冷不丁的問候差點讓鍾雲從跌到地上,他扶著椅背坐穩,才若無其事地轉頭微笑:“醫生,您又開玩笑了。說真的,您的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張既白顯然不太高興:“不要隨便質疑我的幽默感……對了,你要是探病結束了就出來,我有些話想問問你。”

他說著放下簾子轉身離開了,鍾雲從趁機捂著心口試圖把翻天覆地的心跳給壓下去,等到心率平靜些許,他又瞧了一眼昏睡的病人,才起身走了出去。

“他是怎麽傷的?誰下的手?”還沒坐穩,對麵的張既白就拋了兩個問題過來。鍾雲從不敢怠慢,把事情的緣由說了一遍,張既白的眉梢揚了揚,似乎有些難以置信:“這麽說,他居然把你帶到西城去了,還是在工作時間?”

“咳咳。”鍾雲從沒好意思跟他說自己是怎麽“威脅”蘇閑的,含含糊糊地帶過了這個話題,“這個嘛,因為我也在找人嘛……就是順便而已。”

張醫生看上去不是很相信的樣子,但也沒再深入探討這個問題,而是順著鍾雲從的意思,換了話題:“如果你還沒放棄找你父親的打算,那我得提醒你一句,他很可能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

張既白說話向來直接,從不藏著掖著,鍾雲從也很欣賞他這份直來直去,但此時這種直白卻變成了重重一擊,擊得他心口生疼。

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露出一個笑容:“我知道,我已經做好了最壞的心理準備。但不管怎麽樣,我都想找到他,無論是生是死,然後帶他回家。”

張既白直率但並不遲鈍,他看得出鍾雲從的強顏歡笑,也察覺得到他言語間的悲傷,因此把他的另一句提醒給憋回去了:老實說,我不認為你還能回去。

片刻之後,他像是想起了什麽,站起來打開背後櫃子的門,從裏麵拿了什麽,而後轉過身,遞給鍾雲從一個透明的塑料盒子:“這是我幫你弄到的隱形眼鏡,你平時外出行走的時候記得帶上,能為你省很多麻煩。”

鍾雲從當然明白這是何等巨大的幫助,他感激地接過隱形眼鏡:“太謝謝您了,醫生!”

“不用謝,我隻是不希望你死在別人手裏。”張醫生誠實地告訴他。

張既白的回答讓鍾雲從打了個寒噤,也減少了先前的愧疚——他隱瞞了自己擁有觸知力的異能,他有預感,如果說出來的話,這位醫生怕是立刻就要把他弄上解剖台。

苗林芝到樓下的時候,天邊剛剛翻出魚肚白,她在東城區最熱鬧的那幾條街上遊**了一整夜,還是無人問津。

究其原因,一開始還勉強能用天冷人少的理由來解釋,但在樓梯間與幾位鄰居狹路相逢之後,她的自我安慰便堅持不下去了。

如果他們對她還是從前那種遮遮掩掩的鄙夷不屑倒也罷了,反正她早就習慣了,可現在不一樣了,他們眼中透露出的是明明白白的嘲弄和譏誚,甚至有個胖女人大力地朝地上吐口水:“喲,皺紋都能夾死蒼蠅了,還好意思出去賣啊!也是,再過兩年就得被丟到西城去了吧?那是得抓緊時間了。”

另一人掩著嘴笑得含蓄:“瞧您說的,人家到了西城,說不定也撈得著恩客呢。”

胖女人捶著大腿笑得十分誇張,以至於五官被肥肉擠成一團,都有些變形了。苗林芝怒火中燒,一口唾沫直接飛到了對方臉上,她掐著腰破口大罵:“我呸!老娘就算人老珠黃還是比你這頭豬強得多!”

胖女人嗷的一聲大吼,抖著全身的贅肉氣勢洶洶地撲向苗林芝,後者也不甘示弱,拿出多年站街同競爭對手爭搶地盤和客人時練就的身手應戰,雙方扭打在一起,一時間竟然難分高下。

其他人都伸長了脖子觀戰,唯有一名幹瘦的中年男子,先前一言不發,在苗林芝反擊時露出了著急的表情。雙方混戰的時候,那人慌得手足無措,一抬頭,瞥見一張小臉,更是不停地跺腳,一連聲地哀求:“別打了,盈盈媽!孩子看著呢!”

他的後一句話讓苗林芝沸騰的大腦瞬間冷卻下來。她用力推開胖女人,忐忑不安地向上看了一眼,正好和女兒那雙平靜到冷漠的眼睛對上,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露出一個討好的笑:“盈盈,媽媽回來了,早飯吃了嗎……嘶!”

