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迷案

吧,你們先把眼鏡……”

他一句話沒說完,男孩就抬起腳,一腳踩碎了他的墨鏡。

鍾雲從這下也怒了,他瞪著他們,捂著肩膀要站起來:“你們這群小鬼,不給你們一點教訓不行了是吧?”

“呸!”回答他的是一口唾沫,鍾雲從險險地躲過,胸腔裏真的湧起了幾分怒意,他隻想嚇唬一下這幫熊孩子,並沒打算真的要和他們動手,卻沒想到對方先發製人。

他正預備好好替這些熊孩子不稱職的父母教訓他們一頓,卻沒想到更狠的來了——這些狡猾的小鬼頭看準了他肩上的傷,有個人趁他不備,重重地衝那傷處來了一腳。

那一下讓鍾雲從幾乎喘不過氣,呻吟聲卡在嗓子眼兒裏出不來,他能感覺到先前縫合好的傷口又裂開了,血又滲了出來。

真要命……鍾雲從又一屁股跌在了地上,這一回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

男孩們見狀心滿意足地大笑起來:“打死你這個怪物!”

鍾雲從虛弱地看著他們充滿快意的笑臉,忽然覺得這些孩子真是可怕。

先前踩壞他墨鏡的男孩蹲了下來,與他平視,灰藍色的瞳孔裏沒有了最開始的驚訝恐懼,隻剩下嫌惡厭憎:“真礙眼,我要弄瞎你的眼睛。”

“不至於吧?我跟你多大仇啊……”鍾雲從勉強扯扯嘴角,還想著跟這群孩子講和,卻沒想到那男孩笑嘻嘻地撿起太陽鏡的碎片,惡狠狠地刺向他的右眼。

鍾雲從驚出一身冷汗,後背一瞬間涼透了,好在他反應還算快,側頭躲了一下,總算保住了右眼。

碎片劃過他顴骨上那層薄薄的皮膚,血液噴灑而出,劇痛也隨之襲來,鍾雲從抹了一把臉,手心一片鮮紅,觸目驚心。

他太過震驚以至於沒聽到少女的叫停聲:“喂!你們這些討厭鬼,都給我住手!”

下黑手的那小子顯然也有點被滿臉鮮血的鍾雲從嚇到了。聽到這個聲音,他望過去,見來的是個和他差不多高的纖弱女孩,他把他的心虛藏了起來,凶神惡煞地瞪著她:“臭丫頭,怎麽著,想多管閑事?”

“臭丫頭”三個字讓少女的麵上浮起一絲陰霾,但這陰霾一閃而過,笑意很快回到她的唇邊:“多管閑事的是你們吧?看到那邊那個穿製服的沒有?”

男孩們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那個令全城都談之色變的機構名稱首先刺痛了他們的眼睛,接著便是台階上居高臨下望著他們的男人。

“治管局的人?”孩子們的語氣不禁恐慌起來,畢竟那身藏青色的製服和黑底紅紋的臂章代表了這座城市裏不可逾越的絕對力量,他們這樣的“普通人”,平時見了都要退避三舍。

女孩子還在添油加醋:“嘖嘖,你知道你們闖了多大的禍嗎?這個哥哥和那位治安官,可是熟人。”

男孩們這一驚非同小可,有兩個膽小的,已經麵如紙色,他們都沒有注意到那位治安官在少女睜眼說瞎話的時候扭開了頭。

“還不快滾?”女孩的口吻很是輕蔑,頗有點拿雞毛當令箭的意思。不過那些焦灼驚慌的男孩們自然無心去在意這樣的細節,他們最後看了一眼穿著製服的男人,而後拔腿就跑,爭取在對方找他們麻煩之前離開。

小姑娘斜視著一群狼狽的身影,淺淡秀氣的眉毛輕蹙,又發出了一聲警告:“不準把與他有關的事情泄露!尤其是他的眼睛。不然的話,我保證,你們一定會有大麻煩的。”

男孩們的腳步稍稍停滯了一下,但下一秒,他們的速度是之前的三倍。

少女得意地笑了一下,這才俯下身去觀察鍾雲從的臉:“小哥哥,你還好吧?”

還沒有從巨大打擊中緩過來的鍾雲從失魂落魄地盯了小姑娘幾秒,這才漸漸回神:“你是……盈盈?”

他對她還很有印象,畢竟早上的時候才見過,隻是他這會兒一說話就會牽動顴骨上的傷,原本有些要止住的血又開始流了。

盈盈見狀,連忙掏出一方手帕摁住他的傷口,又扶著他完好的那一側肩膀幫著他站起來:“你可別說話了,血流得很多,我先扶你過去。”

鍾雲從本來想問一句去哪兒,可隻是動一動嘴唇,臉上的傷口就有崩裂的趨勢,不得已,隻能閉緊嘴巴,跟著小姑娘走。

穿過了幾米寬的街,鍾雲從抬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找了一天的金雀街63號近在眼前。

原來近在眼前,我當時怎麽不轉個身呢?他暗自後悔,胳膊卻被盈盈輕輕拽了一下:“愣什麽呀?走啊。”

