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西城

鍾雲從深以為然地點點頭:“的確如此——等等?”他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他是我的保護人?保護人是什麽意思?”

“就是字麵意思,”蘇閑看著他的眼睛,替張既白回答了他,“以後乖乖聽話,不要給我惹麻煩。”

鍾雲從默默地咽了口唾沫。

蘇閑顯然並不在意他在鍾雲從眼中的形象,直接把人拎了回去。

一路上,鍾雲從都在思考一個問題:“孤島”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地方?

就目前的所見所聞而言,“孤島”給他的直觀印象是貧窮落後,而且很危險。

養傷的這幾天,他翻閱了診所裏存有的所有報紙雜誌類的書麵資料——張醫生那些莫名其妙的藏書不算——綜合整理出來的觀後感是,因為不明原因,夢川市的經濟發展停滯不前,甚至一直在倒退,幾乎所有的輕工業都處於癱瘓狀態,重工業勉強還有一線生機,但也隻剩一隻腳了——所有的重心都集中在硬玉礦物開發及粗加工產業上,因為本市硬玉礦產豐富,翡翠的產量相對較高,品質也好,所以硬玉礦產的開采及加工這條產業鏈幾乎是全市80%的勞動力的生計來源。

但無論是礦石還是加工後的珍貴翡翠,都不是能直接當飯吃的東西。因為夢川市的土地算不上肥沃,甚至可以說貧瘠,且山地居多,農業向來都很不發達。好在有條河流流經,水資源總算能自給自足,甚至可以建起發電站。

按照他從新聞資料裏得來的信息,那些粗加工後的翡翠原石每三個月會集中往外運一次,以此來換取整座城市所需要的物資。

至於跟誰換、怎麽換,這些就不得而知了,那些報紙雜誌裏並沒有哪篇文章詳細地敘述過這個問題。

關於社會治安,瀏覽了一圈層出不窮的暴力犯罪的報道之後,心有餘悸的鍾雲從才發現,日前的那起失蹤案都不算什麽了。

物質貧乏、治安糟糕,鍾雲從對這個地方還真是喜歡不起來。

“你就在沙發上將就一下吧。”蘇閑帶著他到了住處之後,指著東南角的一扇小門,“那是儲物間,有舊的被褥,待會兒自己找找。”頓了一下,他又補了一句,“很久沒用了,正好外邊有太陽,拿去曬曬吧。”

鍾雲從哦了一聲,剛想問問有沒有什麽吃的,就看到那家夥回過身來,與他相對而立。蘇閑的外套脫了,白色襯衫配著藏青色長褲,套著棕黑色長靴,齊整挺括,外加身形頎長,往那兒一站,還是挺人模人樣的。

而這也是他頭一回在自然光線下與鍾雲從接觸。他的眼睛和這裏的其他人一般,也是灰藍色的,膚色冷白,右側臉頰上生著一顆小痣,不知怎的,鍾雲從覺得那顆痣還挺好看。

這個念頭從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過,隨即他就被自己驚到了,不自覺地開始一陣猛烈的幹咳。

蘇閑完全不知道他的想法,也不好奇他為什麽突然咳嗽,自顧自地說:“首先,有些事情我希望你能明白——例如,我一點也不想收留你,但既然答應了別人,也沒辦法了。你既然住進來了,該守的規矩還是得守,你說呢?”

鍾雲從還能說啥,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唄。他灰頭土臉地點點頭,還得賠上笑:“您說得是。”

蘇閑的唇邊溢出了一抹笑意:“很好。那第一件事,不準進我的房間。你的活動範圍僅限於客廳、衛浴和廚房。”

鍾雲從眨眨眼:“哦。那第二件事呢?”

“別急。”蘇閑又衝他笑了,笑得鍾雲從都要懷疑人生了,因為他在他麵前基本上是臭臉居多,不過此刻掛著好看笑容的蘇閑並沒有說出好聽的話,“從今天開始,這屋子裏的所有家務,都由你負責了,包括打掃和做飯。你在我這兒,又吃又住的,我也沒跟你收費,你適當地幫忙做些家務,不過分吧?”

“不過分。”鍾雲從繼續賠笑,“行吧,還有啥,都說了唄。”

“這第三件事,”蘇閑說著,麵色一正,看得鍾雲從心裏咯噔一聲,旋即就聽到他說,“不要給我惹麻煩,換句話說,沒有我的允許,不能隨便出門。”

果然是這個。鍾雲從一點也不意外,他閉了閉眼:“這是約法三章啊?”

“目前是約法三章。”蘇閑微笑道,“但之後根據你的表現,也許還會增加。”

“哦。”鍾雲從還能怎麽著,隻能好聲好氣地應了下來,誰讓他在人家的屋簷下呢。

“說起來,”眼看對方轉身要走,他趕忙發問,“你還沒告訴我……”

不等他說完,蘇閑就徑直進了房間,嚴嚴實實地關上了門。

鍾雲從愣在那裏:“……你的名字。”

接下來的兩天,鍾雲從在這裏待得很不自在。這家夥的作息很奇怪,晝伏夜出,白天幾乎都在房間裏睡覺,還不準他發出一丁點兒聲響;晚上吃過晚餐就出門了,一直到第二天淩晨四五點才會回來。

如果不是知道他的職業,鍾雲從肯定會以為他是個做賊的。

好吧,在他休息和工作的時間裏這樣也就算了,問題是,在他們有限的麵對麵接觸的時候,他也幾乎不怎麽說話。他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一本菜譜交給了鍾雲從——這是兩天內他們唯一的直接交流。

鍾雲從快被悶死了。而這還是其次,重點是他是有事情要做的。

“啊,那個……”第三天的晚餐結束之後,蘇治安官扣好外套上的銅扣,看樣子馬上要出門,鍾雲從期期艾艾地叫住了他。對方略略回頭:“有事?”

