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浦澱河以東的方向種了一排柳樹,樹枝上掛了一串串葉子,跟簾子似的遮擋了不少視線。根據南浦市幾個主要碼頭的反饋,當天淩晨時段並沒有船隻經過這個水淺麵窄的河段。

“這片河段方圓兩公裏的監控不是很多,主要都集中在周邊小區附近。”

文昕指著河邊小區圍欄上方的攝像頭說。

“上南小區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各有兩個監控,可以完整地拍下23至24號小區內所有人員的進出情況,小區圍欄較高且裝有高壓電網,翻牆出去的可能性很低。”

“河段向東方向兩公裏處有一個臨河建立的酒店,酒店附近裝有攝像頭,剛好可以拍攝到浦澱河河麵上的情況。”

“那河段上遊方向呢?”

“一公裏處有一個攝像頭用於拍攝違章車輛,靠近馬路,又剛好是個有紅綠燈的路口,但這個監控攝像頭受角度影響,不能完整地拍到河麵。”

“監控錄像都看了嗎?”

“還沒看……”她支支吾吾地說,“顧隊,這些錄像加起來有一百多個小時呢。”

“那你跟我再跑一趟,一起過遍錄像,先從最上遊的開始。”他伸手遮住刺眼的陽光,將外套搭在肩上,“老秦呢?”

“秦叔說孩子生病了……”

“那把許教授叫過來吧,他和我們一起看。”他的手機上收到了一堆消息,說是走訪群眾沒得到什麽有效信息,小區居民都反映一切正常沒看到過可疑人員。一小時前技偵室恢複了曹燕的手機通信錄和最近一周的通信記錄,也沒有發現什麽可疑號碼。

凶手一定是通過什麽方式聯係了曹燕並將她約出來,他不留痕跡地使用過曹燕租借的共享汽車,還能通過隱秘的方式和她取得聯係,最終讓曹燕沒有任何防備地溺死在這條河裏,怎麽看他們二人之間都不是毫無糾葛的陌生人。

顧雲風坐在小區物業管理處的監控中心裏,物業提供了出入口關鍵的攝像頭記錄,從23日早上十點至24日早上十點的視頻。

他麵色平靜地打開八個小屏幕,看到許乘月終於走過場一般走訪了他老爹。

不過讓不善言辭的許教授去麵對他爹這種人,也不知道究竟是誰走訪誰。

“這裏現在就我們幾個人。”他對趕來監控中心的許乘月說,“剩下的人一部分還在走訪群眾,一部分去調另外兩處監控了。我們分工盯一下?實在來不及就先拿著視頻回隊裏。”

這麽多視頻,看是一定要看完的,可多久能看完,他也確定不了。

“多長時間的監控?”

“二十四個小時,總共八個攝像頭。”

“那我一個人應該就夠了。”許乘月站在顧雲風身後,兩臂交叉靠著他的椅子,盯著麵前的八塊小屏幕,“最好再加上前一天的視頻做比對,總共十六個屏幕,全部調成三十二倍速,二十四小時的視頻,四十五分鍾,我可以全部記下來。”

他望著顧雲風轉過身錯愕的臉,輕描淡寫地講著:“包括所有細節。”

窗外青鳥飛過,風吹垂柳。天空被一隻不知從何而來的風箏一分為二,一半晴空,一半多雲。

顧雲風和文昕退到監控室的角落裏,目瞪口呆地看著許乘月,他麵對飛速向前的視頻時淡定得像在看電影,還是快進看的。

四十五分鍾過後,視頻準時地變成黑屏,許乘月坐在椅子上,取下眼鏡揉了揉眼睛,拿過自己的水杯泡了一杯茶。

“怎麽樣?”

“從這兩天的視頻對比看,沒有可疑人員進出過小區內部。”他喝口水說,“進出小區的都是小區居民,從這些視頻上也可以看到小區附近街道和河麵上的情況,沒什麽異常。”

看著二人難以置信的目光,他無奈地指了指屏幕:“人員流動不大,所以能記住細節。”

“那23號下午四點左右,監控錄像中都出現了什麽?”顧雲風難以置信地重新放了會兒視頻,感覺自己見到了活神仙。

“好吧我說錯了,還是有可疑人員的。”許乘月連忙糾正自己剛說的話,“在23號下午三點五十分,有一個非該小區居民的男子從小區東門進入,他拎了一袋水果,灰色襯衣,身高目測一米八,年齡在二十五到三十之間,但工作時間沒去上班,鬼鬼祟祟的。”

誰鬼鬼祟祟了啊。顧雲風很想翻個白眼。

“那這個人,需要我現在去找他……嗎?”文昕聽到兩人奇怪的對話感到莫名其妙,她指著電子顯示屏上的小屏幕,“我調到23號下午三點五十分?”

“噗——不用了。”顧雲風伸出手揉了揉文昕的頭發,“那個人是來探親的。”

顧雲風拷貝了一份視頻錄像送回隊裏,根據走訪群眾的情況和周圍監控來看,這片河段附近並沒有出現過嫌犯的身影,就連曹燕本人也沒活著來過這附近。

她就這樣溺死在這條河的這個地方,仿佛從天而降,沒人能解釋她如何出現。

“會不會漏掉了什麽可能性?或者這裏根本不是第一現場?”

“不會的,曹燕一定是在這片河段溺亡的,即使有誤差也不可能超過一公裏。”許乘月斬釘截鐵地說。

“我們在東西方向兩公裏的河邊都搜索過了,也調取了監控錄像走訪了此處居民,事發當天夜裏沒有人來過這片區域。”顧雲風走到河邊,彎腰拉起警戒線,沿著河岸走了幾圈。

他站在低矮的草叢間,彎下腰望著平靜的河麵:“或者,曹燕確實在這裏溺亡,但凶手並沒有來到這片河段附近。”

“水路?船隻?橡皮艇?”許乘月問。如果凶手劃船來到這裏,將勒暈的受害人拋入水中,確實可以達到這種效果。

“水路不可能,一是目標太大很容易被發現,二是向東兩公裏處有一個攝像頭,按照這個自西向東的線路,凶手到達此處後隻能繼續往東走,監控的覆蓋範圍內是水運船隻的必經之地,但這個攝像頭在當天夜晚並沒有拍攝到任何可疑船隻。”

他是怎麽利用監控盲區做到的呢?