他便跟著少女開始爬樓梯,爬了幾階又遇見了一張還算熟悉的臉孔。

“是你……”兩個字剛蹦出來,他就痛得倒吸一口涼氣,不敢再說話了,隻是定定地望著他。

又見麵了,咱們還真是有緣。他想了想,還是沒說出口。

蘇閑隻瞄了鍾雲從一眼,視線就回到盈盈身上:“差不多還有五分鍾。”

盈盈聳了聳肩,然後指了指滿臉是血的鍾雲從:“他又傷了,蘇閑哥哥你帶他去看醫生吧。”

鍾雲從一聽到“醫生”兩個字麵部肌肉就反射性地抽搐了一下,蘇閑別過臉去:“不送,他又不是沒長腿。”

他對眼底的不耐煩和言語中的嫌棄完全不加掩飾,鍾雲從哪能看不出來,訕訕出聲:“是啊,不麻煩了,我自己去就行了……”

他還沒說完,盈盈就打斷他了:“他這樣亂走的話很容易沒命的……剛剛就差點被那群小鬼打死,你又不是沒看到。”

蘇閑語氣淡然:“你這麽關心他做什麽?”

盈盈同情地瞥了眼一臉失落的鍾雲從:“你不覺得他很可憐嗎?”

這個答案叫鍾雲從哭笑不得,沒想到他都淪落到讓小孩子可憐的地步了。

蘇閑則嗤之以鼻:“不幸的人多了去了,你可憐得過來嗎?”頓了一下,他又低聲道,“況且,他已經夠幸運了。”

鍾雲從聞言看過去,對方卻錯開了視線,隻是表情愈發冷漠。

這令鍾雲從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哪裏開罪了這尊大佛?

盈盈見他們之間的氣氛有些僵,抿嘴一笑,正要說些什麽打個圓場的時候,背後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盈盈!”

三人齊齊回過身。

盈盈麵色微變,隨即浮起笑容,三步並作兩步向後跑去:“媽媽!”

鍾雲從有些好奇地望著那對母女,顴骨上傷口的血珠還在冒,一臉狼藉。

蘇閑失笑:“你也是夠倒黴的,來‘孤島’還不滿24小時吧,這都快把自己整殘廢了。”

他這看似慰問的話卻怎麽都能聽出點落井下石的意味,鍾雲從脾氣再怎麽好,此時也有點不愉快。

對他有意見的話,就直說唄,這麽陰陽怪氣的有意思嗎?

也許是察覺到他的不滿,蘇閑的唇邊勾起一個譏誚的笑容:“行了,擦把血吧,不然你站在我們治管局門口,很容易引起誤會的。”

鍾雲從憤懣地用手背蹭了下傷口,結果疼得直吸氣。

“算了,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吧。”蘇閑說完這句話之後似乎擔心他聽岔了,又補充了一句,“我不是讓你去闖封鎖線,當然你非要去,我也不會攔。”

封鎖線?這又是什麽?他不說還好,一說鍾雲從就更不明白了。

蘇閑從他的神情裏大概能猜到幾分他的想法,鄙視的眼神又一次浮現:“總之,我的意思是,讓你回去看醫生。”

鍾雲從心裏犯嘀咕,他也想,可他不怎麽記路,怕自己找不回去。

不過對著這張臉,請求幫忙的話實在說不出口。

盈盈和一個中年女子走了過來,他的注意力一下子轉移了。

方才聽到盈盈叫媽媽,看來這女人就是她母親了,隻是她們母女倆似乎……不是很像啊。

這也不怪鍾雲從質疑——這個女人的臉上化著濃妝,這妝容在她麵上逗留的時間顯然並不短,幾乎是浮在她臉上了,像是扣著一副假麵,還是做工粗劣的那種。而她身上的黑色半透視蕾絲裙,也過於暴露了一些。簡而言之,就是這個中年女人的風塵味太過明顯,和清秀可人的盈盈很不搭調。

鍾雲從覺得自己打量的目光太過刻意了,有些失禮,於是很快挪開了視線。

不過對方直白得多。濃妝豔抹的女人用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衝著他曖昧一笑:“小哥,晚上缺人陪嗎?”

這話一出,鍾雲從登時傻眼,他還不至於遲鈍到那份上,基本已經猜到了這一位的職業。

可是,盈盈的母親居然是……

“別在你女兒麵前談生意吧,苗女士。”蘇閑語氣平淡,女人卻一怔,隨即訕訕一笑:“習慣了,一下子忘記了……”

她說著小心翼翼地去看盈盈,而鍾雲從也看向盈盈,然而盈盈低垂著頭,細碎的劉海遮住了她半張臉,他們什麽也看不清。

但她這副姿態,已經很能說明一些東西了。

鍾雲從大氣都不敢出。她母親羞愧非常,眼神充滿求助意味地看向蘇閑:“蘇治安官,你看……”

蘇閑妥協似的歎氣:“今晚我輪休,一起回去吧。”

苗女士露出了感激的笑容,盈盈抬起頭,烏亮的眼睛閃爍著細微的光點,半點不快也沒有,她嬌嫩的薄唇彎出甜美的弧度:“那晚上我們吃頓好的吧?

我來做飯!”

