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南浦中心大廈118樓,江邊旋轉餐廳。這是全市最好的觀景平台,眼前是隔江相望的各大公司大樓,曆史與現代交融,燈火通明,高入雲霄。腳下是暗流湧動的江河湖海,抬頭就能看見滿目燈光和忽明忽暗的星辰。

一個年約四十的中年男人坐在靠窗位置上,穿一件印著公司LOGO的白色文化衫,外麵披著件定製灰色麻料西裝外套,替對麵精神矍鑠的老人倒了杯水。

“介意我抽根煙嗎?”他最近的情緒一直很緊張,昨天看新聞時手抖得厲害,唯有煙酒,可以暫時緩解下這種不適感。

“你隨意啊。”老人盯著他發黃的臉看了幾秒,欣然同意。

“後天我們會去港交所遞交上市申請,首次公開募股,您猜能獲得多少估值?”

老人笑著搖搖頭:“我不知道。”

“十年前智因科技在紐交所上市的時候,估值隻有200億美金,十年後它翻了十倍,我們呢,也從一個小部門變成了拆分出去的上市公司,IPO時的估值,應該也能將近600億港幣吧。”

“這不是挺好嗎,你升職了。”他鼓了鼓掌,“我看到今天的新聞了,你說智因生物不是傳統的生物科技公司,未來要將生物醫學與AI相連接,造福人類。”

“別取笑我了戴院長。”中年男人掐滅點燃的煙,深呼吸,然後又繼續抽出一根新的香煙,叼在嘴裏口齒不清地說著,“別人不知道,您還是了解的,我們這一行賺錢不易,研究成果出來前,都是砸錢。做企業的,都是以賺錢為第一位,能不能造福人類……全看老天指路。”

“現在智因生物的困難就在於,我們一直在摸索新的創新點盈利點,但上麵監管跟得太緊了。”

他從口袋裏拿出一根金箔裝飾的火柴,輕輕摩擦,看著跳動的火苗自顧自地燃燒。

“智因科技的萬總怕了,怕有天查到他頭上他又說不清楚,就把我們這個部門拆分出來,想讓我出來替他頂雷。”他有些無奈地紅了眼,“您說我也是當初和他共同創業的兄弟,怎麽就非讓我來蹚這渾水呢。”

“這雷不一定炸啊。”老人端著茶杯喝了口茶,“雷炸了,不過進監獄待幾年;可如果雷沒響……你呢,就成了為人類科技進步做出巨大貢獻的英雄了。”

“這就看你能承受怎樣的風險了,要麽流芳百世,要麽臭名昭著。當然,你也可以明天就去辭職,然後把雷拋給別人。”老人拿著筷子,夾起桌上菜品中的紅燒肉,“快吃啊,不吃都涼了,這麽貴的餐廳,老頭子我都替你心疼。”

中年男子還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拿著筷子隻夾菜不吃飯,喝了一杯又一杯白酒。

“我辭職了,然後被發一堆通稿新聞給他們背黑鍋?”他整口吞下一塊紅燒肉,“還不知道會不會被‘意外’遇害。”

“可不是嘛,所以你,還是繼續坐這位置上,想方設法別出事吧。”

中年男子脫下披在身上的外套,服務員進來替他掛在衣櫃裏,然後又匆匆出去。窗外一陣悠長連綿的整點鍾聲,清楚地傳進他們包廂裏。

“這包廂隔音效果一般。”

“我們又不是談論什麽商業機密。”老人坐姿筆挺,手邊放著灰色帽子,穿一套得體的正裝,壓低聲音問他,“我看新聞說,榮華生物徹底涼了?”

“對啊,早就開始涼了。”他終於有了胃口,夾了一大筷子清蒸鮑魚,咬下一口,滿嘴的鮮嫩多汁,“我們就沒把他們當作對手過,故步自封的家族企業,遲早會完。”

“你們不是安排過商業間諜盜取他們的機密技術嗎?也不要把人家說得那麽一無是處。”

“盜取他們的機密技術?那是江榮華說的。”他放下筷子突然冷笑幾聲,“我們所有產品都是自主研發的,這老家夥惡意碰瓷,結果呢,還不是沒有證據敗訴了,判決書上寫得一清二楚,法院又不是傻子。”

“那他家那個命案,跟你沒關係吧?”

“啊?”中年男子手一抖,筷子上夾著的菜又滾回了盤子裏。

“嘿,不是,這跟我能有什麽關係?”他一臉迷茫,重重敲了三下桌子反問著,“雖說他和他那兒子挺遭人恨的,但其他人是無辜的啊,我犯得著做這種事嗎?”

老頭笑了笑:“你別激動,我也是聽說,他們非法研發藥品的事,是你們舉報的。”

“誰讓他們搞那種事情的,還被我發現了。”中年男子胳膊搭在椅背上,往後一仰,目光向上盯著水晶燈,這個姿勢保持了快一分鍾他才重新坐好,坦**地盯著對麵的老人。

“我這是在維護行業秩序,不要讓榮華生物用那種非法藥物禍害全人類。”他說著還使勁拍了下自己的大腿,不以為然地喝了幾口酒。酒精的味道充斥口腔鼻腔,擴散到整個包廂。

他把酒杯扣在桌上,有了點醉意:“我派人舉報的他們,那也該他們恨我殺我,我怎麽會對他們一家人下手。”

“倒是你們,戴院長,”他著重突出了“你們”二字,“智因這些年讚助了你們這麽多資金,你們的試驗進行得怎麽樣了,可別是千辛萬苦花了我一大筆錢才成功一例吧?”

