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AI芯片?”

顧雲風點點頭:“但他腦袋裏是什麽,我就不知道了。”假如他腦內的異物真的是AI芯片,那這件東西會對許教授帶來怎樣的影響?

控製他的思想?壓迫他的神經?還是僅僅隻是替代了一些血管及激素分泌的次數?

“等等,你讓我想一想……”應西子捂著臉仰靠在沙發背上,什麽都不想說。

“其實吧,我們也都不了解這些前沿科技。”他歎了口氣,“最好的辦法,還是直接去找你父親。”

“我試探過好幾次,他都不說。”她用手撐著額頭,抱著雙腿窩在沙發裏。顧雲風看她麵色這麽暗沉,又穿著比較短的裙子,於是坐到她旁邊拿了件衣服蓋在她腿上。

“可以試下找找他的工作資料?”

“你讓我偷東西啊?”

“也……不算偷……吧……”他心虛地回答著,想說這怎麽算偷呢,為了查清真相的操作,不能用“偷”這個字。

明明是協助調查。

話剛說完就看見應西子睜大眼睛瞪著他:“不!行!”

她迅速想起前幾天被迫相親的事,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上次就是你讓我跟他說什麽看上哪個哪個醫生,害慘我了!”

害慘?他回憶了一下整件事,其實也沒特別慘啊,就是……去相了個親?

“說起來這事我都忘了,上次相親怎麽樣?對那男的還滿意嗎?”他關切的目光再次點燃了應西子的怒火,在他連聲求饒著“不要打左手不要打左手”

的聲音裏,他從頭到腳被抱枕用力砸了一遍。

還好真的沒砸到他受傷的左手。

“所以那天你給我發了個錄音啊……”他重新查看了和應西子的聊天記錄,發現那天收到的是一段加密後的錄音。

“你沒看到?”應西子忍住怒氣提高音量,“我可是為了這些信息,忍耐著和那個‘未成年’聊了很久啊!”

“真不好意思。”他點開那段錄音,“密碼發我。”

“乘月的生日。”

“哦,0206。”他輸入幾個數字,趕緊勸勸處於生氣狀態的女生,“別生氣,想點開心的事。”

他在女孩的憤怒中趕緊聽完了錄音,對她豎起大拇指,說她真是女中豪傑絕世好友,許乘月有她這麽個摯友真是前世修了幾百年的福分。

“所以現在乘月的案件,我們有了一號嫌疑人陸永。”他用開玩笑的口吻說。此時此刻,他和應西子一樣,都堅定地相信許乘月去年的墜樓事件並不是意外,他在命懸一線之時被交到了應邗的手上,手術中他受重傷的腦部,卻被人不知鬼不覺地放置了一個未知異物,簡直是個定時炸彈。

“恐怕還有個二號嫌疑人吧。”應西子長歎一聲,抱著抱枕非常失落。她想不出自己的父親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完成了這場手術,救人一命?利益驅使?

勢力勾結?

假如應邗真的知道些什麽,假如他徹底無辜,怎麽他從頭到尾都沒跟她透露過一個字,還篡改了許乘月的體檢報告?

“你這麽不相信他?”他問應西子。

“你信他嗎?”

“不信。”顧雲風搖頭,“但你放心,他肯定不是主謀。”

聽到這假惺惺的安慰,應西子又憤怒地瞪了他一眼。

他們現在並不能確定許乘月顱腦內的異物是什麽,隻知道有些人在拚命掩蓋這件事。為了掩飾陽光下一棵大樹爛掉的根係,他們可以罔顧法規,奪人性命,將世間的規則踐踏在地。

“上次那個相親對象,你真對他沒興趣?”

應西子把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毫無興趣。”

“他在什麽公司?做什麽的?”

“智因科技的IT工程師啊,你幹嗎?”顧雲風突然打聽這個讓她有點驚訝,但看他很認真的樣子,又不像要取笑她。

“怎麽最近的案子老跟這個公司有關係……”他警覺地抬頭看了看天花板,然後彎腰沿著牆壁踢腳線走了一圈。

病房裏暫時是安全的。

假如他不小心猜對了,許乘月腦袋裏的東西真的是一張AI芯片,那這芯片是用來做什麽的?

控製思想?重塑記憶?