蘇閑也跟著笑了起來:“好啊,正好我也發薪水了,我請客吧。”

鍾雲從聽著他們言笑晏晏地討論晚餐吃什麽,臉上的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了,正好夜風迎麵而來,更讓他感到淒涼。他背過身,回憶著回診所的路線是什麽。

他一想到還沒有著落的醫藥費就心灰意冷,上一回是抽血,這一回要怎麽辦?

“閑哥哥,咱們住的地方離張醫生的診所也不遠嘛,你就幹脆帶上這位小哥哥嘛,你看他多可憐。”

鍾雲從將感激的目光投過去,真是個好姑娘。

苗女士也跟著勸了兩句:“是啊,我看這小哥滿臉是血,怪可憐的。”

雙重夾擊之下,蘇閑無奈地攤手:“行吧,反正順路嘛。”

鍾雲從驚喜交加, 也就忘了先前的那點不愉快, 連聲道謝: “ 謝謝你……”

蘇閑麵無表情地轉身,充耳不聞。

鍾雲從苦笑了一下,就在此時,他聽到了一陣悠遠綿長的鍾聲,行道樹上棲息的幾隻鳥撲棱著翅膀從他們的頭頂飛過。

“這是什麽聲音?”他脫口而出。盈盈回答了他的問題:“是星塔的鍾聲。這代表著,現在是晚上六點。”

星塔又是什麽地方?鍾雲從正納悶著,又驀然驚覺這白色建築裏有了大動靜。

晚間六點,天已經暗了下來,所以火光變得很清晰,鍾雲從睜大了眼睛,仰望著一道人形火焰從空中躍過。幾乎是一眨眼,人形火焰就消失了,如果不是沉浮在夜幕裏星星點點的光屑,他差一點要以為那是幻影。

他自然而然地回憶起昨晚那一場打鬥,仿佛盛大的魔術表演。

這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世界?鍾雲從生出了滿腹疑竇。

和他隔了半米遠的蘇閑嘀咕了一句:“這家夥,每次出個勤都搞得這麽高調,至於嗎?”

“那位是烈火治安官吧?”盈盈也仰起了頭,專注地凝視著逐漸消失的點點火星,“他的異能,想低調也低調不起來吧?”

蘇閑歪著頭打量著她:“你對我們的人還挺了解。”

“就知道幾個特別有名的,烈火、颶風、冰雪女王,還有那位著名的神槍手。”盈盈衝他擠了擠眼睛,“不過還是第一回瞻仰真人的風采。”

“‘瞻仰’這個詞,用得不太合適吧?看來要好好檢查你的功課才行。”

蘇閑彈了一下她的額頭,“你說的那裏邊沒有我嗎?”

小姑娘露出八顆整齊的小米牙:“您不是抬頭不見低頭見嗎,早就沒有新鮮感了。要不,您再表演個新的節目,讓我重新認識您一下?”

“什麽新節目?”

“模仿一下你同僚的絕活。”盈盈指了指剛剛烈火停留的方向,他留下的軌跡已經徹底消失不見。蘇閑雙手插進兜裏:“你當我是街頭藝人嗎?走吧,大小姐。”

盈盈嘟囔了兩句,還是和她媽媽一起跟上了蘇閑的腳步,而原地立了好一會兒的鍾雲從被一股夾帶著雪粒子的寒風吹得一陣哆嗦,這才從震驚中恢複,急忙趕了上去。

“剛剛那個,”鍾雲從的體力是真不行了,才跑了這十來米就累得大喘氣,“是個人?”

盈盈嫣然一笑:“對啊,很神奇吧?”

鍾雲從忙不迭地點頭,蘇閑瞥了他一眼,那股子遮掩不住的嫌惡又浮了上來。

鍾雲從看得分明,這下倒是不生氣了,卻百般無奈:我是又說錯了什麽話嗎?就這麽礙他的眼啊?

盈盈好心地解釋了一下:“剛剛說過了呀,就是烈火治安官。”

鍾雲從喃喃道:“那團火居然真是個人啊……”

“那你以為呢?是朵煙花?”蘇閑反問,鍾雲從不吭聲了。

這人對他的不喜顯而易見,他也沒必要上趕著往前湊。

蘇閑走在前邊,拿後腦勺對著他,但話很明顯是對他說的:“我想,在你的認知裏,現實中的‘人’大概是沒有這種形態的,不過既然到了‘孤島’,就拋棄原有的觀念吧。在這裏,什麽稀奇古怪的‘人’你都能見著。要盡力習慣,不要露怯,如果你做不到的話,”他說著回過頭來,對著鍾雲從露出了一個冷意森森的笑容,“會死得很快的。”

鍾雲從咽了口唾沫,試探地問道:“那你呢?”雖然這個人的外表除了瞳色之外並沒有什麽古怪的,但他沒有忘記,昨夜他抬抬手就把一群不明生物絞成了肉末。

蘇閑的笑臉比起方才要無害得多:“我啊,我也是‘人’哪。”

鍾雲從眼皮微動,與對方平靜的目光對上,他們就那樣靜靜地對視著,但風平浪靜中卻夾著某種暗潮,讓他沒來由地感到了不安。

很快,蘇閑又開口,是與先前毫不搭界的話題:“晚上吃什麽?”