窗上的玻璃映射出陰沉灰暗的臉,他對著窗戶理了理翹起來的幾簇頭發,望著夜空中飛過的客機。

“前幾天出了點差錯,現在已經恢複正常了。你放心,我們每時每刻,都在記錄他的生命體征和身體數據,一有異常,就會收到自動通知。”

老人聳了下肩膀,抬手看了眼時間,拿出手機對著窗外夜景和菜色九連拍,最後再來了個自拍:“第一次來這家餐廳,吃飯前居然忘記拍照了,我還要發朋友圈呢。”

“顧隊,這是8·19案的屍檢報告,徐老師半個小時前剛拿來。”顧雲風剛一進門,舒潘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顧雲風左手抓著裝滿病曆的檔案袋,右手拎著林想容的行李箱,直接把她拉來先做個筆錄。

“這位是……”舒潘瞅了下氣質溫柔的女人,眨著眼問他。

“江洋先生的愛人。”

他接過屍檢報告,一頁頁翻閱著。

四名死者體內都檢測出了安定類藥物,屍體沒有被移動的痕跡。遇害前凶手先給他們服用了安定類藥物,再將四人移動到大廳的餐桌旁。死者的手腕腳腕處都有直徑約一厘米的勒痕,初步判定凶手將受害者移動到座椅上後用麻繩捆住其手腕腳腕,然後等待他們蘇醒。

江榮華夫婦以及女兒,這三位死者的死因都是心髒被刺穿,形成心包壓塞後迅速死亡。使用的凶器是輕型長矛,細木柄尖鐵刺,是江洋的收藏品。江洋身上存在搏鬥痕跡,他受重傷後應該是蘇醒過,和現場的凶手發生了搏鬥,但因服用過量安定加上失血過多,很快就體力不支失去意識。除此之外,導致江洋失血過多的傷口很不規則,致命傷和其他三位死者傷口類似,都來自輕型長矛,但他腹部有三處出血較少的新鮮劃傷,暫時無法分辨出造成劃傷的器具,也無法判斷傷口產生的時間。

“剛剛在提取的現場血跡中,發現了被害者以外的DNA。”文昕拿著一份新的文書走過來,臉上充滿難以置信的表情。

“被害人以外的DNA?”顧雲風詫異地看了她一眼,“那就是凶手的了,搏鬥過程中凶手也受了傷。”

她點點頭,指著文件上的一行字說:“這人的血液和遇害的四人混合在一起,是一名女性。”

女性?

他的手莫名抖了一下,幾張紙掉在地上。室內空調開得很足,蹲下身撿起後,顧雲風感覺自己像是落進了冰窖。

他再次確認:“凶手是女性?”

“對,具體的比對還在進行中,徐法醫已經申請了全市範圍內的DNA 比對。”

長矛都是跟肋骨平行橫向刺入,完全沒有滑到肋骨的縫隙和肋軟骨,而是輕輕刺入肋間肌,直接刺穿心髒,一槍斃命。

從他們三人臉上驚恐的表情大概可以看出,遇害前幾人一定目睹了家人所受的折磨與死亡,現場的每一件物品都被精心擦拭過,凶器上除了血跡連灰塵都很少。

這根輕型長矛是別墅內的東西,是江洋的收藏品,一般放在他自己的臥室裏。直接用別墅內現有的工具作為凶器,看來凶手對江家還是比較熟悉的。從犯案的手法來看,凶手顯然是深思熟慮,精心設計過,唯一的漏洞是江洋的安定藥劑劑量不夠,以至於他醒來後發生摩擦打鬥,並不小心留了一些血跡在現場,血液混在受害者中,難分彼此。

在他看來,凶手是一個手法老練、心理承受能力極強,還有輕微潔癖的成年男子。

怎麽可能像DNA報告中說的那樣,是一名女性?

“乘月你也看看屍檢報告。”他一把塞給許乘月,朝文昕招手。

“調過小區監控了嗎?”

千源別墅小區的監控非常密集,公共區域內的道路完全做到了無死角全覆蓋。在這樣的情況下,所有進出小區的人員都會被拍得一清二楚,誰經過了江家別墅,誰進出過江家大門,通通會暴露在攝像頭下。

“調出來了,但是……”

他們總共七八個人盯著監控錄像看了整整兩個小時,從案發兩天前到案發後十二個小時內,小區進出的人員除了住戶、快遞員、外賣員以外,並沒有其他可疑人員。

監控下江家別墅的大門也是如此,除了與江家有關的幾個人——他們請的阿姨、家教、送快遞的小哥,還有幾個自稱是非法藥物受害者的男人之外,根本沒見到形跡詭異的陌生人。

顧雲風閉上眼,雙手揉了揉眼睛。幾名死者遇害的時間是在晚上十一點到淩晨一點之間,而這些監控中拍下的人,大部分都在命案發生前,從正門離開了江家。

“最後一個離開江家的人,是江水珊的家教,她在晚上九點離開別墅,離開時江洋剛開車回來,還停下車跟她打了招呼。”文昕將監控跳回到18日晚上九點零五分,做家教的女孩似乎並不太願意見到江洋,見他的車停在麵前,下意識地後退了好幾步。

從穿著打扮上看應該是附近大學的學生,二十歲出頭,長相普通,戴著金框眼鏡。

而在凶案發生後的早上五點,有一批自稱是非法藥物受害者的人跑來拉橫幅,小區放他們進來了,五六個人在門前等了四五個小時見沒動靜,剛想走就遇到了回國探親的江泉。

他們逼著江泉開了門,然而麵對一屋子的血跡和腐臭味道,嚇得魂飛魄散拔腿就跑。

“把這幾個人,做飯阿姨、江水珊的家教、18號給江家送快遞的快遞員,還有19號去他們家鬧事結果留下心理陰影的朋友,都請來聊一聊吧。”說完他走進自己辦公室,彎腰把手裏的檔案袋放進櫃子裏,鎖好後拔下鑰匙緊緊握住。

“江水珊的家教,要重點問一下。”他對文昕說,然後轉身關上門,抽了幾張紙巾,擦掉辦公桌上沾著的灰塵,廢紙扔進垃圾桶。

他正要將鑰匙裝進口袋,抬頭突然看見許乘月安靜地站在窗邊,手裏拿著一遝報告,迎著陽光低頭皺眉。

“你什麽時候進來的?”顧雲風笑了下,輕輕一跳坐到辦公桌上,環顧著自己空****的辦公室,桌上擺著兩麵國旗,角落裏是一盆好久沒澆過水快枯死的琴葉榕。

“十分鍾前。”許乘月轉身朝他走去,把屍檢報告放回到他桌上。

“早上的經曆太刺激了。”顧雲風嗬嗬了一聲,“晚上才被無人機監控,早上就直接開始實施謀殺。我剛收到技偵的郵件,他們幫忙處理了下你所說的無人機畫麵。”許乘月跟他視頻的畫麵被他全程錄了下來,掛斷後他截了幾張比較清晰的畫麵,拿給技偵科室去處理。

“可惜處理後也不是很清晰……”顧雲風拿出抽屜裏的筆記本電腦,打開郵箱,裏麵有一張高度銳化的圖像,窗外空調機箱旁邊,確實有一個白色的物體。

“你看到的無人機,是什麽樣子的?”

