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初見

之間回轉,他驀地又放下了藥瓶。

“鬼知道是不是藥蟑螂的……報警吧!”他心煩意亂地扔了手裏的東西,敞口的藥瓶滾在地毯上,淺棕色的藥水緩緩地滲進了織花毛料中。

他拿起手機正要撥號的時候,忽然感到後頸一涼。

“不想去?”有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背後,嗓音低沉沙啞,“這可由不得你。”

鍾雲從毛骨悚然:“你是誰……”

他話音未落,頸側就泛起一陣細微的刺痛,仿佛是被蚊子叮了一口,頃刻間意識便如同流沙一般瘋狂傾漏著。

在他逐漸陷入昏迷之時,他的右眼毫無征兆地開始發熱,鍾雲從知道,“白日夢”又要出現了。

他非常努力地仰起頭,左眼看到繁複華麗的燈具在熠熠生輝,而右眼看到的卻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那是一方陰霾厚重的天空,墨色烏雲交疊,正在孕育一場暴風雪。

視線再往下一點,入眼的是一座灰色高塔,塔尖似劍,尖細挺拔,直指雲霄,仿佛要刺破蒼穹,攪亂浩瀚星群。

他熟悉臥房的吊燈,對這座灰塔也並不感到陌生——因為他的右眼不止一次見過這座塔。

這種說法聽起來有些奇怪,但事實如此,他的左眼一直很正常,而他的右眼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出現過這種幻象——鍾雲從認為那是幻象,因為他試著在網上搜過那座塔,但一無所獲。既然在資訊最豐富密集的互聯網裏都尋不到蹤跡,那肯定就不存在。

這種狀況在他小時候還隻是偶爾出現,可隨著年紀增長,幻象產生的頻率也越來越高,尤其是這兩年。鍾雲從有段時間非常困擾,也告知了父母,但多方求醫未果,加上時間長了發現這個怪病除了讓他右眼生異象之外,並無大礙,也就看開了。

他管這個怪病叫作“白日夢”。

直至三個月前,父親離奇失蹤,鍾雲從心急如焚的同時,右眼這種毛病發作的次數也跟著直線上升,幻象裏最常出現的,便是高聳入雲的灰塔。

而在昏迷的前一刻,塔尖模糊成殘像,鬼使神差一般,他的嘴唇最後翕動兩下,吐出幾不可聞的“孤島”二字。

再睜開眼,目之所及是鋪滿絮狀烏雲的鉛灰色天幕,一直延伸至遙遠的天際,羽毛般的雪片洋洋灑灑落下,天地間漫起一層白色薄霧。

他的腦袋像是被一把生鏽的刀來回切割著,鈍痛自大腦皮層緩緩入侵,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整個頭仿佛要裂開。

被這種混沌的疼痛折磨著,鍾雲從一度失去了思考能力,直到低溫席卷身體,他那渾渾噩噩的意識終於逐漸清醒。

失蹤……來電……不速之客……前情斷斷續續地浮現在他腦際,他手撐著地費勁地站了起來,環顧四周,一邊梳理自己的記憶,一邊打量著環境。

他處在一個開闊平坦的地方,看起來像個廣場,左手邊的建築有些年頭了,是那種30年前流行的風格。此處地勢頗高,當他站起來的時候,遠遠近近的建築群一覽無遺。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這座城市和左手邊的建築一樣,都透出一種破敗而蒼涼的氣息,似乎一陣風吹過,它就會以摧枯拉朽之勢分崩離析。

這是哪裏?我為什麽會在這裏?鍾雲從輕捶後腦勺,既是為了緩解頭痛,也是為了促進思考。

對了,昏迷之前自己被人下了黑手,所以……那孫子人呢?是他把自己弄到這裏的?鍾雲從有些無助地呆立著,直到腳踝處傳來刺骨的冰冷,他才意識到自己正深陷積雪之中,而他身上的衣物,顯然不足以應付這裏的冰天雪地。

等他完全明白狀況,為時已晚,他的身體被凜冽的寒意包圍,鍾雲從從未經曆過這樣的極寒,他的家鄉以四季如春而聞名。

他把雙手揣進兜裏,側過身望了望左邊的建築,那裏一絲光亮也無,這讓他躊躇了片刻。不過很快,寒冷逼著他做出了決定,他在雪地裏跋涉起來,艱難地向著那座黑黢黢的建築走去。

借著雪地的反光,他看清楚了這幢樓的外觀——約有三層樓高,原本可能是個正兒八經的辦公樓,不過很顯然已經被廢棄了,不然那斑駁的外牆上不會爬了那麽多藤蔓都沒人管,盡管它們都已經枯萎了。

難怪連盞燈都沒有,鍾雲從這樣嘀咕著。他的鞋底踩在積雪上發出簌簌的聲響,這一帶實在太過安靜了,他下意識地緊了緊外套,加大步伐往矮樓走去。

當他站上台階身處屋簷之下,緊繃的神經終於稍稍放鬆了一些。落在他頭發、額頭上的細雪開始融化,沁涼的水珠順著他脖頸的曲線滑到了領口裏,鍾雲從的身體因此輕顫了一下。

他的後背抵在牆壁上,也懶得去管自己的大衣是否會被弄髒,放空的雙眼掠過這座城市影影綽綽的輪廓,最後定格在區域中心一處高聳的剪影上。

那是——驚詫令他的瞳孔驟然收縮,原本他以為不存在的景物……竟然出現了!