這個話題讓沉悶的氣氛重新活躍起來,盈盈和苗女士你一言我一語熱火朝天地討論著,鍾雲從則是默不作聲。

在一大一小兩個女人終於決定好晚上怎麽讓蘇閑的錢包大出血之後,他們也差不多到了第一站目的地,也就是張既白的診所。

鍾雲從頰上、肩上兩處傷口又不安分了,他甩了甩沒受傷的左臂:“那我進去了,你們吃飯去吧,不用……”

“陪我”兩個字沒來得及出口,鍾雲從就眼睜睜地看著那人帶著盈盈她們有說有笑地離開了,他默默地把自己的自作多情咽了回去,孤零零地邁進了診所。

張既白對於他的去而複返並沒有表示出意外,反而一副了然的模樣。他看著他顴骨上新增的口子,推了推鏡架:“這一次,你打算用什麽來付醫藥費?”

鍾雲從瑟瑟發抖,不抱希望地問:“頭發行不行?”

出乎他意料的是,張醫生居然點頭了:“可以。”

鍾雲從感激涕零。

在張醫生轉身去準備消毒藥水和紗布的空當,病人很自覺地坐上診療椅,順手拿起了手邊的一份報紙抖了抖,“夢川晚報”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映入他的眼簾。

鍾雲從怔了一下,“夢川”兩個字格外顯眼,他的記憶力還可以,很快想起來這是個地名,因為他眼前的張既白醫生不久前就跟他提過。

“這裏就是夢川?”他脫口而出。正在裁剪紗布的張既白頭都沒抬一下:“我以為你已經知道了。”

“我怎麽知道啊,你之前又沒告訴我。”鍾雲從發牢騷。張既白這回抬頭了,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我以為你找到了金雀街63號。”

鍾雲從更覺莫名:“我找到了啊,但和這個有什麽關係?”

張既白的眼神刹那間轉變成了看智障的那種:“‘夢川市治安管理局’那幾個大字立在那兒,你沒看到?還是你視力不太好?”

“啊,是嗎?”鍾雲從一下子尷尬起來,他撓了撓完好的另外半邊臉,實在不好意思向張醫生承認,因為那時候他的注意力都給了蘇治安官,而完全忽略了那幾個大字,於是嘿嘿傻笑了幾聲,蒙混過關。

張既白倒也沒揪著這個問題不放,而是放下診療椅的靠背,讓鍾雲從躺下。

一團團帶血的棉花被扔進紙簍裏,傷口處理完畢之後,見張既白沒有要將他掃地出門的意思,鍾雲從也就乖乖地留了下來。

隻是百無聊賴之中,他又拿起了先前匆匆一瞥的《夢川晚報》。

看日期是昨天的報紙,頭版頭條是一篇名為《夢川市綜合管理局已成功接收本季度物資補給》的文章。鍾雲從一目十行地掃了一遍,大意就是這批物資如期投放,綜合管理局已經接收完畢,等到分門別類地整理完成之後,市民們就可以帶著票證去各個部門領取相應物資了。

鍾雲從看完之後的第一感覺就是,這座城市是活在上個世紀嗎?居然還要靠票證來發放物資,太落後了吧?那個綜合管理局又是幹嗎的?

不過他不怎麽想跟張醫生聊天,於是把疑問咽了回去,隨手翻了一頁,下一版麵的標題倒是勾起了他強烈的好奇心——《東城區失蹤人員已增至六人,治管局調查仍無結果》。

這一篇報道他看得要比上一篇認真得多,案情也並不複雜,就是那種每個地方都會發生的人口失蹤案,隻是最近接二連三,發生的頻率高了些,變成了一起連環失蹤案,引起了治管局的重視。

鍾雲從算是明白了,這地方沒有設公安局這樣的機構,也沒有警察編製,替代公安局的機構便是他之前造訪過一次的“治安管理局”。而那個人,貌似就是治管局的一員。

至於這治管局和他熟知的公安局有什麽區別,他也不得而知。

他甩了甩頭,把注意力轉回到案情上。新聞裏說,第一起失蹤案發生在一個半月前,第一名失蹤人員是一名無業遊民,成天在街頭廝混,這樣的人即便突然下落不明,也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而第二起相似的案件則發生在第一起案件發生兩周之後,失蹤人員則是某街區一間洗衣店的老板,這一回,失蹤者的家屬去附近的治安所報案了。

再然後,第三起、第四起……失蹤案一樁接著一樁,這些不起眼的案子串聯在一起,就變成了一個撲朔迷離的大案。

除了性別為男以及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之外,這些失蹤人員幾乎沒有共同之處,他們的職業與年齡各不相同,街頭混混、洗衣店老板、高中生……甚至還有一名中學校長。

那位中學校長是最近一起失蹤案的當事人,目前的人證物證顯示,他是昨天才消失不見的。也是他的失蹤,才讓這個案子的社會影響力輻射到了最大範圍,以至於治管局宣布調派人手,專門處理此案。

鍾雲從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看完了這篇報道,心情變得分外沉重。事實上,從他瞄到標題裏“失蹤”二字的時候,他的神經就敏感起來了——雖然今天因為種種意外,他沒能邁進治管局大門,但他並沒有忘記,他是來找父親的。

雖然“孤島”的這樁失蹤案是一個半月前才發生的,但鍾雲從仍然不敢掉以輕心,萬一呢——萬一失蹤人員不止這麽些?萬一他父親也跟這個案子有關呢?