“航拍專用,多軸飛行器,目前隻有DJI的精靈係列中有這一款。”許乘月拉開椅子坐下,當時雖然緊張,他還是通過無人機的單臂長度和中心架直徑搜索到了具體型號。

“我就不明白了,你是招惹了什麽秘密組織嗎?各種非常規手段都使出來了。”

從許乘月最初的意外墜樓開始,他奇跡般地在死亡邊緣重生,經曆監控下肆無忌憚的謀殺,再到現在的監視竊聽。

有人時刻關注著他,他也一次次化險為夷。

顧雲風把手中的鑰匙拋向空中,右手一揮,那把銀色鑰匙就消失在兩人的視線中。再攤開手掌什麽都沒有,隻看得見那道掌心疤痕。

“無論監視、竊聽還是故意傷害,所有非情緒驅使的理性犯罪中,簡單高效的方法都是最優選擇。”他跳下來走到許乘月身後,彎腰趴在搖搖晃晃的椅背上,靠近他說,“所以,加害你的人使用的道具,都是他輕而易舉能得到的。”

“你周圍,有哪些人總是接觸這些?”說完他伸出握緊的拳頭,再次攤開手掌,鑰匙又原封不動地躺在掌心中。

“我想想……好像還挺多的。”比如他的導師陸永,還有實驗室的其他同事,甚至一些在科技公司工作的同學。他們都經常接觸到這些前沿的科技產品。

“我現在真的挺危險。”許乘月取下黑框眼鏡,拿張紙巾輕輕擦掉鏡片上麵的灰,然後迅速地旋轉座椅,看著沉浸在自己無聊戲法中的顧雲風,迅速拿走他手裏的鑰匙,直接放進自己的襯衣口袋。

突然被拿走家門鑰匙的顧雲風一臉迷茫。

“我的安全受到威脅了,自己家是待不下去了。”許乘月一聲歎氣。

顧雲風:“嗯?”

“不如打包行李去你家躲躲?”

“啊?”顧雲風一臉茫然地盯著許乘月的臉,最後一縷陽光剛好透過窗戶照進來,照亮對方清冷俊秀的側臉,他修長的手指理了理領口的領帶,另一隻手拿過桌上放了不知多久的瓶裝水,打開瓶蓋喝了一半。

“你——到我家躲躲?”顧雲風右手指指自己,又難以置信地指向他。

“別人想害的是你,你來我這兒……這不是拉一個墊背的嘛。”夕陽落下初月升起,剛剛還一臉迷茫的顧雲風飛速整理他那句話的含義,立刻哭笑不得地得出這種結論。

許乘月:“……你還是不是警察?”

“我可以明天就辭職。”

看著許乘月一臉震驚,他趕緊改口配合他:“是是是,作為一名正義的警察,我必須保護公民的生命財產安全。”他嘴上答應著,心裏則是一萬匹馬奔騰而過。

可他還不能表現出自己的萬般無奈,隻好伸出手搭上對方的肩膀表現自己的歡迎之至。

下班之前顧雲風接到了應西子的電話,跟他約了時間在上一次的茶社見麵。自從他答應了應西子的請求之後,她就擅自成立了一個所謂的專案小組,要求兩人每周至少碰麵一次,專門調查許乘月的事情。目前組員就她和顧雲風兩人,她是組長。

其實這件事上顧雲風一直不是太積極,畢竟平時要忙的案子太多,輪不到解決這種三無事件,所以這件事幾乎就是應西子一個人在努力找線索。

“顧隊,你們最近忙什麽呢?”她開始習慣性地假裝關心他們工作。

“忙案子啊。”

“哪個案子啊?”

“這不能告訴你。”顧雲風一邊開著電腦回郵件,一邊漫不經心地跟她說話。

“是江榮華那個案件嗎?”

聽到她這麽直接地問這種問題,顧雲風停下敲擊鍵盤的手,詫異地望著她:“你發現什麽了?”

“我最近調查了乘月以前實習過的一家公司。”應西子把手機裏的資料和照片發送到顧雲風電腦上,主要包括一份通信錄、幾篇學術文章,還有公司團建的活動照片。

“他之前在智因科技的AI實驗中心實習過。”

“這件事,在他的檔案中確實有看到。”顧雲風瀏覽著她發來的照片,在一堆照片中突然注意到一個有點眼熟的背影。這明顯是一個女性,她應該是刻意避開了鏡頭,無法清楚地辨認出究竟是誰。

“然後我發現一個很奇怪的事情,在這份人工整理的通信錄中,智因科技的AI實驗中心負責人,乘月當時的直係上司,在通信錄中顯示的是一個英文名,聯係方式是一個移動電話。”

“哦?其他都是固定電話吧。”顧雲風漫不經心地說著,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張照片上,在腦海中迅速搜索這個眼熟的背影,想了很久突然意識到,這人看起來和林想容有點像啊。

“我試著打了那個電話,你猜是誰接的?”應西子雙手捧著臉,明亮的雙眼凝視著顧雲風。

他之前聽說過,智因科技AI實驗中心在兩年前就已經撤銷了,原來的組織架構全部被打散,成立了一個全新的部門。應西子弄到的通信錄一定是幾年前的東西了,信息肯定缺失得厲害,打過去的電話多半已經是空號或是被完全無關的企業部門采用了。

“居然是金平區公安局,接電話的人說這個號碼以前江太太曾經使用過,所以他們作為物證留存了。”

“江太太?”顧雲風晃了下神,“林想容嗎?”