她的臉上被抓出了好幾道血印子,一牽動嘴角就疼,此刻雖是笑著,臉卻是扭曲的。

盈盈的臉消失在了樓梯口,苗林芝依舊失魂落魄地仰著頭。胖女人被旁人拉住了,嘴裏卻依然不幹不淨地罵著:“婊子媽生婊子女兒,以後帶上你女兒一起去賣,生意還會好點!”

苗林芝的眼珠子動了動,視線緩緩地挪到了胖女人臉上,直勾勾地盯了她幾秒之後,毫無預兆地撲了過去,張口狠狠地咬住了對方的鼻子。

鮮血從她的齒間滲出,胖女人號得如同殺豬一般慘烈,其他人怕鬧出人命,合力把近乎癲狂的苗林芝拖開了。

“我告訴你,你侮辱我可以,你敢侮辱我女兒,我就殺了你。”

苗林芝說這話的時候,一字一頓,麵上帶著笑,唇上掛著血,分外瘮人。

“發病了!這婊子發病了!”胖女人捂著血流不止的鼻頭聲嘶力竭地尖叫著,“快叫治安所的人來!她要吃人啊!”

這話一出,目睹了這一幕的旁觀者立刻恐慌起來,齊刷刷散開,仿佛苗林芝變成了洪水猛獸。

“怕什麽?”苗林芝輕蔑地斜乜著那些驚惶不已的人,“大家都一樣,要麽吃人,要麽被吃,不過是遲早的事兒。”

她留下一聲冷笑便揚長而去,剩下的人驚懼之餘小聲地商量著是否要報告治安所,而那名中年男子則對著苗林芝的背影長長地歎了口氣。

苗林芝一身的氣勢到家門口便消失得一幹二淨。她試著推了下門,門是虛掩著的,她悄悄往裏瞧了一眼,發現盈盈正彎著腰給一盆鈴蘭草澆水,神情專注。

苗林芝一下子躊躇起來,在門外徘徊著不敢進門,冷不丁卻聽見盈盈的聲音:“媽媽?為什麽不進來?”

她一抬眼就與女兒的視線撞了個正著,登時手足無措,局促地撩了撩頭發:“那個,剛才我……是他們先欺負媽媽,媽媽才會還手的……”

“算了,”盈盈的聲音很輕,她指了指母親的臉,“先去洗把臉吧。”

苗林芝愣了一下,隨即猛點頭:“好,我去洗臉!”

洗淨了厚重的殘妝之後,鏡子裏映出的是一張憔悴不堪的臉,她隻覷了一眼就急急轉身,令她無法接受的不隻是堆積的皺紋和枯黃的麵色,還有臉頰上那一處觸目驚心的紅斑。

她真的已經開始發病了。

先前她有多囂張,現在就有多害怕。

她的背部沿著洗手台一點點地往下滑,最後蜷縮起來,她捂著臉無聲地痛哭著。

“媽媽。”

苗林芝倏地抬頭,眼角還掛著來不及擦掉的淚水,盈盈不知道何時出現在門口,她細細的眉緊緊地蹙著,一臉擔憂地望著她。苗林芝這才反應過來,扶著牆站了起來,抹了一把臉,強顏歡笑:“你怎麽還沒去上學?這樣吧,我煮碗麵,吃了你就趕緊去學校!”

盈盈搖搖頭,一步步走過來,在母親麵前站定。苗林芝詫異地發現,不知不覺中,這孩子竟然和她一樣高了。

她的心裏湧起了身為人母的自豪與喜悅,她摸著女兒的臉,柔聲勸慰:“媽沒事,你去收拾一下,準備上學。”

盈盈凝視著她的臉,欲言又止:“媽媽,你的臉……”

苗林芝愴然,不自覺地別過臉:“我……盈盈放心,媽媽會在發病之前自我了斷,不會拖累你的。”她說著又高興起來,“但你也不用擔心,我一直在為你攢錢,就算有一天……媽不在了,你也可以活下去。”

女孩垂下眼,悲哀地歎了口氣:“我去醫生那裏,幫你拿點藥。”

蘇閑醒了,臉還是白得像一張紙,但精神卻不壞,連張既白都誇了一句:“到底是千錘百煉過來的,身體素質真不賴。”

鍾雲從剛想見縫插針地打聽一下“千錘百煉”是怎麽回事,卻聽到蘇閑問張既白:“我能走了嗎?”