假如重塑了記憶,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麽許乘月會堅持說自己喝多了酒,才在風很大的夜晚,為了看星星而從實驗室的樓頂墜落。

往好處想,把這個未知物體放置在他腦內,隻是為了讓他在腦死亡的危機中存活下來。那瑞和醫院體檢中心隱瞞這個東西的存在,又有何居心?

他眼前不停閃現著昨晚燈光下許乘月黯淡的雙眼,他無助又期待地問自己:“假如我不是一個正常人,會怎麽樣?”

假如不是正常人,也不會怎麽樣。還是該吃吃該睡睡,研究自己喜歡的東西,有案子就跟著他去案發現場。況且,什麽才算正常人呢?誰都沒法給個準確的定義吧。

顧雲風下意識地皺緊眉頭,他關上窗,外麵不是個晴天,天空很低,雲也挺多,可能快下雨了吧。

轉過身,他看見應西子正對著一處反光的玻璃眨著眼,他忍不住笑了,然後問她:“陸永,還有乘月他們學校那個實驗室,跟智因科技有什麽關係?”

“智因科技給他們提供資金,是大金主。”應西子很肯定地說,“學校裏都知道。”

“那現在,智因科技是南浦大學AI實驗室的最大投資方,智因生物是智因科技的全資子公司,而智因生物又是瑞和醫院的最大股東,占股50%以上,而且乘月墜樓後,就是在瑞和醫院做的手術。”

他找了支馬克筆,在複印的病曆後麵畫了個圓圈,圓圈裏圈著智因科技這家國內當前價值最高的科技公司,向左指著智因生物,向右是AI實驗室,智因生物這家剛進行IPO的子公司上有一條虛線指向瑞和醫院,最後許乘月再連接上瑞和醫院。

“這就成了一個封閉的圓形。”他咬著筆點頭,對自己畫的關係圖非常滿意。

“還有個不爭的事實。”應西子歎氣道,“智因科技現在在大力發展AI芯片呢。”

還真是這樣,最近科技板塊的新聞基本被智因科技承包了。

“他們可能準備承包地球走向宇宙了吧?”顧雲風嘲弄著說,“把自己原本的部門拆成公司去上市就挺奇怪的了,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嗎?”

“肯定有鬼,我的直覺。”應西子咬牙切齒地說著。雖然她不了解這些科技公司之間的項目運作,但當所有的詭譎都指向同一個方向,匯集到同一條河流時,事件的中心一定有一個發光發熱的磁場。

隻是有麵鏡子隔開了磁場,他們隻看得見自己的世界,而忽略了鏡子另一邊的真實。

“要解決這件事,還是先從你下手吧?”顧雲風側身看著她,滿臉期盼地說。

“我?還是我爸?”

“你爸,還是需要你去打親情牌,套話,再趁機找些資料。”

“做不來,而且我都不知道你需要什麽資料。”她幹脆利落地拒絕。自從上次那件事後,她決定拒絕顧雲風的一切命令,堅決不服從,甚至對著幹。

“不過,我倒是有一個建議。”她笑得挺燦爛,一臉惡作劇地看著對方,“我爸最近啊,最擔心的就是我的終身大事,也不知道他抽什麽風。”

“哦……你想做什麽?”

“我看顧隊儀表堂堂,工作穩定收入尚可,年齡合適身強體壯,去我家吃頓飯吧。”

她見顧雲風猛咳了幾下差點從病**栽下來,趕緊解釋道:“哎呀,以什麽身份吃飯不重要,你不是要偷東西嗎?我給你創造機會,你去偷我家。”

“你是他親閨女嗎?”半分鍾後他才平靜下來,滿臉的難以置信。

“是啊。”她回了一句,然後低下頭自嘲地笑著。幾秒之後,她抬起頭,擲地有聲地告訴他:“他一直教我要誠實正直,我希望他也是這樣的人。”

許乘月這一天眼皮一直在跳。

所有被害人的血液中均檢查出安定類藥物。

王坤到達現場時其他人已經進入昏睡狀態,這說明安定類藥物一定是由其他人提前放入的。而這個人不是王坤的同夥,那最大的嫌疑,就是最後一個離開江家別墅的人。

“最後一個離開別墅的人啊?”顧雲風和他一起吃著晚飯,“江水珊的家教,一個叫邱露的女孩。”

“邱露?”