“好像就是這個人。”

顧雲風喝下的茶差點嗆出來,他擦了下嘴,心想自己居然完全不知道有這麽個東西存在,物證科大概也沒把這號碼當回事。

假如林想容真的曾經使用過這個號碼,而恰好她使用的時間又在AI實驗中心撤銷前,那她很可能就是通信錄中的那個英文名,許乘月的直係上司。

可許教授明顯不認識她啊。他匪夷所思地繼續看著那張疑似林想容背影的照片,對這個女人感到相當好奇。

這次的小組會議持續了一個多小時,除了討論許乘月和林想容可能存在的聯係外,就是聽應西子對自己的工作大倒苦水。倒苦水的內容僅限於她的工作,覺得校醫院工作過於輕鬆,長此以往,她的能力一步步下降,專業技能很可能就慢慢退化掉。

“你怎麽不換份工作?比如去你爸在的那家醫院。”聽著她的抱怨,顧雲風連忙提出解決方案,嫌校醫院不好就離開嘛,以她的背景和能力,就算公立醫院不收,在她父親的關照下,怎麽也能去私立醫院吧。

“我說過,可他拒絕了。”

“為什麽?”

“他說,希望我能待在單純的地方。”

所以瑞和醫院是不單純的地方?這句話顧雲風沒說出口,他隻是詫異地看了應西子一眼,而她低下頭,沉默著沒說話。

回去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顧雲風開著車到了小區門口,就看見許乘月拖著個二十八寸的大行李箱,往他家的方向走去。

這還真是行動迅速啊。

“你這是打算長住了?”到家後,看著許乘月從拖來的行李箱中把毛巾、牙刷、杯子、衣物和保溫杯一件件拿出來,顧雲風終於忍不住問他。

“應該不會超過兩年吧?”許乘月頭也沒抬,彎腰從夾層裏拿出幾件幾乎揉成一團的襯衣,皺眉搖了搖頭,從空****的衣櫃裏拿了幾個衣架掛好,直接放了進去。

“有掛燙機嗎?”他指著衣櫃裏的衣服問。

“啥?”顧雲風刷著牙說話口齒不清,反應過來是什麽東西後,連忙漱口刷杯子,接著從犄角旮旯裏翻出一個小型蒸汽電熨鬥,“隻有這種。”

看著許乘月有點嫌棄的眼神,他忍不住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腦袋說:“供你吃供你住還被迫給你當保鏢,就別挑三揀四了,湊合湊合閉嘴別挑刺。”

“你看看還有什麽要買的生活用品,不太貴我就幫你買了。”說著顧雲風拿出手機,登上電商APP開始看家具,他需要立刻買一張床放進他那貼滿照片和案情分析的小臥室裏,如果許教授真要常住,就把他趕到那小黑屋裏去,不能讓他一直霸占著自己的房間委屈自己躺沙發。

“許教授,你喜歡什麽尺寸的床?”他滑動頁麵,想起還是要征求下使用者的意見。

“寬不小於一米八,必須實木,環保漆,框架結構,床板非拚接,紅木或者黑胡桃木,再不濟就橡木吧,鬆木太軟不考慮……”

“好了明白了,包你滿意。”他趕緊阻止對方繼續說下去,他那小客臥,頂多放個一米五的床,他也沒多少錢,隨便買買好了。於是他按價格從低到高排序,選了個靠前的款式。許教授比較瘦,一米二寬足夠了,顧雲風迅速地購買付款,頁麵馬上跳出預計一周內寄到家裏上門安裝的信息。

他需要盡快找到許教授當時意外墜樓的真相,讓對方徹底脫離所有危險,才方便趕他離開自己家。顧雲風隱約覺得這些事和許教授所在的實驗室,和南浦大學,甚至和他進入一線所要服務的這個AI偵探係統,都有著說不清的關係。

說到這個AI偵探係統,到底是什麽樣的東西呢?

“其實我挺擔心。”許乘月覺得胳膊舉著有點酸,他停下正工作中的電熨鬥,整個房子突然安靜極了。他轉過身望著顧雲風說:“要是真的拖了兩年也解決不了,後續該怎麽保證我們的安危?”

“首先,不是我們,是你。”顧雲風從冰箱裏拿出個冰鎮西瓜,一刀劈成兩半。他嘟噥著:“我可沒被誰盯上,除了你。”

“其次,要是一直找不到迫害你的人,我們可能活不過兩年。”顧雲風滿眼悲哀地抬起頭,把一半西瓜放在許乘月麵前,中間還給他插個勺子。他用手比畫了下尺寸,覺得這半個西瓜挺大的,許教授一個人肯定吃不完,就把剩下半個又放回了冰箱。

他盯著半個西瓜中間的那把勺子,突然想起來家裏就這一把。

勺子也隻能公用了。女朋友就更難找了。

顧雲風無奈地搖搖頭:“最後,你這樣會耽誤我終身大事的。”

他心想自己真是倒黴透了,定時炸彈從天而降,直接扣在了他身上,掙脫不掉。

“關我什麽事?認識我之前你也沒找到。”許乘月沒跟他客氣,拿著勺子挖了最中間的一塊。

“誰說的?瞎說。”

他可是公認的異性緣好,尤其對於年紀輕輕的少女,人稱“少女殺手”。

終身大事暫時沒有譜一來是因為他太忙,二來他絕不禍害單純少女,當然最重要的還是,他累死累活忙活一年,好像也存不下什麽錢,都買不起送給對象的定情信物。

想到這裏,他眼前似乎浮現出舒潘和幾個小警官在草叢裏彎腰尋找他所說的貴重物品的畫麵——被他丟到路邊雜草裏的許乘月的手表。他一時衝動犯的錯,還是讓其他人幫著分攤了。

晚上顧雲風睡得很早。認認真真地檢查門窗有沒有鎖好,窗簾拉沒拉上,牆角天花板有沒有被裝監控後,他就抱了床薄毯子躺在了沙發上。他是真心覺得許教授是個定時炸彈,遲早有一天會炸他一身煙花。早上突如其來的襲擊讓他緊張了一整天,身心疲憊比加一整夜班還勞累,躺下沒多久就大腦一片空白地睡著了。

半夜他迷迷糊糊地爬起來,去了趟洗手間,走出來分不清東西南北,一頭撞在了臥室的門上。平常他沒有起夜的習慣,這天大概是西瓜吃多了。

解決完生理問題後,他昏昏沉沉的腦袋裏一直在想著我在哪兒我是誰我要幹什麽,然後習慣性地走回了平常睡覺的房間,掀開被子就躺了下去。

下一秒他突然碰到了什麽人的胳膊,整個人瞬間蹦到兩米開外,立馬清醒過來。

警覺地環顧四周,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在這僅有的光亮下他才發現自己的**躺著許乘月,他打了個哈欠,開始回想著這一天到底在做什麽。