“你什麽時候都能走。”戴著口罩的張醫生慢條斯理地回道,“隻要不介意廢掉一條胳膊。”

蘇閑無話可說,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差點殘廢的左臂,又涼涼地看了一眼始作俑者。鍾雲從對自己的罪過心知肚明,難為情地衝他笑了笑。

蘇閑冷著臉偏過頭去。

張既白完全不關心他們之間的那點小動作,為蘇閑換過藥之後,在沒有其他病人的情況下,他便捧起醫學典籍兢兢業業地鑽研起來。

蘇閑大概也是太無聊了,鍾雲從轉頭看他的時候,發現他手裏拿了一份發皺的報紙,正一目十行地瀏覽著。鍾雲從掃了一眼,原來是自己早就翻過的那份過期晚報。

他拉了張椅子坐下,開始了尷尬的聊天:“那個,你現在感覺怎麽樣?累不累?餓不餓?”

蘇閑掀了掀眼皮:“餓了又怎麽樣?累了又怎麽樣?”

“餓了我就幫你下碗麵,”鍾雲從學著電視劇裏的對白回答,“累了我就……”

“就哪樣?”

“幫你按摩?”鍾雲從試探地問道,毫不意外地得了蘇閑的一個白眼:“得了吧,我怕折壽。”

他討好的對象十分不給他麵子,已經重新低下頭去看那份乏味的報紙。鍾雲從訕訕地自嘲:“我大概得先找個盲人學藝……”

“盲人”這個詞甫一出口,他就猛然捂住了自己的嘴,接著小心翼翼地觀察蘇閑的神色,誰知蘇閑毫無反應,似乎沒有聽見。

鍾雲從並沒有一種鬆了口氣的感覺,反而心情沉重,他覺得自己可能在這個地兒真的水土不服,他的大腦好像萎縮得隻剩乒乓球那麽大了,外在的表現就是他越來越傻。

“行了,”目光明明在“社會新聞”版麵上打轉的蘇閑卻如同一台掃描儀,徹底研究透了鍾雲從的腦回路,“想道歉就道歉吧,盡管我未必會接受。”

鍾雲從灰頭土臉地耷拉著腦袋,好似得了頸椎病一般,聲音弱得跟蚊子叫似的:“對不起啊……”

蘇閑抖了抖報紙:“沒聽清。”

“對不起!”他驀地提高了聲調,震得對方報紙差點掉地上,蘇閑眼疾手快地撈起報紙:“會不會好好說話?”

“都是我的錯,”鍾雲從一臉沮喪,“要是沒有我,你也不會受傷了……是我太沒用了。你……你要怎麽罵我都可以。”

蘇閑聞言,目光終於從報紙上挪開了。

鍾雲從被他盯了好一會兒,渾身上下都不得勁。

“有件事你誤會了。”就在鍾雲從以為他要開罵的時候,他忽然輕笑一聲,“你還是挺有用的。”

鍾雲從恍惚間以為是自己幻聽了。

他難以置信地看過去,對方卻仍舊埋頭於報紙中。

鍾雲從後知後覺地咧嘴傻笑了一會兒,驀然察覺到蘇大治安官閱讀的重心總是不離報道失蹤案的那一角,他在感歎其愛崗敬業的同時,想起了一件還算重要的事。

“那個,”他又清了清嗓子,用同一個開場白打破僵局,“你昏迷的時候,你的同事,就是那個叫項羽的,來過一趟。”

蘇閑抬起眼,神色有些許變化。他的人緣還可以,有人來探病很正常,但在這種關頭,他有預感,項羽肯定不隻是為探病而來的。

“他說什麽了?”過期晚報被打入冷宮,蘇閑專注地凝視著對麵的人。鍾雲從略有些不自在,調整了一下坐姿,才開口回答:“他要我轉告你,他從走私販那裏挖到了線索,在西城找到了第五名失蹤者的屍體。”

這還真是個令人振奮的消息。

蘇閑很沉得住氣,他先問了另外四名失蹤者的情況:“其他人的屍體呢?

沒找到?”

雖是疑問句,但關鍵字眼卻用得很篤定,因為他實在不相信那幾位仁兄還能活著。

“找不到了。”果然,鍾雲從也搖頭,“項羽從走私販那裏得到的口供是,那四位的屍體已經被處理掉了。”

蘇閑皺起眉:“怎麽處理的?”

“拿去喂了‘病變者’,骨頭渣子都不剩了。”鍾雲從轉達完項羽的原話之後,又茫然地問道,“蘇閑,‘病變者’是什麽?”