“你要出門?”鍾雲從問。蘇閑頷首:“是。”

鍾雲從露出一個討好的笑:“能不能帶上我?”

蘇閑的臉上出現了一點不耐煩的神色:“等這周周末,我輪休,到時候帶你出去散步半小時。”

這是比犯人還慘啊,鍾雲從心想,坐牢的還每天都有放風時間呢。

不過此刻他也沒時間去計較這個:“今天不行嗎?”他說著討好一笑,“現在天黑了,別人看不清我眼睛的顏色的……”

他猜得到,不準他出門的原因之一肯定跟他的瞳色有關係。

至於原因之二……

蘇閑的耐心徹底沒有了:“不行,吃飽了沒事的話就早點睡。”

原因之二,就是這個人嫌麻煩,所以簡單粗暴地把他囚禁在屋子裏。

鍾雲從眸光微沉。

蘇閑拿起帽子就要轉身,鍾雲從向前一步,扯住了他的袖口:“可我有事要做。”

蘇閑側過身,一雙灰藍色的瞳仁不帶絲毫溫度,語氣很是不耐煩:“我很忙,沒空跟你糾纏。”

我也不想跟你糾纏啊!鍾雲從無奈極了,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他黯淡無神的右眼吸引,凝視片刻之後,他脫口而出:“你的右眼……怎麽了?”

蘇閑目光一閃,最後一點偽裝也消失了,他拂開他的手,麵無表情地開口:“跟你無關。”

鍾雲從也自知越界,他們的關係顯然沒有好到可以隨便過問私事的地步。

須臾的沉默後,他訥訥地出聲:“我知道你在處理那宗失蹤案,正好我也在找人,如果可以的話,請帶上我一起。”

那天張既白和蘇閑談論案情的時候,他的確是醒著的。

蘇閑的表情像是聽到了一個不怎麽好笑的笑話:“你覺得可能嗎?”

這個答案其實也在他的意料之中,隻是鍾雲從這次卻不打算退讓:“你的公務,我的確是無權參與,你當然可以不帶我……但我要出門,你也無權幹預。”

蘇閑麵色一寒:“想走,可以。但出了這扇門,就別想再回來。”

他的語氣讓鍾雲從很不舒服:“我知道你是怕我出事……”

“想多了吧?”他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蘇閑打斷,鍾雲從也不反駁,而是換了個說法:“好吧,那就是你不想惹麻煩,可我畢竟不是犯人,而且我還有個人要找,沒法一天到晚躲在屋子裏……希望你能理解。”

蘇閑倒沒有像他想象中一般暴跳如雷,反而笑了兩聲,隻是那笑容怎麽看都讓鍾雲從覺得陰惻惻地瘮得慌,他不由自主地退後一步,下巴卻猝不及防地被人扣住了。

他對麵的人身板並不算多健壯,力道卻大得驚人,鍾雲從覺得自己的下巴都要被擰掉了,卻連搖個頭的力氣都沒有,隻得聽著他淡淡地道:“給臉不要臉。”

“你放開我!”這麽毫無反抗能力地被鉗製著,讓鍾雲從覺得很丟人,可惜他怎麽都掙不脫。羞憤之下,他閉上眼睛,避開對方輕蔑的眼神,未承想,在閉上雙目的那一刻,他腦海裏忽然出現了一些奇怪的景象。

片刻之後,他又睜開眼,雙目閃閃發光,口齒不清地問道:“蘇、蘇治安官,你今天、今天起床的時候,是不是發現……發現自己……夢遺了?”

他敏銳地察覺到,扣著他下巴的那隻手僵住了。

蘇閑的神情很精彩,紅橙黃綠青藍紫,一瞬間變換了七種顏色,宛若天邊的彩虹。

鍾雲從沒憋住笑。

蘇閑的臉色難看得很,驀地收回了自己的胳膊,快速地背過身去。鍾雲從不依不饒,繼續追問:“我沒說錯吧?看樣子是午睡起來之後……”

蘇閑猛地轉過來,一把揪住他的衣領:“你再胡說八道的話,信不信我把你丟出去?”

鍾雲從但笑不語。

蘇閑尷尬了一陣子,冷不丁地發問:“你是怎麽知道的?”

鍾雲從聽到這問題,卻也愣在了原地:對啊,我是怎麽知道的?