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鍾雲從神思恍惚地盯著遙遠的塔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陷入了右眼的幻象之中。

滴答。

一開始,鍾雲從以為是積雪融化後滴落的水珠,但在第二滴水珠落在他的皮鞋上且皮革開始融化之後,他知道自己想錯了。

他仍是不明狀況,但第六感尖叫著要他趕緊離開,於是他在快速地蹭了兩下鞋麵之後,匆匆忙忙地下樓,卻在邁下第一階的時候,和一張血肉模糊的臉打了個照麵。

血肉模糊並不是個誇張的形容,反之,相當寫實。他離那張恐怖的臉是如此之近,幾乎要挨上了,他猛地往後退了一大步,想換個方向逃,卻不幸地發現這可怕的生物是成群結隊來的,它們倒懸在屋簷上,不知道潛伏了多久,當他轉身的時候,又差點撞上另一張惡心程度相近的臉。

鍾雲從開始慌不擇路,他蹲了下來,避開了那些令人作嘔的臉孔,膝蓋和手肘一起著地。他舔了舔幹澀的嘴唇,閉上眼睛,護住腹部,幹脆利落地“滾”下了那十來級的階梯。

在他渾身發疼地滾落到雪地裏之後,聽到了幾聲重物墜落的沉悶聲響。他知道,那些倒掛著的怪物著陸了,它們很可能會追上來,而他得抓緊時間逃!

鍾雲從沒敢回頭,而在逃命的關頭他也擠不出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思索那些追著他跑,而且失去了表皮的生物到底是什麽物種,不過看體形,倒是和人類很接近。

可人類怎麽會有那樣的毒液和速度?

被僵冷充斥著的兩條腿讓鍾雲從早有預感,自己跑不快也跑不遠,可短短十幾秒的時間,他的肩就被為首的怪物搭上了,這也是出乎他意料的。

他甚至能聽到它們鼻孔裏呼哧呼哧的聲響,和大型野獸的喘氣聲如出一轍,而搭在他肩上的手,或者說爪子,也越收越緊。

他覺得自己死定了。

下一秒,他的身體重重地撞在了什麽上,他徹底絕望了,想起那些渾身潰爛的怪物身上滴滴答答的黏液,現在糊了他一身,估計他也得被溶解了。

與其變得和它們一樣,還不如被吃了!這個關頭,鍾雲從忽然被強烈地惡心到了,他奮力踹了一腳:“滾遠點!”

“嘶……”很意外地,他聽到了人聲,雖然是倒抽氣的聲音,但鍾雲從仍是驚喜不已。

他抬起眼,對上的是一張冰淩般蒼白俊秀的臉。

終於看到個人類了!鍾雲從激動之下,幾乎忘了後頭還有一群索命的怪物。

隻是……始料未及地,這個帥哥居然開始狂打噴嚏。

真的是狂打,不停地,一個接著一個。

鍾雲從不知所措地望著他。

蘇閑鬱悶極了。

今天真是太倒黴了,被分到最偏的區域執行巡邏任務也就罷了,平時這一片挺荒蕪的,可今天不知怎的,就冒出了幾個異種。冒就冒吧,這些呆頭呆腦的家夥看起來也不難解決,本以為三兩下就能搞定,卻碰上了個在雪地裏亂竄的家夥。

莫名其妙挨了一腳,他甚至還沒能回敬一番,鼻腔就瘋狂發癢,一連串的噴嚏讓他差點連腰都直不起來了。

這大冷天的,鼻炎又犯了……還忘了去拿藥,真要命。被折磨得涕淚漣漣的蘇閑捂著口鼻,終於體會了一把什麽叫自作孽不可活。

鍾雲從從兜裏胡**出一包皺巴巴的紙巾,遞過去:“你還能行嗎?”

“麻煩你……”接了紙巾,蘇閑捂著鼻子聲音含糊,忍著鼻腔的不適,艱難地憋出一句,“讓一讓。”

“啊?”那家夥顯然還沒意識到自己是個路障,還一臉蒙地看著他,蘇閑深吸一口氣,強行把下一個噴嚏壓了回去,特別好心地提醒了一句:“回頭看看。”

鍾雲從照做了,結果下一秒就麵色煞白。報複成功,蘇閑幸災樂禍地勾起嘴角,卻沒想到那家夥無頭蒼蠅似的亂轉,把異種也勾了過來。

那爛出骨渣、滿是黏液的手掌眼看就招呼到蘇閑頸邊了,偏這時候,他鼻翼又是一陣難耐的奇癢。

異種的動作並不慢,噴嚏不斷的蘇閑隻來得及後退半步,就感覺到鎖骨下方一陣麻與熱,製服的領口被輕易地劃破,皮膚也被割出一道口子,毒液開始起作用了,好在他沒被割破動脈。