“是叫這個名字,還是你們學校的呢。”顧雲風放下筷子看著他,“你的意思是,她可能就是那個下藥的人?”

“也對,除了她,其他人都不具備條件。”

“那真巧了。”許乘月點頭。

“你認識這個女孩?”

“我今年新收了一個學生,就叫這個名字。”

許乘月現在已經被趕到了小房間的木板**,睡眠體驗大大下降。這些天他的睡眠很淺,晚上難以入睡,早上醒得很早。睜開眼的時候天才剛剛有點亮,時間顯示六點不到。

他突然很想吃米粉,就提早出去找了個賣湯粉的早餐店,猶豫了好久才要了一碗沒放辣椒的酸辣粉。

大概隻能叫酸粉了。

最近他的生物鍾越來越偏離了。而偏離得更厲害的,是他越來越不可思議的夢境。

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做夢的?好像是在認識顧雲風不久之後。在這之前他從沒做過夢,可後來他有了很多很多的夢境,這些夢境更像是真實發生的事情,像是他失落的細小記憶。他見到過自己站在實驗室屋頂的情形,見到漫天的光汙染,還聽見自己的筆記本電腦被扔下去後摔在堅硬路麵上的碎裂聲。

那一刻他心裏好像有什麽東西一同碎掉了。

他還夢到過一個紅色絲絨的禮盒,上麵係了個蝴蝶結,一看就是女性喜歡的包裝。

這次他依然夢到了同樣的場景,風越過山川、河流,帶著血腥的氣味。而他站在實驗室的樓頂,抱著台筆記本電腦,一步一步向後退。

黑暗的陰影中有幾個模糊的人影,一步步逼近,周遭充斥著危險氣息。

這天的夢裏他終於看到了從黑暗中走出的人,那個他無比熟悉、尊為師長、親如父親的人。

他看著陸永朝自己走來,臉上隻剩冷漠和憐憫。

夢裏的那個許乘月握著匕首的雙手不停地顫抖著,和此時握著筷子卻無法平靜吃飯的自己默默重合。

許乘月終於感受到了自己過去的懦弱和無能。那一刻的他隻是個腦袋一根筋的科研工作者,在身後的驚濤駭浪、身前的暗流湧動中,他慌亂地選擇了最糟糕的結果。

一年前。

瑞和醫院重症監護室。

呼吸,睜眼,張嘴。

但他沒說出話來。語言的表達是一個緩慢又需要學習的過程,對於這個階段的他而言,是個暫時達不到的高度。

他輕輕抬了抬手,注意到自己手上戴了塊玫瑰金的腕表,有點沉,但他記得這個東西對自己的父母還挺重要。

既然是重要的東西,又價值不菲,那就留著吧。

然後他問了一遍自己,我是誰?

下一秒他就立刻想起了答案,自己叫許乘月,是南浦大學的講師。他現在沒什麽家屬,父母五年前因公殉職;和自己最親的人,是碩博期間的導師陸永。

他此刻會躺在這裏,是因為幾天前,在陸教授的師門聚會上,他喝了太多酒,跑到實驗室的樓頂去觀星賞月,一腳踏空隨風墜樓。

所有的時間、人物、地點、事件,還有自己和他們的關係,都在數秒間被激活。

他抬起頭,看見病床邊上戴著黑色貝雷帽的應西子,她手裏拿著本書昏昏欲睡。手中的書不經意地砸到她自己的腿,她驀然驚醒,睜眼就看到了醒來的許乘月。

她扔下書,走到許乘月麵前,激動得帶著哭腔說道:“乘月你嚇死我了!你醒來真是太好了!”然後一臉期待地問他,“你沒失憶吧,還記得我是誰不?”