顧雲風蹲在草叢中,河麵被三十公分的雜草和低垂的柳葉擋住了視線。他兩隻胳膊交叉搭在膝蓋上緩緩站起來,突然看見搖晃的柳葉下有隻若隱若現的白色塑料袋,在水中輕輕旋轉著。

“上南區交給我的證物中,有一件很奇怪的東西。”對岸下垂的柳枝隨風飄搖,顧雲風找出登記在案的物證記錄。

“兩團在死者衣服中發現的脫脂棉。”

“這兩團棉花可能是她溺亡後,河水中混雜的物品恰好漂了過來。”他托著下巴沉思著,總覺得這是不該出現的東西。

“不對。脫脂棉花在水中浸泡後不會上浮,所有間隙都吸收水後,它的密度是比較大的。”許乘月走到河邊,撈起了那個漂到岸邊的塑料袋,準備一會兒扔進垃圾桶裏,“曹燕是和那些棉花一同沉下去的。”

“和棉花一同沉下去……”顧雲風的腦海裏一直盤旋著這句話。

昏迷中的曹燕和棉花一同沉入水中,然後溺死在這片河段。凶手沒有來過這附近,死者也隻出現在河裏。

如果死者是和幾公斤重的棉花一同落入水中,這些遇水的脫脂棉花完全可以將一個漂浮在水上的木箱或是紙箱拖入水底。

那一瞬間,一個精心設計的計劃突然浮現在顧雲風眼前。

“乘月,你看有沒有這種可能。”他指著許乘月手裏那個廢棄的白色塑料袋。

“假如我在這個袋子裏裝滿棉花,然後留了一個缺口,再把這個袋子放進水裏。隨著時間的流逝,棉花通過缺口開始吸水,那最後,這個袋子是不是就會沉入水中?”

“確實會這樣。”許乘月點頭。

“那如果凶手把死者勒暈後放在這樣一個裝置上,可能是一個紙箱或是一個木箱,她會一直在河裏漂,隨著時間的流逝,脫脂棉吸入水分後密度變大,箱子沉入水裏,暈過去的曹燕也一同沉入水裏溺亡。”

“她隻是剛好在這個地方溺亡而已,所以在河邊,在小區裏,都找不到任何痕跡。”

“隻要設計好棉花的質量和裝載它的空間,完全可以做到。”許乘月從腳下撿起一塊石頭,側彎下腰,沿著河麵扔出去,濺起一團團水花,“可他為什麽要這樣大費周章?”

這不是一個萬無一失的方法,假如當天晚上剛好有船隻經過呢?假如曹燕運氣好,沒漂多遠就漂到了河邊自己醒過來呢?

那凶手所有的設計就徹底報廢。

“因為他不想親手殺死這個女人。”顧雲風笑了笑,“這是凶手唯一能想到的,既不親手殺死曹燕,又能隱藏第一現場的方法。”

顧雲風撥通了舒潘的電話,讓他去走訪金平區、東安區和上南區的快遞點,調查一周內是否有人購買過數量較多的脫脂棉。

“還有,把人都撤了吧,派人在河岸沿途尋找下是否有較大的木箱或紙盒。”雖然找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還是願意一試。

他停下腳步,站在原地。轉身看見許乘月還慢悠悠地緊隨其後,正雙眼望著平靜卻深不見底的河麵。

凶手跟曹燕之間的關係是特殊的。特殊到凶手對她抱著如此巨大的恨意,最終也沒能下定決心去親手結束她的性命。

而是讓昏迷的曹燕漂在深不見底的河流中,聽天由命。

他喊了許乘月一聲,用手機發給他一個地址:“許教授,下午你如果沒課,和我去這個地方。”

“星雨兒童福利院?”許乘月看了眼他發來的地址。

“對。曹燕是在去了福利院之後才確認袁滿是自己女兒的。”夏日的陽光刺目,照得他睜不開眼,他眯起眼睛笑得輕鬆又坦**,“我有了一個推論,需要去福利院驗證一次。”

假如袁滿的親生父親尚在人間,假如他認出了這個和自己長得非常相似的女兒,那他會不會和曹燕做出完全相反的選擇?

拚盡全力去保護女兒,做一個黑暗中的無名騎士?

顧雲風開著車帶上舒潘和許乘月,剛關上車門,突然接到了袁滿的電話。

“顧警官,你在哪兒呢?”一按下接聽鍵,袁滿銀鈴般的清脆聲音就傳了過來,聽背景音是在喧囂熱鬧的商場。

也許是背景太吵鬧,袁滿的聲音比正常情況大了好幾個分貝。顧雲風隻好把聽筒拿得遠一點,對她說:“工作呢。”

“那你什麽時候下班啊,現在剛好是中午啊,我買了一大堆東西實在是拎不動了。”

“你一個人?”

“對啊,我想逛街就一個人跑出來了。”她輕聲笑著,“沒想到買太多了。”

顧雲風沉默了好一會兒,左手捂住聽筒,內心開始進行激烈鬥爭。現在是工作時間,他又剛好要去個重要地方,理應拒絕掉小女孩的無禮請求才對。

但聽著她輕輕的笑聲,一閉眼仿佛看見了她那顆孤獨又細膩膽怯的心髒,最終他還是放下手機對許乘月說:“看來需要你一個人去福利院了。”說著他指了指自己耳朵裏的聽筒,“我們遠程語音聯係。”

“老大,這大明星找你什麽事啊?”掛了電話,舒潘眨著眼睛八卦地問。

“陪她逛街。”

“哎喲,這不是挺好的嗎,你怨念什麽。”

“我有怨念嗎?”

“有啊,不信你問許教授,滿臉哀怨。”舒潘拍了拍許教授的肩膀,許乘月隻好跟著他點了點頭。

“她一個人在外麵亂逛,其實挺不安全的。”顧雲風無奈地搖了搖頭,“也不知道她為什麽會想到找我。”

“她喜歡你啊,一有事情,第一時間打你電話。”舒潘摩拳擦掌地對他講,“老大,如果我是你,就不當警察了,心甘情願被她包養,從此吃喝玩樂輕鬆一生。”

“有點出息好嗎……”顧雲風打開音樂,開啟導航。

“不過她還不到二十,老大你確實不好下手,不然再等幾年?”

“……閉嘴。”他隻想給這小子腦殼重重一拳,讓他神誌清醒一點。

“趕緊給我下去。”

兩人走後,顧雲風發了很久的呆,透過車窗注視著密密麻麻的電線。從一開始,他就能感覺到這個小姑娘對自己有種特殊的感情,他不想回應,也不可能回應。

幾分鍾後,他卷起袖子踩下油門,導航顯示到東安區的K11大約有十二公裏,他過去要二十分鍾。

許乘月到達星雨兒童福利院時已經是下午三點,福利院在南浦市最西邊,和上南區隔了足足三十公裏。來的時候孩子們都在上課,這裏遠離鬧市區,院子裏很安靜,隻斷斷續續聽到讀書的聲音。

兒童福利院的院長是一位四十出頭姓吳的中年女性,一頭燙卷的長發,戴著眼鏡,氣質非常端莊。

說明來意後,她很熱情地接待了許乘月,解釋說自己是一年前才調到這裏的,之前出現過一次福利院管理層的瀆職,造成了一場火災。好在當天福利院的孩子們都出去郊遊了,沒造成任何人員傷亡。但當時的管理層還是進行了大換血,基本全都被撤職,整個換了一批人。

“瀆職?具體什麽原因?”許乘月問。

“電路老化的問題,其實很早就有人提過了,但他們不想花錢,一直沒改造過。後來也不知是有人故意的還是怎麽回事,反正檔案室的一個電路短路了,直接引起了火災。”

許乘月的襯衣領口處別了一個小型麥克風,左耳塞著耳麥,實時和顧雲風保持著聯絡。

“你問問她,是誰故意造成電路短路的。”正陪著逛街的顧雲風把耳麥往裏塞了下,兩手拎了十幾個袋子,站在一個賣複古留聲機的店裏。

袁滿戴了個大口罩,選了兩個造型華麗分別被命名為太陽星座與月亮寶盒的小型機器。

“什麽短路?”袁滿聽到他的對話,清澈的眼睛望著他。

他騰出一隻手接過兩個並不輕的物件,放下手機對她說:“我家電路出了問題,差點著火,還好我爸在家。”

“那你要回去嗎?”她輕輕拉下口罩的一角,有點膽怯又像在期待什麽。

“他能搞定,我陪你逛街就行。”

看著女孩閃耀的雙眸,他漫不經心地問:“最近還有人給你寄恐嚇信嗎?”