蘇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讓鍾雲從心頭突地一跳。先前閱讀書報的時候,憑借模棱兩可的文字資料和自己想當然的腦補,他天真地以為那些凶殘的“病變者”隻是精神病集體發作。

現在想想,一切哪有這麽簡單?這裏的人們個個都對“病變者”諱莫如深,“病變者”仿佛妖魔鬼怪一般,人們沾上一點就會完蛋。再聯想起他們那詭異的灰藍色眼珠,他隱隱明白了什麽。

鍾雲從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其實他早就見識過了,初來乍到的那會兒,第一批同他打招呼的就是那群哥們兒,隻不過他從來沒有把那群喪屍一樣的怪物和“人”這個字聯係起來過。

“猜到了?”蘇閑慢悠悠地開口,“猜到的話,我就不多費口舌了。”

鍾雲從不知道回什麽好,隻好保持沉默,他在思考一些別的問題,比如,那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病?有的治嗎?再比如,蘇閑以後也會變成那樣嗎?

不過他沒敢問,也許是不想問,這個問題橫亙在他們之間,猶如一張薄薄的窗戶紙,一旦捅破,他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或許瞎了一隻眼不算什麽,可如果變成一個不人不鬼的怪物呢?

鍾雲從不想幹往別人傷口上撒鹽的事情。

關於這個,蘇閑顯然不願多談,於是他們很有默契地繞過了這個話題,蘇閑重新起了話頭:“你方才說,他們把屍體拿去喂了‘病變者’?”

鍾雲從聽出來他刻意在“喂”這個字上咬了重音,他敏銳了一回:“這個‘喂’字,用得很可疑啊。”

蘇閑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怎麽可疑了?”

“帶有很強的主觀能動性。”鍾雲從老老實實地回答,“簡而言之,就是摻雜了人為的意思。”

蘇閑不置可否,轉而開啟了下一個話題:“第五具屍體的身上有線索嗎?”

此話一出,鍾雲從的神色變得很古怪,他遲疑了一下才扭扭捏捏地點了下頭:“有是有……”

蘇閑見他神色不對勁,以為是屍體出了什麽岔子,舒展開的眉頭又擰上了:“怎麽了?屍體有問題?”

鍾雲從朝他幹笑了一下,耳邊卻回響起項羽的原話:“那什麽中學校長,平時人模狗樣的,結果死的時候光著屁股,身上一塊布都沒有!”

這番話再加上項羽當時那副眉飛色舞的猥瑣樣,讓鍾雲從滿臉尷尬。

一轉眼,又對著蘇閑那張求知欲很強的臉,他愈發說不出口了。

“是這樣的,”他斟酌了好一會兒,直到蘇閑都有些不耐煩了,才拿捏好了說辭,“第五名失蹤者的屍體,渾身上下一絲不掛,那個……項羽他們合理地懷疑,死者是在進行……性行為的時候被殺死的,死因是利器貫穿頸動脈……一刀斃命。”

他磕磕絆絆地說完,迫不及待地擦了一把汗,自覺剛剛那半分鍾,可能是他生命裏最煎熬的時光。

蘇閑對於他這番經過過濾的表述沒什麽特別的反應,隻是點點頭:“倒也是有價值的線索,讓他們把死者的妻子叫來問問,看看能不能得到什麽信息。”

雖然被當成了傳聲筒,但鍾雲從倒也沒感到不滿,隻是好心提醒道:“你的同事應該已經這麽做了,還有啊,我手機在這裏沒有信號,你跟我說了也沒用。”

蘇閑又瞅了他一眼,冷不丁問了一句:“手機?什麽樣的?”

鍾雲從一怔,很快從衣兜裏拿出了失去信號許久、電量也降到安全線以下的手機,遞到蘇閑麵前。

蘇閑沒有第一時間接過,而是歪著頭端詳了一會兒,片刻之後,才慢慢地伸出手。

鍾雲從的手機在他手裏被翻來覆去地檢查了好幾遍,他無意中按到了個按鍵,手機屏幕亮了起來,蘇閑看了鍾雲從一眼,後者心領神會,啪啪啪地輸入了鎖屏密碼,順便告訴他:“其實也沒什麽可看的,這裏沒有可以用的信號,打不了電話也上不了網,跟個廢物也沒什麽區別。”

蘇閑垂著眼,注意力被屏幕上的背景照片吸引了,照片上的人頭發染成了綠色,煞是紮眼,他沒忍住,一聲嗤笑冒了出來。

鍾雲從一開始還摸不著頭腦,在瞄到自己那張非主流自拍之後,臉一下子漲得通紅,他猛地奪回手機:“有什麽好笑的?誰都有這麽傻氣的時期好嗎!”