當時的許乘月真的並不認識他,在他的記憶中,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女孩,當然不記得她。所以他搖了搖頭,在應西子不死心地又問了一遍後,他繼續搖著頭。

“我爸那個庸醫。”應西子憤懣地發了句牢騷,踩著細細的高跟鞋就跑出去了。

他看著突然跑出去的女孩有點不知所措,好在沒過多久她就回來了,領著一個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他們兩人長得很像,許乘月估計應該是父女關係。

兩個人小聲嘀咕了幾句話,應西子就撇著嘴推門離開了,病房裏隻剩下他和這位中年醫生,也就是應邗。

那一天太陽從陰霾許久的天空中跑出來,雲都消散了,一朵花從窗外的樹上落下,被風吹進他的病房裏,讓他誤以為是春天的新生。

他永遠不會忘記應邗坐在旁邊對他說的話,這個中年男人疲憊不堪的臉上似乎有著悲天憫人的無奈,他在無數次提問和許乘月無數次點頭搖頭後確認了許乘月的情況,然後雙手合十向前傾斜,小聲跟他說:“乘月啊,你現在醒來了,我也有些事必須跟你說一下。”

他有些奇怪地看著眼前這人,手術成功應該是件值得開心的事,但應邗看起來心情挺沉重,他隔了好久都沒說話,欲言又止,還時不時站起來左右踱步。

猶豫了很久,他檢查了下病房裏的東西,確定沒什麽問題後關上窗戶和病房的門。

“你能醒過來,並不是什麽偶然的事情。”

“乘月啊,以後,如果還有很長的以後,無論發生什麽,你一定要堅信一件事。”應邗放下手中的病曆和筆,眼神複雜卻堅定地望著他,“你一定要堅信自己是人類,人類是有道德法律限製的。”

“人和動物不同,因為人有法律約束。”

“人和機器也不同,因為人是有道德和感情的。”應邗勉強地笑了下說,“從一張白紙到複雜的人類,中間要經過無數波折與磨難,隻要你接受法律約束,隻要你遵從道德約定,你就是一個人類。”

他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記住了這個救回自己性命的神經外科醫生。

一年半以後的現在,他回想起應邗說的話,突然間不寒而栗。吃完早飯他開著車往學校方向去,不經意間抬頭,看到天空被一道飛機劃過的雲一分為二,撕裂開來。

他此前從來不做夢,應醫生也曾經跟他說過,你做不了夢的。可昨天他在黑暗中看到了陸永虛偽的麵孔,看到了鋒利的匕首。假如這些真實到可怕的畫麵不是夢境,它們就隻能是記憶了。

自己失足墜樓,手中的匕首不翼而飛,他明明是個克製到不會喝醉的人,卻莫名地被安了個喝多了酒出事的故事。

一箱水果,一個分離式全自動咖啡機。

顧雲風用幸存的一隻手拎著最重的水果,指著她手裏沉重的咖啡機問:“你爸喜歡這個?”

“對啊,前段時間一直說要買。”她咬著嘴唇把快抱不住的機器往上托了托,“他喜歡用這個泡茶。”

“用咖啡機泡茶?很獨特啊。”

“普洱加牛奶,他說在醫院試過,非常美味,可惜我還沒嚐過呢。”

“哦,應該會好喝。”他想象了茶葉被打碎後混合著牛奶的顏色,白色加點青綠,茶味濃鬱,樣子也挺好看,於是點點頭問:“那這咖啡機……是你買的?”

“就說是你買的唄。”

“有點怪不好意思的。”他才說完就收到應西子的一個白眼,隻好閉上嘴,拎著一箱水果,自覺地保持傷員的虛弱。

走了十分鍾就到了應西子家的那片小區,綠化率很高,從遠處看就像隱藏在山林間。據她所說,許乘月的導師陸永也住這附近,他要是有興趣,哪天去拜訪一下也可以。

可他想了下,許乘月的導師也不認識他,假惺惺地拜訪什麽呢,還不如直接傳訊約在公安局裏見麵,幹脆爽快一步到位。

他站在小區門口,輕輕晃了下受傷的手,他這兩天時不時就會活動下胳膊手腕,確認還有知覺就放心了,至少神經沒壞掉手就應該廢不了。

“乘月今天去學校了嗎?”應西子走在他旁邊靠後一點,高跟鞋的聲音一直沒停。

“嗯。”他點頭,望向不遠處的高層,看著幾隻停在陽台上的鳥,“這幾天他的情緒不太好,應該是感覺到哪裏不對勁了。”

“他還住你那兒?”

“是啊……”

“嘖——”女孩嫌棄地看了他一眼,搞得他莫名心虛。

他清了清嗓子,快走兩步,趕緊轉移話題問:“一會兒去你家後,怎麽介紹我比較好?”