他抹了一把傷口,手上全是暖熱的鮮血。蘇閑嘖了一聲,抬腳將對方踹翻,同時借力往後躍去,順便捎上了那位一臉蒙的年輕人。

被踹翻的異種之首似乎察覺到了危機,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之後竟然棄同伴於不顧,撒開兩個蹄子一溜煙跑了。

“嘿!還挺機靈。”蘇閑望著溜之大吉的異種冷笑,卻也沒追上去。

鍾雲從依舊沉浸在詫異中,按照他的目測,他們這邊和怪物拉開的距離足有十米,這位老兄跳遠的功力頗為了得。

“謝謝您救了我!”鍾雲從道完謝之後又開始求救,“請問您能幫幫我嗎?我被人綁架了……事後我一定會重金酬謝的!”

是的,他很確信,自己絕對是被人綁架了,老爹八成也遭遇了同樣的事。

可對方無暇理會,因為異種又過來了。

鍾雲從也注意到了,麵色驟變:“又來了!快逃!”

蘇閑眼角的餘光掠過對方慌張的臉,皺了下眉,沒說什麽,隻是從容自若地凝望著呼哧呼哧趕過來的異種們,緩緩地抬起了一隻手。

鍾雲從卻心有餘悸,瞧了瞧那邊猙獰的怪物,又瞅了瞅身邊身板不算厚實的人,想跑路,又不好意思一個人跑。

對方剛救過他一命,怎麽說也不能丟下他一個人啊。

鍾雲從忽然想到了什麽,接著就掏出了口袋裏的一串鑰匙,精致的鑰匙圈上掛著一把小匕首,雖說是裝飾用的,但他記得它也是有刃的,屬於那種過地鐵安檢會被沒收的類型。

也不知道能派上多大的用場,他心裏七上八下的,可死馬當活馬醫,他還是迅速摘了下來,塞到了對方手裏。

蘇閑瞥了眼手裏的小玩意兒,衝他挑了挑眉,想知道他突然塞個玩具給自己是什麽意思。

“給你。”鍾雲從蒼白著一張臉,勉強扯了扯嘴角,“防身用。”

就憑這玩意兒?

蘇閑默然。

鍾雲從也不傻,看得出對方眼底的不屑,他正要解釋的時候,那個人出手了。

他是看著那人抬手的,之後也沒見有什麽多餘的動作,緊接著他便看到了令他永生難忘的一幕——領頭的異種腳下像是刮起了一陣小型龍卷風,道上的積雪被狂暴地卷起,呈渦旋狀螺旋上升,飛快地將異種卷入其中,後來,旋風愈發狂烈,如同綻放的煙火一般,被極速點燃,又迅速炸開。

魔術……嗎?鍾雲從茫然地眨了幾下眼,忽然彎下腰幹嘔起來。

耳邊又傳來幾聲類似的炸裂聲,再抬頭的時候,對麵的怪物消失殆盡了,隻餘一地狼藉。

鍾雲從重重地咳了幾聲,才算是止住反胃,卻沒想到那位“魔術師”也彎著腰——在拚命打噴嚏。

他強迫自己多瞅了幾眼那紅紅白白的混合物,不得不承認,這絕對不是什麽魔術。

這麽一來,那就太牛了——鍾雲從滿腦子都是“還有這種操作”的驚歎,望著對方的眼神也變得複雜起來。

他究竟是什麽人?

“喂,”蘇閑捂著鼻子,艱難地在噴嚏的間隙中出聲,“還有紙沒?”

“噢噢……有,有!”鍾雲從忙不迭地掏紙,殷勤地遞了過去。

雖然他覺得這人有些古怪,但人家畢竟是救命恩人,一包紙巾而已,他不敢怠慢。

蘇閑一麵擤鼻涕一麵例行公事:“姓名、住址,大半夜跑西城幹嗎來了?

自殺嗎?”

“啊?”鍾雲從被這一串問題弄暈了,牛頭不對馬嘴地回道,“這裏叫西城?”

蘇閑的眸光不耐煩地甩了過來:“別給我繞彎子,老實交代,到底怎麽過來的?有沒有同夥?”

他的詰問讓鍾雲從大約猜出了他的身份,嘴裏又客氣了幾分:“不是,您誤會了……我是被人綁架的,一睜眼就在這裏了。”

“綁架?”蘇閑這回倒是正眼瞧了他一次,挑起半側眉尾,“那綁匪呢?”

“我也不知道……”鍾雲從訕訕出聲,現在緩過神了,他自己也察覺到一些不對勁的地方,他肯定是被人轉移到這裏的,可現在對方不見蹤影。

是啊……人呢?還有,那家夥到底想幹嗎?殺了他嗎?

不,沒必要這麽麻煩,想弄死他的話,一劑毒針即可。

可他現在還活蹦亂跳的,除了冷了點,並沒有受傷。

在這個滴水成冰的陌生之地,他毫無頭緒。

愣了一會兒,他抬起眼,驀地與蘇閑的視線對上,對方眼中審視的意味不言而喻。鍾雲從想了想,還是硬著頭皮發問:“請問……這是哪裏?”

