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日月輪轉,山河顛倒。

睜開眼望著窗外搖搖欲墜的太陽,整個世界都在拚命旋轉。

耳邊傳來尖銳的蟬鳴聲,許乘月隻好閉上眼,嚐試著去深呼吸,感覺自己飄移到了外太空,進入真空地帶,重力消失,聽力失效。

這種症狀持續了一個小時,他才掙紮著想從地上坐起來,但沒有成功。

天旋地轉間被自己甩到兩米開外的手機開始不停地響鈴,鈴聲仿佛晴天驚雷,他瞬間恢複了部分聽覺,過了幾秒隱約聽到門外有好幾個人的聲音。

門鈴響了。

“順豐快遞,有人在嗎?”這聲音來自顧雲風,許乘月微微張開嘴想應答,卻根本發不出聲。他的手勉強抓住餐桌的桌腳,捏緊快墜下的桌布。

“老大,這是許教授家嗎?”

“顧隊,確定他在家嗎?”

“手機定位的就這小區,他家地址填的也是這裏。”顧雲風站在門口研究著他家的門。

門框旁有個電子顯示屏,顯示的什麽指紋驗證、虹膜識別。他把手一放上去就不停地閃著紅色的“ERROR,ERROR”。

“靠,這門真結實。”他捶了兩下門,然後揉了揉自己的手背。

見屋內一直沒反應,手機也無法接通,顧雲風蹲下身,企圖從一根頭發都塞不進去的門縫中看到點什麽。

“看樣子許教授也沒遇到強盜小偷。你們先敲門,我再想辦法。”說著就傳來強勁有力的連續敲門聲和踢門響。

許乘月完全記不起來自己聯係過他們,隻記得意識模糊時碰到了手機的什麽地方。他右臂關節支撐著地麵,探出左手去夠牆邊持續響鈴的手機,汗如雨下,皮膚下的毛細血管充血擴張,身體沉重隻能微微挪動。

顧雲風的聲音和暴力讓他心裏安穩了許多,神經極度緊張引起的腎上腺素激增和呼吸困難漸漸開始好轉,意識也清晰起來。

“沒人啊。”

“把門撬開。”顧雲風冷靜沉穩地說。

伴隨著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幾分鍾後一個人委屈地回答他:“這門我撬不開,有鑰匙都不一定能開。”說著指了指依然閃著警示燈的電子屏。

“舒潘,你對著這防盜門的把手那集中用力,試試能不能踹開。”

緊接著又是一陣叮叮咣當,他家的門發出沉悶的撞擊聲,聽得他心髒隱隱作痛甚至血脈僨張起來。

“還是不行啊……”

“等我一下,我下去拿破門器,你們先繼續踹它。”

破門器?許乘月雖然動不了但意識已經逐漸清醒,他懷疑再這麽下去他家可能就要被毀掉了。他艱難地咽了口水,外邊嘈雜的聲響在耳邊逐漸放大,他用盡力氣爬到沙發邊上,牆上鏡子裏照出異常蒼白的臉。

“你們離遠點。”重新聽到顧雲風沉重的步伐和聲音,許乘月雙膝跪地,終於耗費全部氣力靠到沙發上,他細長的手指握住沙發扶手,攢足力氣對著玄關方向大喊一聲:

“不要踹!”

聲音落下,大門在一陣巨大響聲中徹底報廢。顧雲風帶著一眾人全副武裝地出現在他麵前,手裏還握著配槍。

完了,要露宿街頭了。

這一喊許乘月幾乎再次虛脫。他整個人無力地靠在沙發旁,一行汗從額角滑到下巴,眼眶發紫,一張臉慘白到能看見皮膚下的細小血管。

顧雲風趕緊走上前,蹲下身,伸手試了試他的體溫,看到桌子旁散落一地的高熱量糖果:“低血糖?”

“我馬上叫救護車。”說著他輸入號碼直接撥過去。

接通前許乘月艱難舉起胳膊拽了下他的衣角:“救護車就不用了……過一會兒應該能恢複。”

“許教授,低血糖可不是小毛病,搞不好真的會丟掉性命的。”文昕倒了杯熱水放在他身邊,“不要怕救護車太貴,這會兒是工作時間,能報工傷,給你報銷掉。”

“……不是低血糖。”他長籲一口氣,臉上稍微有了些血色,“這是美尼爾氏綜合征,內耳性眩暈,可能是去年做手術後引起的自主神經功能紊亂。”

“別說這麽學術。”顧雲風蹲下身,把水杯端到他嘴邊,“你以前也發作過?”

“沒,第一次這樣。”他擺擺手,“不能喝水。”

“那你挺厲害,自己給自己診斷。我小時候流鼻血,還給自己診斷出了血液病。”顧雲風忍不住嘲諷他一句,喝掉那杯水。過了一會兒見許乘月的狀況稍稍好了些,顧雲風衝他伸出雙手。

“站得起來嗎?我背你?”

“去哪兒?”

“去醫院啊!”顧雲風沒好氣地看著他,“讓醫生檢查,到底多不當回事。”

許乘月抬起頭,看著同事們擔心的樣子,突然有點開心。這麽多人圍在他身邊,不分青紅皂白,扯著他的胳膊腿就要把他送到醫院來個全身大檢查。

“真的過會兒就好了。”他勉強笑了笑,實則內心開心地說著。這間常年隻有自己的冷清屋子,在許多人的喧囂中突然有了人間煙火。

他揉了揉雙眼問:“你們怎麽會過來?”

“你給顧隊發微信說救命。”舒潘眼角瞟了眼顧雲風,一本正經地說,“他聽了還以為你被犯罪分子打擊報複了,定位後就把我們叫過來了。”

“許教授你不去醫院真的沒問題?”文昕歪著腦袋看他。

許乘月尷尬地搖頭,他是真不用去醫院,莫名其妙把這麽多人招來心裏也挺過意不去。這個毛病發作時仿佛瀕臨死亡,但結束後會重新恢複平靜。血液的奔湧心髒的跳動,回到原來頻率,不留下任何痕跡。

“大家別圍在一起了。”顧雲風見他這麽堅持,站起身對其他人揮了揮手,“許教授需要休息,你們都散了吧,回去幹活。”

“那顧隊你呢?”

“你能待會兒再走嗎?”在顧雲風回答前,許乘月懇求道,勉強露出一個笑容,“下午我還有堂課,我得請個假……”

“我幫你請吧。”顧雲風扶著他坐到沙發上休息,要了陸永的電話打過去。

他打電話時走到玄關處,看到那裏掛著的合影。許乘月坐在一個醫生旁邊,穿著純色棉質衣服,大病初愈。照片中的他眼神和現在不太一樣,冷淡,空洞,仿佛在看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

“你那家庭醫生呢?她怎麽關鍵時刻不見了?”