他重重地歎了口氣,重新把新聞看了一遍,這一次他對報道中提到的案發時間格外敏感。第一起與第二起之間隔了兩周,第二起與第三起隔了十天,第三起與第四起間隔一周,第四起與第五起的間隔則縮短為四天,第五起與第六起之間隻隔了一天。

從最初謹小慎微地蟄伏兩個星期,到最後的隔天犯案,這一直在縮短的時間間隔,足以證明凶手越來越猖狂。

“是因為逍遙法外而揚揚自得向治管局挑釁,還是有什麽別的原因,讓凶手不得不加快作案的速度?這些失蹤者到底是死是活?如果活著,都是大老爺們兒,誰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擄走他們?如果死了,那他們的屍體呢?就算屍體被處理了,也不可能一點痕跡都不留下……除非這座城市的治安維護者全是廢物。”

鍾雲從正在自言自語的時候,一個聲音擾亂了他的思緒:“恕我直言,你這樣當麵說人壞話,哪怕是實話,也很容易遭到打擊報複的。”

他不明所以地抬起頭看著張既白醫生,張醫生衝他身後抬了抬下巴,鍾雲從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他的脖子如同生了鏽的機器,哢嚓哢嚓地轉了90度之後,視線與麵無表情的蘇治安官碰了個正著。

鍾雲從露出一個心虛的笑:“別誤會,不是說你。”

蘇治安官沒說話。

鍾雲從想了想,好像那一句解釋單薄了些,於是又添補了一句:“我是說負責這個案子的人。”

蘇治安官還是沒說話。

鍾雲從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該不會……您就是負責人吧?”

這一回,蘇治安官倒是笑了:“醫生,要不您還是把他剖了吧?”

“我拒絕。”張既白醫生冷淡地拒絕,“借花獻佛這種事,少來。”

借花獻佛?誰是花?

鍾雲從決定還是不深入思考了,免得氣著自己,而在他發現那個人手裏拎著一袋食物之後,登時雙眼放光,把對方數分鍾前的惡劣行徑忘得幹幹淨淨。

蘇閑似心有靈犀,勾起唇角:“看什麽看?又不是給你的。”

鍾雲從愣住了:“那,給誰啊?”

“給張醫生帶的夜宵,不行嗎?”

張既白聞言瞥了蘇閑一眼:“哦?你以前怎麽沒給我帶過?”

蘇閑麵不改色:“良心發現了。”

張既白一聲嗤笑:“良心發現的蘇長官可能忘了,我不吃夜食的。”

蘇閑哦了一聲,作勢要把手裏的袋子扔了:“反正也沒人吃,那扔了算了。”

鍾雲從眼巴巴地看了好久,見他這般暴殄天物,急忙出聲:“我吃!我吃啊!”

蘇閑挑起半側眉尾,鍾雲從訕訕地道:“浪費食物,多不好啊……你說是不是?”

蘇閑把袋子往桌上一放:“行吧,既然張醫生不吃,那就由你代勞了。”

“小意思!”鍾雲從十分領情。張既白瞥了眼狼吞虎咽的人,嘖了一聲:“無聊。”這說的自然不是鍾雲從,而被指責的人淡淡一笑,毫無愧色。

隻是鍾雲從這個人可能真的走了黴運,他久未進食的腸胃受不住這一頓狂吃猛塞,很快開始翻江倒海,才吃進去不久的食物,還沒來得及消化,又全都被嘔了出來。

他抱著垃圾桶翻天覆地地吐了一陣,重新把胃清空,緊接著就兩眼一黑,昏了過去。

張既白連連搖頭:“病人不聽勸一通亂跑,果然報應就來了。”

蘇閑抱著手臂:“天氣挺涼的,先把人弄起來吧。”

張既白伸出手,掌心朝上,四指並攏,微微一動,人事不知的鍾雲從浮了起來,在半空中飄**了一圈,最後落在了呈躺椅狀的多用診療椅上。

張既白一麵戴手套一麵走了過去:“正好,我再檢查一次他的身體。”

蘇閑敏銳地察覺到了醫生的意圖:“你想看看他的感染情況?”

張既白嗯了一聲,之後便全身心地投入這場檢查中,蘇閑也沒有打擾他,一直到他檢查完才出聲:“怎麽樣?”

其實答案很明顯,這家夥的虹膜一直沒有變色,基本上已經說明一切了。

“雖然肩上的傷口沒有好,但他並未被感染。”張既白側過身,鏡片後的眼神晦暗不明,“他對‘失樂園’是免疫的。”

雖然早就猜到了結果,但蘇閑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傳染源可是晚期的‘病變者’啊,這樣……居然也能不受影響嗎?”

“我也覺得難以置信,”張既白的麵容波瀾不驚,但聲音卻有點發顫,這於他而言,是十分罕見的事情,“但事實如此,蘇閑,這個人,一定是不同尋常的。”

蘇閑露出一個難以形容的笑,那笑容裏融合了幾分嫉妒、幾分羨慕和幾分無奈:“他當然不同尋常,他是個正常人。”

“但不是每一個正常人都能做到對‘失樂園’免疫的。”張既白習慣性地扶了一下他的眼鏡,注視著蘇閑,“如果道聽途說沒錯,你也並不是先天的感染者。”

蘇閑沒接茬,隻是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右眼。

張既白見狀,招手示意他過來:“正好,你的右眼也有三個月沒做過檢查了,我幫你看看。”

蘇閑點點頭,跟著他進了裏間。

“右眼還會突然作痛嗎?”