“沒有。”她挽過他負重累累的胳膊,“我都說了,是惡作劇啦。”

“還在被人跟蹤嗎?”

“好像沒有吧,沒感覺到。”袁滿撇了撇嘴,重新戴好口罩,環顧四周一眼看到斜對麵櫥窗裏一件白色的婚紗禮服,興奮地蹦起來,“那件裙子太美了!”

深藍色背景的櫥窗裏掛了好幾串星形燈,比黑夜中的啟明星還要閃耀。

那一刻白色的禮服仿佛有了生命,在溢滿星光的夜空下獨自起舞,裙擺上裝飾的寶石流光溢彩,像黑夜中飛行的螢火蟲。

“我想穿著它,在周末的演唱會上給最愛自己的人唱一首安靜的歌。”

“愛你的人很多。”穿著白色的婚紗在演唱會上為最愛自己的人唱一首慢歌,他想象這畫麵一定是首浪漫的情詩。可惜無論經曆多少,袁滿也就是個天真單純的小女孩,她不知道有多少期待就會生出多少失望,她那麽想要唱的歌,最後真的能被聽到嗎?

“可我還是希望會有那一個特別的人。”她眼神堅定地望著顧雲風,看著他茫然的臉撲哧一下笑了出來,“如果真沒有,就是送給所有粉絲的歌啦。”

許乘月見電話那頭一時沒什麽聲音,便繼續問福利院院長:“故意造成電路短路的人您知道嗎?”

“不清楚,也不確定是不是有人刻意而為……”吳女士拉長尾音低聲說,“不過這裏的職工都覺得是故意的,實在是太巧了。”

檔案室的電路選擇在一個沒有人的白天短路,又恰好燒到了其他教室,最後連成一片火海,把過去全變成灰燼。

他仿佛看見滿身傷痕的袁滿從這片火海中走出來,站在灰色天空下,撥開雲端朝陽,毫不猶豫地朝外麵的世界走去。她伸出手,和空氣中的火光、塵埃、灰燼揮了揮手,畫出一條明晰的界限。

“大部分東西都燒掉了吧?”

“是啊,到處都是濃煙,火光蔓延到其他教室,全燒光了。”吳女士遺憾地搖搖頭,隨後領他參觀了翻修後的福利院。

翻修後的福利院建築以白色為主,共有六間教室、一個活動室、兩間教師辦公室,還有專門的音樂教室和美術室,全部集中在一棟三層小樓裏。一樓是活動休息的地方,二樓上課,頂樓是辦公室和檔案室圖書館。

這個三層小樓旁是孩子們的宿舍,一樓有孩子們參加各種活動的照片,照片裏碧海藍天下,每個人都笑得很開心。

“隻有最近一年的照片?”

吳女士點頭,遞給他幾本相冊:“這兩棟樓還是好心人捐贈的,沒露麵沒留名,到現在我們也不知道是誰捐的。”

“應該是杜渝生捐的,當年發掘袁滿的那個男人。”顧雲風的聲音忽然從他耳麥裏傳來,“燒了人家的樓,怎麽也該重新蓋幾棟。”

聽起來顧雲風找了個安靜的地方一個人待著,他有條不紊語言清晰地說:“許教授,你把曹燕的照片找出來,問問她見過沒。”

許乘月走過漫長的草坪,幾個五六歲的孩子從活動室跑出來,直奔向旁邊的長秋千。聽著他們的歡聲笑語,一年前那吞噬一切的火災似乎更像天賜的禮物,為每個人燒掉災難帶來新生。

許乘月從手機相冊裏翻出曹燕的相片,選了一張最近的拿給吳院長:“您回憶一下,最近兩個月內,這位女士有沒有來過?”

這是曹燕剛出獄時登記的照片,灰黑色的長發梳得整齊,臉色發黃,高顴骨,幹枯瘦削。她那雙眼睛裏充滿了對世界的厭倦,臉上都是戾氣。

吳院長接過手機,盯著照片看了好一會兒,平視前方若有所思,然後衝他點頭:“我還真有印象,一個多月前,這個女人來過。”

“她做了什麽?”

“打聽一個叫袁滿的小姑娘。說有這麽個人在星雨生活過十幾年,我後來聽別人說那是個小明星。”她把一縷頭發撥到耳後,接著說,“我看她底氣不是很足,估計她自己也不肯定,就推辭說這是個人隱私,無法透露。而且,我一年前才來這兒,來之前離開的那些孩子我不了解,他們的資料又在一場大火中付之一炬,蹤跡自然是無從查起了。”

“那後來呢?她應該不甘心吧。”

“後來我讓她登記一下姓名,我們現在的訪客都是必須使用有效身份證件登記的。她登記的信息我這兒有記錄,不過都是紙質的,找起來麻煩。”她抱歉地笑笑,“許警官你需要嗎?我放檔案室了。”

“行,我們去找一下。”跟隨吳女士向三樓檔案室走去時,他敲了敲衣領上的麥克風,見顧雲風又沒了反應,他隻好自己問下去,“這個女人登記後有什麽反常舉動嗎?”

“她把登記簿上所有的人都查看了一遍,看到其中一個訪客時,向我們詳細打聽了對方的情況。”

“那是一個登記姓名為白騎士的人。”她抬起頭,慢慢地說,“唯獨這件事我記得特別清楚,她看見名字的神情,就像見到了初戀情人。”

拿出鑰匙推開門,陰暗潮濕中特有的黴味撲麵而來。檔案室是一個朝北的房間,長年曬不到太陽,也很少有人進出。裏麵有幾個兩米多高的書架,吳院長拖出一個專用小梯子,從最上麵的一層書架上拿出好幾本冊子。

“白騎士。這是假名吧?”

“嗯。那個人來得早了,當時登記還不需要有效證件。具體時間我還得給找找,這訪客記錄啊,有好幾本,都是最近一年的,有時候慈善機構搞活動,來的人能登記幾十頁。”

“那真是麻煩您了。”他接過其中一本,一頁頁翻過去,一起尋找著這個中二到令人過目不忘的名字。

透過這間檔案室的窗戶能看到馬路,車水馬龍人來人往。旁邊有寬近十米的綠化帶,不知道誰在上麵種了十幾株向日葵,在夾縫間仰望天空尋找陽光,長勢不好但也在努力活著。

許乘月將登記簿從頭翻到尾。終於在2027年12月,“白騎士”這個名字出現了。

“在這裏,姓名白騎士,這是聯係方式,還有來訪單位。”吳院長指著來訪單位上幾個蒼勁有力的漢字說道。

來訪單位上寫著浦鋼集團。

“浦鋼集團?月浦區那家國有鋼鐵企業?”他輕輕彎腰,找了把椅子坐下,胳膊靠在窗前的桌子上。

“對對對,就是那個。”她立即打了電話給當天上班的老師,問了幾個問題後告訴許乘月,“白騎士是一個中年男子,年紀大約四五十歲。”

“相貌特征有印象嗎?”