“同學,暗戀的同學。”應西子一本正經地回答。

他愣了一下脫口而出:“是我暗戀你還是你暗戀我?”下一秒他就停下腳步轉過身,身後的應西子沒站穩一頭撞上他肩膀。

怎麽扯到暗戀上去了?他發現自從應西子相親之後,事情似乎往什麽奇怪的方向發展了。他琢磨著她可能是對戀愛有了什麽新的感悟,打算從頭開始不再吊死在許乘月這棵樹上。

“你覺得呢?”應西子揉了揉自己的腦袋,怨念地看著他。

“就普通同學唄……”

“你不能暗戀一下我嗎?”

“啊?我真沒……沒暗戀你啊。”他愣了下,非常尷尬地說著。

“假裝,我是說假裝啊!”應西子跺了下腳,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心態,可能是覺得上次被顧雲風害成那樣,對方卻一點都不愧疚,必須得捉弄一下他吧。

顧雲風隻好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其實心裏想著什麽叫假裝暗戀,這詞是她自創的吧?暗戀本身就不會被人發現,怎麽假裝?

他思考了一下,覺得“假裝”應該體現在心裏,心中無愛即是假裝。那“暗戀”該如何表達?估計是從細節從眼神表達吧。也就是說,他要以精湛的演技表現出自己對應西子的愛慕,隻走細節不走心。

太難了。而且毫無道理。他完全想不通這種做法除了讓應西子體驗一把被捧在手心裏的感覺還有什麽作用。

“我媽今天不在,就我爸在家,他剛好這周末休息。我跟他說過有以前的同學過來吃飯。”

“反正呢,你就假裝和我關係很好嘛,我爸一激動,說不定就什麽都跟你說了。”

“他這麽怕你嫁不出去?”顧雲風哭笑不得地問。

“誰知道他最近抽什麽風。”她一臉絕望地攤手。

應西子手裏拿著鑰匙,她把抱著的咖啡機放地上,哀怨地看了眼顧雲風不能動的那隻手,無奈地搖搖頭。

旋轉鑰匙,門才開了條縫,一個高昂的女聲就傳了過來。

“寶貝!你終於回來了,我和你爸等好久了。”說著一個頭發燙了大波浪穿紅色上衣的女士推開門,一看相貌就知道是應西子的媽媽。

你媽不是不在嗎?

他沒出聲,用眼神和口型問著應西子。對方卻隻是一臉絕望地看著他,似乎在說:我也想知道啊。

“哎呀,你就是西子的男朋友吧?”應媽媽熱情地拿起地上的咖啡機,嘴裏說著“明明手不方便怎麽還送這麽大體積的東西,真是太費心了。”

男朋友?什麽鬼?

顧雲風站在門口目瞪口呆。

他在短暫的幾秒內腦補出了一場狗血劇,應西子不是一直喜歡許乘月嗎?

可剛剛發生了什麽?接下來要發生什麽?誰是她男朋友?

“哎呀,媽,這是我同學,你瞎說什麽。”她看了眼依然目瞪口呆的顧雲風,尷尬地歎了口氣。

“好啦好啦,同學,你的同學。”應媽媽拍了下自己閨女的腦袋,“你啊,平時怎麽不多帶帶同學來家裏吃飯?”

應西子一時也不知道怎麽反駁,她輕輕動了動嘴角想說點什麽,最終還是沉默了。她把咖啡機放進餐廳,看著應邗找出自己珍藏的茶葉,說是讓他們嚐嚐咖啡機做出來的茶。

茶味確實更濃鬱,香氣充斥在整個房間,漸漸彌漫到窗外。

而顧雲風還呆立在門口,準備下一秒就轉身撤退。

坐在角落裏的那個女生是他今年新收的學生,邱露,江水珊的家庭教師,江家案發當晚除明確的凶手外,她是最後一個離開別墅的人。她手裏拿著書,戴了副眼鏡,書卷氣很濃,但現在許乘月怎麽看都覺得她眼中透著點殺氣。

此刻許乘月正例行匯報著AI偵探項目的進展。他係了領帶穿一身黑色正裝,陸永坐在旁邊,氣質很儒雅。邱露是第一次旁聽,看表情似乎也很詫異在這兒見到他,目光對碰後她慌亂地低下頭,假裝翻著書。