蘇閑沒出聲,隻是表情又冷了幾分,眼底的嘲弄很明顯,顯然認為他在裝傻。

鍾雲從訕訕地撓了撓頭:“我沒騙你……真的,我以前沒來過這裏,所以……”

沒來過?蘇閑心裏咯噔一下,神情一下子嚴肅起來:“那你告訴我,你是從哪裏來的?”

“K市。”鍾雲從忙不迭地答道。這個地名砸得蘇閑頭昏目眩:K市……這不是外麵的地方嗎?他居然是“外邊”的人?

蘇閑被一個地名震得回不過神,直至對方又催問了一遍,他才難以置信地反問:“你真的是從……K市來的?”

鍾雲從莫名其妙,但還是點了點頭:“是。”

蘇閑竟然笑了起來:這個人,不是個瘋子,就是個傻子。如果是前者的話,他隻要把他丟進瘋人院就好了;是後者的話……就有些棘手。

“對了,我一直想問,”鍾雲從察言觀色,小心翼翼地覷著他身上的製服,“請問您是警察嗎?”

警察?這個稱呼有點意思。蘇閑揉揉鼻頭,鼻炎的折磨總算消停了些許,他這才有心思認真觀察這個陌生人——他身上穿的衣物和鞋子,款式、材質乃至顏色,都是這座城市裏少見的,看來所言非虛。

怎麽辦?

管還是不管?

會有麻煩吧?

他正思忖的時候,西北邊的天際忽地綻出一束耀眼的光,像是燃燒的花朵。鍾雲從一時也被這絢麗的景象吸引了注意力,沒注意到對方麵色微變。

“信號彈,有情況!”他猛地轉身,並且下定決心,還是不管這樁閑事了。

鍾雲從見他突然離開,不明所以地跟了上去:“怎麽了……”

蘇閑頭也不回:“你聽著,我現在有急事,沒空追究你偷越隔離牆的事,你最好趁早跑路,不然下次就未必有這麽好的運氣了。”

鍾雲從沒聽懂“隔離牆”是什麽,但聽出了一個意思——對方要離開了。

怎麽也得問條出路,不然這大晚上的,他連方向都辨不清。

他隻好厚著臉皮追了上去:“那您幫我指條路吧,比如最近的旅館……”

對方仿佛沒聽到一般,鍾雲從陷在積雪裏,一直沒能跟上,等到他拔出一隻腳,再望過去,前方已然不見人影。

走得……這麽快嗎?

鍾雲從四肢僵冷且腹中空空,索性停了下來,茫然四顧,可附近一片黑暗,連個路燈都沒有,實在是兩眼一抹黑。

他心累不已。

就在這時候,忽地有隻手搭在了他肩上,他心下一喜,轉過臉:“我就知道您是個好人……”

隻是他眼角餘光窺見的卻是一張潰爛的臉,驚喜瞬間變成了驚嚇,同時右肩一陣劇痛。他捂著傷處,恐懼和疼痛爆發出的力量,讓他硬是掙開了異種的鉗製,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隻是異種注入的毒液很快起了作用,鍾雲從全身的力氣漸漸被卸去,他踉蹌的腳步沒能維持多久,最後還是兩腿一軟,頹然地俯下身。

此刻已然跑出一段距離的蘇閑,忽然神情一凜。他的眼睛和鼻子都不太好,所以聽力還算靈敏,後邊的動靜有點模糊,不過還是讓他察覺出不對勁。

這地方基本就是異種的樂園,他不用回頭也猜得出發生了什麽。他歎了一聲,看來自己那點可憐的良心還沒死透,旋即便複刻了一手瞬間移動的技能,在異種趕到之前擋在昏迷的鍾雲從身前,再次一腳將它踹翻。

是方才逃掉的那一隻。他一眼就斷定了,不得不承認這個場麵是自己的大意所導致的,雖然他一點都不內疚,但還是第一時間操縱著氣流,仿照先前的手法,將這隻幸存者炸成碎片。

確認威脅解除之後,他蹲下查看那人的狀況,外來者的右肩血跡斑斑,傷處的衣料被毒液侵蝕得不成樣子,更別說皮肉了。

“真麻煩……”他強行壓下了冒出尖的愧疚之心,在連續使用了兩種異能體力不支的情況下扛起了這個人,並用出了第三種異能——風開始聚集在他的周身,他的雙腳離開地麵,懸浮於空中。借助風的力量,他擁有了高空飛行的能力。

“我隻能飛五分鍾,”乘風而行對他的鼻腔是一種巨大的負擔,如果不是為了救這個人的命,他寧可一步步走回去。蘇閑吸溜了一下鼻子,含含糊糊地說道,“如果你堅持不了五分鍾,那也隻能怪你命不夠好……半夜不要來找我啊。”

鍾雲從昏昏沉沉的時候聽到夜風從耳邊掠過的聲音,其中夾雜著一個人的嘮叨,他也迷迷瞪瞪地回了一句:“放心……一定會去找你的。”

他聽到那人無奈地笑了一聲:“真夠難纏的。”

鍾雲從是在一陣尖銳的疼痛中醒來的,與此同時,還有兩個壓低的聲音。

“怎麽樣?還能活嗎?”這聲音鍾雲從挺耳熟,似曾相識。

“外傷好處理,難辦的是毒液。我已經為他注射了解毒劑,隻是不知道能發揮多少作用。”另一個聲音卻陌生得很。

“咳咳。”似曾相識的聲音卡了一下,“這小子也是……大晚上一個人跑到西城,還屁本事沒有,簡直是找死!”