“這個就完全不記得了。”她搖搖頭,“但是那天接待他的老師說,這位先生,也是來詢問袁滿的。”

“他和曹燕女士一樣,都是來問袁滿的出身的,問她怎麽來到這個福利院,問她是不是真的孤兒。”她笑著說,“可這不是廢話嗎,來這的孩子,都是真的孤兒。哪怕他們還有父母在世,也改變不了被拋棄的事實。”

白裙少女的油畫、留聲機、音樂盒、婚紗禮服、寶石手鏈、水晶吊墜,還有一大堆小裙子,這都是袁滿的戰利品。實在拎不動了,顧雲風隻好買了個大大的行李箱,把這些精致的少女最愛通通放進去。

他發誓以後再也不做這種事情了,在剛剛陪女孩子逛街的幾個小時裏,他身無分文,隻有一張額度兩萬的信用卡,看著隱藏在角落裏的標價嚇得隻好遠遠站著,兩眼一閉問啥都說好看好看美若天仙。

結果就是結賬時袁滿瀟灑地刷著卡,他拎著一大堆袋子,低頭接受著四麵八方慘無人道的目光凝視。

那一瞬間他真感覺自己被包養了,明明這些袋子裏沒有一樣是他的,除了那個裝東西用的行李箱。

走出商場,他終於鬆了口氣,頭一次發現南浦市街道上的空氣如此清新,連汽車尾氣都是香甜的。在袁滿這來之不易的自由時間裏,她選擇放肆地買買買,她的生活,要麽自由到爆炸,要麽任人擺布到做一個提線木偶。

“顧警官,你知道我為什麽讓你來陪我逛街嗎?”

“我會放任你啊。”顧雲風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我呢,隻要幫女士把她的願望拖回家就行了。”

她撲哧一聲笑出來,轉身輕輕一跳坐到有點高度的寬圍欄上,細長的雙腿擺來擺去:“我也覺得奇怪,跟你在一起我就很開心,很輕鬆,好像我們很久以前就認識,冥冥之中又重逢了。”

“小時候在孤兒院我總是被人欺負。”她閃耀的雙眼突然黯淡下去,“以前和我走得近的人命運都不太好,包括杜叔叔,去年他去世了,他走的時候我沒有送他,在家裏哭了一整天。”

“他帶你看到了更大的世界。”他安慰她,“他們隻是運氣不好,不會所有人都運氣不好的。”

“十二三歲的時候,有一次我被孤兒院五六個女生欺負,我想她們是嫉妒吧,把我拖到角落裏打了一頓,還好我趁她們不注意逃跑了。”她心有餘悸地說,“不然我可能就被打死了。”

“我知道我有著不堪的出身,給很多人帶去了災難。”她望著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口罩遮住了半張臉,天上的雲漸漸掩蓋住刺眼的陽光,風從江邊吹來,吹起地上散落的花葉,吹散角落裏細小的塵埃。

“我其實是有點害怕這個世界的,習慣了做一個弱小的廢物,突然有一天站在舞台上變成萬人矚目的新星,這種感覺刺激到不真實。”她的生活中有太多人缺席,她伸出雙手,雲間陽光透過指縫照進眼底,她仿佛在陌生的麵孔中、接踵的人群間,看見了自己千瘡百孔的童年、忍辱負重的花季,和近在咫尺的,即將變成提線木偶的十九歲生日。

她轉過頭,目光婉轉,看著顧雲風陽光下俊朗的側臉:“你會永遠保護我嗎,顧警官?”

她是多麽渴望聽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實際上顧雲風遲疑了下,握緊手中拉杆箱的杆子,點頭說:“當然,隻要你還常住在金平區,我管轄的地方。”

說完他輕輕一笑。

接到許乘月的電話時他剛把袁滿送回去,離開前他又去了天宜公司大樓的咖啡館,點了杯榛果拿鐵,翻看著藝人宣傳冊。

袁滿從上周開始巡回演唱會,這周剛好回到南浦市,為後天在四平體育館的演唱會做準備。她現在每天都要在公司的排練室訓練,朝六晚十,生活比天天打卡的白領還要規律。

她囑咐顧雲風一定要去現場,要是票不夠她還能再幫忙弄幾張,隻是沒有內場前排的了。

從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到旋轉門附近的保安唐誌海。今天進門的時候他莫名覺得這人的眉眼非常眼熟,就偷偷拍了張照片,這大哥氣質非凡還優哉遊哉地做著保安,怎麽看都覺得有點可惜。

對方沒注意到自己被偷拍,瞪了顧雲風一眼就直接去檢查其他來訪人員了,看來是記住他了。

“許大教授,您那邊什麽情況?讓我猜猜,肯定沒在福利院找到袁滿的信息吧。”顧雲風坐在咖啡館裏,借了電腦把偷拍的唐誌海的那張照片打印出來。他手裏拿著這照片,輕輕閉上眼,一筆一筆描繪出對方的眉眼耳鼻。

腦海裏瞬間閃過袁滿的臉。

“曹燕來過星雨兒童福利院,就在一個多月前。”許乘月對他說,“還有個消息,她可不是第一個來的。半年多前,有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也來這兒打探過袁滿。”

半年多前?剛好是袁滿她們正式出道的時間。

顧雲風向四周望了望,握緊手機壓低聲音:“曹燕知道這男的來過嗎?”

“她知道。聽吳院長的意思,曹燕認識這個人。”許乘月補充道,“應該關係特殊。”

這人大概就是袁滿的親生父親了吧,半年多前AIR還沒紅的時候就費盡心思地找到這個地方,絕對不是媒體和粉絲。

“能獲取這個中年男子的畫像嗎?”

“都半年多了,他們也不記得長相。不過那人來訪時登記了自己的工作單位、姓名和聯係方式。我試著打了電話,是個空號,姓名是隨便填的,不像正常人姓名。”

“姓名填的什麽?”

“白騎士。”

嗯……還真不是正常人的名字。聽起來像個心智未成熟幻想做英雄的中學少年。顧雲風低下頭,好像看到了十年前中學時候的自己。

“他工作單位填的哪裏?”顧雲風繼續問。

“月浦區的鋼鐵廠,浦鋼集團。”

浦鋼集團。

顧雲風很熟悉這個地方,小時候他爹有段時間在那邊工作,半個廠的監控都是他裝的。早些年浦鋼的效益很好,後來實業漸漸沒落,招的新人越來越少,十五年前廠裏發生了一起很大的生產事故,造成十多人死亡,還有百來個受傷的。

之後這個廠子沉沉浮浮,效益不好不壞,基本上還是那麽些老人,人員流動緩慢,薪資基本沒有漲幅。但相比之下規模還是巨大的,月浦區那邊一個鎮上都是這家單位的人,在這麽大個地方找一個無名無姓還極有可能離職已久的人無異於大海撈針。

不過,為什麽會寫這家鋼鐵廠呢?按照他的想法,這人應該是天宜公司的員工啊。

“還記得當初陳鈺帶著袁滿來報案嗎?”