“未來AI偵探的核心是以AI芯片為載體的人工智能,鏈接的數據共有數百個接口。最終形態是一個趨向自動化的探案處理器,承擔著偵探的作用。”

許乘月收回目光,把注意力集中到演講的材料上,繼續匯報著項目情況:“它擁有類似人類的大腦結構,通過外部的接口數據進行推理判斷。根據現有的算法,一般的刑事案件,我們的AI偵探,可以完美解決,大大提高案件的偵破效率,為複雜案件留出更多人力去跟蹤解決。

“人類大腦包含數十萬億的突觸,我們的芯片采用憶阻器這種電子突觸器件,儲存空間會更大。AI偵探中運用上億個人工神經網絡模型和深度學習算法搭建了類腦係統計算,這些神經網絡類似於人腦中的突觸,可以傳輸數據,自我判斷,主動學習,像人的大腦神經一樣傳遞信號。

“未來我們會與生物科技公司大力合作。智因科技,國內最領先的人工智能研究基地,以搜索引擎起家的巨型科技公司,在去年進行了組織架構調整,大力發展生物醫學部門。我們的願望就是將人工智能,以及未來的基因技術更多地運用到刑偵中,讓科技給城市帶來最大的安全感。”

“說得不錯,小夥子。”一位年長但頭發依然濃密的老者為他鼓了掌。許乘月見過這位先生,三所的上一任所長,也正是南浦大學生物學院的在任院長戴舒廷。

而自己上一次看到他,是在電視上對智因生物CEO方邢的采訪中,戴院長和他握手合影。

“這是我們學校最年輕的副教授。”戴舒廷向其他人介紹,“年輕有為,前途無量啊。”

許乘月禮貌性地點頭微笑,可注意力依然放在邱露身上。自己並沒有通知她來,她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她明明隻是南浦大學一個普普通通的學生,根本沒有資格參加這樣級別的匯報。

他有些恍惚地站在會議室中央,過了好一會兒才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揉了揉眼睛,轉身望向角落那個位置,突然發現隻有短短的十幾秒鍾,但邱露已經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那裏隻是一個空座位。

陸永在台上高談闊論,談笑風生。許乘月打開電腦,重新翻出江家滅門案的材料。修長的手指敲擊著鍵盤,他盯著屏幕上的文字,漸漸想到些之前忽略的事情。

今年他原本也沒有收碩士的打算,但陸教授給他推薦了這個女孩,說是掛在他陸永名下,實際上由許乘月來帶。所以事實上,這個女孩算是陸永的人。假如她真的和江家的案子脫不了幹係,那她被派到自己身邊,是有什麽目的嗎?

許乘月的雙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江家出事當晚,最後一個離開的就是邱露。她大搖大擺地從正門離開,在遇到回來的江洋時,冷靜淡定地打了招呼。

她跟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王坤擦肩而過時,似乎已經預知了江洋的結局,知道眼前這個人,很快將會不再說話。

右手輕輕鬆開,手中的鼠標啪的一聲掉落在地,許乘月彎腰撿起的時候,陸永正和生物學院的戴院長正談論什麽,目光不時瞟向自己。他找出手機,指尖飛快地滑過,給顧雲風發了條消息。

——你在哪裏?

很快就收到了回複。

——應西子家。

哐當一聲合上筆記本電腦,許乘月單手拿住,沒跟陸永打招呼,眾目睽睽下邁開步子走出了會議室。

強烈的光照下,許乘月的皮膚看起來特別白。伸出手遮擋了下光線,他穿過人聲鼎沸的操場,徑直向校外走去。他甚至沒來得及想為什麽顧雲風會在那麽一個地方,就打了個車直接到了應西子家所在的小區門口。

應西子家離學校很近,打車不過五分鍾路程。他一路跑著上了樓,手裏還拿著筆記本電腦,正準備敲門,門就自己開了。

顧雲風站在他麵前,左手上纏著繃帶,滿臉的生無可戀。

看到他後,顧雲風臉上的絕望立刻被驚愕代替:“你怎麽來了?”