“她出差了,過段時間才回來。”其他人陸陸續續離開了他家,隻剩顧雲風一個人。打完電話顧雲風坐到他旁邊,看到他額角間有汗落下。視線從他蒼白無血色的臉上移到一旁的邊桌,專注地打量著放桌上的藥。

一盒是應西子給他開的營養神經的非處方藥,主要成分是銀杏果,他一直當保健品在吃。

還有一盒西比林,手術後他就經常頭痛,長期服用擴血管藥物。

“你真的不要緊嗎?”顧雲風伸手裏拿過那幾盒藥,仔細研讀了藥物說明書,看到藥物副作用的描述後不由望著他。

“沒事。”他搖了搖頭,雙手按揉太陽穴,感覺終於有了點力氣。

這個時候先前的眩暈感已經完全消失,身體機能逐漸恢複正常,他活動了下手指關節,把身邊的抱枕丟到了沙發另一邊。

他讓顧雲風留下來是有原因的,在他們破門而入的瞬間,他就知道自己必須麵臨一個亟待解決的狀況。

“顧隊,我家的門……還能用嗎?”

如果大門報廢,他也不知道今天晚上是該待家裏看門還是出去找個酒店睡覺。待在家裏看門吧,他究竟是一覺睡到白天,還是睜眼到天明?出去找個酒店住一晚,屋裏造成財產損失,應該由誰負責?

“你那門……挺結實的,構造也和普通的不一樣。”顧雲風尷尬地笑著,“所以我們直接把門卸了。”

“鎖用不了,門暫時也裝不上。”

“你這是破壞公民財產安全。”許乘月麵不改色地說。

“……還不是為了救你。”顧雲風清了清嗓子,抬眼瞟到牆上的掛鍾,幫他把撒在地上的東西撿起來,放進桌子上的托盤裏。起身的時候他刻意看了眼書架,背部筆直地走上前去,指了指那排犯罪心理的書。

“可以看看嗎?”

許乘月點頭,那些書有些年代了,都是很久以前父母留下的,自己最近沒事會翻一翻。書的內容顯然已經過時了,都是些過去的經驗方法,對當前工作起不了太大作用。

顧雲風手指摩挲著泛黃的封麵,翻開其中一本時,一張照片從裏麵掉了出來。許乘月還沒看清楚那是哪張照片,就見顧雲風火速放了回去,然後把那本書塞進了滿滿當當的書架中。

“這都是你父母的?”

“是。”

“他們也是警察?”

許乘月不置可否。他發現顧雲風的臉色有點奇怪,眼神中透露著難以置信的神色,但很快又恢複正常,溫和地望著自己。

許乘月沒有多想,他嚐試著站起來,四肢依然沒什麽力氣,但鏡子中自己臉上逐漸有了血色。他伸出手在一臉迷茫的顧雲風眼前揮了揮:“要不,我家門修好前,晚上你替我守一下?”

“什麽?”顧雲風瞪大眼睛看著他,“你一個大男人應該還不至於有危險……吧?”

“那誰知道。”許乘月像平常一樣換了一件定製的西裝外套,白色襯衫的領口處鬆開一顆紐扣,露出修長的脖頸,從衣架上取下一條黑色領帶係上。

“我今天有事,要加班。”顧雲風小心翼翼地說。

“那我和你一起。”說著轉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破壞的東西,你得負責。”

顧雲風坐在副駕駛上,內心爆炸心態一言難盡。

他收到求救消息,不顧一切去救人,動用人力財力,最後獲救者一句謝謝沒說,還讓他負點責任?

有沒有天理了?

他側過身,更加一言難盡地打量著許乘月,對方說為了防止顧雲風跑掉,身體不適也要跟著他。現在許教授正開著車載視頻,左手拿著手機,右手在調整視頻的聲音,認真地聽他們實驗室的項目匯報。

“許教授,你是不喜歡自己開車嗎?”他終於忍不住問。

“有自動駕駛為什麽要開車呢?”解放雙手雙腳,想幹什麽幹什麽。

“不安全。”顧雲風麵色平靜地說,但內心已經波濤洶湧後背直竄冷汗。

他一直覺得自動駕駛就是行走在刀刃上,搞不好就提前投胎親人淚兩行。

此刻許乘月開著導航,放心大膽地讓這款去年才上市帶有自動駕駛功能的大奔自己跑在高架上,他分分鍾覺得下一秒就要撞上前後左右的車輛和欄杆,車毀人亡燒成一捧灰。

想到自己變成一把骨頭一捧灰,顧雲風就毛骨悚然。

“前幾年是不行,現在挺安全的。”許乘月頭也不抬地回答,“雖然出了幾起交通事故,但比人工駕駛出事的概率還小點。”

“畢竟人會疲勞,而機器和程序,隻要保證性能足夠,肯定不覺得累。”

他放下手機,看了眼車窗外急速翻滾的烏雲,放起AIR之前的專輯,對顧雲風說,“你要是覺得害怕,做點別的事轉移注意力。”

“要不我來開車?”他覺得自己這反應有點丟人,握緊拳頭打算聽到不對勁的聲音就立刻搶下方向盤,怎麽也不能接受生死被寫定的程序掌控。

“別那麽虛偽,顧隊。”許教授毫不理會他的抗議,“你隻是不習慣,多嚐試幾次就好了,要學會接受新生事物。”

好不容易熬到目的地,顧雲風擦了下額頭上的汗,開門下車,恍惚覺得腿有點軟。他深呼吸幾次,大步走進刑偵隊裏。

關建華被害一案與曹燕溺亡案正式並案處理,曹燕的案件從上南區移交到金平區刑偵隊,二人以及長年債務纏身的老賴劉焉有極大嫌疑參與敲詐袁滿及其經紀公司,目前曹關二人已死亡,劉焉具有重大作案嫌疑。

“徐老師,介紹一下你這邊的屍檢結果。”顧雲風坐在屏幕正對麵,許乘月坐他右側,目光轉向斜對麵的徐遠橋。

徐遠橋點點頭,激光筆移動到屏幕上的照片上:“這兩起案件中,死者頸部都有同一類型凶器留下的痕跡,我把這照片放大下,你們看,根據紋路能看出就是市麵上最常見的麻繩。”他抿了下嘴,“不同的就是,關建華一案中死亡原因是機械性窒息,曹燕雖然也有窒息痕跡,但她的死因是溺亡。”

“兩個案件中罪犯都在極力掩蓋第一現場。”顧雲風補充說,“第一個案子裏他用曹燕租的車來轉移屍體,而那個時候曹燕還活著,這說明凶手和她是認識的。”

“舒潘,劉焉的消費記錄查到什麽信息了嗎?”左手敲了幾下桌麵,轉頭望向剛換了個發型發油塗得光亮的舒潘。

“根據經偵同事那邊的反饋,劉焉最近一個月的消費地點主要集中在三個區域,一處是在金平區紅旗街道的紅旗小區附近,這家夥最近十幾天在這個小區附近的便利店使用過信用卡。第二處是虹灣區的匯金百貨,劉焉曾經一個星期內去過三次,並且在這附近的一個菜市場買過菜。這片區域以高端住宅為主,隻有一個叫天潼一村的小區是老公房,人員複雜,劉焉在此處居住過的嫌疑較大。”

“第三處呢?”