“嗯。”

“袁滿說自己連續多天收到恐嚇信,我一直不明白當時給她遞恐嚇信的人,究竟想幹什麽。”這個人能通過層層檢查混入高層的二十八樓,一定是天宜公司內部員工,他莫名其妙地遞了恐嚇信,也沒勒索也沒傷害,就好像隻是單純的惡作劇。

“咱們換個思路去看,想知道一個人的目的,就應該去看最終結果。自從袁滿報案後,這個人就再沒寄過恐嚇信。那他的目的,應該已經達到了。”

“他希望袁滿去報案?”

“嗯,他成功了。”

給袁滿寄去恐嚇信的人和半年前去兒童福利院打聽她的是同一個人,是她血脈相通的父親。半年前的時候他還在浦鋼集團工作,確認自己的親生女兒後,他轉身就去了天宜公司工作。

“十九年前那個案子中被判死刑的男人,曹燕的丈夫沈世生。”顧雲風坐在軟綿綿的椅子上,吹著冷風,桌子上的手機中有張沈世生當年的照片,旁邊放著翻到有袁滿那一頁的宣傳冊,“我去申請調過當年的案卷,他和曹燕做事喪盡天良,配合完美,就像是單純的生意夥伴。”

“但是當時的曹燕是個標致的美女,仰慕者很多,作風又比較開放。”他把二人的相片漸漸交疊在一起,然後交錯分開,“所以我找了沈世生的照片和袁滿比對,怎麽看都不像。”

袁滿有一雙大大的桃花眼,可愛中帶著俏皮。可他和曹燕都是小眼睛,曹燕是狹長的丹鳳眼,沈世生單眼皮,還是倒三角,這遺傳基因應該生不出這種女兒。

“你的意思是……”

“曹燕能在人群中一眼發現袁滿和自己的關係,一定是因為袁滿和她父親樣貌相似。沈世生和袁滿沒有任何血緣關係。”顧雲風一字一頓地說著,“她的親生父親還在人世,或許就在她身邊,想像個英雄一樣保護女兒。”

發現袁滿被勒索,希望她去報案;意識到她被跟蹤,就去跟蹤企圖跟蹤她的人。袁滿跟他說過,關建華之後依然有個人時常跟著她。但曹燕遇害後,那人就停止了這一行動。

他笨拙地想做個英雄,卻踩在鋼絲線上,最後殺了人。

顧雲風向後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放在腦後,戴上耳機連著麥:“她出名後,被親生父親發現了,他躲在暗處,想盡一切辦法保護自己的女兒。”

他把最後半杯拿鐵喝掉,叫來服務生結了賬。走出大廈時他抬頭看了眼頭上的天,陽光穿過雲層,透過玻璃頂,照亮整個大廳。

如果他的推測無誤,所有的猜想都千真萬確,那麽白騎士在第一次遇見袁滿的時候,是抱著怎樣的心情?

對他而言,她不再是沾滿血淚的原罪,而是清晨的太陽,點亮黑夜。

月浦鋼鐵廠。

雨淅淅瀝瀝地下著,沿著滿樹的綠葉滴落到地上,沿著縫隙流進土壤和下水道中。這裏仿佛是一個世外桃源,空氣不算太好但街道上有著難得的清冷。

和擁擠的市區不同,每個人都沒那麽著急,路邊的貓貓狗狗也悠閑自得,隨便找個地方躲著雨,打個哈欠繼續睡覺。廠區大部分地方綠化程度很高,路邊種著綠柳紅花,雨水打落花瓣,全都飄落在土裏。

他和許乘月一人打了把傘,聯係了廠區的人事主管,在緊閉的接待室門外等著。

這天是周六,又下著雨,除了倒班的工人,其他員工都在休息。

“昨天我讓舒潘去查了天宜公司去年12月之後入職的人,年齡在四十歲以上的男性有十二個,名單早上他剛傳給我。”

許乘月接過名單,大致掃了一遍:“也就是說,這名單當中,在浦鋼工作過的人,就是我們要找的人了?”

他點點頭。

大約過了十分鍾,人事主管李薇,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帶著個年齡比較大的中年男子,步履匆匆地趕過來。她開了門,給兩位警官倒了杯茶,表示無論需要什麽幫助,她都會盡力配合。

“我兩年前才來這邊,有些事不一定知道得清楚,所以就把老劉帶過來了,他在廠裏待的時間久,知道的事多。”

她露出一個標準的職業性微笑,快速打開電腦登入人事係統。旁邊的中年男子身型微胖,身上一股煙味,頭發稀疏,幾根白發清晰可見,銀色的工作服袖口發黑,看起來有段時間沒洗過了。

“是這樣的,我這兒有一份名單,需要李主任查一下有沒有浦鋼的員工。”

李薇拿過那張名單,正準備從第一個人開始輸入姓名,坐在一旁的老劉突然指著中間的一個名字大聲說:“嘿,這不是老唐嗎?”

“誰?”

“這兒,唐誌海。”他左手食指在名字上重重點了三下,“老相識了,我記得他前幾年還評了優秀員工呢。”說著他往牆上一看,指著正對他們的一張照片,“就他,照片還掛在這兒呢。去年不知道怎麽就走了,還沒到退休年齡。”

顧雲風順著他指的照片看去,這不正是天宜公司那個保安嘛。他們都打過好幾次照麵了。

“他去年什麽時候走的?”

“這我哪記得,可以讓李主任查查。”

“去年11月28日。”老劉剛說完李薇就給出了個準確時間,“離職理由是……身體原因,想辭職專心休息。”

“離職原因是身體不好,他生什麽病了?”

“這……我不太清楚。”李薇搖了搖頭,望著對著天花板發呆的微胖男人說:“老劉,你知道嗎?”

“哎喲這個事,這個……這個說出來不太好啊。”他尷尬地搓著手,茫然四顧,勉為其難地動了下嘴,“我們廠十幾年前發生過一起重大生產事故,當時老唐也在現場,受了重傷。不過活下來就已經是幸運了,受傷以後他拿了筆賠償金,廠裏給轉到保安隊去了。我估計啊,他離職跟這事有關。”

“唐誌海是哪裏受了傷?”顧雲風追問道。

“這個啊,這個嘛……”老劉老臉一紅,向下看了看地麵,慢悠悠地說著,“唉,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就知道啊,他受傷之後,那方麵就有問題了。”

“哪方麵?”許乘月一臉茫然。

“就是……沒生育能力了。”說著老劉歎了口氣,“所以他也一直沒結婚,一個人過,表麵上看著還挺瀟灑,但心裏麵肯定挺難受,畢竟他蠻喜歡小孩的。”