“他一個人過去西城的?那應該不至於一點本事都沒有吧?”

“說不清楚……他可能,”熟悉的聲音低了下去,“是外邊來的。”

“你在逗我嗎?”

“逗你有什麽好處嗎?他自己是這麽說的。”

“他說你就信?”另一個聲音頗有些不以為然。那人陷入了沉默,似乎也在斟酌這個說法的真假。

“不過,你這麽說,我倒是來了點興趣。”聽起來是醫生的那個聲音突然就提起了精氣神,“我先幫這個人做個全身檢查吧。”

“也好。”

不多時,鍾雲從感覺到自己的眼皮被扒開了,緊接著,他聽到一個倒抽氣的聲音,然後就是一聲粗口。

那人笑了起來:“沒想到有朝一日能聽到咱們張醫生說髒話……你抽風了?”

被稱為“張醫生”的人靜默了一瞬,而後出聲:“不,我信了,這的確是個外鄉人。”

“怎麽?”

“他的虹膜……是正常的。”

“……你讓開,我也看看。”

在感覺到對方的手指接觸到眼皮的前一刻,鍾雲從一激靈,趕緊睜開眼,正好對上了一雙瞳孔泛著灰藍色的眼睛。

詭譎又病態的顏色,卻莫名透著一股奇異的美感。

鍾雲從整個人渾渾噩噩的,思緒也亂七八糟,不承想對方也在注意他的雙眸。

穿著白大褂的人再一次觀察過他的眼睛,嘴裏發出嘖嘖驚歎:“褐色的虹膜,果然是個正常人,非常好。”

他的語氣頗為愉悅,聽得鍾雲從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蘇閑卻聽出了一點不對勁:“虹膜沒有變色……你的意思是,他還沒有被感染?”

“目前觀察到的情況是這樣,我再為他做個詳細檢查。”醫生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個本子,愉快地記錄著什麽。蘇閑無語:“你好歹先把人家的傷口縫合一下吧?”

醫生合上本子,放回衣兜:“你又欠我一個人情。”

鍾雲從以為他指的是醫藥費,連忙搖頭:“沒事,錢我自己有,你救了我兩次,怎麽好意思再讓你破費……”

蘇閑冷冷地掃了他一眼:“自作多情,誰要給你墊錢了?”

張醫生卻笑了:“放心,他想墊也沒有。”

蘇閑剜了醫生一眼:“張既白,有的時候沉默是金。”他不自然地幹咳了兩聲,目光又回到鍾雲從身上,“精神倒是不錯,看來你命挺大的。”

張既白張醫生挑挑眉:“的確如此,毒液對他的作用似乎很有限……有意思,是個值得研究的對象。”他說著便朝著鍾雲從伸出一隻手,食指豎起,小幅度地轉動著。

鍾雲從還沒反應過來,肩上的傷口冷不丁地傳來一陣細碎的痛感,他吃驚地側過臉,卻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托盤上的亞麻線竟然在無人穿引的情況下,細蛇一般自動盤繞在他肩上,串聯著他裂開的傷口。

這地方的人都是什麽妖魔鬼怪?鍾雲從的下巴差點掉到地上。

然後聽到那兩人的互相吹捧:“你這操縱氣流的絕活越來越細致了啊。”

“你也不錯。”

“我隻是個偷師的,可到不了你這程度。”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蘇閑但笑不語,餘光注意到傷者肩部的傷口已經縫合完畢,側過臉去:“縫好了……你感覺怎麽樣?”

鍾雲從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話是對他說的,有點受寵若驚的意思:“還、還行……”

蘇閑的唇角牽開一點弧度:“恭喜你啊,保住了一條命。”

鍾雲從小心翼翼地回了一個笑:“不,要多謝你。”

一旁的張醫生不滿地嘀咕了一句:“最該謝的人難道不是我嗎?”

清醒不久,頭昏腦漲的鍾雲從又昏睡了過去,張既白一反常態地細致照顧著,這讓熟知他本性的蘇閑感到不對勁:“我怎麽覺著你不安好心哪……”

誰知隨便一個小動作卻牽動了蘇閑鎖骨處的傷口,他倒吸一口冷氣。張既白的視線落在他領口的那處血汙上,波瀾不驚地轉移話題:“受傷了?真難得啊,蘇治安官。”

“難得什麽啊難得。”蘇治安官沒好氣地瞪他,“看到了就趕緊幫忙,懂不懂什麽叫救死扶傷?”