蘇閑繼續笑:“話說回來,你頭上那綠色,倒是跟你挺相配的。”

鍾雲從抱著手機嘀咕道:“……你不懂時尚。”

蘇閑又瞟了他的手機一眼。鍾雲從背過身,做賊一樣換掉了手機壁紙之後,主動問道:“你還想再看看嗎?”

這會兒蘇閑卻興致全無,往後一仰:“不了,反正也就是個好看的擺設。”

鍾雲從卻突然好奇起來:“對了,你們這兒也有通信工具吧?是什麽樣的?拿出來讓我開開眼界吧。”

蘇閑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嗯……我在醫生那裏看到了固定電話,那也有移動電話吧?”鍾雲從開起了玩笑,“就是我看你們這兒的物件都挺老了,該不會還在用大哥大吧?”

蘇閑還是沒說話。

鍾雲從的笑容凝固了,他幹咳一聲,抓了抓頭發,難以置信地問道:“不會吧?”

蘇閑勾了勾唇角:“就算是最落後的移動電話,也沒幾個人用得起。如你所見,這座城市的一切,幾乎都停留在了20多年前。我們的輕重工業幾乎全線癱瘓,原材料、技術、生產線、工人,我們一樣都沒有。”

鍾雲從忽然想起先前看到的那則關於物資的新聞報道,字裏行間洋溢著歡欣鼓舞的氛圍,可物資通常都是用來賑災的,聽蘇閑話裏的意思,難道這座城市的災難已經延續了20多年?

“你們一直依靠援助的物資過活嗎?”

“不是援助,是交換。我們的土地太過貧瘠,種不出足夠的糧食。”蘇閑自嘲地搖頭,“我們連自力更生都做不到,一切都要依靠外界。一旦外界切斷了對這裏的物資供應,我們全都會死……這裏是名副其實的‘孤島’。”

鍾雲從登時不寒而栗,這種生死懸於他人手中的感覺……真是恐怖。

“除了滿足我們最基本的生活需求,他們不會給我們多餘的東西。”蘇閑的聲音冷了幾分,“所以你看到的老物件,汽車、電話、電腦……諸如此類,永遠都是舊的。”

他戰戰兢兢地提問:“為什麽?”

“為什麽?”蘇閑的眼中似乎有一個天寒地凍的世界,正在醞釀一場風暴,“因為你們害怕我們跑出去。”

他把“他們”換成了“你們”,那種仇視與怨恨的情緒蔓延到了鍾雲從的身上。鍾雲從下意識地想為自己辯解,話到嘴邊卻怎麽都說不出來。

他覺得自己快要被他眼中的風暴絞得粉身碎骨。

“你跟他說這個也沒什麽意義吧?”一個平靜的聲音加入了這場不甚友好的對話,隔開了他們劍拔弩張的對峙,“他在外邊,也就是隻小螞蟻,甚至都不知道‘孤島’的存在,你指望他能改變大局嗎?”

蘇閑收回了自己周身的刺,也知道自己的火發得沒有道理,有些後悔,但氣氛一時半會兒緩和不了,依舊壓抑,鍾雲從歎了口氣,默默地起身走開。

他在埋頭看書的張既白對麵坐下,垂頭喪氣地開口:“終於知道他為什麽這麽討厭我了。”

張醫生抬起眼皮瞅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那你以為我就喜歡你嗎?”

鍾雲從一時間尷尬得不行,甚至開始懷疑人生,自己大概真是跟這座城市風水不和。

無所事事了一會兒,他瞧見張既白手邊放著一遝白紙,瞬間手癢起來,討好地問道:“醫生,紙筆能不能借我用下?”

張既白的反應很冷淡,連句話都懶得甩,就隨便點了下頭。鍾雲從也不介意,抽了張白紙,順手拿起鋼筆,開始對著窗外的景色塗塗畫畫。

張既白雖然沒作聲,但鏡片後的視線卻一直追隨著鍾雲從,直到戶外的景象開始在他的筆尖下呈現,他才反應過來:原來這小子還會畫畫。

“醫生。”在他們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的時候,一個清脆嬌嫩的聲音響了起來,張既白與鍾雲從都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頭的事,不約而同地扭過頭去。

盈盈俏生生地站在那裏,目光停留在鍾雲從的風景速寫圖上,眼睛裏滿是驚喜。

“哇,原來你還會畫畫!”

“我從小就學畫畫,大學的專業是插畫。”麵對小姑娘崇拜的眼神,鍾雲從心情很好,“剛才也是閑得無聊,隨便畫畫。”

盈盈很是捧場:“隨便畫畫也很棒呢!”

張既白的重點卻落在了別處:“你上過大學?”