室外一直在下雨,雨水飄進窗裏,沿著牆壁落在地上。李薇安靜地坐在桌子前沒有說話,老劉一把拿起許乘月麵前的水杯,喝了一大口水,也沒注意到這水不是給他準備的。

“你和唐誌海關係好嗎?”顧雲風拿過電腦瀏覽著唐誌海留存的人事檔案,從入職到離職,經過了二十多年。他所有檔案都清清白白一幹二淨,沒有什麽多餘的東西,更像個完美的好人。

“還行,年輕的時候經常和他打球,後來他出了那事調離了原有崗位,消沉了段時間,就沒怎麽聯係了。”

“我看他現在身材保持得挺不錯。”

“這……可能他後來有自己練練吧。”老劉蹺著腳坐在椅子上,手指彈了下自己的肚皮。

“你說現在?這我哪知道,十來年沒聯係了。”

“以前。”

“哦,年輕的時候啊?那可多了。他年輕時長得帥,個子又高,很招女孩子喜歡,女朋友換了一個又一個。”說起年輕時候,這個即將步入五十的男人神采奕奕,“其實我當年也挺帥,但是不像他會哄女孩。”說完他搖搖頭,居然替自己惋惜起來。

顧雲風有點奇怪:“當時他也不小了,沒有結婚的打算?”

“沒,他沒玩夠,廠裏出事的時候他也不到三十,哪想著結婚。”說著老劉一聲歎息。他盯著顧雲風看了幾眼,換了另一隻腳蹺著,突然來了句:“小夥子,我看你也不小了,結婚沒?”

“噗,沒人跟他結。”他還沒說話,許乘月就在旁邊強忍著笑意回了句。

下一秒顧雲風閉上嘴發誓以後絕不再提這種話。他從相冊裏調出曹燕的舊照,照片上丹鳳眼的女人皮膚白皙容顏柔媚,頭發梳在腦後,隨意地搭在肩上。

“那他以前的女朋友裏,有過這個人嗎?”

“我瞅瞅,看著有點眼熟……”他眯著眼睛看了半天,從口袋裏掏出個眼鏡戴上。

“我天,這女的挺好看啊。”說著他撓了撓後腦,“警察同誌,實不相瞞啊,老唐他有過哪些女朋友,我也不知道。他那時候隔幾個月就換個姑娘,有時候拉我們去酒吧浪,浪著浪著就和別人一塊了。”

李薇坐一旁翻了個白眼,小聲說:“真是報應。”

“啊哈哈哈哈,所以嘛,他的女朋友我認不全,不對,應該是大部分都不認得。那時候都是小年輕,氣血旺盛嘛,也就那兩三年,兩三年。”說著老劉喝掉剩下的水。

聽他說話顧雲風有點頭疼,他把麵前的水杯遞到許乘月麵前,見對方搖了搖頭才自己喝了幾口。

“唐誌海喜歡小孩子?”

“那必須的,以前他老跟我們說,自己要三十歲結婚,三十五歲前生兩個,最好一男一女。所以說,這人啊,還是看命。老唐拿了挺大一筆賠償金,但他心裏苦啊,人生無常,這就是人生無常啊年輕人們。”

“後來他調到了保安隊,去年又離開了待了二十幾年的單位。他在廠裏是什麽職位?保安大隊的隊長?”

“對,是這樣。老唐他是犯啥事了嗎?”問了這麽久老劉終於察覺出點問題。他看二人打算離開,神情放鬆了些,坐在椅子上探身望著電腦屏幕,眉毛擠在一起一臉疑惑。

“沒什麽,就是找你們了解下情況。”顧雲風沒有明說,伸出左手起身道謝,說了一通略帶官腔的話感謝二人配合警方調查。

下雨天開著空調室內還是很幹燥,角落裏的吊蘭葉子發黃,無精打采地耷拉到地上。許乘月合上做好記錄的本子,順手拿過桌子上唯一的一瓶水倒進花盆裏。

窗外狂風四起,他們一群人圍在會議室裏,電話此起彼伏,連番轟炸。

舒潘把案件最新進展整理後,加上唐誌海的信息臨時做了匯報。

“唐誌海是通過單位固定電話和曹燕聯係的,曹燕使用的是公用電話。兩人的談話內容無法獲取。”舒潘接著說,“我們現在正在調取這個公用電話附近的監控。”

“根據網警的協助調查,兩小時前獲取了唐誌海的社交賬號,包括但不限於網購賬號、QQ號、微信號。他在6月22日曾經買過重達兩公斤的脫脂棉,根據快遞員的辨認,確實是送到了他家的地址並由他本人簽收,地址是江浦大道玉龍小區,小區在上南區和金平區的交界處,距離兩起案件發現屍體的地方都不超過十公裏,距離第一個案件的案發現場僅有三公裏。”

“第一案是臨時作案,規劃不夠完整,下意識地會選擇自己熟悉的區域。”顧雲風在地圖上標記好位置,辦公室展示板上那張錯綜複雜的關係圖還留著,現在終於可以補充出一個完整的人物關係圖了。他把唐誌海的照片放在左下角,中間依然是袁滿,再加上幾條新的直線。

“唐誌海去年11份從浦鋼集團離職,12月底進入天宜公司,崗位是保安隊長。根據他同事反應,唐誌海是袁滿的忠實粉絲,但並不了解他們之間是否有其他聯係。”

他在發現袁滿是自己女兒後就開始籌劃去天宜公司工作的事宜。確定崗位後他從浦鋼集團辭職,告別了這家自己工作二十多年的地方。

“你們去過天宜公司了吧?唐誌海人呢?”想到這顧雲風忽然警覺起來。

“人事說他昨天請了假,今天沒去上班。”

請假?這麽巧?

忽然間脊背發冷,他眼瞼微抬,不動聲色地拿出一支筆,往桌上一按:“他家地址告訴我,現在就過去。”

暴雨來臨,暮色將至。

燈火接二連三地亮起,雨水落在江中卷起風浪,不停地衝擊著橋墩。

從刑偵隊到江浦大道要跨越長江大橋,關建華的案件中凶手就是開著用曹燕的名字租來的車闖過這座橋,拋屍到花南路的那處民宅區域。

唐誌海居住的地方在玉龍小區,距離江邊隻有不到一公裏,過了橋沒開多久車就到了終點。小區門前是一塊窪地,積了不少水。車停在了小區外的一個公用停車場,他們隻好讓鞋子泡在水裏徒步走過去。

87棟301號。

三人穿著鞋套站在唐誌海家門口,輕輕敲了門。

意料之中的沒有反應。站在樓下時就看到門窗緊閉和屋內漆黑一片,人應該是不在的。

還好這是個老房子,裝的是一扇單薄的鐵門,闖進去也不是什麽難事。顧雲風找了根鐵絲,差遣舒潘弄來了錫紙,像之前那樣對著鎖芯一頓操作,門就悄然開了。

房子裏空無一人。客廳的電水壺裏還有開水,摸了一下還有熱度,他走了不算太久。

臥室裏衣櫃淩亂,有幾件衣服明顯剛被取走,衣架的痕跡還清晰可見,鞋櫃也空了一半。許乘月推開衛生間的門,指著毛巾牙刷都不翼而飛的洗臉台:“看樣子他是收拾細軟跑路了。”