“救死扶傷也是有成本的,你付得起嗎?”張醫生輕飄飄地反問,一貧如洗的蘇治安官無言以對。

不過張既白還是扔了一卷繃帶過來:“自己包。”

蘇閑對他的雙重標準感到十分震驚:“我也中毒了好嗎?”

張既白又扔了一小瓶解毒劑過來:“自己打。”

蘇閑被他整得沒脾氣:“給我開點藥吧,鼻炎又犯了。”

張既白指了指外間的藥櫃:“自己找。”

“……雖說得罪醫生不是什麽好事,”蘇閑忍了又忍,“但我希望你明白,得罪治安官也不是什麽好事。”

張醫生推了推自己的眼鏡:“如果那個治安官欠我錢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蘇閑沒話了,乖乖地抱著繃帶和解毒劑自個兒到外間找藥了。

他推完一針解毒劑,正在拆繃帶的時候,張既白悄無聲息地來到了他身邊。咬著繃帶一角的蘇閑很是不滿:“能不能出個聲兒?穿個白大褂跟幽靈似的。”

張既白指了指裏間:“裏頭那位,你打算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蘇閑滿臉疑惑,“他跟我有半毛錢關係嗎?”

“身為一名治安官,還是應該有點道德的,你覺得呢?”

“如果一名醫生沒有醫德,憑什麽要求治安官有道德呢?”

張醫生兩隻手揣進白大褂裏,轉身往裏間走去:“你贏了。”

“對了,”蘇閑想起了什麽,補了一句,“那人醒來要是問我,你什麽都別說。”

張醫生沒有回頭:“我要是說了呢?”

“那你恐怕會失去我這個朋友。”

張醫生仍舊沒有回頭:“你覺得我會在乎嗎?”

“……你贏了。”

鍾雲從翌日清晨醒來的時候,果然問起了他的救命恩人,專注地翻著一本半舊《解剖學》的張醫生告訴他:“某位不願透露姓名的蘇治安官讓我什麽都別說。”

鍾雲從忍俊不禁:“好吧……其實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想道聲謝,既然他不領情就算了。醫生,你能不能告訴我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

張既白的目光從書頁上挪到了鍾雲從的臉上,他的表情沒什麽變化,鏡片之後的雙眼卻讓鍾雲從看不清。他聽到他說:“你連這裏是什麽地方都不知道就敢來?”

鍾雲從撓了撓臉:“呃,對於我是怎麽來到這裏的……我也很好奇。”

張既白勾了勾嘴角:“這裏是‘孤島’。”

“孤島……”鍾雲從終於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心裏五味雜陳,“還真有個‘孤島’啊……”

“聽起來,”張既白饒有興致地盯著他,“你好像聽過‘孤島’。”

鍾雲從歎了口氣:“一直到昨天之前,我都不知道‘孤島’是某個特定的地方。”

張既白把手裏的書放下:“這麽說,你昨天才知道有這麽個地方……是什麽人告訴你的?”

“我被人下了黑手,被注射了一針不知道是什麽玩意兒的藥劑,總之人昏過去了,醒來就在‘孤島’了。”

“哦?你是說,有人把你弄進了‘孤島’?”張既白顯然對這個問題格外感興趣,他的身體稍稍前傾,微笑起來,“有意思,真想知道誰有這麽大本事啊。”

鍾雲從隻覺得他話中有話,卻聽不懂他的深意,眨了眨眼,還是說了實話:“那個人告訴我,我父親也在‘孤島’。他三個月前突然消失,一直杳無音信。”

張既白拊掌大笑:“所以說,短短的時間內,總共有兩個外邊的人進入了‘孤島’?治管局是幹什麽的?”

鍾雲從聽得一頭霧水:“我不明白。”

張既白失笑:“看來你有仇人啊。”

鍾雲從幹笑了兩聲:“我也是才知道。”

張醫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重新捧回他的《解剖學》,這書名讓鍾雲從的右眼皮跳個不停,他硬著頭皮問張既白:“嗯……我什麽時候能離開?”

張既白翻過一頁:“隨時都可以,沒人攔著你。”

鍾雲從掙紮著從病**下來:“那我現在……”

“不過走之前,要把醫藥費結清。”

富二代鍾雲從全然不當一回事,他滿不在乎地回道:“行,多少錢?”說著順手去取自己掛著的大衣,從口袋裏摸出了一張卡,“能刷卡嗎?”

張既白掃了一眼他指間的黑卡,搖頭:“不能。”

這出乎鍾雲從的意料,他隻得繼續從口袋裏掏錢包:“那我看看有多少現金……”

還沒等數清錢包裏的現金,他又聽到張醫生的聲音:“外麵的人,是不是和你一樣,都不知道‘孤島’的存在?”

鍾雲從動作一頓:“是吧,我從來沒有聽旁人提起過,也沒有在網絡上看到過相關信息。”

張既白沉默片刻,忽然又問:“那夢川市呢?你知道嗎?”