哦,他想起來了,許教授要搬進自己家裏住段時間。

他拉上窗簾,走到床邊坐下,許乘月眉頭緊鎖,雙手抓著床單。他似乎沒有做個好夢,還在因為驚心動魄的一天而心神不寧。黑暗中許乘月的呼吸聲急促但均勻,顧雲風順著這呼吸聲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臉,然後立刻收回來,接著又拍了拍,然後惡作劇地偷偷笑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顧雲風身體一歪差點睡著時,突然的下墜讓他的腦袋瞬間清醒過來。他想起身委屈自己回去睡沙發,才發現許乘月緊緊地拽著他的胳膊,費了點力氣也沒掰開。

這人怎麽手勁這麽大,顧雲風怎麽也不敢動了。黑暗中他連呼吸都不敢用力,小心翼翼地靠在床沿,坐在地毯上,趴在床邊打了十幾個哈欠後,終於重新睡著了。

頭疼,嗓子疼,眼幹咽喉痛。這就是開著空調在床邊趴著睡著的代價。

顧雲風打了個噴嚏,睜開眼發現臥室裏一片漆黑。他從**坐起來,抽出一張紙揉了揉鼻子,穿著拖鞋走到窗邊,拉開窗簾發現外麵早已天亮了。

伴隨著又一個響亮的噴嚏,顧雲風擦了擦鼻子,拿起鬧鍾,剛好到了鬧鈴響的時間。他穿著涼拖萎靡不振地打開臥室房門,看到許教授已經穿得整整齊齊坐在沙發上泡了杯茶。

“啊……早。”顧雲風洗了把臉,從冰箱裏拿出牛奶和昨天剩下的幾個包子,放在微波爐裏加熱半分鍾,然後端到餐桌上。

“你感冒了?”許乘月拿起茶幾上的眼鏡戴好,看見了他發紅的鼻子和垃圾桶裏憑空多出來的紙巾。

“可不是……”話沒說完就又來了個噴嚏,他在櫃子裏翻了半天找到點感冒藥,就著保溫杯裏的熱水咽下去。

“剛剛隊裏來了電話,8·19案件發生前後二十四小時的有關人員都聯係上了。”許教授說著拿雙筷子扒拉下盤裏的包子,最終還是夾住一個,一臉嫌棄地吞了下去,瞬間滿嘴韭菜味道。他印象中顧隊的廚藝挺好啊,自己剛來,他卻拿幾天前剩下的包子出來,也太敷衍了,韭菜味道都有點變了。

“不過我今天有課,就不去了。”

舒潘翻著徐遠橋拿來的屍檢報告,一邊做著四位被訪者的調查報告。除了幾位被害者,案發前後二十四小時內在江家出沒的總共就五人,早上來的四個人分別是江家的做飯阿姨、送快遞的快遞員,還有兩個自稱非法藥物受害者。

江水珊的家教說早上要上課,下午才能過來。

“顧隊,這幾個人初步看起來都沒什麽問題,阿姨離開的時候幾個受害者都還活著,並且她不是最後一個見到江家人的,她走後那個家教還在別墅裏。”

舒潘給他們放了一直為江家提供三餐的曾阿姨的錄音,是一個高昂尖銳的女聲,吐字清晰語速極快,她十分委屈地說自己走的時候那幾個人都還好好的,誰知道江洋回來後就出了事。

她離開的時候是晚上七點半,當時一起吃晚餐的隻有遇害的三位女性,因為被供電局斷了電,江家又被立案調查不敢聲張,所以他們臨時點了蠟燭。她不習慣沒有燈光就早早回去了。大約在九點時,江洋才開車回家。

說著她還報了一大堆菜名,說沒想到這是自己給江家做的最後一頓晚餐。

聽得隻吃了隔夜包子的兩人直咽口水。

“把這些菜名記下,去查現場遺留的垃圾。”然後他對旁邊的文昕說,“接著放快遞員和兩位維權者的錄音。”

這三人到江家的間隔時間很短,都集中在早上九點到十點之間。九點零五分,快遞員進入小區,九點十分按了江家的門鈴但無人應答。隨後他撥通了江洋的電話,沒人接,他隻好拿著包裹走人。

包裹是江洋三天前下的訂單,一支錄音筆。

而那兩個藥物受害者的運氣就不那麽好了,他們敲了半個小時的門也沒人應,最後堵門口打算潑油漆時,剛好見到江家的小兒子江泉拖著個箱子回來,兩人趕緊架著小夥子讓他開門,想把裝聾作啞的江榮華逼出來給個說法。

誰知一打開門,發現江洋不僅沒故意躲著,還坐在正中央被剁了手腳。看到血淋淋的現場,滿地的鮮血和腥臭味讓他們瞬間晃了神,兩眼發黑待在原地動也不敢動。過了幾分鍾聽見江泉號啕大哭他們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嚇得魂飛魄散後就拔腿跑了。

“現在就等那家教的筆錄了,顧隊你說這也真是奇了怪了,凶手是怎麽進的別墅,又是怎麽逃走的呢?”

從監控上不難發現,最後一個見到江家人的是江水珊的家教,她是附近一所大學數學係的學生,叫邱露。她在晚上九點零五分離開了別墅,並在九點十分的時候遇到了開車回家的江洋。

這之後到案發,再沒有任何人進過江家別墅的大門。

而案發後直到警察趕往現場,根據小區內部的監控來看,也沒人從別墅裏出來。

這個神通廣大的凶手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接近他們,殘忍地殺害了所有人,最後不留痕跡地消失了。

“怎麽進出的別墅……”顧雲風兩腿交疊躺在辦公室的藤椅上,揉著眉心往後靠著,閉眼冥想。最後一個遇到江家的外人是小女兒江水珊的家教,她出門時剛好碰到江洋,江洋搖下車窗跟她打了招呼,然後就立刻開著車駛入地下車庫。

地下車庫位於別墅的負二層,電梯直接通入別墅內部。所以當天晚上江洋進入地下車庫後,不用被自己家別墅附近的監控拍到,就能順利地回到家中。

如果凶手和江洋一樣,就可以避開監控進入室內了!