蘇閑很難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夢遺這種事他自從成年之後就沒再經曆過,今天不知怎的就重回少年時代了,更糟糕的是還被人發現了。

在短暫的窘迫之後,他恢複了常態,開始意識到其中的不尋常之處。他不認為鍾雲從有神不知鬼不覺潛入他房間偷窺的本事,既然不是外在因素,那就是內在原因了。

和仍然摸不著頭腦的鍾雲從不同,從小生活在“孤島”上的蘇閑見慣了形形色色的奇人奇事,雖然隱私被侵犯的確令人不快,但他並不算太驚訝,至少對於異能這件事本身,他是不意外的。

而真正出乎他意料的是,擁有這種異能的人是鍾雲從。

鍾雲從是外邊的人,這一點在他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蘇閑就猜出來了。雖然這個外鄉人弱得要命,但蘇閑還是非常嫉妒他——他健康、有活力,更重要的是他有未來,不會在某一天突然發狂潰爛,同類相食。

雖然他不太想承認,可這也確實是他看鍾雲從不爽的重要原因之一。

轉眼一看,那家夥還在皺著眉苦苦思索自己侵犯蘇閑隱私一事的來龍去脈,可惜不得其法,見蘇閑的眼神直勾勾地落在自己身上,他便露出一個討好的笑:“不好意思啊,蘇治安官,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就是閉上眼睛,然後就看到了。”

他的最後一句話簡直就是自相矛盾,不過蘇閑並沒有計較他的小語病,而是朝著他伸出了手。

鍾雲從嚇了一跳,以為他突發奇想要同他握手,不知道為何有些緊張,但還是迅速地把手在褲縫處蹭了兩下,擦了擦手心的冷汗,然後才猶猶豫豫地伸出去。

可蘇閑並沒有去握他的手,他越過他伸過來的手,一路往上,直至指尖再一次觸到他的下頜。

鍾雲從的下頜幾乎是立刻就繃緊了——一開始是因為警覺,生怕重蹈覆轍,但之後卻是由於心慌,關於原因,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大概是因為對方的力道比他想象的要輕得多。

和剛才幾乎要拆掉他下巴的力度不同,此時觸碰著他的手的力度可以說是柔和了,鍾雲從用餘光瞄著蘇閑的指尖,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旋即他就反應過來了,並且被自己的行為惡心到了——蘇閑到底在幹嗎?

而自己又在幹嗎?

他咬了咬後槽牙,正打算甩開對方那隻萬惡的手,卻聽到了他的聲音:“閉上眼睛。”

為什麽還要閉上眼睛?

可能是被驚嚇得太厲害了,鍾雲從的心跳驀然加快了不少,蘇閑對於他野馬般失控的心率一無所知,隻覺得對方將自己的話置若罔聞。他皺起眉,用命令式的語氣又重複了一遍:“閉上眼睛,就像剛才一樣。”

見他還是一頭霧水的模樣,蘇閑又加了一句:“看看能不能再‘看見’什麽。”

原來如此。鍾雲從迅速閉上了眼睛,隻是注意力仍然無法集中,或者說,他給集中歪了——他無法不去在意他搭在他下頜上的手,以及漫長的注視。

眼前一片黑暗,他什麽也沒看到。

半分鍾之後,他幾乎是羞愧地睜開了眼,甚至不敢與蘇閑對視:“沒有,什麽都沒看到。”

蘇閑倒是沒有什麽大的反應,他收回了自己的手,勉強嗯了一聲算是回應。鍾雲從有心想說些什麽,見他心不在焉的模樣,又咽了回去。

要麽他真的趁自己不注意偷窺自己了,要麽就是異能“失靈”了,這種現象在異能使用初期很普遍,八成是因為精神不夠集中。權衡了一番後,蘇閑認為還是後者的可能性大一點。

不過他也沒有要提醒鍾雲從的打算——就他個人而言,他極其不喜歡鍾雲從這種能力。

於是他若無其事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著裝,打算出門的時候,鍾雲從卻想起了先前未了的紛爭,他叫住了假裝失憶的蘇治安官:“我也要去。”

他又一次嚴正聲明了自己的立場,蘇閑不好再裝聾作啞,有些無奈地回過身:“我是去執勤,不是去玩。”

“我知道。”

“今天我要去的是西城,就是你差點丟了命的地方。”蘇閑刻意強調,“那裏聚集著大量的異種。”

鍾雲從說不怵是騙人的,可對老爹的安危憂心忡忡的狀態令他無法忍受:“我知道。”

“醜話先說在前頭,你非要跟去,”蘇治安官涼涼地來了一句,“可別指望我會管你。”

鍾雲從歎了口氣:這是要逼我放大招啊。

其實他真的不想用那種事來要挾別人,那樣挺卑鄙的,但在這種關頭,對方又油鹽不進,鍾雲從實在別無選擇。

“你要是不帶上我,”他直視著蘇閑的雙眼,冷靜地威脅著,“我就不確定自己會不會泄密了。”

蘇閑足足有半分鍾沒吭聲。

他心裏自然是惱火的,不過卻是早有預感,這小子本來就不是省油的燈,這麽大一個把柄落他手裏了,哪能不用呢?

可看穿歸看穿,蘇閑並沒有什麽有效的應對方式,他頭一個想起的就是盈盈,並且下定決心絕對不能讓她知道。

那樣的話,就得堵住鍾雲從的嘴;要堵住他的嘴,就得帶他一起去。但他實在不想如了他的願,所以綜合得出來的結論就是——要不把他滅口得了?

之後張既白會來找他追10倍的債吧?蘇閑發愁地歎了口氣,最終還是放棄了殺人滅口的計劃。

既然弄不死他,就隻好妥協了。

“好吧。”他終於還是屈服了。鍾雲從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在鬼門關前走了一個來回,聽到蘇閑鬆了口,他大喜過望:“那……咱們現在就出發?我要不要做個偽裝什麽的?”