“一定,一定還有第三個人。”許乘月輕輕彎腰,一邊喘著氣一邊說。

“是誰?”顧雲風下意識地問。但很快他就意識到這裏不是說這些的地方,趕緊點頭,說:“你終於來了,簡直救我於危難之中,我們換個安靜的地方討論工作。”

他轉身向應西子揮了揮手,一臉肅然地想要離開。

緊接著就被女孩尖銳的聲音釘住了腳步。

“你們倆都不許走!”

三個人尷尬地坐在同一張桌子旁。應西子的父母一臉疑惑地坐在沙發上,看著三個年輕人在那兒大眼瞪小眼,誰也不敢先開口。

“好久不見啊乘月,你怎麽也來了?”應邗詫異地看著他,總覺得事情有點古怪。

“我來找我們隊長。”許乘月一本正經地說,連著喝了好幾杯水。但緊接著他終於意識到問題,猛地轉身看向顧雲風,眼神充滿質疑:“不對啊,你怎麽會在這兒?你們很熟嗎?”

“我怎麽在這兒啊……嗬,嗬嗬……”顧雲風僵硬地笑著,也不明白自己怎麽就左右不是人了。他扯了扯嘴角,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應西子。

他總不能說是為了許教授你腦CT異常的事來的吧。

應西子低下頭,躲過顧雲風的眼神,剛剛叫住兩人時的霸氣悄然消失。她十指交叉,盯著麵前泡過的茶,一言不發。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虛什麽。

“小顧來我們家做客啊。”應邗自然而然地說著,“乘月你也知道,我這女兒也不小了,我的意思是讓她多認識認識周圍的異性,大家多交往交往。你們顧隊就很不錯。”

“啊?”許乘月一臉茫然地看了看應西子,再看看顧雲風。

“不,不是的。”顧雲風小聲說。

說完他深呼一口氣,發現自己還是沒法解釋,簡直有口難辯。現在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複雜關係?

應西子的父母似乎想撮合他和這女孩,可應西子原來是喜歡許乘月的,現在……她好像對自己挺有好感?

什麽時候開始的?他都沒注意到。

顧雲風手上出了一把冷汗,自己怎麽就無緣無故地成宇宙中心矛盾集中體了?他這算什麽?挖牆腳?挖兄弟牆腳?插兄弟一刀?

不不不,應該是公平競爭。

……還是不對,他之前並沒有想過和這個女孩子有什麽工作以外的交集啊。

所以這實際上算是應西子父母為了讓女兒找到幸福的一廂情願?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他都快忘記自己來應西子家的本來目的了。他來這兒是要尋找許乘月病情的蛛絲馬跡的啊,結果現在每時每刻每分每秒都想著跑路走人。

“不是什麽?”應邗更疑惑了。他望著自己的女兒,看她低著頭逃避這種奇怪的氛圍,簡直想伸手把自己閨女的腦袋抬起來。

但他還是忍住了,調整了許久,他終於能和藹可親地對三個年輕人說:“你們慢慢聊,我和西子的媽媽做飯去,一會兒都在這兒吃飯啊。”

應邗走之後,三個人都鬆了口氣。

牆壁上的掛鍾不緊不慢地晃悠著,許乘月坐在顧雲風對麵,一臉茫然地看著兩個人,繼續問道:“你怎麽會來這兒?”

還沒等顧雲風回答,他似乎領悟到什麽,眨了眨眼,意味深長地說:“難道……你們……”

“我們?”顧雲風發現自己手腳都麻了,他苦笑著用手遮住半張臉,一臉哀怨地看了眼置身事外不想回應的應西子,連忙對許乘月擺了擺手,“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倆什麽時候好上的?”

“還沒有。”

“馬上要有了?”

這都什麽事啊。顧雲風仰頭望著窗外的雲,廚房傳來一陣酸酸的味道,他鼓起勇氣喝了一大杯咖啡機打的茶。

“怪不得上次我叫你吃燒烤,西子會在旁邊!”許乘月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原來你們在約會。”

他很認真地看著二人:“不好意思,以後我一定注意,不做電燈泡。”

陽光耀眼地跳進來,屋內一片寂靜,隻有從不遠處傳來的切菜聲。

應西子抬起頭,皺著眉說了聲“沒有”。她纖細的手指抓住桌上裝滿水的杯子,恍惚地舉到空中,然後喝了一大半。

“沒有,真的沒有,我們什麽都沒有。”顧雲風也趕緊解釋道。

“那我就當什麽都沒有。”許乘月淡然地說著,又像想起什麽似的突然發問,“你們倆怎麽搭上的?”