鍾雲從警惕地望著他:“你這麽問是什麽意思?我看起來不像個文藝青年嗎?”

“他隻是羨慕你而已。”蘇閑的聲音懶洋洋地傳了過來,加入了這場閑聊,鍾雲從小心翼翼地望過去,心裏不是不打鼓的。

盈盈轉過頭去,看到蘇閑纏著厚厚紗布的左臂,她眼裏的那點笑意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詫異地捂住嘴:“閑哥哥你的胳膊……”

“受了點小傷。”

看起來蘇閑的情緒已經調整好了,他的表情和他的聲音一樣平和,他朝小姑娘笑了笑,那笑容甚至可以用溫柔來形容:“怎麽了?你母親的藥又吃完了?”

她的臉上蒙上了一層與年齡不符的憂鬱:“嗯。而且這一次過來,我還想跟醫生討一點傷藥。”

張既白聞言側目。蘇閑在確定女孩身上並沒有外傷之後,神情也並不輕鬆,問道:“你媽又怎麽了?”

“她和樓上的胖大嬸……”小姑娘努力地斟酌著用詞,“起了一點衝突,她們都受傷了。”

蘇閑也是那棟居民樓裏的住戶,對於那兩位不太和睦的關係也多少有點了解,大致猜到了是怎麽回事。

問明白了緣由之後,他沒怎麽放在心上:“哦,誰吵贏了?”

盈盈顯然並不覺得這件事好笑,她的小鼻子皺了起來:“兩敗俱傷,我媽媽的臉被抓傷了,而胖大嬸……”

“胖大嬸怎麽了?”

“她的鼻子被我媽媽咬傷了。”

盈盈說完之後偷偷看了蘇閑一眼,她在觀察蘇閑的表情,果不其然,他皺了眉:“這就過分了吧?”

小姑娘心事重重地歎了口氣:“我會給胖大嬸賠禮道歉的。”

她早熟的模樣讓蘇閑直歎氣,有些話堵在嗓子眼兒裏,他不忍心說出口。

張既白卻坦率得多,直接告訴小姑娘:“怕是沒那麽簡單,市民們對‘咬人’一類的事件很敏感,八成會把此事報告給治安所。”

女孩子頓時慌了神,她的眼神漫無目的地飄了一圈,最後還是落在蘇閑那裏,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攥住他的手:“閑哥哥,你要救救我媽媽!”

蘇閑撫了撫她的頭頂,溫言安慰:“沒你想象的那麽嚴重,最多也就是……關一陣子吧,她也習慣了不是嗎?”

盈盈仰起臉看了他一眼,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

她低下頭,悶悶地回了一句:“嗯。”

張既白把備好的藥品交到她手裏,小姑娘臨走的時候又恢複成平時可愛的樣子,向每個人揮手道別後,又朝鍾雲從甜滋滋一笑:“雲哥哥,那幅畫你畫好之後,能送給我嗎?”

鍾雲從哪有拒絕的道理,立馬拍了胸脯保證:“沒問題!畫好之後就送你!”

盈盈心滿意足地離開了。鍾雲從的笑容卻垮了下來,回過頭看著蘇閑和張既白,欲言又止:“她母親該不會是……”

他沒有把那兩個字說出口,其實“病變”的概念對於他仍舊是模糊的,可他親眼見過發病之後的模樣,雖然迷霧籠罩著,尚有許多事沒弄明白,但心理陰影卻是實打實存在的。

蘇閑低垂著眼,卻掩不去眼底的沉重。鍾雲從問的正是他所擔心的,關幾天當然是小事,可如果被發現有“病變”的先兆,事態就不是他們能控製的了。

“現在不好說。”張既白回答了鍾雲從的疑惑,“隻能說有這個可能存在,畢竟她年齡也到了。”

這話讓鍾雲從心裏一沉。他跟盈盈的母親苗女士就打過一回照麵,還被驚嚇得不輕,談不上有什麽感情,不過他很喜歡盈盈,並不希望見到她難過的模樣。

“不過,她一直在吃我開的抑製劑,”張既白又給他打了一劑寬心針,“按理來說,應該能延緩個兩三年。”

鍾雲從眨了眨眼,似懂非懂:“抑製劑是……吃了就能延遲‘病變’的藥嗎?”