他迅速睜開雙眼,兩手撐著扶手站起來,走到桌上的電腦前,把監控重新倒回到江洋開車進入車庫的時刻。整整兩天內,隻有江洋的這輛車,在這個時刻進入過別墅車庫。

他抬頭望著二人,指著畫麵中銀色的凱迪拉克說:“凶手和江洋坐在同一輛車上?”

他強調一遍:“一位女性乘坐江洋的車和他一同回了別墅,然後殺害了江家所有人?”

邱露繃緊神經坐在問詢室的椅子上,十指交叉,胳膊靠在桌麵上,深呼吸或者喝一兩口水。她一直低著頭,不時用餘光瞟著麵前眉目俊朗英氣十足的警官。

顧雲風走到她旁邊,手裏握著裝滿水的保溫杯,翻著她放在桌上的一本練習冊。

“這是你8月18號晚上給江水珊講的練習題?”他問。

她點點頭,眼眶突然紅了一片:“沒想到是最後一次見到他們了。”

“我和水珊的關係一直不錯,雖然她是有錢人家的孩子,但沒有驕奢脾氣,很可愛很善良。”說著她忍不住抽泣起來,幾滴眼淚啪嗒啪嗒地掉下來。

“你周幾會過來給她補習數學?”顧雲風遞給她一包紙巾,等她沒怎麽流淚了才繼續問下去。

“每周四和周六。”她抽出紙巾擦了擦臉,“這周末我有事情,所以改成了周二周五。”

“臨時改的?”

“嗯。”她點頭,“周一才通知水珊和江夫人,她們也爽快地答應了。”

“你在離開江家的時候遇到了剛回來的江洋?你們有交流嗎?說了什麽?”顧雲風問。如果補課的時間真是臨時改的,或許這是一件凶手沒預料到的事情。突**況,就很容易露出破綻。

“江先生主動跟我打了招呼,嚇我一跳。”她唯唯諾諾地用指尖戳著桌腿,小聲說,“我對江先生這個人沒什麽好感,本來就很少見到,偶爾遇見也不怎麽打招呼。”

“也不知道那天是怎麽了。”邱露疑惑地望著發黃的牆壁。她眼角還有點淚,也不想擦掉,睜大眼盯著問她話的兩位警官。

邱露是附近一所學校大一的學生,不到二十,家庭條件很一般,給江水珊補課也是為了賺取生活費養活自己。除了做家教,她平時還會去市內的一家劍道館上課,她是特長生,省級運動員,高中時期就得過不少獎項。

“能再現一下你們說話的場景嗎?”

“他當時搖下車窗,露出半張臉,然後對我揮了揮手,問我怎麽今天過來了。”她接著說下去,“我就告訴他是臨時改了時間。”

“然後呢?”

“然後他囑咐我注意安全,就走了。”

“他搖下車窗的時候,車裏有其他人嗎?”

她心裏咯噔一下,瞬間就想到了車裏似有似無的陰影。

“我不知道。”她搖搖頭,“窗戶開得比較小,車內有陰影,不知道是不是人影。”

她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肯定地說:“沒辦法確認這件事,但車裏……肯定是有東西的。”

許乘月上完課回到刑偵隊時已經是晚上,他錯過了目擊者的描述,而顧雲風在介紹邱露的問詢後,找了個會議室開緊急會議。

“現在我們先假設,江洋是和凶手一起回到了別墅。”

“所以凶手避開了監控,和江洋一樣通過直達電梯進入到別墅內部。”他在白板上歪歪扭扭地畫了個別墅內部的簡易圖,將自己糟糕的畫技和空間想象能力展示得一覽無餘。

“進入別墅內部後,凶手將自帶的安定藥物放入受害者的食物和水中,待藥物生效後,將受害者綁到遇害地點殺害,遇害地點,就是別墅的挑空客廳。”

“他和江家人很熟悉,尤其是江洋。”許乘月翻著記錄的資料,一字不落地記住相關人員的每句話。能搖下車窗和最後一位目擊者打招呼,至少說明江洋沒被挾持也沒感受到過多危機,江洋又樂意開車讓凶手直接進入自己被斷電的家,可見關係匪淺。

“問題是,凶手又是怎麽逃走的?”合上資料,許乘月取下眼鏡,趴在電腦前一遍遍回放夜晚十一點到第二天早上九點時的監控錄像。無論是別墅的門前、花園的圍欄,還是車庫入口,從始至終都空無一人。

“要不你們看看這個?”舒潘想了想找出幾張街景3D圖像,旋轉視角後剛好能從另一麵看到別墅的背麵,“這江榮華可是相當注重風水,兒女名字裏帶水不說,連別墅都非要買建在河邊的,一麵臨河,另外三麵都是空曠的道路和草地。”

“臨河的那一麵有窗戶嗎?”

“二樓有。”顧雲風指著屏幕,“距離河麵大約六米,不算特別高。這條河附近剛好也是監控真空地帶。”

“跳河逃走?”

“對,如果凶手從這裏跳窗潛入河中遊走,確實可以完美脫身。”他點頭,街景圖像中能看到來來往往的人群,他們從河邊匆匆而過,誰也不知道河中有個和他們一樣匆匆離開的剛剛殺了人的凶手。

“技偵那邊物證檢驗都出來了嗎?”顧雲風看向一旁技偵室的小張。

“結果出來了,凶手使用的凶器都是別墅內部的原有物品。而且對方具有一定的反偵察能力,除了混合在死者血液中的凶手DNA,暫時沒有發現遺留下來的指紋或者其他痕跡。”

“20日晚上江洋停在車庫裏的車呢?”