“第三處,在袁滿的公司附近。那邊多是寫字樓,他經常在附近一家拉麵店消費,基本都是晚上。”

“那附近我記得沒什麽民宅,重點放在前麵兩個小區。”

“你和文昕晚上部署一下警力,現在就蹲點去抓人。”他對舒潘說,“你們去天潼一村,我帶人去紅旗小區守著。”

“還有老秦,你立刻去天宜公司那邊,盯一下袁滿和她的經紀人陳鈺。”

十指交叉托著下頜,顧雲風說,“這個女孩子所知道的事情,可能比我們想象的要多得多。”

“行啊。”被他點名的男人叫秦維,穿著身警服,說話比較慢,喜歡拖個尾音。他年齡比顧雲風大了一圈還多,前幾年本該提到金平區刑偵隊隊長一職的,但在一次聯合抓捕涉黑罪犯的行動中,因為指揮失誤導致了整個行動的失敗,不僅讓罪犯逃了兩年才最終落網,還間接連累了幾個和他一起抓人的警察弟兄,最終造成兩死五傷。他本人在行動中也受了重傷,腿部中彈,傷到神經,到現在走路都不太利索。前幾年他幾乎來不了刑偵隊,一直在醫院接受康複訓練,去年才基本痊愈。幾年下來秦維儼然成了個中年發福的臨退休大叔,刑偵隊隊長一職也就一直空缺到現在。

窗外風聲四起,烏雲壓城。前一秒的陽光瞬間消失,隻留下個灰色的旋渦,像暴風雨來臨的前奏。

連夜調取紅旗小區附近的監控後,刑偵隊走訪了附近居民,判斷出劉焉一般在周五白天來這邊,周一早上再去另一個常駐點。不過為了不出差錯,顧雲風還是選擇即刻出發,趕到紅旗小區附近。

小區裏麵有個棋牌室,劉焉在這裏有個相好的女人,所以一到周末就跑來打牌。

“這個人危險嗎?”

“不知道。”顧雲風搖頭,“劉焉剛出來那幾年在放高利貸,因為暴力催收被拘留了很多次。他對欠錢不還的人挺狠的,有一次把別人打得渾身是血倒地上起不來,最後司法鑒定連個輕傷都算不上,拘了十五天就放出來了。”

後來他賭博把放高利貸賺的錢全輸了進去血本無歸,還欠了一屁股債上了法庭的失信公告,換臉整容後整天東躲西藏躲避債主。

“今天就到這吧,一個小時後,各小組到相應的地點待命。”顧雲風合上電腦,起身準備離開。

開完會,顧雲風打印了幾份文件,大步流星地往辦公室走,把新到的資料通通鎖進辦公室自己的抽屜裏。抬頭看見牆上掛著警鍾長鳴的醒目標語,而許乘月坐在他對麵,搖著椅子轉來轉去。

“許教授你還不回去嗎?”他開口,下一秒就覺得自己這顆被案件全部占滿的腦袋好像忘了什麽重要的事。

“門都被拆了回哪兒呢。”許乘月停下動作,那張清秀但常年麵無表情的臉上似乎多了些生動的表情。

“這……看我這記性。”顧雲風一拍自己腦袋,他是不願意讓許教授跟著一起去追捕劉焉的,隻能讓他回家或者待在隊裏加班。回家的話門壞了也不方便,還不如讓他待在隊裏,早日解決這樁案件。

他笑了笑,真誠地看著許乘月說:“我馬上要帶一隊人去紅旗小區。”

許乘月茫然地聽著,有種不好的預感——因為顧雲風的眼神是那樣真誠,似乎下一秒就要提出一個他無法拒絕的請求。

“為了打發漫漫長夜,許教授不如加個班,幫個忙吧。”

“什麽忙?”他歎了口氣,果然沒什麽好事。

“找出曹燕被害的第一案發現場。”

顧雲風領著他走到會議室,推門進去,左邊牆上掛著南浦市地圖,上麵布滿紅色的圓圈;右邊牆上釘著各種人的相片,用細細的麻繩纏繞,層層疊疊。

6·19案件所有涉案人員的照片都被掛在了中央,關建華、曹燕、劉焉、袁滿……還有顧雲風自己的。

“為什麽掛了我的照片?”許乘月指著牆角湮沒在各種照片和文字中自己的證件照。天知道他是怎麽在密密麻麻的一堆東西中發現了自己那一寸小照片的。

顧雲風如鯁在喉,他總不能說是覺得許乘月那墜樓事件有古怪,想掛著照片以後再慢慢研究吧。求生欲極強地思考了三秒鍾後,他開口說:“因為你一身正氣啊,我拿來做裝飾,工作勞累後,抬頭看見你正義的臉龐,一天的辛勞都消散了。”

“是嗎?”

“順便鎮壓下旁邊這些歪風邪氣。”他咬咬牙,走上前拍了拍自己的照片。

窗外暴風終於停了,一道淩厲的閃電刺穿天際,雷聲呼嘯而來,瞬間落下滂沱大雨。顧雲風坐在會議桌旁,打開電腦,又從檔案袋裏抽出下午拿來的資料。

他們現在麵臨一個很大的問題,找不到真實的案發現場,也就很難發現給凶手定罪的證據。凶手刻意掩蓋了第一現場,即便找到了嫌疑人,因為缺乏證據,也隻能拘留二十四小時。

不過曹燕案有一個突破口。兩年前在市局的時候顧雲風遇到過一個類似案件,受害者溺亡後順著河流一直漂了十幾公裏。後來市局技偵那邊通過技術手段換算得到了個大概速度,推斷出了第一案發地點。這個方法放在曹燕身上也是適用的。

顧雲風從抽屜裏找出常用投影儀,插上電源連上電腦:“早上我去了上南區刑偵支隊,曹燕的死因和現場下午開會時你也看到了。”他在投影上回放了當時的畫麵,給房間開了一盞暗燈。

“這裏,是曹燕屍體被發現的地方,浦澱河位於上南區郊區的河段。”

顧雲風微微側身,停頓一會兒,指著投影地圖中的河流說,“我們現在知道曹燕死亡的時間,再去模擬當天河流的流速,就能知道她在這條河裏漂了多少公裏,預測到她被推入河流的地點。”

“那就是我們要尋找的第一現場。”

坐在一旁的許乘月接過他手裏關於浦澱河的資料,抬頭看著投影畫麵,昏暗燈光下他的側臉棱角沒那麽分明,顯得柔和又溫潤。

“浦澱河的斷麵流速去年市局那邊實地勘測過,給了我最近三個月的每日數據。”顧雲風登上分局的局域網,下載了數據包。這個時間沒什麽人,網速出奇地快。

“我回支隊後問了下信息技術中心的同事,結果他們給了我一些資料,然後殘忍地拒絕了我。說是需要研究研究,短時間內不保證能給我結果,說白了就是能力不夠。”

“我想了想,這種事沒有人比你更擅長的了。”終於說到了正題,他看了眼時間,站起來開了燈,把投影關掉,滿眼期待地瞅著許乘月。他知道許乘月一定會答應的,然後和他一樣,整個晚上任勞任怨地工作,這樣第二天自己回來時,剛好就能得到想要的結果。

雨忽然小了許多,朝窗外望去,街道上的路燈忽明忽滅,偶爾幾個行人打著傘匆匆路過。

顧雲風離開後,許乘月點開下好的數據包,找了張浦澱河在南浦市全市範圍內的地形圖,記錄下所有河道斷麵的長寬。拿著紅色馬克筆,在南浦市的地圖上圈出發現曹燕屍體的地點,以及浦澱河位於上南區的幾處河段。