“差不多吧。”張既白回答得很敷衍,顯然並不打算給出更詳細的解釋。

鍾雲從無奈地聳聳肩,就此作罷,他吸取了上回的教訓,決定短時間內還是要管好自己的好奇心,不要隨便發問,免得又被當成靶子。

天色暗下來的時候,鍾雲從的風景速寫圖完工了,他舉到眼前,左看右看,對自己的這幅作品十分滿意。

張既白也湊了過來,頻頻點頭,甚至蘇閑都跟著瞅了兩眼,難得地誇了他一回:“畫得還真是不錯。”

鍾雲從不無得意:“我們係裏的老教授可是誇過我很有天分的,假以時日,一定能成大器。”

說這話的時候,他其實是有一點心虛的,因為他還省略了一句關鍵的:“隻要你把鬼混的時間都花在刻苦用功上。”

蘇閑對他的得意忘形隻是淡淡一笑,張既白卻問了一句:“上大學的感覺不錯吧?”

“當然啊!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想幾點睡就幾點睡,想幾點起就幾點起,終於能擺脫我媽的嘮叨……”鍾雲從回味了一番自個兒不拘小節的大學生活,接著才反應過來,“醫生,您這意思是……”

張既白一笑:“在過去的20年裏,夢川的教育係統整個都停擺了,人們連活下去都成問題,分不出多餘的精力去考慮教育的問題。也就是近5年,夢川的中小學才陸續複課,不過大學至今仍是關閉的狀態,不知道何年何月能複課。”

他的原意真的隻是想開個應景的玩笑,可張既白唇角那抹似有若無的笑意讓他開始動搖,他不禁反思,自己不會真的說中了吧?

“我的父輩也是醫生,家裏醫學方麵的藏書不少。”張既白謙虛地笑了笑,“就是我父親去世得早,不然能得到他的指點的話,我應該能研究得更深些。”

蘇閑翻了個白眼:“張醫生,想誇自己就明說。”

鍾雲從張了大半天的嘴終於合上了,並且心悅誠服地說出了張醫生想聽的讚美:“醫生,您真是個天才啊!不過,我還是有個疑問。”

張醫生同樣心情很好:“說吧。”

他誠懇地發問:“您學的是西醫,那傳統醫學生必須進行的各種實驗……是怎麽解決的?”

“繞了這麽大個圈子,”蘇閑一聲輕笑,“你是想問他怎麽獲得實驗對象吧?這大概是他自學過程中最容易解決的問題了。‘孤島’最不缺的,就是屍體。你隨便到大街上逛一圈,說不定就能被跳樓的人砸到。”

鍾雲從臉上的笑意凝固:“這……可不好笑啊。”

“你覺得我在開玩笑嗎?”蘇閑的笑容很和氣,他指了指診所大門,“你可以到街上逛逛,正好晚上是自殺高峰期。”

鍾雲從看著他的笑,莫名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他緊緊地抿上了嘴唇,張既白也來湊趣:“你別說,他們治管局還成立了一個小隊,別名就叫‘收屍隊’,專門處理那些自殺的人的屍體。我跟他們拉好了關係,弄一兩具屍體不是問題。不過我不喜歡跳樓的,肌肉骨骼一般都摔爛了,不是好樣本……”

鍾雲從感覺到自己的胃酸開始翻江倒海,連忙製止張醫生:“咳咳,醫生,我們先不討論你對研究樣本的喜好了吧?”

張既白微微一笑,打住了這個話題,蘇閑懶懶地擺擺手:“行了,你回去弄點東西吃吧,順便幫我帶身換洗衣服過來。”

對蘇閑的吩咐,鍾雲從不敢怠慢,而且他還記著自己答應過盈盈的事,把剛完成的速寫也帶上了。

“我早去早回。”

蘇閑不以為意:“沒事,你明早再過來也行。”

他這會兒又很通情達理了,鍾雲從真的有點摸不準這家夥的脾氣,喜怒無常的,生氣的點都還特別難捉摸。

不過對方此時態度好,他見好就收,也客客氣氣地詢問道:“那你的晚飯呢?怎麽解決?要不要我幫你帶?”

蘇閑笑著瞥了張醫生一眼:“我在張醫生這裏蹭一頓好了。”

被點名的張既白用中指推了下鏡架,優雅地比了個不雅的手勢:“滾。”

鍾雲從忍俊不禁,轉身要走的時候,蘇閑提醒了一聲:“戴上隱形眼鏡。”

“剛剛……”蘇閑驀地又出聲了,鍾雲從停下腳步等著他的下文,結果蘇閑瞥了一眼正揣著手一臉看好戲的表情的張醫生,清了清嗓子,“算了,下次再說吧。”

鍾雲從隱隱猜到他想說什麽,不過既然這會兒說不出口,他也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而是笑眯眯地應了下來:“好的。”