“萬一人家是去旅遊了呢?”舒潘半蹲在地板上,戴著手套翻箱倒櫃也沒找到重要身份證件。

“計劃好的旅遊怎麽會把房間弄這麽亂,看起來唐誌海還挺愛幹淨的,不至於把襪子丟**裏。”說著顧雲風指尖輕輕拈起對方的衣物放進物證袋裏,“拿回去驗下DNA,看看和袁滿有沒有親子關係。”

雨水洶湧地打在窗戶上,似乎下一秒就要破窗而入。這幾天總在下雨,也不知道誰壞了上天的心情。他們三人進到不同房間裏,翻箱倒櫃。

突然電閃雷鳴,整個屋子都黑了下來。

“這老房子線路也太差了吧,打個雷都能跳閘?”突如其來的黑暗把舒潘嚇了一跳,他跳起來時胳膊肘剛好撞到桌角,一陣聲響後緊接著就是他持續不斷的哀號聲。

黑暗中顧雲風朝舒潘的方向看了眼,但並沒有理他。他打開手電筒,邊走邊在整個房子裏掃了一圈,進到臥室時,突然發現臥室的書架上,有個閃著淡淡紅光的盒子。

“你看那是什麽。”盒子擺放的地方非常隱蔽,剛好被層層疊疊的書籍掩蓋住,如果不是塗的這層熒光粉,他們很難發現。

昏暗的光線下許乘月已經走上前去,抱著那個紅色的鐵皮盒子皺著眉。

“看上去它對這主人挺有意義的。”許乘月指著鐵盒子說,“造型挺複古,還塗了紅色熒光粉,上個世紀90年代流行的東西了。”

裏麵會是什麽呢?

按下按鈕,輕輕打開盒子。

放在最上層的是一份親子鑒定報告書。白底黑字,標題刺眼。委托人為唐誌海,被檢驗人代號Y。鑒定單位是榮華生物科技公司,受理時間是去年9月。

那時唐誌海已經入職天宜公司,取到袁滿的生物檢材並非難事,一根頭發就夠了。

鑒定書上的各種術語數字和圖標他不懂,隻看得明白最後的結論:唐誌海是Y女士生物學父親的概率大於99.99%;根據DNA遺傳標記分型結果,支持唐誌海是Y女士的生物學父親。

他將這份鑒定書也放入了物證袋。鑒定報告下放著十幾本相冊,翻開這些相冊,每一本都是袁滿的照片,從她十五歲到現在,雜誌拍的硬照、路人發的街拍、微博上的自拍,還有普通生活照。

每一張照片背後都清楚地寫著拍攝人和時間地點,記錄著她15歲之後的無數個瞬間。

他們翻過這些相片,直到最後拿出一本空白的相冊,封麵是個畫出來的小孩。

在袁滿前十五年的人生中,明明雙親健在,卻生活在孤兒院。

在她拚命掙紮著離開孤兒院後,父母接二連三地找到她,最終又靜悄悄地離開。

許乘月合上最後這本空相冊,看著顧雲風將鐵盒子放回原位:“唐誌海現在會去哪兒?”

機場?火車站?還是已經逃到了一個陌生的城市甚至陌生的國家?

“誰知道呢。”顧雲風慢悠悠地說,“不過明天……他肯定會在這兒。”

昏暗的燈光下,他拿出前些天袁滿送給他的那張演唱會門票,四平體育館,時間是7月3日,明天晚上八點。

“他一定會來的。”

夜晚的暴雨突然停了,路燈忽明忽滅,多餘的雨水沿著屋簷落到土壤中。

誰也沒注意到夜空中一架客機飛過,離地麵越來越遠,衝向明月。

唐誌海拖著一個銀色行李箱坐在機場的VIP休息室裏。那趟南浦飛往首都的航班已經播報了半個小時。

“請唐誌海先生速到63號登機口,飛往首都國際機場的MU5123航班即將起飛。”而他坐在原位聽著廣播一直發呆,直到飛機真的起飛也無動於衷。

他完全不想去一個陌生的城市,更不想離開才剛找回的女兒,雖然女兒根本不知道自己這個父親的存在,他們甚至沒有過三句以上的交談。

年輕的時候他是個玩世不恭的風流浪子,長得英俊瀟灑喜歡混跡在酒吧夜場,和不少他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女性有過露水之情。三十歲的時候他突然覺得玩夠了,想要安定下來組建家庭,生一雙兒女,卻被一場事故永遠奪取了生育能力。

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喜歡孩子,更想有自己的孩子。所以在他這一夢想被宣判死刑的時刻,他整個生活都崩塌了,當時打算結婚的女朋友遠走他鄉,而他在此後十幾年間,一直帶著事故中留下的各種後遺症怨氣橫生。

他走到吸煙區點燃一根煙,目光注視著縹緲的煙圈,看著它升起又消散。

他從背包內側的口袋裏掏出那張內場倒數第二排的演唱會門票,他倒是想買一張前排的,但一直沒成功。他玩不來那些小年輕的交易方式,隻會在放票網站上等著到時間就搶票。

他眯著眼望著夜空中不停飛過的飛機,雨已經停了,星辰閃爍,燈光奪目。機場裏人來人往,他一個人孤獨地坐著,坐到天明。

那兩個警察第一次來公司的時候他就多留意了下,前幾天和人事聊天時聽說警方在收集公司內部最近幾年入職人員的名單,他一下子就慌了,趕緊買了去外地的機票打算跑路。

摁滅煙頭,他躺在休息室的椅子上,抬頭看著外麵的星空。昨天那個姓顧的警察來公司時,他就預感到自己快敗露了。如果不是一個多月前,他外出時剛好發現關建華在跟蹤小滿,他可能到現在都意識不到曹燕正在做的事情,也不會有後來一步步的犯罪。

閉上雙眼,他仿佛回到了自己第一次看見小滿的時刻,電視節目裏她唱著一首安靜的歌,滿眼的笑意,她那雙又大又圓的眼睛和自己很像,看久了就移不開目光。

他太想有個孩子了,那一刻,她的聲音、她的容顏、她的微笑,都讓他欣喜若狂,就像清晨的陽光,照亮心中每一處荒蕪的陰暗之地。

那是他生命的延續,是失而複得的瑰寶,是重新燃起的熱情與希望。

四平體育館。演唱會的舞台已經搭建完成了,刑偵隊在體育館各個出入口都布控了人手。大約晚上七點,顧雲風接到了報告,唐誌海戴了個帽子,穿著一身灰色T恤進了場。

他終究還是沒有逃走,冒險來看女兒的演唱會。

“要行動嗎,顧隊?”