“你等等。”蘇閑丟下這句話之後就回了他的房間,沒一會兒又出來了,手上拿著一套衣物,看顏色和材質,和他身上的製服很相似。

“這是我以前的舊製服。”他把衣物交給鍾雲從,“你先換上,其他的注意事項我再跟你說。”

鍾雲從不敢馬虎,依言照做。

換好衣服後,他看了眼浴室裏的半身鏡,發現這身製服和蘇閑身上那一身,肩章處稍有不同,但整體相差不大。

他整了整衣領,別說,這製服還挺襯人的。

他走出來,蘇閑瞥了他一眼,並沒有發表什麽評論,而是語氣冷淡地告訴他:“今晚和我一起執勤的還有兩位治安官,到時候我會跟他們說你是預備隊的,由我帶著熟悉一下環境。你盡量不要說話,不要與他們有眼神接觸,最後,不要對任何異狀表現出驚訝,不然我也保不住你。”

這番警告可以說是很嚴重了,鍾雲從也拿不準裏頭有多少恐嚇的成分,不過這時候還是別得罪他了,畢竟自己還指望著靠他保命呢。

“是,是。”於是鍾雲從唯唯諾諾地點頭。低三下四說的就是此時的他了。

蘇閑穿上了與製服配套的同色大衣,拉開了房門,聽到鍾雲從跟上來的動靜,他麵無表情地又加了一句:“不要給我添麻煩。”

鍾雲從邁出房門,這些天頭一回呼吸到久違的室外空氣,正興奮著,蘇閑這句話很是打擊他的積極性,於是他大著膽子回了一句:“你怎麽就知道我會惹麻煩?說不定我能幫上忙呢!”

蘇閑笑了一聲,笑聲裏滿是嘲諷,顯然並不把他的話當回事兒。鍾雲從自己也不怎麽當回事兒,純粹就是與對方置氣,他自己有多少能耐,他心裏也是清楚的,不給蘇閑添麻煩的確就是他能幫上的最大的忙了。

外頭還在下雪,路上的人不多,偶有幾個行色匆匆的人,但更多的是一些衣著襤褸、漫無目的地遊**在街頭的流浪者。

這座城市的經濟果然不行啊。鍾雲從暗暗歎了口氣,目光不自覺地落在和他差了半個身位的蘇閑身上。

從這個角度隻能看到他的背影,藏青色的大衣把他的身形襯托得很挺拔,他的發色很深,幾乎與黑夜融為一體。

當雪片羽毛般飄落在他發絲上的時候,黑與白的對比就變得很強烈了。

要是他的脾氣和他的臉一樣美好就好了。鍾雲從暗暗想。

二人到達了目的地,鍾雲從疑惑地打量著這個有些破敗的院落,裏頭立著一座三層半高的小樓,借著院門前昏黃的路燈,他看清了門牌上的白底黑字——夢川市東城區一號治安所,而上頭同樣篆刻著兩條銜尾蛇相纏的盾形徽紋。

“金雀街那邊是總部。”蘇閑看穿了他的疑問,“這裏是分部之一,也是我所屬的部門。”

鍾雲從回過神來,忙不迭地點頭:“哦,哦……”

蘇閑停下來看了他一眼,歎氣:“你的表情可以再機靈一點嗎?很容易露餡的。”

鍾雲從有些尷尬地清了兩下嗓子,小心翼翼地問道:“露餡了……會怎麽樣?”

“我讓你穿上這身衣服,已經構成違規行為了。”蘇閑的臉色不太好看,“還要帶著你去西城,要是被上麵知道了,我大概就要卷鋪蓋走人了。”

鍾雲從雖然不是很喜歡這個人,但是也沒想讓人丟了飯碗,於是指天發誓:“我保證,不會讓你下崗的。”

蘇閑笑了笑,似乎是被感動到了,然而他說出的話卻讓鍾雲從毛骨悚然:“我還沒說完呢——我最差也就是下崗了,你的話就難說了。你是‘孤島’的異類,要是被其他人發現了,是死是活可說不好。”

鍾雲從呆立當場,汗如雨下,蘇閑落井下石:“我早說了吧,這可不是出來玩的。”

鍾雲從緘默片刻,才抹了把額角的冷汗:“我知道,我也不是來‘孤島’玩的……這是我自己的選擇,風險我也會自己擔。要是真死在這裏,我也認了。”

蘇閑背過身去,冷哼一聲:“別連累我就好。”

短促的汽笛聲打破了寧靜,鍾雲從轉頭望去,是輛黑色的切諾基,車身上泥漬斑斑,看起來很舊了,但馬力很足。隨著距離不斷縮短,他注意到車頭上立著的銜尾蛇徽紋,頓時明白了這車的用途。

按照他的理解,這應該是一輛“警車”。

切諾基最後停在他麵前,副駕駛門被推開,跳下來一個人:“喂,大帥哥,今天遲到了啊。”

蘇閑微笑著注視來人:“有點事耽擱了,真是不好意思。”

來人吊著一邊嘴角,邪邪一笑:“誰讓你長得帥,原諒你咯。”他說完目光才掃過蘇閑身邊低眉順眼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鍾雲從,好奇地問,“這誰啊?”