他將這幾個地方的經緯度坐標固定好,經過五個小時的模擬計算後確定了一片區域。

地圖上的這片區域是上南區人口最密集的居民區,總共覆蓋了十三個小區,常住人口接近六萬人。他要在這十三個小區中找出嫌疑人最可能經過的路徑,調取監控,找出嫌犯的身影。

很快他就把目標集中在河岸兩邊的小區上,有一個年代比較遠的老小區引起了他的注意:門前是條單行道,隻能出不能進,交通不便又年代久遠,大部分房子都出租給附近工作的外地人,居住人群魚龍混雜。

這是最容易掩人耳目的路徑了。

許乘月拉開窗簾,抬頭發現天已經亮了。他推開會議室的門,刑偵隊裏隻有幾個人在值班,這個時間世界空****的,安靜得讓他心慌。他躺在辦公室的沙發裏,沒一會兒就昏昏睡去。

醒來時已經是中午,許乘月看了眼手機,兩個小時前顧雲風給他打了幾個電話,可惜自己睡得太沉沒接到。他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走在走廊上,看見秦維匆匆忙忙地走進審訊室,明白這是已經抓到劉焉了。

許乘月坐在監控室裏,目不轉睛地盯著審訊室監控中嫌疑人的一舉一動。

“名字。”秦維手裏夾著根未點燃的煙,蹺著一隻腳坐在椅子上。

“劉焉。”

“知道為什麽抓你嗎?”

“不,不知道啊。”劉焉麵部的傷口進行了包紮消毒,一張嘴說話就牽動傷口,疼得他直叫喚。他捂著尚還紅腫的雙眼,“因為我打牌?打牌不犯法吧警官。”

“唉,提醒你一下,6月21日,你的銀行賬戶裏多了一筆來自海外的七十萬轉賬,來來來,說說來源。”

“我的銀行賬戶裏多了七十萬?”臉上纏滿繃帶還能看到他故作驚訝的表情,“天降橫財啦?嗨要不是您說,我都不知道。”

“你這心可真大。”

許乘月從他的保溫杯裏倒了杯水,記錄下時間和對話。舒潘雙手揣兜從他旁邊路過,停下來和他一起看了會兒實時監控。

“他臉怎麽回事?”許乘月指著劉焉的臉問。

“像是被誰打了?”

“我也覺得。”

“被誰打了?”

“顧隊抓的他。”舒潘眼球轉了一圈,自顧自地說,“看來顧隊又動手了。”

“有點慘,嫌犯會有心理陰影吧。”許乘月忍不住笑了下,向前走了幾步,幾乎貼著監控。他的注意力突然轉移到秦維身上,自他來刑偵隊起,就隻見過這位大哥兩三次,每次對方都行色匆匆,話不多說,總一副隨心所欲的神態。

他轉身,指著屏幕對舒潘說:“這位秦警官,好像不是經常來啊。”

“對……我聽顧隊說啊,他以前受了傷,還被隊裏記過降級,頹廢過很長一段時間。後來傷好了,但留下了後遺症,時不時就要請個假。”

劉焉臉上堆滿笑:“我沒開短信提醒,真不知道,可能是有人盜用我的賬戶洗錢?”他信誓旦旦地表明自己什麽都不知情,一定是被別人植入木馬盜用了身份,還建議警方立案調查。

“那你認識關建華和曹燕嗎?”

“認識啊。”劉焉點頭,兩隻手搓來搓去坐立不安,“以前我這人吧,挺渾的,和他倆幹過不少缺德事。”

“可我現在改邪歸正了,不跟他們來往,出淤泥而不染。”他還飆了幾句詩詞,有模有樣地辯解著。

“那你真厲害。”秦維漫不經心地敷衍著,翻看著手裏的案卷資料。

劉焉諂媚地點頭,眼巴巴地瞅著秦維手裏的煙:“秦警官,您這煙還抽嗎?不抽的話給我唄,我從被那個小夥子打昏後已經快一天沒抽過了,難受啊。”

“您說,現在的年輕人下手怎麽那麽重呢,我這臉上都是傷,還專打臉。”

“審訊室現在禁煙了,你不能抽。”秦維見他在埋怨顧雲風,沒繃住笑得很浮誇,“你哪被打昏了,好好的可別碰瓷啊,小心再給你加個誹謗罪名。”

“禁煙?那您……”

“我拿著它,又沒抽它。”秦維頭也沒抬,“照你的意思是,那七十萬跟你沒關係?”

“對啊,沒關係,我都不知道這麽多錢跑我賬戶裏來了。”

“曹燕出獄是你去接的她嗎?”

“不是,當然不是。”他搖了搖頭。

“那誰接的?”

劉焉眼珠轉了幾圈,摸了下自己滲血的傷口,可憐地說:“我哪知道。”

“那你怎麽知道她出獄的?關建華告訴你的?”

“啊?”他愣了下,眼神飄忽,“不,不知道。”

“那奇葩不用手機,我不和他聯係。”他聳了下鼻子,扯到傷口眼睛眯成一條縫。那雙眯成縫的眼睛一直飄忽不定,最後低下頭,盯著地麵上一塊明顯的汙漬。

秦維輕微皺了下眉,一拍桌子,盯著他那剛割過雙眼皮的眼睛:“放屁!6月18號,你還跟他一起在匯金百貨吃過飯。”

“你也是倒黴,和他吃完飯他走出來,剛好被商場監控拍到了。”

“後麵的事情你應該也很清楚了,他怎麽死的,被誰殺死的,怎麽處理的屍體……”

“不是,那……那,跟我有什麽關係啊。”劉焉打斷他,支支吾吾地問。

“廢什麽話,他跟你吃了個飯他就死了,你還撒謊說沒見過他,跟你沒關係跟誰有關係?”

“我跟他吃飯又不是要害他……”

“那找他幹嗎?”

“我……”劉焉突然意識到自己被擺了一道,閉上嘴指著自己臉上的傷,“哎喲,疼死我了,我頭暈,頭疼,什麽都不記得了。”

“那你三天前見曹燕是有什麽事?”

劉焉沒有理他,依然捂著自己的腦袋叫喚著頭暈需要休息。秦維歎了口氣,惋惜地搖頭:“老劉啊,你得配合我們,我這是為你好。”

劉焉翻了個白眼沒理他,他則繼續說下去:“你怎麽就這麽倒黴呢,見誰誰死。”他停頓了一下說:“你還不知道吧,昨天,曹燕死在了一條河裏。”

剛剛還低頭捂臉嚷嚷著頭暈的劉焉猛地抬起頭,整張臉嚇得慘白,和臉上的繃帶逐漸融合。他驚恐地站起來:“燕姐,曹、曹燕她死了?”

“這事你不知道吧。”秦維換了隻腳蹺著,“就昨天的事,你說怎麽這麽巧呢,他倆死之前都見過你。”

秦維突然站起來,一張臉湊到劉焉麵前,臉上的胡茬也沒刮幹淨,兩隻眼死死地盯著劉焉:“你說下一個去死的,會是誰啊?”

下一個會是誰啊?

下一個……

這句話在劉焉腦袋裏徘徊了幾十遍,他哆嗦著用手臂撐著桌麵,努力讓自己站著。但過了幾秒,他還是兩腿一軟,整個人癱在了審訊室的地上。

“怎麽會,燕姐怎麽也死了……”

“不可能,你們騙人的!”劉焉的眼神有一瞬間的凶狠,但轉瞬即逝。劉焉顫顫巍巍地爬起來坐到椅子上:“你們想詐我?”