“再等等吧。”顧雲風站在看台上麵向主舞台,身形筆挺麵容沉靜。

望著場內越來越多的觀眾,他突然改變了想法。唐誌海一定很想看著自己的孩子長大吧,可惜這永遠不可能實現了,他缺席了袁滿十幾年的人生,怎麽彌補也無濟於事。

就像姐姐離開後他破碎掉的家庭,失去了就隻能接受現實。

他腦海中浮現出那本空白的相冊,它不僅屬於那個童年缺失的女孩,也屬於他掌心難以磨滅的瘢痕。

他決定了,讓唐誌海最後再看她一眼。

顧雲風沿著看台的階梯緩緩向內場走去,穿過人山與人海,看著霓虹燈伴隨他的腳步一盞盞點亮。

他很快就看見了唐誌海的背影,這個年近五十的中年男子坐在內場倒數第二排,身體向前傾,目不轉睛地盯著空****的舞台。和周圍年輕的男孩女孩相比,他顯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滑稽。

他臉上塗著AIR的應援圖案,手裏拿著自己的帽子和熒光棒,頭上戴著粉絲集體定製的小燈牌。他安靜地坐在那裏,滿臉期待,就像一個等著看女兒學校文藝表演的普通家長。

顧雲風站在他身後,彎下腰輕輕拍了他的肩膀:“唐誌海是嗎?”

這個風度翩翩又滿臉滄桑的男人側身望著他,愣在那兒沒有動。他眼中的驚恐很快被坦**替代,他彎腰撿起剛剛掉落在地的熒光棒,拿出一張紙巾擦了擦。

“金平分局的顧雲風,我們見過。”晃了晃自己的證件,顧雲風坐在他身旁,波瀾不驚地開始一場並不普通的交談,“你在關建華和曹燕被害的案件中有重大嫌疑,請跟我們走一趟。”

“每個出口都有警察守著,你想想,你要是跑了,明天各大媒體的娛樂頭條會是什麽?”

不能逃跑,更不能聲張。

這是他唯一的軟肋。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再讓人知道小滿的過去,不能讓她因為父母的錯誤登上頭條而萬劫不複。

唐誌海深呼吸,低下頭笑了笑。從他被懷疑的那一刻起,他就毫無退路滿盤皆輸了。

他安靜地伸出雙手,看著冰涼的手銬銬住自己的手腕。

環顧四周,並沒有多少人注意到這個小小的異常。他這才鬆了口氣,慶幸還好沒有多心的記者媒體在旁邊。

他怎樣都無所謂,隻要小滿的演唱會不受影響,隻要她未來的人生幸福圓滿就好。

他轉過身,看見舞台中央出現的巨大倒計時,小型煙火飛向夜空,四個跳著舞的女孩子從東西南北坐著南瓜馬車出現,倒計時變成零的時刻,舞台的最中間一架天梯從天而降,袁滿像個白色的小精靈,背著翅膀穿著一件純白的紗裙。

所有人都開始歡呼,唐誌海也跟著歡呼起來。他望著那觸不可及的煙火,雙手銬在冰冷的鐐銬間,熱淚盈眶。

三輛警車在高架橋上飛馳。顧雲風和唐誌海一同坐在中間一輛車的後座上,四平體育館離他們越來越遠,歡呼聲和音樂聲漸漸淡去。

唐誌海靠在車窗上向後看,整個體育館倒映在他眼眸中,愈來愈小,最後變成一個點。他把臉貼在窗玻璃上,望著向前的路燈。

“你們是怎麽發現我的?”

“你去過星雨兒童福利院,還留下了過去的單位名稱。”顧雲風猶豫了下,如實告訴他。

“啊……是有這麽回事,半年前的事情了。”他苦笑著低下頭,一隻手遮住臉,另一隻手銬在隔離網上。

“唐先生。”顧雲風叫了他,“我有幾個問題還不太明白,你是怎麽和曹燕取得聯係的?”

“說起來也挺諷刺。”他坐在警鈴長鳴的車上,向後靠著,“她用公共電話聯係我,問小滿是不是我們的女兒。”

“我沒想到她會打那樣的主意,就說是。”他揉了揉太陽穴,“年輕的時候不懂事,做了很多錯事,曹燕犯的那些事後來審判時我才知道。”他自嘲地笑笑,“那時候我才知道她是已婚,感覺倒像是我被騙了。”

“那天晚上,我把她掐暈後放到河裏,我也不確定她會不會死……”說著他停頓了下,望著車窗上藍紅交錯的光,“所以她真的死了?”

“是的。”顧雲風點頭。

“那就是天意吧。”他做的每一件事,好像都大錯特錯,又似乎可以理解。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如果有重來的機會,怎樣做才是正確的選擇。

他想他唯一的遺憾就是以後很難見到小滿了,他或許會在監獄裏度過餘生,沒辦法再保護她。他閉上眼腦袋靠在車窗上,聽著風聲呼嘯而過,想象著女兒有一天會戀愛,結婚,站上更大的舞台。

吱——

一陣刺耳的急刹車聲。

唐誌海突然驚醒,睜大眼睛身體戰栗。

警車繼續正常向前開去,他卻想起重要的事情,抓住顧雲風的手腕急切地問他:“顧警官,我跟你們回了警局,等待我的是什麽?”

“關押後移送至檢察院,再由法院審判。”他突如其來的動作讓顧雲風嚇了一跳。

“那審判的時候,我必須站在法庭上,敘述所有事情嗎?會有記者旁聽嗎?”還沒等他回答,唐誌海就苦笑著搖搖頭,幽幽地說,“那小滿的事情還是會傳出去。”

“不會公開審判,況且,你也可以選擇沉默。”顧雲風意識到他的擔憂,語氣沉靜,“但是,你的辯護律師、公訴人,還有……”還有所有接觸這件事的人,誰也不能保證他們會替他保守這個沉重又苦澀的秘密。秘密的當事人不是芸芸眾生,而是扶搖直上的一顆新星。它包含了太多的爆炸性新聞和奪人眼球的倫理關係。

“我知道了。”他沉重地歎息,“我一直想有個孩子,我想成為一個好父親。”

“可我不是一個好父親。”說這句話時他感到鑽心剜骨的疼,眼眶開始發紅,聲音低沉斷斷續續,“我沒能看著她長大,沒能保護好她,還給她帶來了這些麻煩。”

她的童年很辛苦,沒有家人,備受欺淩。出生時被視為原罪,費盡心機地擺脫掉過去,卻被親生母親找上門來。

“我不是一個好父親。”唐誌海雙手捂住臉,下一秒已是滿臉的淚水。眼淚無聲地從他粗糙的手指間落下,落進痛苦又柔軟的心髒。

“我希望她可以擺脫過去的陰影,有一個幹幹淨淨的背景,有自己的美好生活……”

他猛地抬頭,通紅的雙眼布滿血絲,每一個表情都在掙紮忍耐,“拜托你了,顧警官,就讓這段過去,和我一同下地獄吧。”

“她永遠都不會知道,不知道自己有這樣不堪的父母。”

話音未落,他咬緊牙關掰斷自己的拇指關節,伴隨著清脆的斷裂聲,手掌從手銬中掙脫出去。強烈的疼痛下他掙紮著推開車門,從疾速行駛的警車上翻滾著墜下。

下一秒,一輛超速開來的大貨車呼嘯而過,沉悶的撞擊聲後,高速公路上留下蜿蜒的血跡。唐誌海躺在高架橋的中央,望著夜空中鐮刀一樣的月亮,漸漸沒了呼吸。

十公裏外的四平體育館裏,袁滿一襲白裙站在舞台中央,台下五顏六色的熒光棒和滿天繁星連成一片,像漫山遍野飛舞的螢火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