蘇閑從容應對:“預備隊的,我帶著熟悉一下環境。”他側過臉看著鍾雲從,“走吧,38號。”

38?他是在罵人吧?他絕對是在罵人吧?真是幼稚的把戲。但鍾雲從還是挺給他麵子,點點頭:“是。”

“預備隊的啊——”那人的尾音拖得老長,透著一股子鄙夷的味道,“幾歲啊?毛長齊了沒?這就帶到西城去,要是尿褲子了誰洗啊?我先聲明我可不洗啊!”

“哈哈哈哈哈!”蘇閑很給麵子地大笑起來,完全無視身邊人的惱羞成怒,繼續火上澆油,“放心吧,真要尿褲子了,就讓他光屁股回來吧。”

“可以可以!”那人笑得歪掉的那邊嘴角幾乎要飛出他的臉了,“還是你狠!”

“別笑了,時間不早了,都上來吧。”駕駛座上的人發話了,令鍾雲從意外的是,竟然是個清冷悅耳的女聲。

蘇閑攤攤手:“冰女發話了,別笑了,項羽。”

項羽?還真是個好名字。鍾雲從在心裏暗笑。

項羽回到了副駕駛座,衝著蘇閑這邊招手:“蘇閑,帶著你光屁股的小弟一起上來吧!”在他眼裏,這個預備隊的38號,尿褲子是一定的了。

鍾雲從直接無視了這個粗魯的楚霸王,他在默念著某人的名字。

蘇閑。原來你叫蘇閑。

蘇閑帶著鍾雲從鑽進了切諾基的後座,見鍾雲從笑得一臉詭異,他忍不住壓低聲音問:“你笑什麽?被取笑兩句也沒什麽吧,至於受這麽大打擊嗎?”

鍾雲從衝他微微一笑:“我在計劃著紮個你的小人,蘇閑。”

蘇閑聞言,懶得再理會這個無聊又幼稚的家夥,架不住有人要提起他:“為什麽突然帶上預備隊的成員?我沒有聽所長提過。”

是那個開車的女子,光聽聲音就是個美女啊。鍾雲從還挺想一窺芳容的,可惜處於視角盲區,怎麽也看不著。

蘇閑苦笑:“你以為我願意啊?誰讓預備隊的那個教頭跟我有點交情,他要鍛煉隊員,我又抹不開麵子,隻好帶上了。”

女子沒再說話,倒是那個叫項羽的冷不丁來了一句:“雖然您老是行動組的組長,但這個38號是編外的,我跟冰女可不負責,您自己看好。”

冰女沒出聲,但想來也是認可這番話的。鍾雲從有些緊張地覷了蘇閑一眼,後者仿佛沒有察覺到他不安的目光,依舊微笑著:“那是自然。再說了,難道我連這點本事都沒有嗎?”

項羽放聲大笑:“有有有!你蘇閑的本事可是整個治管局上下加起來的和,誰人不知啊?”

蘇閑笑著擺擺手:“別拿我開玩笑了。”隨即笑容斂起,歎氣,“可惜今晚隻有你們倆。”

項羽還沒來得及說話,冰女就冷冰冰地開口了:“蘇組長是覺得我們實力不夠?”

蘇閑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找人的話……你們不是最合適的。”

冰女沒接話,應該是接受了他的解釋,倒是項羽嘟囔了一句:“找人?我看是找屍體吧。”

蘇閑語氣平靜:“都有可能。”

鍾雲從知道他們在說什麽,就是之前的那起失蹤案,兩天過去,失蹤人員從五人變為了六人。

消息是他在蘇閑帶回來的報紙上讀到的。蘇閑估計也是覺得他會被悶死在屋子裏,所以每天都會帶當天的報紙回來給他。

第六位失蹤者的性別依舊是男,保持了這案子的一貫傳統,而第六位的身份很特殊,以至於他的消失引起的關注度比第五位的中學校長還要高——他是位異能者。

這段時間,鍾雲從已經從有限的渠道裏了解了部分關於“異能者”的信息,簡單來說,就是科幻大片的設定成真了,在與世隔絕的夢川市,因為某種不明原因,出現了一批擁有異於常人的超能力的家夥,在這裏,他們被稱為“異能者”。

鍾雲從不止一次旁敲側擊地想從蘇閑那裏得到關於“異能者”的能力的解釋,可後者並不想和他談論這個話題,一直是三緘其口。鍾雲從隻好對著報紙自己推測,結合蘇閑從前的隻言片語,也猜了個七七八八——異能有各種各樣的形式,基本都是天生的,至於各人的能力是否會重合,以及這種能力是否具有遺傳性,他無從得知。

而那第六位失蹤者就是一名異能者,出於保護隱私的考慮,新聞報道裏沒有公開他的異能,隻說他的能力與他的職業有關,而他的職業是園丁。

園丁?那可能是跟植物這方麵有關?鍾雲從已經放棄向蘇閑請教了,反正也沒有結果,自己瞎琢磨吧。

但無論如何,光是“異能者”這三個字,已經足夠在普通民眾間刮起一陣風暴。這兩天,東城區惶惶不安的氛圍更加嚴重,甚至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原因無他,就是連異能者都失蹤了,何況普通人呢?

治管局也由此背負了更龐大的輿論壓力。

路上不夠平坦,切諾基的車身也跟著顛簸,項羽不住發牢騷:“這破路,也不知道多少年沒修過了!唉,要是我也有飛行的能力就好了,哪還用遭這份罪……對了,蘇閑,你也是能在天上飛的吧?幹嗎跟我們一起顛過去?”