“詐個屁啊詐。”秦維換了隻腳蹺著,一臉嫌棄地遞給劉焉一份案情通報,包含案發現場的部分影像。

人的心理防線往往會在一瞬間分崩離析,劉焉看著影像中曹燕浸泡在河水裏的屍體,突然整個人就崩潰了。他不由自主地滑到了冰冷的地麵上,背靠在桌腳旁,整個人都失了魂。

“秦警官,你們救救我吧,下一個就是我了,我知道,我知道下一個是我。”

秦維不動聲色地坐回到椅子上,他從口袋裏掏出個塑料打火機,點燃指尖夾著的那根香煙,然後遞給顫顫巍巍的劉焉。燃燒的火苗瞬間變成了零星的火點,在壓抑的審訊室裏拚命燃燒。

“不是禁煙嗎?”許乘月問。

“哦,我們禁煙,他們——”舒潘指著審訊室裏跪著痛哭流涕的劉焉,“不禁。”

天色已暗,昨天夜裏電閃雷鳴,還刮了台風,氣溫突然就降了下來。他合上手裏的筆記本電腦,抬頭推開緊閉的窗,有風,有月,有星光。

“幫你聯係好了,修門鎖的人還有一個小時就到。”他收到一條來自AI實驗室的短信。

抓捕劉焉後顧雲風就請了個假回家睡覺。熬了一晚上,他頂著個黑眼圈躺到**就睡過去了,再醒來已經到了第二天晚上。

審訊劉焉的工作交給了老秦,現在已經這個時間點了,該問的應該都問出來了。

到刑偵隊的時候許乘月已經離開了,顧雲風估計他是修好自家的鎖了,不然也不會這麽早就走。秦維剛從審訊室出來,跟幾個年輕人說自己年紀大了腦袋不靈光,都快審不動了,一轉身剛好看見顧雲風披著件外套趕來。

“怎麽樣,劉焉都交代了嗎?”顧雲風手裏拿了個煎餅,晚飯沒時間做,就在路邊隨便買點吃的。

“交代了。”秦維擺擺手,“敲詐那小姑娘的案子,就是他們三個人合夥幹的。”

曹燕減刑出獄後,脫離現代社會已久的她發現自己無依無靠又沒錢傍身,容顏衰老魅力全無,就打起了各種歪主意。

她先是找到了以前少女誘拐案時的同夥劉焉,然後劉焉又找來了她當年的司機關建華,三個人一拍即合就開始尋找目標。

顧雲風:“後來她認出袁滿了?”

“對,曹燕發現了娛樂圈的當紅偶像是自己女兒,就動了敲詐勒索的心思。”說完他話鋒一轉,“原來敲詐的是這事啊,親媽組團敲詐親女兒,聞所未聞,禽獸不如。”

他們三人製訂了詳細的犯罪計劃,把目標確定在袁滿的經紀人陳鈺身上,從5月份開始,派關建華對袁滿進行了日常的跟蹤,主要是想掌握一下她的生活作息,畢竟偶像明星的行蹤非常不穩定,飛來飛去是常有的事。

然後劉焉撥通了陳鈺的工作電話,以袁滿的特殊身世來進行敲詐勒索。他們決定全程都不和袁滿直接見麵,畢竟曹燕還做著揮霍完金錢日後母女相認感天動地重享富貴的春秋大夢。

顧雲風找了個凳子坐著,聽老秦把審訊結果大致說了一遍。

“劉焉在聽到我說曹燕死了的時候,整個人都嚇癱了。”老秦坐在他旁邊,“他倒是早就知道關建華被殺的事,那七十萬會轉進他的賬戶也是因為關建華的死,曹燕當時挺害怕的,總說是有人在報複她,就是不肯直接把錢轉回到自己賬戶,怕被人查。”

“現在知道關建華和曹燕都被殺了,劉焉這家夥就想著趕緊進監獄保命呢。”

想著進監獄保命?看來劉焉很肯定凶手的殺人動機。

“跟蹤過袁滿的人有幾個?”

“幾個?”秦維愣了一下,“就關建華一個啊。”

就一個?在之前和袁滿的談話中,她明顯提到了至少有兩個人跟蹤過自己。假如在這件事上袁滿沒有撒謊,那這消失的跟蹤者是誰?

關建華和曹燕的接連死亡讓劉焉確信自己就是凶手的下一個目標,他認定凶手的殺人動機是解決掉阻礙袁滿的人。

凶手和袁滿是什麽關係?和天宜公司有怎樣的聯係?

如果許教授獲取的信息可靠,那袁滿很可能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秘密,她裝作一無所知,她就想做個沒有黑暗曆史的孤兒,保持陽光勵誌的青春偶像人設。

那這三個人的存在對她而言就是絕對的威脅。

是必須鏟除的異己。

長廊裏的燈忽明忽暗,和天上時不時被雲擋住的月亮遙相呼應。

他靠在牆上,反反複複回想著之前的案情,總覺得有什麽問題被忽略了。

秦維念叨著要回家陪老婆孩子,顧雲風站起身打算送他,走到門口時突然想起來一個極簡單卻被所有人忽略的問題。

他趕忙叫住半隻腳踏出門外的秦維。

袁滿的信息在一場大火中消失殆盡,有人替她換了全新的身份和生活。為了和過去切割幹淨,天宜公司用盡辦法,怎麽可能被一個剛出獄和社會完全脫節的人輕易找到?

曹燕是怎麽確定袁滿是自己女兒的?

“啊?這個我還真沒多問……”頭發早已稀疏的中年大叔眉頭緊鎖,“血脈相連心有靈犀?”

“不對。”顧雲風搖頭,一隻手撐著腦袋,“你要是十幾年不見你兒子,看著再像也不敢隨便認吧。”

“這倒也是,曹燕出獄前見過的袁滿,還是個嬰兒呢。”

更何況,袁滿並沒有遺傳曹燕的相貌和個性。把她們的照片放一起,一眼看去根本不會聯想到這是母女二人。

刑偵隊審訊室內。

這是劉焉今天第二次被提審了。

看見顧雲風走進來,他猛地往後退了幾步,感覺臉上火辣辣地疼,似乎又回想到早上自己被一拳打暈在地上的事。

“坐啊,怎麽看見我像見了鬼。”顧雲風徑直走過去,坐在劉焉對麵的椅子上,單手拿著電腦,抓著件灰色外套,順手搭在椅子靠背上。

“你是劉焉吧?”

“是。”劉焉惶恐地點頭,下一秒又把腦袋向前伸,期待地問他,“警官,你們抓到凶手了嗎?”

“凶手?”

“就是殺了燕姐和老關的……”

“還沒呢,你這麽害怕啊?”顧雲風眉眼向上,又好氣又好笑,“隻要你好好配合,出去之前肯定能讓凶手進來,你就不會有事了。”

“下午有個同事跟你交流過了,我來是有幾個問題要再問問你。”顧雲風打開電腦,一低頭看見劉焉桌子下兩隻僵硬的胳膊不停哆嗦,隻好將桌子上一杯水推到他麵前,“緊張什麽啊,喝點水。”

“現在也挺晚了,咱們早點溝通完,你也可以盡早休息。”

“是是是。”劉焉小心翼翼地接過杯子,握在手裏不敢動。

“你和曹燕、關建華一同策劃了敲詐勒索袁滿的犯罪行為,是嗎?”