“一直沒動過。”

顧雲風鬆了口氣,接過小張遞給他的物證鑒定報告,裏麵沒有車輛的相關信息,但在別墅三樓江洋的臥室裏找到了一張收據,收據上顯示江洋在案發兩天前剛好去距離別墅一公裏外的一家洗車店清洗了自己的愛車。

根據店老板的指認,江洋確實有去過他們那兒,車內車外,都做了全麵的清理。

那車輛中的所有痕跡,都是兩天內留下的新鮮痕跡。在這些新鮮痕跡中,尋找屬於凶手的信息,難度會減小許多。

“行,我們現在再去一趟江家別墅,你們幾個主要關注凶手跳河逃亡可能經過的地點,嚴謹取證。”他隨手拿了個回形針,把手中的文件複印一份,夾好放進櫃子裏,“乘月,我們重點查看他的車。”

千源小區這些天嚴禁非小區住戶出入,連快遞和外賣都被拒之門外,隻能在門口等著住戶出來取。

許教授戴著手套鑽進江洋的車裏,後排角落有一件被揉成一團的黑色絲襪,地毯上散落了幾個沒拆包裝的安全套,車裏沒有香水以外的特殊味道,大概率是香水味道太濃,通風後其他味道都被吹散了。

打開導航,顯示最後一段路線是以東安區的一家酒店為起點,最終到達江家,曆時四十分鍾,總共二十公裏。隨後許乘月打開行車記錄儀,沒有到達別墅前兩小時內的畫麵,大約是當時出現了故障才沒有了記錄。

這就很有意思了。許乘月坐在副駕駛上,左手往前調著導航曆史記錄。

行車記錄儀中缺失了兩個小時的行車記錄,假如這個故障不是巧合而是凶手故意為之,那就說明,兩個小時前,也就是七點前,凶手已經和江洋碰麵了。

顧雲風徑直走到車尾,拉開後備廂,不出意外,裏麵還有不少江洋的私人物品,從上衣帽子到皮鞋西褲,一應俱全。最讓他無語的是,裏麵還藏了一把逼真的玩具槍,逼真到他看到時差點以為對方真的無法無天私藏槍支。

破產富二代的生活他是真的無法理解,帶一堆衣服很正常,藏個玩具槍是要幹嗎?怕被人綁架?還有十幾把匕首,但沒一把能殺人,都是假的。他仿佛透過這些假刀假槍看到了一個閑得慌的破敗公子哥兒膽小的內心。

“荒**無度啊這是。”他一拍腦袋忽然反應過來,後備廂這是一堆情趣用品啊。

他正清點著後備廂的物品,隻聽許教授叫了一聲“顧隊”,搖下車窗探出個腦袋,伸手比畫幾下,讓他趕緊到前麵來。

“行車記錄儀缺失了最後兩個小時的行車記錄。”許乘月說,“也就是說七點前,凶手已經和江洋碰麵了,碰麵後他立刻破壞了對方的行車記錄儀。”

“但是他的導航記錄,從時間上看並沒有被清除過,幾乎完整地保留了下來。”顧雲風坐在駕駛位上,戴著手套翻著每個角落。

“這就很奇怪了。”他取下車前的掛飾一個個打開檢查。凶手心思縝密地籌劃了一切,不露痕跡地從別墅脫身,細心地抹去所有自己可能留下的痕跡,卻把導航記錄完完整整地留下來給他們看。

“他是怕我們找不到他,還是故意想設計個圈套?”他停下來,扭頭看著許乘月。

“七點前江洋最後離開的地方,是一家醫院。”

“醫院?”他順著許乘月的手指看去,導航記錄上六點三十分,車輛從瑞和醫院離開,目的地是一家酒吧。

“他去瑞和醫院做什麽?”江洋去完醫院去酒吧其實沒什麽不妥的,他本來就是個風流公子,長得一副好皮囊,不講感情隻談肉體,流連夜場酒吧是他的日常生活。但獲取的物證中沒有任何一樣側麵印證江洋去過醫院的物品,他沒有買藥沒有看病,就連屍檢報告中也指出,江洋沒有什麽身體上的問題值得去醫院就診。他會去瑞和醫院這件事,突然就顯得疑點重重。

“也許是看上了醫院裏的哪個姑娘。”許乘月坐在副駕上,邊檢查座椅邊回答他。

“有可能。”顧雲風點頭,“大膽假設一下,江洋在7月20日下午去了瑞和醫院,接走了某個姑娘,結果在六點半的時候把凶手帶回了自己家?”

“凶手就是他在瑞和醫院看上的姑娘?”

顧雲風肯定地說:“能有這力氣的女性應該也不是他的菜……”

“難道江洋在醫院看上的不是姑娘而是個男人?”許乘月把手機攤在他麵前,搜索出江洋最後去過的那家著名夜店。

顧雲風:“真是個重口味的敗類。”

然後他閉上眼往座椅上一躺,決定下一步就去江洋死前到過的那家酒吧,走訪下群眾。

夜色深處,燈紅酒綠。

許乘月坐在吧台的高腳凳上,盯著牆上的電視屏,上麵循環播放著“拒絕黃,拒絕賭,拒絕毒”,黑底黃字,十分醒目。

他背對聲色犬馬的人群點了一杯加了白蘭地的雞尾酒,喝了一口酒覺得味道還能接受,就小口小口地抿著。這會兒還比較早,舞台中央有個男人在暖場,扭動著身軀跳鋼管舞,邊跳邊溫和地調戲著旁邊的鍵盤手。

“顧隊,你把我叫來做什麽?”應西子緊張地環顧四周,不停地撩著頭發,窘迫地望著對麵的顧雲風。

“叫個姑娘過來,方便辦事。”

她拿杯子的手抖了一下,深呼吸,又喝掉一大口飲料:“辦什麽事?”

“跟我扮個熟人,掩飾一下,運氣好的話可能還需要套個話?”顧雲風跟她碰了個杯,盯著她瑟瑟發抖的手問,“你手怎麽在抖?沒來過嗎?”

還真的是沒來過。應西子不好意思地想著,趕緊搖了搖頭。這裏音樂聲很大,節奏感極強,震得她心髒都快跳出。她隻好輕輕捂住耳朵,讓音樂和尖叫聲不要過分刺激自己的大腦。

抬頭看見顧雲風在昏暗又炫目的燈光下一副習以為常的表情,她才稍微鬆口氣,仔細盯著對麵男人的臉。和許乘月的眉清目秀不同,顧雲風的五官輪廓很深,整個人看起來非常有棱角,他的視線明顯不在對麵的自己身上,而是投射到不遠處一個散座那兒。

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應西子看到一個濃妝豔抹露出半邊胸的女人,她坐在一個熟悉的身影旁邊,手時不時碰下對方的胳膊。

而這個熟悉的身影……那不是許乘月嗎?