蘇閑笑:“不要把我說得好像一隻麻雀。況且體力有限,異能還是省著點用吧。”

說起來,這家夥的異能是什麽?鍾雲從心中微動,除了弄死不明生物的那一次,他就沒見過蘇閑再次展示他的異能,至今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麽能力。

項羽猥瑣地笑了兩聲:“原來蘇組長的體力不好啊,那我要跟所裏的妹子們好好說道說道……哎喲,怎麽回事?!”

他一句玩笑沒開完,車身猛地震動了一下,把全車人都重重地顛了一把,切諾基也停了下來。

冰女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漠然:“積雪太厚,輪胎陷進去,拋錨了。”

“這些都是你本家,你就不能讓它們起開?”項羽繼續開他的玩笑,顯然並不怎麽好笑。

項羽開了車門,夾雜著雪粒的冷氣流強勁地灌了進來,鍾雲從沒有防備,打了個哆嗦。

蘇閑則朝著項羽豎起大拇指:“隻能麻煩你了。不過還好離分界線也沒多遠了。”

項羽回了個“OK”的手勢:“交給我吧!”隨後就帶上了門,冰女也熄了火,抱著手臂一動不動。

鍾雲從還在納悶他們之間打啞謎一般的交流是什麽意思,車身突然毫無預兆地又震了一下,他猝不及防地歪倒,腦殼重重地砸在了鄰座的蘇閑肩上。

“對不起啊……”他揉著腦袋正道歉的時候,卻猛地睜大了眼睛,被車窗外的景象驚到合不攏嘴。

倒不是外邊的景色有多麽壯觀,而是他忽然發現,他們懸空了——切諾基懸浮起來了。

然而,一聲聲沉重的腳步聲讓他反應過來,切諾基不是懸浮起來了,而是被人舉起來了。

蘇閑淡淡地問道:“知道他為什麽叫項羽了吧?順便,嘴可以合上了。”

下巴差點脫臼的鍾雲從立馬合上嘴,好在冰女一直沒有回頭,沒有看到他這副傻樣。

力拔山兮氣蓋世。

牛啊!

他們就這樣被項羽一步步扛著,來到了東西城的分界線前。

所謂的分界線,竟然隻是一道鐵絲網,盡管它在黑暗中呈現出張牙舞爪的猙獰剪影,但如果作為抵抗那些怪物的防線,就有虛張聲勢之嫌了。

鍾雲從對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不明生物一直心有餘悸,他在蘇閑麵前死鴨子嘴硬,但隻有他自己知道,在逐漸接近西城的過程中,他心中的恐懼也在不斷蔓延。

而眼前這道單薄的鐵絲圍欄,顯然令他對這個區域的安防心存疑慮,可開弓沒有回頭箭,他不可能臨陣退縮。再說了,真要那樣做的話,他懷疑自己可能活不過今晚——最大的威脅不是來自牆的另一頭,而是他身邊的蘇閑。

正當他為自身安危憂心忡忡的時候,猝不及防地,一束強光刺進了他的眼睛裏,他出自本能地閉上雙目,耳朵裏傳來一陣金屬刮擦聲,沉悶壓抑。他艱難地適應了這道強烈的光線,勉強睜開眼,見到項羽已經回到了車上,駕駛座的冰女搖下半扇車窗,展示了一下她的臂章和肩章,片刻之後,原本封閉的鐵絲圍欄,便向他們開放了一道口子。

切諾基從這個缺口緩緩駛入,如同雪地裏匍匐前進的黑色甲蟲,鍾雲從順著光源望去,才驚覺鐵絲網後矗立著一座十來米高的瞭望塔。

塔身是白色的,強烈的白光來自塔尖上的探照燈,想來是察覺了他們的到來,在確認了來人的身份之後,投下燈光,開啟鐵門。

“這裏就是巡邏哨,每個哨通常配有兩名哨兵,晝夜交替值班。”蘇閑的話聽起來像是在教導初出茅廬的預備隊員,而鍾雲從也確實需要他的講解,聽得格外專心。

“前麵是壕溝,得下車了,再往前隻能徒步前進。”冰女把車停了下來,四個人先後下了車。借著光線,鍾雲從看到前邊不足半米處,橫亙著一條頗為狹長崎嶇的溝塹,有數米寬,車是開不過去的。

就在鍾雲從忍不住想問“我們要怎麽過去”的時候,蘇閑背過身,衝著瞭望台的方向打了個手勢,隨即他就聽到一陣轟隆聲,兩條手臂粗的鐵鏈吊著一塊厚實的鋼板緩緩落下,正好覆蓋在橫溝之上。鋼板固定好之後,便是一座簡陋的吊橋。

他們從壕溝上平平穩穩地走過。等他們的鞋底又碾過雪地,方才的噪音重新響起,鍾雲從回過頭遠眺,鋼板被收了起來,底下的橫溝又露出了黑洞般的本來麵目。

就在鍾雲從以為已經踏入西城的地界時,前麵居然又有一道兩米高的鐵絲柵欄。

“這是通電的鐵絲網,上麵附有警報器。如果有人膽敢亂闖,會在一陣吱嘎亂響中變成一頭焦香四溢的烤乳豬。”蘇閑直視著前方,卻眼觀六路,輕描淡寫地為他答疑解惑,“看到前麵那塊空地沒有?”