“是……不對不對,燕姐是主謀,我是從犯,從犯。”劉焉趕忙辯解道,“是燕姐說去敲詐明星的。”

“你知道袁滿和曹燕的關係嗎?”

“知道啊,她閨女嘛。燕姐跟我們講的。”

“那……曹燕是怎麽確定袁滿是自己女兒的?”他胳膊靠在桌上,手撐著額角,輕咳一聲盯住對麵的嫌犯。

“怎麽確定的?”劉焉第一次被問到這個問題,有點蒙圈地撓撓後腦,“血緣關係,心靈感應吧?”

顧雲風無言以對。

“你看那些牲畜不就是嘛,聞個味道就知道哪個是自己的崽。”

這比喻用在這裏居然異常恰當?

“我說錯什麽了嗎?”劉焉下意識地摸了下自己傷痕累累的臉,垂下眼瞼戰戰兢兢。

“這得讓我好好想想……好像是有一天路過上南區一個商場。”劉焉一拍腦袋,剛好拍到自己傷口上,疼得嗷嗷直叫,“就雲耀地鐵站那兒,很高檔一商場,上麵有個播放廣告的顯示屏,剛好播到那個什麽女團……”

“AIR女團。”

“對對對,就是那個名字。”劉焉點點頭,“然後燕姐就愣在那兒了,在那顯示屏下站了好久,然後問我們裏麵有個小姑娘好不好看,跟她有沒有哪裏像。”

“然後呢?”

“大概就是從那時開始,燕姐就挺留意這個小姑娘了。”

“那她是什麽時候確認袁滿是自己女兒的?這時候隻是懷疑吧。”

“就留意了一段時間,大概半個月,還是一個多星期,記不太清了,反正後來就逐漸確認了。”

聽著劉焉這模糊不清的回答,顧雲風眉頭緊鎖:“中間發生了什麽特別的事情?”

“特別的事?”

“見過什麽人,去過什麽地方,或是看了某場電影聽了某首歌。”他目光如炬,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背後的外套輕輕壓出褶皺。

“這個嘛,我們都不搞你說的這些文藝玩意。”劉焉喜歡賭,賭到負債累累也不罷休,曹燕他們平時也就打打牌打打麻將,在監獄裏待久了,娛樂方式和外麵的世界是脫離的。

“不過……我記得她那段時間去了很多兒童福利院。”劉焉突然兩眼放光,“有一天,去完一家福利院後,她就說確定這是她女兒了。”

“還記得那家福利院的名字嗎?”

劉焉搖頭。

“星雨兒童福利院?”顧雲風指尖輕敲了桌麵三下,試探著提了下。

“哎喲,這我真不知道,她又不跟我們講這些。”劉焉趕緊解釋,“我們搭夥撈錢,又不是搭夥過日子,見麵也是討論怎麽騙錢,不關心私生活。”

還挺有自知之明。

顧雲風看了他一眼,他那總歪向一邊的猥瑣眼神難得真誠了一回,滿臉訴說著我沒撒謊我真不知道我們就是搭夥詐騙而已。

“小兄弟,我就知道這麽多了,可以結束了不?”見顧雲風突然沉默了,劉焉趕忙提醒他,“我這白天受了傷,需要休息,休息啊。”

“您也知道我這傷是怎麽造成的,疼啊,真疼。”

顧雲風已經不記得這是他今晚第幾次喊這疼那疼的了,他抬手看了眼手表,起身拿過椅背上的外套,從容不迫地穿上。

昨天夜裏的滂沱大雨給整個夏天都澆了盆冷水,他拉上外套拉鏈,無視劉焉的鬼哭狼嚎,雙手撐著桌子,身體向前傾斜,淡定地直視對方:“你剛剛說曹燕第一次懷疑袁滿是自己女兒,是看到了AIR女團的廣告宣傳片?”

“然後她問你們什麽?”

“問我們袁滿和她像不像……”劉焉正奇怪這年輕人怎麽糾結起這件事,就見對方從檔案袋裏抽出兩張打印出來的照片,一張是袁滿,還有一張是曹燕年輕時的影像。

“那你告訴我,像嗎?”

照片中的袁滿元氣十足,手裏拿著一把吉他,一雙眼睛明淨清澈,圓形小臉單純可愛。而年輕時的曹燕有一雙奪人魂魄的丹鳳眼,顴骨高嘴唇薄,一顰一笑盡是嫵媚。

“不像。”臉型五官都不一樣,更別說氣質了。

“那她是怎麽意識到這可能是自己女兒的?”顧雲風反問他。

“這……為什麽啊?”

“因為袁滿和她父親長得很像。”說出來的一瞬間他突然意識到有些更加隱秘的事情在逐漸被揭開。

沈世生,曹燕當時的丈夫,和她一起誘拐少女的主犯。

顧雲風在電腦上翻出沈世生執行死刑前刊登在報紙上的新聞影像,作為少女誘拐案唯一被判處死刑的人,係統裏留存了不少他臨行刑前的影像。

“奇怪啊,她和沈世生長得也不像。”單手托著電腦,三人的五官在他腦海中怎麽也重合不上。曹燕和沈世生都是細長的丹鳳眼,袁滿眼睛那麽大還是雙眼皮,基因變異?還是她去割了個歐式大雙?

“您的意思是……”劉焉茫然地坐在那兒。

“沈世生是袁滿的父親嗎?”他放慢速度,一字一字地念出來。

這個問題似乎並沒有出乎劉焉的意料,他眉頭都沒皺一下,輕描淡寫地搖著頭:“這我哪知道……燕姐當年在我們圈子裏玩得挺開,在外麵都說自己單身。”

顧雲風重新坐回椅子上,明明是最躁動的盛夏,卻忽然感受到徹骨的涼意。它們爭先恐後地鑽進骨縫中,侵襲血液,連指尖頭皮的神經末梢都未能幸免。

蟬鳴如萬箭齊發,聲勢浩大無孔不入。顧雲風推開會議室的門,地圖上畫滿了標記,桌上留了一段視頻和數據模擬程序。

程序他看不懂,好在視頻中許教授已經把大概的監控調取範圍和原理解釋得一清二楚,理解起來沒有任何問題。

紅線圈起的區域在中內環之間,這裏的發展一般,沒有高樓林立也缺乏CBD寫字樓,放眼望去周圍隻有幾個存在了二十年以上的老小區。

“這個小區離浦澱河最近,由於交通規劃有問題,車輛很少,被看到的可能性最小。”視頻中許乘月指著地圖上的一處小區說。

顧雲風走到地圖前,目光順著他視頻中指的地方,心裏一怵。這個小區,正是他爹顧濤一直居住的地方。

推測出來曹燕的第一案發現場居然在他爸居住的小區附近?被許乘月知道這件事,他怕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吧?

他走到窗邊,整個世界仿佛越來越遠,越來越冷清。紅線圈起的案發現場困住了他和父親的過去,把他曾經埋掉的過去一點點挖出來。

顧雲風轉了個彎停在了二樓趙局辦公室的門口。見辦公室的燈還亮著,他輕輕敲了門。趙川正處理著郵件,見來的人是顧雲風,他頭也沒抬,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

“案子破了嗎?”

“還沒……”

“多久了?”趙川放下鼠標橫眉怒目,“一個星期了?有進展嗎?是不是等著再死個人給你提供線索啊?”