“會。這三個月,發作的頻率似乎比以前要高。”

“怎麽會這樣?我開給你的止痛藥,也沒有用嗎?”

“止不住。”

“奇怪。”

張既白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番蘇閑的右眼,也沒發現它和之前有什麽不同,便生出了難得的挫敗感:“我再給你開別的藥。”

蘇閑笑著搖頭:“算了,我要吃的藥已經夠多了。偶爾痛一下,忍忍就過去了。”

張既白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問道:“你還是不願意接受視網膜移植手術嗎?我可以為你找到合適的配型。”

蘇閑的嘴唇動了動,張既白在他開口之前又補充了一句:“是正常渠道來的。”

蘇閑笑著歎氣:“算了,留給更需要的人吧。右眼瞎了這麽多年,我已經習慣了。”

他如此堅持,張既白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外間躺著的那個人身上:“我會為鍾雲從弄一副合適的隱形眼鏡。”

蘇閑的表情變得微妙起來:“你的意思是……”

“我有預感,他會是很珍貴的研究範本。”張既白撩開門簾走了出去,蘇閑也跟了出去,“但在‘孤島’,他的確是個異類,我不希望他死於非命。”

蘇閑瞥了一眼仍處於昏睡狀態的鍾雲從,沒有隱藏他的輕視:“這家夥沒用得很,偏偏還不知天高地厚,一副隱形眼鏡,怕是很難不讓他死於非命。”

張醫生的眼鏡閃過一道詭異的反光,他衝著蘇閑笑了笑,這直接讓後者連退三步——按照以往的經驗,當這位醫生露出這副表情的時候,通常都沒什麽好事。

事實證明他的直覺很準,張既白的目光牢牢地鎖定了他,令他無法遁逃:“你說得很對,所以我覺得我的標本需要一個強大又值得信賴的保鏢,保證他的命不斷送在除我之外的人手上。”

“強大又值得信賴的人,”蘇閑顧左右而言他,“這樣的人,街上應該一抓一大把。”

“符合我心中標準的,隻有一個人。”

“啊,那個人可真是不幸啊。”

張既白的神情嚴肅起來:“我是很認真地在拜托你,蘇閑。我認為,他的身上一定有玄機,而這個玄機或許會成為讓我們擺脫‘失樂園’的關鍵。”

蘇閑閉上眼,重重地歎了口氣:“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我也不好再推辭了,不過,我有個條件——”

“什麽?”

“之前我欠你的錢——”

“一筆勾銷。”

蘇閑顯然很滿意這個結果,他點點頭:“成交。”說著又瞅了鍾雲從一眼,“讓他先在你這裏養好傷吧,我忙得要命,沒空伺候他。”

張既白理解地點點頭:“那起失蹤案,還是沒有頭緒?”

蘇閑的目光波動了一下,但很快歸於平靜:“其實我有一點猜測,隻是目前還無法證實。”

“和你之前送來讓我檢測的血跡樣本有關係?”張醫生也非常敏銳,由於蘇閑的關係,他和治管局的合作也不是第一回了,算是半個法醫。這次案件發生後,蘇閑也曾求助於他,所以也不瞞著他:“那份血跡樣本是在第一起失蹤案的案發現場找到的,在一條很偏僻的老街,牆角的兩塊碎磚縫隙之間——很不起眼,如果不是組裏有個狗鼻子,怕是很難發現。”

“你那位同事的脾氣不太好,我希望你沒有當著她的麵這麽說。”

蘇閑無所謂地聳聳肩:“我當然不會這麽傻。剛剛說到哪兒來著——經過對比,那份血跡的確屬於第一位失蹤者,我有理由懷疑,他已經遇害了。我甚至懷疑,所有的失蹤者都已經命喪黃泉了。”

張既白對他的假設未置可否,隻是提醒道:“但之後的五處案發現場,再也沒有發現過類似的血跡。”

“所以我就更加這麽覺得了。第一次犯案的時候,作案者經驗不足,手法不夠完善,所以才會不慎留下線索。之後幾次,作案者更加警覺,不再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聽起來是很有道理,”張醫生搖頭,“可光憑幾滴血是證明不了什麽的,況且,憑你們的能耐,居然到現在為止也沒有找到屍體。其實我也跟鍾雲從有同樣的疑問,處理死屍,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作為醫生,我不相信有人能夠做得滴水不漏。”

蘇閑拉過一張椅子坐下,懶洋洋地蹺起了二郎腿:“可這裏是‘孤島’啊,藏著一大堆其他地方絕對不會有的怪物。或許,就是有人能做到呢?”

張既白皺了皺眉:“你這屬於毫無根據地亂猜了。”

蘇閑笑著擺手:“好,那就先把這個亂猜丟到一邊。我們繼續討論那幾滴血——你覺得,第一位失蹤者為什麽會流血?”