鍾雲從渾身一涼,又不自覺地伸長了脖子,發現前方確實是一塊空曠的場地,和其他地方一樣,積著厚厚的雪。

“那是雷區。底下埋著不計其數的地雷,基本上是一步一個,要是有人膽敢亂闖,他的屍體會碎成紅燒獅子頭的原料。”他的語氣還是輕飄飄的,提到雷區的時候仿佛是在說一塊菜地。

但對於富家紈絝子弟出身的鍾雲從來說,“雷區”兩個字直接在他的耳邊炸開,他險些脫口而出:能不能別亂打比方?這讓我以後怎麽麵對烤乳豬和紅燒獅子頭?

好在他還是忍住了,深吸一口氣,虛心求教:“那,要怎麽過去?”

蘇閑還沒回話,項羽卻聽不下去了:“蘇組長,你這位預備隊的小弟是不是培訓課沒上好,教材上的東西一點都不懂,這都不如我當年啊。”他說著又衝著鍾雲從一笑,歪了一邊的嘴角吊得老高,“老弟,上課都睡過去了吧?”

鍾雲從莫名心虛,算是歪打正著吧——他從小到大成績都不大好,升學都是靠他很有幾個錢的老爹一路塞錢給學校,最後上了那個三流的藝術學院,也是因著他爹給院校捐了一大筆錢的關係。

他壓了壓帽簷,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當然這是項羽以為的,但實際上,他鍾雲從的臉皮還不至於這麽薄,隻是為了避免與對方直視,避免雙眼的秘密暴露。

隻不過他也不好再追著蘇閑問要怎麽穿越電網和雷區了,反正他們個個身懷絕技,又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也輪不著他來擔心。

他這麽想著,不知不覺地來到了電網前,見另外三個人都沒動靜,他也不敢輕舉妄動。

蘇閑雙手揣在大衣口袋裏,側過臉瞥了鍾雲從一眼,又對著項羽聳聳肩:“你把他弄過去,我帶著冰女過去,如何?”

蘇閑挑挑眉:“那這樣的話,不如讓當事人決定好了——冰女,你要選誰啊?”

而鍾雲從這另一位當事人並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好在鍾雲從自己也並不想和這家夥有過多接觸,倒是樂得如此。他也好奇地望向冰女,這一回終於看清了她的長相。

冰女的容貌不是頂出色,很清淡的秀氣,人如其名,渾身上下都泛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冰冷之感,讓鍾雲從不由自主地退開兩步,這種類型的,絕對隻可遠觀。

她身形修長纖細,衣服穿得很單薄,鍾雲從很是擔心她下一秒就被寒風刮倒,偏偏她手上嚴嚴實實地裹著兩隻手套,他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項羽那不知道多少天沒換過、汙垢都結成塊的外套,讓冰女毫不猶豫地衝著蘇閑一頷首:“我跟你。”

蘇閑抱歉地笑笑,項羽啞口無言,隻好把滿腔怨氣發泄在鍾雲從身上,把鍾雲從的肩膀拍得差點骨折:“你準備好沒?”

鍾雲從縮著肩膀,一頭霧水,含含糊糊地應了一句:“嗯……準備好了……”

其實他根本不知道該準備什麽,也不知道項羽要怎麽把他“弄”過去,不過很快,他就知道了——他被大力士單手拎起,對方甩了兩下手臂,他也跟著轉了兩圈,而後便像沙包一般被扔了出去,在空中劃過一道完美的拋物線,越過兩米高的電網,結結實實地落在了另一側。

他還是臉著地的,整個人愣是在雪地上砸出了一個人形坑,落地後好一會兒,他全身骨頭都跟散了架似的,動都動不了。

好不容易那股瀕死的勁兒緩過去了,他試著活動了一下頸椎,下一秒就不顧一切地放飛自我,罵了句髒話。

他以為自己很大聲,實際上還不如蚊子叫,以至於跟他前後腳落地的項羽毫無知覺。

鍾雲從還在試著活動其他關節,一抬眼,就瞅見項羽那張不對稱的臉在他眼前放大了10倍,嗓門還賊大:“你小子真的不行,書沒讀進去就算了,身體素質還這麽差,弱雞一隻,你怎麽進的預備隊?”

鍾雲從一個字都說不出,倒是用眼角餘光瞄見不遠處刮起的一場小型暴風雪,隨後蘇閑同冰女隨著風雪翩翩降落,那叫一個玉樹臨風。

鍾雲從總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周身的疼痛讓他倒吸一口冷氣,試著撐起胳膊——成功了,接著又失敗了。他撲通一聲,重新趴了回去。

“這小子不會是摔殘了吧?蘇老大你可不能怪我,我問他準備好沒有,他說準備好了,我才動手的。”

項羽大聲地跟蘇閑抱怨著,鍾雲從卻是有苦說不出,誰知道這位楚霸王會這麽簡單粗暴。

早知道還是應該厚著臉皮搭上蘇閑的,他灰頭土臉地想道。

這話問得……鍾雲從費力地從牙關裏擠出幾個字:“放心,一時半會兒死不了。”

“沒死就站起來。”蘇閑的語氣不冷不熱。鍾雲從有心無力:“那一時半會兒也站不起來……”