“我會盡快調查清楚。”顧雲風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曹燕被害的第一案發現場,許教授給了一個初步的判斷。”

“在哪裏?”

聽他說了個地名後,趙川臉上的怒氣才消退了一些,他在地圖上搜索了老半天,才指著一個小區問:“這地方,不是離你家挺近?”

“嗯,是我家,不過我現在不住那邊,我爸還在那兒。”

“你爸啊……他最近怎麽樣啊?”趙川欲言又止,揚手指著一旁的沙發讓他坐下。

“還那樣,不省心。”顧雲風如實回答著,“去年才辦了內退,退休後沒什麽事做,平常就買菜做飯遛彎喝酒。”

“他現在戒煙了嗎?”

“戒了,改酗酒了。”

趙川知道顧雲風過去遇到過些事情,但具體是什麽事情他沒細究,隻聽說他有個不省心的爹,把母親氣到一病不起。

“沒再拿著菜刀剁自己手吧?”

“他不敢了。”顧雲風冷笑一下,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雙手。他的掌心有一條極深的疤痕,十年前他抱著好玩的心態去找過一次算命先生,那大叔握著他這剛好折斷掌紋的手掌大驚失色,說他的事業線生命線感情線通通會在三十歲之前遇到一個巨大轉折,而這轉折是好是壞天注定,要麽靠他自己在未來把握,要麽給大師點錢財幫他提前渡過劫難。他嘛,當然是選擇轉身就走未來再把握唄。

“那明天你去現場走訪下,叫上許乘月,看能查到什麽。”趙川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這些天來,顧雲風其實無數次地設想過這種可能,會不會在姐姐忌日的那天,發現曹燕減刑出獄重獲自由,顧濤一時衝動精密布局送她下了地獄?

可如果父親有問題,自己一定會知道的。從他掌心生出這道刀痕開始,從往事隨風一切和解開始,他和父親就成了無堅不摧的家人。記憶中那些血肉模糊鑽心剜骨的瞬間,就像一根永遠跳動的針,刺痛他們看向明天的眼睛。

他已經把這件事藏進心底藏進身體裏,他攤開自己的雙手,盯著那道第一眼看去會觸目驚心的掌心傷疤,這是在他那段家庭破碎生離死別中,痛苦少年唯一的生活見證。

那封通知書一直放在家裏櫃子的抽屜中,直到前幾天,他做了那一連串的夢,才把通知書拿到墓碑前,一把火燒給了顧椿秋。

在最開始的五年裏,所有大人仿佛都在相互折磨,母親怨恨父親,這種怨恨越來越深越來越濃烈,直到後來他們辦了離婚手續。他清楚地記得辦完手續那天,母親抱著他哭得很傷心,而父親就遠遠地站著,然後牽過他的手,低頭走遠。

他轉過頭遠遠地看著母親,那是他最後一次在醫院以外的地方見到她了。

此後就是醫院裏不見天日的化療與手術,他和父親繼續去醫院照顧她,直到她和姐姐一樣離開了這個世界。

顧濤從顧椿秋出事的時候就開始戒煙了。他的戒煙行動持續了五年,斷斷續續一直沒真正成功。直到前妻因病去世,在替她守靈的那天晚上,顧濤忍不住又點燃了一支煙,看著小小的一間屋子漸漸被煙霧充滿,他突然發瘋似的把剛抽完一半的煙頭扔到地上,拚命地踩滅。

然後毫不顧忌地當著顧雲風的麵從抽屜裏翻出一把刀,狠狠地朝自己的手腕砍去。

那整個夜晚都是顧濤無聲的哽咽,他看著十三歲的兒子衝上去,一隻手緊緊捏住他拿刀的手腕,另一隻手迎著刀刃而上,傷口撕裂鮮血湧出。

隻是個少年的顧雲風咬緊牙關,眉眼淡漠地問他蒼老又絕望的父親:“你這樣折磨自己有什麽用呢?”

姐姐不可能死而複生,媽媽也沒辦法戰勝病魔重新活過來。而他手上包著厚厚的紗布,愈合的傷口每到深夜就讓人難以忍受。

哪怕是現在,顧雲風也會經常想起心底最黑暗的那段時間,想起母親去世後,當年辦案的刑警站在他麵前,蹲下身握住他的雙手,那一刻他眼中的藏藍色警服,崇高得仿佛在對天宣誓。宣誓多年後,他也會穿上這衣服,放下生與死。

顧雲風推開刑偵隊的門,他知道對自己而言,再也不會有比那更艱難的時刻了,而顧濤看到重獲自由的曹燕,也不過是一句“變成骨頭都認得出”。

百花街,南島嘉園。

許乘月在客廳裏等了一個小時,他家樓道的電子門禁終於響起音樂。一個身穿運動T恤腳踩人字拖的小夥子探頭探腦地往他家裏張望。他手裏拎了一個無比笨重的箱子,氣喘籲籲地放在門口,大剌剌地靠在門框上喊他。

“許師兄?”

“謝嶼安?”聽到聲音後他從客廳走過來,點亮玄關處的吊燈。

謝嶼安笑得一臉陽光,拖著人字拖踩上他家掃地機剛吸完灰的地毯上。嚇得機器人圍著他不停地轉來轉去。

“陸老師說你家的門鎖壞了,讓我來修一修。”他坐在客廳裏灌下滿滿一缸水,“外麵真是太熱了,電梯又在十樓壞掉了,我拎著那箱子走了九層啊。”

電梯壞了?這還是今年頭一次電梯出故障。小區物業越來越敷衍了,交的物業費到底養了些什麽人。他搖了搖頭,順手報了個電梯故障。

“師兄,我看了下你家的門,何止是門鎖壞了,整個門都快報廢了。”謝嶼安大驚失色地問,“怎麽搞的?進強盜了?”

“是啊,還是合法強盜。”他笑了下,打開電腦聯網登入家庭住宅的生物驗證係統重新開通權限,輸入自己的右手食指指紋和左眼虹膜。

“昨天我突然在家暈倒了,報警之後警察為了救我,就把門拆了。”

“嘖嘖,我說誰能有這麽大能耐。”謝嶼安撇了下嘴,打開手裏的箱子,把一整套安裝器材拿出來。

“怎麽突然暈倒了?有去醫院看看嗎?”