“這原因就太多了——”

“作案者故意弄傷他,作案者不小心弄傷他,作案者要謀殺他,作案者誤殺了他,作案者覺得無聊就是想放他的血。當然,也有不小的概率是失蹤者掙紮的時候蹭破了皮……這些都是合理推斷,”蘇閑衝著張既白一笑,“但我想,還有一個可能——他被吃了。”

張既白對他的最後一個揣測並沒有多大的反應,因為這種事的確在東城發生過,還不是一次兩次。他拿起桌角上放著的杯子,喝了一口涼透的黑咖啡,這才開口:“這麽說,你是覺得東城裏出現了‘病變者’?” 蘇閑點頭:“雖然治安條例中規定每一位出現病變征兆的市民都要自動去指定的醫院報到,但你知道,並不是每個人都那麽自覺,當然我也能理解,畢竟被扔去西城的確是一件令人難以接受的事……而我們治管局人手有限,不可能麵麵俱到,有漏網之魚,並不奇怪。”

“的確。”張醫生頷首,但很快又反駁道,“可以往發生過的‘病變者’襲擊乃至獵食普通市民,作案現場都是血肉橫飛,從來沒有過這麽幹淨的案發現場。”

“但是,如果那位‘病變者’如你我一般,身懷異能呢?”蘇閑反問道,“這樣的話,我的推斷就成立了吧?”

“有道理。但據你所知,‘孤島’登記在冊的異能者,誰有這樣的能力?”

這個問題蘇閑不止一次地思考過,但遺憾的是,他沒能得出結果,所以他如實回答:“目前還沒找出這樣的人。”

張既白的咖啡灑出了一點,弄髒了他的白大褂,他隨手脫下,露出一絲不苟打理過的白襯衣,之後才望向蘇閑:“這麽說,你們治管局沒法把所有異能者都收入麾下也就算了,居然連監控全體異能者都做不到嗎?這樣的話,我想鍾雲從沒說錯,你們還真是廢物。”

蘇閑為自己和其他同僚平反:“雖說異能者的數量相對穩定,但總有人出生、死亡,我們治管局也不是無所不能的,信息滯後一點,這很難理解嗎?”

張醫生自顧自喝著咖啡,連眼角的餘光都不曾掃到他。

“算了,繼續說正事吧。”蘇閑的手背輕叩著桌麵,“假設,真有人能做到無聲無息地轉移一個活人或者一具屍體而不留痕跡,你認為他會有什麽樣的能力?”

張既白看了他一眼,然後說:“至少要能夠連接兩個空間。”

張既白的嘴角彎了彎:“這樣的話,目前所知的異能者裏,的確沒有誰擁有這樣的能力。”

“這已經不重要了,”蘇閑又擺了擺手,“目前我一直在考慮的問題就是,如果真的出現了空間傳送這樣的能力,那麽,要把那些失蹤者傳送到哪裏,才能掩人耳目呢?”

張既白剛要說話,就聽到一個斷斷續續的聲音:“啊……頭痛……”

鍾雲從醒了。

蘇閑和張既白很有默契地中止了話題,張醫生轉過頭觀察著他的病人:“什麽時候醒的?”

鍾雲從蔫頭耷腦,很是茫然地回望他:“啊?”

蘇閑涼涼地道:“現在問也晚了吧?”

他雖然不高興,但就算鍾雲從真聽見了什麽也沒辦法。平時也就算了,現在張既白肯定是不允許他把人滅口的。

當然了,也還沒到滅口那地步,頂多嚇唬嚇唬他。

“行了,別裝了。”張既白揮手打斷他的表演,又瞧在他確實麵有菜色的份上,大發慈悲,“我給你輸瓶營養液吧。”

鍾雲從對打針這種事都有陰影了,隻是還沒來得及反對,就看到張醫生動了動手指,一隻針尖就帶著針管歪歪扭扭地飛了過來。

鍾雲從真心懷疑張醫生是容嬤嬤轉世,不然怎麽會這麽喜歡紮針呢?

蘇閑明顯不打算繼續先前的話題了,一副準備告辭的模樣:“行了,讓他在你這兒養著吧,我先回了。”

張既白抽空抬頭瞥了他一眼:“關於那個案子——”

“ 這是我的分內事, 我心裏有數。” 蘇閑這樣回答他, 揮揮手,“走了。”

張既白垂下眼重新投入他的工作中:“那好,不送。”

蘇閑走到門口的時候,鬼使神差一般又回頭看了一眼,鍾雲從微閉著雙目,一臉無奈地躺在那兒,針頭紮破他手腕上青藍色的靜脈,鮮血驀地回流到輸液管中。

真好啊。

蘇閑遠遠地凝視著在藥水中絲絲縷縷化開的血色,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能夠健康地活著,真是一件令人嫉妒的事。

他的住處離張既白的診所的確很近,即使步行,一刻鍾之內也能到樓下。

這幢五層高的居民樓是很多年前蓋起來的,無論是樣式還是高度都很不起眼,加之幾十年的風吹雨打,外牆與內裏皆是斑斑點點,嚴格地來說,應當被劃入危房的行列。

但除了蘇閑本人之外,這幢樓的居民們並沒有更好的選擇——就如從樓梯口走出來的中年女子,她濃妝豔抹哼著小曲兒,正好與蘇閑打了個照麵:“喲,蘇長官回來了。”