她迅速轉過身,睜大眼睛望著顧雲風:“許教授怎麽也在?你們還分開坐著?”

沒等顧雲風回答,她就身體前傾,無比驚訝地對他說:“你們在釣魚執法?”

“晚上好啊。”視線交錯的瞬間許乘月搖晃著酒杯,朝他走來的女人裙子剛好遮住臀部,鮮紅的指甲,頭發燙成大波浪,她自我介紹說叫Lusa,走到許乘月身邊輕輕一跳,直接坐到高腳凳上。

“美女你好。”他點點頭,輕輕舉起酒杯,喝了一口放在手邊,還沒繼續說下去就聽到耳麥裏顧雲風的聲音在大驚小怪:“你運氣真好。但在此刻,你喜歡男人,還喜歡江洋那款的,千萬別意亂情迷跟她走!”

啪的一聲,手邊的酒杯被許乘月打翻,橘色的**沿著吧台流下去。

許乘月撇了撇嘴,微微皺起眉頭,完全不想跟他說話。

兩個小時前,他和顧雲風站在這家名為“王朝漢子”的夜店門前,討論了一個小時究竟該怎麽行動。

站在燈光交錯的店牌下,顧雲風指著進出的男男女女們說:“我覺得吧,江洋那天來這家店,很有可能是帶了一個男性同伴,這名男性最後還和他一起回了家,並實施了犯罪行為。”

在許乘月懷疑的目光注視下,他繼續說:“所以……不如我們找個人假裝成他的同伴。”

“同伴?你可以直接說情人的。”許乘月很直接地解釋出他心裏所想。

顧雲風看著從自己麵前走過的兩個身材強壯肌肉完美的男人,感覺背後吹來陣陣冷風。這種畫風他接受不了,看到就想打個電話給附近派出所,查查他們有沒有違法犯罪。

他無比期待地打量許乘月一番,過了十幾秒後把對方拉到一麵鏡子前,指著鏡中兩人的臉。

“許教授你看,你長得好看,女人愛男人也愛。”

“我?”

“對啊,你生得清秀,又自帶憂鬱氣質,和酒吧裏那群胭脂俗粉一比,完全是清高人天上仙。”顧雲風搭著他的肩,朝他眨了眨眼,指著鏡中自己的臉:“再看看我,一臉正氣,純正直男一個,肯定沒人相信我。”

“滾。”許乘月忍無可忍,難得地直接打斷顧雲風的話,很想再給他一拳。鏡中顧雲風的眼睛大而有神,眉目間英氣十足,鼻梁高挺,棱角分明,還真是一臉正氣。

也不知道看著這麽正氣的人,做起事來怎麽淨在坑他。

店裏的人漸漸多起來,音樂的音量漸漸調高,駐唱的樂隊進入舞池,吵得他幾乎聽不見對麵女人的聲音。但在聽見耳麥中顧雲風嚷嚷著“你喜歡男人,還喜歡江洋那款”時,他不得不無奈地笑了下。

不小心碰倒的酒杯在半空中被Lusa接住,酒精沿著桌麵流下來,灑到斑駁的地上。

“謝謝。”

“哎呀不用謝。”她把頭發撩到耳後,“怎麽一個人在喝酒?心情不好?”

許乘月一愣。抬頭看見電視屏上已經停止播放“拒絕黃賭毒”,切換到了實時彈幕池,飄著各種即時求勾搭。

“是啊。”他下意識地回答,歪著腦袋對她說,“我在等人。”

“等我嗎?”她眨了眨眼,

“等一個,我永遠都見不到了的人。”說著他低下頭,長長的睫毛也耷拉下去,看起來很哀傷。

“去世了?”

許乘月點頭。

“我認識?”她嫵媚地一笑,自問自答道,“我猜我認識。”

調酒師端來兩杯雞尾酒,她把其中一杯推到許乘月麵前,邀請他喝一杯。

然後身體靠向他,貼耳說:“其實我看你有點眼熟。”

眼熟?

他和顧雲風的耳朵同時豎起來,顧雲風迫不及待地在耳機裏喊著:“問她江洋的事。”

“你認識江洋嗎?”

女人笑了一下,幽幽地問:“你是那天,和江少爺一起來的人吧?”

“問她她怎麽知道的。”

“你怎麽知道?”

“我看見你們了。”

“果然和江洋一起的是個男人!試探下她你們做了什麽?”

我們做了什麽?說得挺順口啊。

聽著顧雲風在耳機那邊激動的呼喚,許乘月滿腦袋的黑線。他既然這麽不放心,就應該自己假裝和江洋有一腿。

他順著顧雲風所在的方向望去,突然發現顧雲風旁邊坐著的,居然是應西子。

所以才這麽聒噪嗎?

“是嗎?”許乘月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麵前的女人身上,很勉強地笑了下,“你看到我們什麽了?”

“你們挨得挺近的。”她笑得很曖昧,“我當時看你好像受傷了,應該是鼻子,來找我們拿醫藥用品。”

她湊近許乘月的臉,觀察了好一會兒說:“奇怪了,這會兒看你鼻子也沒有過什麽外傷。”

“我恢複得快。”

“是嗎?所以你和江少爺回他家之後,發生了什麽?他怎麽就死了?”

她狡黠地眨了眨眼:“這幾天江家的新聞漫天都是,警察找過你嗎?”

沒想到她這麽問,許乘月沉默了一會兒,直白地告訴她:“還真找過。”

“所以你知道什麽嗎?凶手是誰?江洋怎麽死的?我可是對這件事相當好奇。”她握著酒杯小口小口抿著,語速很快,聽起來有點咄咄逼人。

他下意識地拽了下耳麥想問問該怎麽回答,才發現耳機已經被自己掐掉了。關鍵是麥克風質量也不行,直接被他掐壞了。

人群擁擠著進入舞池中,剛好擋住他和顧雲風交錯的視線,什麽也看不到了。

他歎了口氣,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魔鬼操作,突然兩人就中斷聯係了。

他都可以想象出對麵不遠處見不著他的顧雲風驚慌失措地調整著耳機,滿腦子的難道對方被綁架了被下藥了被打了的畫麵。

所以他現在該怎麽辦呢?他想了快一分鍾也沒想到,隻好先岔開話題問:“回答這個問題前,你先告訴我,你是怎麽認識江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