項羽還是有那麽一點愧疚的,伸出手又要去拎鍾雲從的後領:“得了,哥兒們幫你一把……”

鍾雲從心髒病都要發作了,這位魔王的力道他真的吃不消,再來一回他就要出師未捷身先死了……好在有人攔住了項羽:“行了,我來吧。”

鍾雲從就這樣不情不願卻又毫無反抗能力地被蘇閑架了起來,他此刻接近癱瘓狀態,不得不整個人倚靠在他身上。

“我也不想麻煩你來著,可這會兒不是沒辦法嗎。”雖然蘇閑此刻充當著他的人形拐杖,但也擋不住他不肯消停的嘴,“對了,那什麽,你的名字是哪個字來著?賢惠的賢還是琴弦的弦?還是討人嫌的嫌?”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還有力氣說這麽多,總之,就是想說話。

他第一次跟這個刻薄的家夥離得這麽近,本以為會很不自在,但事實上並沒有,蘇閑身上帶著清冽的冰雪氣息,沁涼地往他鼻子裏鑽。

還挺好聞的,他在心裏說。

蘇閑麵無表情地聽著他喋喋不休,冷不丁地插了一句:“是閑人的閑。”

鍾雲從沒反應過來:“啊?”

“所以我這個人喜歡清閑,討厭麻煩。”蘇閑笑裏藏刀,“你要是再囉裏囉唆,我就把你丟到雷區裏。”

識時務者為俊傑,鍾雲從閉上嘴了。

而讓他噤若寒蟬的那片雷區,他們過得很輕鬆,完全超出他的想象——這次的關鍵人物是冰女,她脫下了一隻手套,俯下身,手掌與地麵接觸。幾秒之後,那長寬都超過10米的雷區上竟然結了一層至少有半米厚的冰,而他們就這樣踩在冰層上,如履平地一般走過去了。

直到冰女戴回手套,鍾雲從還處於咋舌的狀態。

蹚過雷區之後,他覺得差不多該結束了,沒承想,走過幾十米,又有障礙物。

這一次是一道由混凝土鑄就的圍牆,看起來要比鐵絲圍欄堅固許多,目測高度超過五米,厚度超過半米,至於長度,縱目望去,竟然看不到盡頭。

“這是第六道防線。”蘇閑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我們把它稱為‘隔離牆’,跨過去之後,就是西城區了。”

“鐵柵欄、巡邏哨、壕溝、電網、雷區、隔離牆,”鍾雲從一麵盤點一麵覺著頭痛,“是為了防止那邊的怪物過來嗎?”

“不然呢?”蘇閑指著遠處另一個隱隱約約透著亮光的瞭望塔,“像這樣的巡邏哨,每隔10千米就有一個,隔離牆總長123.6千米,巡邏哨有12個,而其中隻有3處設有通道。”

他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那你們的安防還是挺到位的,我之前還以為……咳咳,不管怎麽樣,畢竟那邊都是那麽危險的怪物,必須得關好啊。”

蘇閑看了他一眼,忽然側過身,抬了抬下巴:“那座高塔,看到了吧?”

鍾雲從順著他的指引望去,一眼就見到了那座孤峰突起的高塔,由於它的高度,無論在城市哪個角落,都觸目可及。

“那其實也是一座瞭望塔,因為太高,站在上頭好像伸手就能摘到星星,所以人們管它叫星塔。”

鍾雲從困惑地看著蘇閑,不明白他為什麽會突然跟自己說起星塔。

“可惜星塔再高,在上邊也看不見外麵的景象。”蘇閑的目光則一直停留在星塔的塔尖上,他的語氣很平淡,“因為在‘孤島’的外圍,有一道比你方才所見的還要嚴密的封鎖線,裏裏外外總共15層。而我們這些人,就被這樣關著,永遠出不去。”

鍾雲從渾身一震,毫無征兆地,他的“白日夢”又發作了。

他目之所及分明是蘇閑帶著幾分沉鬱的側臉,可他的右眼前浮現出的卻是凜冽的塔尖。

雖然心理上沒有掀起大的波瀾,但他還是條件反射般地捂住了右眼,動作幅度有些大,讓蘇閑為之側目。

“怎麽了?”鍾雲從聽到他在問,於是緩緩鬆開手,眨了眨眼,那憑空出現的畫麵已經消失不見了。

“風吹到眼睛裏了。”他不想讓自己的隱疾被人發現,用一個老土的理由搪塞過去了。如他所料,蘇閑隻是隨口一問,沒有追根究底的意思。

“那就繼續向前吧。”他帶著鍾雲從加快了腳步,他們已經落後於項羽和冰女一段距離了。

但鍾雲從的心情卻有幾分沉重,他有些後悔自己發表的那番輕率言論——怪物們被圍在西城,蘇閑他們也同樣被困在“孤島”,本質上並沒有區別。

他發現自己自從來到這地方之後,似乎就多了個把天聊死的技能,其實他很想問問他們為什麽出不去,但直覺告訴他,再問下去就不是被訓而是被打了。

不過原因他也能猜個七七八八了,就比如他身邊這三個人,要是他們的本事在世人麵前一現,估計等待他們的就是被綁起來研究,就像那位張既白醫生一直想對他做的那樣。

鍾雲從個人覺得,他們這種異於常人的家夥確實是自成一圈比較好,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