“夢川市?”鍾雲從重複著這個地名,總算聯想到了些許,“好像聽過,我想想……這個地方早就從行政區劃裏消失了。好像是說二十年前發生了什麽大事故,死了很多人,幸存者全部被遣散遷到別的省市了。而夢川市也因為嚴重的汙染,成為廢棄之地。”

張既白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書頁:“是什麽樣的事故,你知道嗎?”

“這個就不清楚了,因為官方沒有給過明確的解釋,亂七八糟的傳說倒是挺多的……一般就是說核泄漏然後輻射什麽的。”鍾雲從抓了抓頭發,嘿嘿一笑,“說起來,我還是在一些獵奇盤點帖裏知道的夢川市,什麽《十大詭異之地》《最恐怖的都市傳說》之類,都是這樣的標題,一看就是假的。”

張既白笑了笑:“確實夠假的。對了,你找到錢了嗎?”

鍾雲從從錢包裏抽出幾張百元大鈔遞給他:“真是不好意思,我身上現金就這麽多了,你看夠不夠?不夠的話我去取了錢再給你。”

張既白接過那幾張鈔票細細地觀察著:“外麵的鈔票已經更新換代了啊。”

“呃……難道你們這裏不用這種鈔票?”

“不用。”

這就很尷尬了。鍾雲從一下子窘迫了,這些錢不能用的話,那他豈不是等於身無分文?

張既白的笑容溫暖而和煦:“沒錢?”

鍾雲從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看起來好像是這樣……我能賒個賬嗎?”

“本診所拒絕賒賬。”張醫生合上書,優雅地起身,“但可以接受別的付款方式。”

鍾雲從喜出望外:“您說。”

醫生斯斯文文地笑了笑:“說實話,我很想把你弄上解剖台。”

“……啊?”鍾雲從滿眼恐慌,笑得比哭還難看,“您是在開玩笑,對吧?”

“不是。”張既白微微一笑,“不過鑒於我這麽做,治管局會找我麻煩,所以等你死了再說。”

鍾雲從簡直懷疑,這家夥……真的是醫生嗎?

張既白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挑了挑眉:“我不是在詛咒你……我隻是覺得,像你這樣的家夥,在‘孤島’應該撐不過三天。”

他說著拍了拍鍾雲從的肩,一臉誠懇:“放心,到時候我會幫你收屍的。”

鍾雲從往後挪了挪,避開了他的手。

“請您給個更靠譜的方式可以嗎?”

張既白歎了口氣,妥協道:“抽點血,總可以吧?”

鍾雲從沒有拖欠的習慣,於是認命地挽起袖子,露出左胳膊,頭扭到另一邊:“抽完之後,咱們就互不相欠了。”

“我怎麽覺得你很快就會再欠我的呢?”在張醫生說完這句話之後,冰冷的針頭紮進了血管,鍾雲從咬緊牙關,十分心疼自己。

人生地不熟的,還受了傷,他還能更慘點嗎?

“打擾一下。”抽完血之後,鍾雲從正用酒精棉捂著針孔的時候,診所裏驀地響起一個清脆嬌嫩的聲音,這讓原本生無可戀的鍾雲從立刻精神起來:有人來了。

隨著門簾一掀,鍾雲從終於看清了來人,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眉清目秀,十分可人。

慢條斯理地收拾著針管和血袋的張既白開口了:“是盈盈啊,又來給你母親取藥?”

“嗯嗯。”被叫作盈盈的少女乖巧地點點頭,眼珠子轉了轉,目光落在捂著針口的鍾雲從身上,秀麗的臉上多了幾分好奇,“沒見過這位哥哥呢。”

鍾雲從友好地衝她笑了笑:“我是新來的病人。”

盈盈人如其名,眼睛裏總是笑意盈盈,她正要說些什麽,但視線卻忽然定在鍾雲從的雙眸之上,隨後側過臉,十分不解地看著張既白:“醫生,這位哥哥的眼睛……”

“不用管他。”張既白漫不經心地提了一嘴,然後轉過身在藥櫃裏找藥,“還是一樣的分量嗎?”

“嗯……對!”盈盈顯然還沒緩過神,一雙大眼睛還是時不時地瞟向鍾雲從,這讓後者十分莫名,他的眼睛到底怎麽了?

盈盈的眼底登時盈滿了淒涼,看得鍾雲從有些於心不忍,看樣子,她家裏人的狀況不是很樂觀。她的聲音低了下去:“我會和她說的。”

張既白搖搖頭:“去吧,別耽誤了上學。”

盈盈抱著那幾盒藥,聲音幾乎可以說是虛弱了:“這一次的藥費,還是要欠著……對不起。”

張既白伸手揉了揉她的頭:“沒關係,去吧。”

說好的不接受賒賬呢?原來這醫生還有兩副麵孔呢,鍾雲從心想。

盈盈衝張既白點點頭,又對著鍾雲從笑了笑:“這位哥哥,出門的話,最好擋上眼睛呀。”

說完,那纖細的身影便走出了診所。一頭霧水的鍾雲從問張既白:“我的眼睛……是出了什麽毛病嗎?”