蘇閑禮貌地笑笑:“苗女士又要出門?看來我們治管局的教育還不到位啊。”

苗女士撩了撩頭發,訕訕一笑:“我這不是沒辦法嗎?盈盈越來越大了,我還希望她能繼續升學呢……我們這樣最底層的人,謀生不易啊,你好歹也是阿姨看著長大的,網開一麵,千萬別抓我啊。”

苗女士自覺尷尬,聲音也弱了下來:“我也想啊,這不是……沒地方嗎,總不能帶家裏來……”

蘇閑下意識地抬頭望了一眼四樓還亮著的窗戶,搖了搖頭:“好了,注意安全,最近東城不太平。”

苗女士眨巴眨巴眼睛:“怎麽,又有發病的了?”

她顯然不太關注社會新聞,卻頗有點歪打正著的意思,但那終歸還是蘇閑自己的猜測,他既不承認也未否認,隻是又提醒了一遍:“總之,小心點就是。”

基於蘇閑的身份,苗女士不敢把他的話當耳邊風,神色也跟著凝重了好幾分:“我會注意的,你也幫我照看一下女兒。”

蘇閑和這對母女做了很多年的鄰居,甚至可以說鄰居家的小姑娘有一半的時間是他在照顧的,對於苗女士的托付,他也已經習以為常:“你放心。”

苗女士欣喜地點點頭,又攏了攏她的紗巾,轉身在積雪地裏艱難行走。

蘇閑目送著她,直至看不見她的背影之後才繼續上樓。他之所以沒阻止苗女士也是有原因的,到目前為止,失蹤者都是男性,苗女士這樣的女性不能說沒有風險,但至少風險沒有那麽大。何況,他也很了解苗女士,即使他竭力勸說,對方也未必會聽他的。

他住在三樓,此時卻徑直上了四樓,敲了三下門之後,穿著睡衣的小姑娘打開了門。她肯定是打算上床睡覺了,頭發梳成兩個小辮兒,上唇還浮著一點牙膏沫兒:“閑哥哥,你回來啦。”

蘇閑看著她這副樣子,不禁莞爾:“功課都做完了?”

盈盈眼珠子轉了一圈,甜甜地笑開:“對啊對啊,剛做完,要去睡了,明天還要早起呢。”

“你是不想讓我檢查你的功課吧?”蘇閑同樣知她甚深,抱著手臂戳破了她的詭計,“你啊,還是努力點,你媽媽很希望你能升學。”

盈盈的笑容收了起來:“可我不想再上學了。”

“多念點書總是好的。”蘇閑也知道這句話很公式化很老生常談,但這的確是他的真心話。不知道盈盈是怎麽想的,她搖搖頭,輕聲道:“我不希望她再這麽辛苦了。”

這一回,蘇閑真的不知道說什麽好了。他們相對著沉默了一會兒,他又擔心小姑娘會著涼,拍拍她的臉頰:“行了,下次再檢查,去睡吧。”

盈盈仰起臉衝他微微一笑:“下一次一定會讓你檢查的!晚安!”

“晚安。”

蘇閑回到三樓的住處,卻並沒有萌生出多少睡意,大概是生物鍾調不過來了,他苦笑,畢竟今天是難得不用值晚班的日子。

近期內,要找個合適的時間,去那個地方好好探察一番。下定決心之後,他忽然感到無聊了,於是站起來走了一圈,順便打量著屋子裏的每個角落,研究著等鍾雲從來了之後讓他住哪裏。

等等……他為什麽要考慮這種無聊且無關緊要的事情?反應過來的蘇閑覺得自己一定是太閑了,難得的休息日,不能這樣荒廢時間,還是去睡個覺吧。

幾天之後,鍾雲從肩上的傷口開始結痂且隱隱作癢,他臉上也有點血色了,張既白很快叫來了蘇閑:“可以把人帶走了。”

蘇閑懷疑地打量著鍾雲從:“這麽快?他還沒好利索吧?”

“已經沒有大礙了。”張醫生一副不容置喙的姿態,“難道你不相信我的診斷嗎?”

這幾天,逐漸跟張既白混熟的鍾雲從再沒了先前的小心翼翼,話密且毫無營養,把喜靜的張醫生攪得不勝其煩。一見他有好轉的跡象,張醫生就立刻把人丟給了蘇閑。

蘇閑暗罵一聲,瞟著鍾雲從的目光也不是那麽友好:“那就收拾收拾跟我走吧。”

鍾雲從對他們語焉不詳的對話有點摸不著頭腦,蘇閑目光不善的模樣,更是讓他不由自主地退了兩步——這些天他已經從張既白那裏了解到了,這家夥是治管局的治安官,相當於他的認知裏的警察,這時候聽到他說跟著他走,鍾雲從自然不免想多了。

“呃……為什麽?”鍾雲從莫名心虛。蘇閑看著張既白,沒有說話,後者難得理虧一回,輕咳一聲:“咳,忘了說了,以後蘇治安官就是你的保護人,你跟著他,要唯命是從,千萬不要試圖反抗。他這個人,人品真的很惡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