隨後鍾雲從衝他招招手,對方亦略略頷首,他心情愉快地轉身出門。

走出了診所之後才發現,今兒個居然沒有下雪,隻是溫度依然很低,道路上的積雪沒有融化的跡象。

想來這裏的市政亦是處於停工狀態,這麽厚的雪也沒安排人員清理,不過這路麵上幾乎看不到機動車,積雪倒不至於成為路障,頂多給行人造成一些麻煩。

鍾雲從回到蘇閑家的時候,幾乎要凍僵了。他哆哆嗦嗦地摸出鑰匙開了門,屋子裏黑燈瞎火的,他又磕磕絆絆地找了一陣子,才摸到牆壁上的開關。

電能也是這座城市缺乏的能源之一,這裏的電壓向來偏低,加上燈的質量也堪憂,光線一直不太亮,但也比一片漆黑要好得多。

他坐在沙發上休息了一會兒,總算把那股子寒意驅走了,這才起身到廚房裏忙活起來。

他打起火,燒了一小鍋水,預備給自己下碗沒滋沒味的掛麵。這大冬天的,蔬菜也是奢侈品,最多能給自己加個蛋。

要擱以前,他肯定吃不下這樣的晚餐,隻不過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啊。

他可沒勇氣去找這裏的屋主抗議夥食太差。

煤氣爐也是年久失修的老物件,從點起火的那一刻,吱吱亂叫就沒停過,火苗有氣無力地舔著鍋底,看來一時半會兒水是開不了了。

鍾雲從想了想,出了廚房,拿上那幅畫,出門履行自己的承諾去了。

盈盈家就在樓上,上個樓梯就到了。鍾雲從敲了一會兒才有人來開門,他麵上堆滿笑容,正要和小姑娘打招呼,卻看見一張慘白的臉探了出來。

鍾雲從受到了極大的驚嚇,手一抖,那張薄薄的紙輕飄飄地落到了地上。

對方這時候已經開腔,不太客氣地扯著嗓門問了句“誰啊”,他也顧不上撿,戰戰兢兢地賠了個笑臉:“啊,是苗女士嗎?我是來找盈盈的。”

對方把門打開了一些,燈光也透出來些許,他終於看清,原來她臉上是敷了一張麵膜,也不知道她是從哪兒弄來的,看來再窘迫的環境,都不能阻止女人對美的追求。

苗林芝認出了這位小哥,又聽他說是來找女兒的,態度好了許多,熱情地招呼了起來:“喲,歡迎歡迎!不過盈盈還沒到家,你要不要先進來坐坐?”

她可能忘了自己還在敷麵膜,一笑麵膜就全是褶,鍾雲從悄悄挪開了視線,對她的邀請,也婉言謝絕了:“啊,謝謝您的好意,不過不用了……我就是來送張畫給盈盈的。既然她不在,麻煩您轉交吧。”

她伸手把畫紙撈了起來,瀏覽的過程中讚不絕口。鍾雲從被她誇得怪不好意思的,撓著頭正要自謙幾句,正好看到她臉上的麵膜紙塌了一角,滑稽地掛著,露出了左邊的小半張臉。

他本來是要出聲提醒的,眼角餘光卻瞥見她左邊顴骨上那處正在潰爛的紅斑,舌根一下子麻了。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那是……“病發”的征兆。

苗林芝對自己精心掩飾的真容已經一覽無遺地呈現在對方眼裏的事一無所知,笑吟吟地跟鍾雲從道謝道別,後者木然地回應著,直至她關上房門,他才堪堪回過神。

隻稍稍挪了一步,他就發現自己的腿是軟的,手心也出了一層熱汗,他長長地吐了口氣,心中的後怕並沒有因此減少一分。

在意識到盈盈的母親真的是位“病變者”之後,鍾雲從的腦子就變成了一鍋燒開的糨糊,隻剩下一個念頭在攪來攪去——她會不會在下一秒就變成怪物吃了我?

直到他腳步虛浮地回到蘇閑的住處,當機的大腦才恢複運轉,開始思考一些問題,譬如,應不應該把苗女士的病情告知蘇閑等人?以及,是不是要先把她隔離起來啊?

可他之前從來沒有碰到過這麽棘手的情況,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處理,正糾結的時候,忽然聽到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嚇得他差點從沙發上跳起來。

偏偏這時候,廚房也傳來刺耳的聲音,他生怕廚房發生爆炸事故,手忙腳亂地衝了進去,才發現是虛驚一場。原來是鍋裏的水沸騰太久,溢出來了,搞得本就有故障的煤氣灶叫聲更加尖銳了。

他關掉煤氣灶,避免了一場潛在的廚房災難,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就驚覺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