“還沒,最近有點忙。等過段時間,我再去應醫生那兒檢查下吧。”

“應醫生?是說應西子嗎?”謝嶼安一雙眼睛睜得很大,眼裏突然閃出星光。

“不,是她爸。”看著師弟聽到這話後黯淡的眼神,他走到次臥把放在裏麵剛送來的新門拖出來,“以前的門用不了了,我買了扇新的,和之前智能鎖的型號是匹配的。”

在他意外墜樓事件發生後的當月,謝嶼安在一次探視他時恰好碰見了在場的應西子,四目相望,用謝嶼安的話來說這就是一見鍾情啊,聊了幾句發現兩人也算是校友,他就興高采烈地加了微信想象出一段浪漫的因緣際會,沒想到女方至今也沒通過他的好友驗證。

“你要是喜歡她,就多來我們學校走動,她在校醫院工作,你還能常看看陸老師。”他看著謝嶼安彎下腰,找了把高度剛好的凳子坐下,對著門鎖一陣叮叮咣當。

“我們現在很忙啊,晚上十點叫正常下班,超過十二點才算加班。今天我還是打著給公司客戶提供服務的招牌才提前外出的。”

“壓榨員工。”

“師兄你不是也在智因科技實習過嗎。”謝嶼安神情輕鬆地拿出電鑽,“現在比你那時候還過分,特別是去年,智因科技開始大力發展生物醫學部門,說要做和人類無限接近的AI機器人。”

“哎,師兄,你說我們搞搜索引擎起家的互聯網公司,發展這種與行業不沾邊的業務是想幹什麽。”他轉身望著許乘月,小聲嘀咕著,“今年還拆分出來想上市,我們公司也不需要圈錢啊。”

“師兄你出去試試看,不行的話我再調整下。”說完許乘月被關在了門外,他站在黑暗的過道裏,伸出右手食指,登入內網權限通過,然後虹膜驗證,自動解鎖。

門開了。

謝嶼安站在屋裏,開心地跳起來轉了個圈。他這位師弟是個精力旺盛陽光活潑的人,一件成功的小事都能讓他高興很久。

“師兄,我發現那件事故以後,你變了挺多。”明亮的燈光下,謝嶼安收拾著自己帶來的箱子,先前沉重的器械不複存在,整個箱子看起來無比輕便。

“這叫前額皮質損傷,有變化很正常。”這是許乘月性情變化後應醫生給出的醫學解釋。他當時做的可是風險極高的開顱手術,恢複成現在這樣已經十分幸運了。

“那你現在怎麽跟陸永關係這麽和諧?”

許乘月一臉茫然地看著他。

“你們有段時間不是關係很緊張嘛。”謝嶼安漫不經心地說著,“你這是選擇性損傷啊,不好的都選擇性遺忘,精準定位,忘掉陸永坑你的那些事。”

他看似無心地說著,每個字卻都重重地敲在許乘月心上。

早上七點。刑偵隊在推測出來的第一案發現場,浦澱河上南小區河段的兩側拉了警戒線。

清晨的霧還未消散,太陽也沒出來,天色陰沉。河段兩側是高約三十公分的低矮灌木,雜草叢生無人問津。

前天下了一場暴雨,把可能存在的痕跡衝刷得一幹二淨。河岸上都是淤泥,上麵偶爾印著幾串腳印,但一看就是小孩子的腳,估計是貪玩跑到了這裏。

現場的人員分成三組,一組在案發區域內繼續尋找可能留下的痕跡,一組走訪小區常住人口調查是否存在目擊證人,還有一部分人去調取方圓兩公裏的監控。

顧雲風留在現場和技偵人員一同搜尋物證和痕跡,許乘月說自己還有十分鍾才能到,抱怨早高峰的公路堵得令人絕望,而更恐怖的是,過於遵守交通規則的自動駕駛程序居然連續三次在綠燈還有三秒結束的時候果斷選擇停下等待紅燈。

——它就不能嚐試著衝一下嗎?三秒鍾足夠通過這幾個紅綠燈了。

——這不是為了您的安全嗎。

顧雲風捧著手機,傻笑著回複許教授,肩膀突然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

“誰?”顧雲風猛地轉身,卻看見顧濤挎著個菜籃子站在麵前,還眯著眼睛去瞧他手機裏的對話,假笑著問道,“喲,跟姑娘聊天啊?笑得這麽開心。”

他關了屏幕,把顧濤拉到警戒線外麵。

“您來這兒幹什麽?”他指著黃黑色的條紋線說,“你不能進去。”

“我住這兒,跑過來不是很正常嗎?”顧濤不以為意地找了個小板凳坐著,“我剛剛在那邊買菜,有個老頭說這邊死人了,殺人案,四肢丟得到處都是,我就跑過來看看。”

顧濤恍然大悟:“所以真的是死人了,不然你怎麽跑來了?”

十分鍾後,許乘月一路跑著趕過來,站在百米之外時他就看到了顧雲風,他穿過人群,走到顧雲風麵前,彎腰歇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一抬頭看到顧濤這個幹瘦又精神十足的小老頭,許乘月先是覺得有點眼熟,對比了下二人的相貌,估計這就是父子倆了。

“顧叔叔早。”他禮貌性地問候一聲,轉過頭就問,“你爸怎麽會在這兒?”

“這說來就很巧了。”顧雲風一臉尷尬地解釋著,“他就住在這個小區,剛好是第一現場,巧吧?”

許乘月頓時無言。

“我已經讓舒潘去調監控了。”他哢嚓哢嚓拍了幾張現場照片,緊接著就收到短消息,文昕讓他迅速去看一眼監控。

於是他眼眸一轉對許乘月說:“要不,你也去走訪下群眾?”

“走訪群眾?”

“就是走訪我爸,剛好他在這兒。”顧濤作為七拐八彎的案件相關人員之一,遇到這種巧合也確實該配合調查。說著他衝顧濤勾了勾手指,他爹就不情不願地走了過來。

“我這會兒去看下監控,許教授給你介紹下。這是我爹,顧濤,有什麽要問的盡管問,他不配合調查你就叫我,我來使用點手段。”

“問?問什麽?”顧濤手裏還提著一籃子菜,滿臉莫名其妙,“我還要回去做飯。”

“6月24日淩晨有人在這裏遇害,老爸你配合一下許警官啊,問什麽都據實回答。”

“我買的這菜……”

“現在還早,耽誤不了你做飯。”隨後他把筆記本和圓珠筆塞給許乘月就匆匆離開了,留下毫不熟悉的二人麵麵相覷,大眼瞪小眼。

顧雲風想讓我問什麽?他機械地打開本子,翻到空白的一頁,茫然地佇立在原地。

應該問他有沒有目擊到什麽,還是問他是否在案發時間有不在場證明?

早晨陰霾的天空終於被陽光穿透,灰色的薄霧漸漸散去,萬裏無雲,晴日當空。顧濤見狀把手裏拎著的菜籃子找了個地方放著,未等許乘月開口就問了起來。

“小夥子,你是顧雲風的新同事?”

“是。”

“哎喲,你怎麽就想不開跑去刑偵隊啊。”顧濤痛心疾首地搖頭,“你多大了?哪年的?哪裏人?家住哪兒?剛畢業?有女朋友嗎?”

許乘月張口結舌。

“去刑偵隊多久了?”

“一個多星期……”

“那還好,這個工作危險,又辛苦,你看顧雲風,未老先衰,還沒談個女朋友。小夥子好好想想,你看你長這麽帥,文質彬彬溫文儒雅,做什麽不好啊。”

未老先衰?平心而論,顧雲風雖然看起來比他的實際年紀成熟穩重,但絕對不是未老先衰啊。

“沒、沒有。”他戰戰兢兢地回答著。

“要抓緊時間啊,別等到年齡大了,想找女朋友也沒有了。”

許乘月一頭霧水。

顧濤歎了口氣,揉了揉太陽穴:“你要問我什麽問題?”

繞了半天終於回到正題上,許乘月一度感覺自己才是那個被走訪的群眾,年齡家庭婚否興趣愛好都要被問得清清楚楚。

“6月23日晚上八點到次日早上六點,您在哪裏,做什麽?”

“我那天喝多了,很早就睡了。”

“有誰可以為您做證嗎?”

“顧雲風啊。”顧濤脫口而出,一本正經地說,“不過他可能也喝多了,說的話不算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