張既白坐回他的藤椅,語氣平淡地說道:“你照做就是了……我可以友情讚助你一副太陽鏡,不用謝。”

鍾雲從最後還真戴上了墨鏡,原因無他,誰讓他倆都神神道道的,整得他心底發慌,不得不照做。

大街上人倒是不少,隻是處在人流裏的鍾雲從不大舒服——大概是因為他身上這件暗紅色的羊絨大衣。不知道怎麽回事,這條街上的人們身上隻有四個色係——黑、白、灰、藍,他一身紅混跡在裏頭格格不入,也難怪來來往往總有人向他行注目禮。

鍾雲從被看得渾身上下都不自在。

走得越久,鍾雲從就越覺得這座城市怪異。過時的建築、老式的街道、木訥的人群,甚至是光禿禿的行道樹,都彌漫著陳舊的氣息,如同一張泛黃的老照片。

鍾雲從一開始無法形容這是種什麽感覺,直至他無意中與人對視,對方的眼神呆板滯澀,他才莫名地心驚,再環視四周,恍然生出錯覺,仿佛這滿大街都是會動的木雕泥塑。

他終於明白他為何如此突兀——在一片死氣沉沉中,唯有他是生機勃勃的。

借著這個契機,他也弄清了張醫生和小姑娘先前對他眼睛的疑惑——這裏所有人的眼珠子,都是灰藍色的。

莫非這裏是什麽少數民族聚集地嗎?鍾雲從百思不得其解。

性格使然,他沒有糾結太久,畢竟現在的第一要務是去公安局,他是來找人的嘛,找人自然應該先去當地的公安局。他臨走的時候跟張既白打聽了一下最近的公安局在哪兒,結果那家夥又是一臉的高深莫測:“公安局啊,真是個懷舊的稱呼。”

鍾雲從一頓磨,總算從他那裏套了個地址出來——金雀街63號。

於是他這會兒正到處找金雀街的位置,順便還想找個旅館住上幾天。隻是他天生方向感不好,繞了半天也沒找著,想拿出手機搜搜地圖,卻發現根本沒有信號。

最後他隻好拉下臉找人問路,可這城市的人不知道怎麽回事,永遠都是行色匆匆的模樣,偶爾有一兩個停下來,聽說他要去金雀街63號,亦是三緘其口。

鍾雲從無可奈何,幾乎花了一天的時間在尋路上,等找到金雀街的時候,天幕又暗了下來。

好在此時,“金雀街62號”的路標奇跡般出現在他眼前,他精神一振,心想著63號肯定就在附近了,正四處張望著,卻和幾個追著球跑的男孩撞了個正著。

他傷口未愈,一天下來也沒吃東西,身體正虛著,被這麽一撞,竟然沒站穩,跌在了地上,鼻梁上架著的墨鏡也掉了。

男孩撿起他的球,眼神漠然地掃過這個陌生人,在雙方目光相接的那一刻,男孩忽然驚叫起來:“他的眼睛,和我們不一樣!”

鍾雲從一驚,下意識地要戴回墨鏡,但墨鏡被一隻腳踩住,那幾個男孩已經將他圍成一圈。

西北方向,“金雀街63號”路標後方的白色建築莊嚴大氣,上麵鐫刻著兩條相纏的銜尾蛇的盾形徽紋和幾個大字——夢川市治安管理局。

一高一矮兩個人站在建築前的台階上,嬌小的少女笑吟吟地遙望著斜對街的景象:“閑哥哥,真的不打算去救人嗎?”

一身藏青色製服的青年雙手插袋,麵無表情:“好人才做好事,我又不是好人。”

少女眨眨眼,歎了口氣:“真夠無情的。我跟你可不一樣,我可是個好人,我去救他啦!”

她說著就一蹦一跳地下了樓梯,蘇閑叫住她:“不等你媽媽了?”

小姑娘回過頭看了他一眼,彎彎的眉眼染上了些許無奈:“還要10分鍾才夠72小時的拘留期限呢。”

蘇閑失笑:“行啊,你都快把治安條例背下來了是不是?得了,救你的人去吧。”

“哎呀,”小姑娘刮了刮自己的臉頰,“口是心非。”

眼瞧著蘇閑一邊眉毛動了動,似乎打算反唇相譏,少女沒給他機會,嬉笑著跑開了。

雖然不是特別明白狀況,但鍾雲從至少意識到了自己在這些人裏是個異類,於是他衝著那個踩著他的太陽鏡的男孩笑了笑,好聲好氣地說道:“小朋友,把眼鏡還給哥哥吧?”

那孩子盯著他的眼睛,眼神既驚懼又厭惡:“才不要!你是怪物!”

其他男孩也跟著嚷了起來:“怪物!怪物!怪物!”

鍾雲從隻覺得莫名其妙,心裏說對比起來,你們才比較奇怪吧?但又覺得自己跟一群小孩計較太丟分了,還是盡力保持笑容:“好好好,怪物就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