“我想起來了,有次西子找我要了你的聯係方式。”他恍然大悟,然後轉頭望向應西子,“你後來找顧隊是有什麽事嗎?”

啪的一聲,應西子手裏的杯子也掉到了地上,好在地板上鋪了地毯,杯子質量過關,並沒碎成碴。

她總不能說自己找顧雲風調查他的事吧。她撿起杯子,求助地望向顧雲風。

“還不是為了你。”顧雲風趕緊扯了個謊,手指有節奏地敲著桌麵,直接把許乘月拉下了水。

“西子擔心你身體,特意找我多關注關注。”

“是嗎?”許乘月挑起眉毛,“那你今天來找她是為什麽?”

顧雲風笑了笑,靠近許乘月小聲說:“她最近啊,被催婚,我來替她擋一下。”

“朋友有難,就要犧牲自己,兩肋插刀對不對?”見許教授沒有反對,他手搭在對方肩上,繼續說,“不如這樣,幫忙幫到底,我們倆就都假裝在追西子,這樣她爹媽就更放心了。”

“怎麽追?”

“咱倆假裝打一架,爭風吃醋?”

看著他們輕鬆地討論這個問題,應西子不知怎麽心裏有些難受,她多多少少都對兩人抱著一點期待,可他們現在這個反應,明顯對自己沒什麽想法嘛。

她咬著嘴唇,越想越委屈,突然就埋下頭哭起來。

這傷心的哭聲終於把應邗引了過來,他看著自己哭到快要斷氣的閨女,心痛又疑惑地看著另外兩個人:“你們對她怎麽了?”

他手裏拿著一根綠色的大蔥,係了個圍裙,顧雲風和許乘月兩人在他的注視下瞬間詞窮,三個人麵麵相覷,一時間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還是應西子帶著哭腔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她一邊擦眼淚一邊擤著鼻子,斷斷續續地說:“沒、沒怎麽。”

“你哭這麽慘怎麽會沒怎麽?”

“ 真、真沒什麽。” 說著她又哇地哭出來, “ 你們倆不是要打架的嗎?!”

“打架?”顧雲風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可他這會兒還真打不起來。

“什麽意思?”應邗一臉問號地看著自己哭花了妝的閨女,然後望著不明所以地放下羹湯趕來的自己老婆,機械地搖了搖頭。

年輕人的世界他是真的不懂。

“你到底為什麽會在應西子家啊?”回去的路上,許乘月忍不住再次問道。

又回到這個問題上來了。他很想說還不是為了調查你去年墜樓的案件啊,但這些事許教授打從一開始就不知道,現在也不方便告訴他。

剛剛在應西子家,他花了好大工夫才把應邗忽悠過去。必須要承認應西子是個灑脫爽快的姑娘,雖然心情極度不佳,但還是沒有再發作出來,稀裏嘩啦地哭了一頓後配合著他們,跟一臉茫然的父母說,自己被兩人在刑偵隊的英勇事跡感動得一塌糊塗淚流滿麵。

那段尷尬的過程就這樣被謊言圓了過去。

想到這他趕緊換了個話題,扯回到江家的滅門案中。

“現在懷疑江水珊的家教,邱露。就是監控上那個最後見到江洋的女孩。”電梯停在他們麵前,兩人站在狹窄的電梯裏,背後屏幕上播著保健品廣告。

“在江洋回到別墅前其他受害者就已經死亡了?”

“是不是有這種可能?”

“是。”顧雲風點頭。他們之前一直陷入了一個思維誤區,認為殺害這四人的凶手是同一個人,以為四人的死亡時間基本一致。

可如果把他們分成兩個同一地點的不同犯罪現場,那麽兩個犯罪現場的嫌疑人都清晰可見。

“之前對邱露的調查基本為零,隻知道她是南浦大學的學生。”許乘月接著說,“我過來的時候給文昕發了消息,她剛把邱露的資料傳給我了。”

顧雲風接過他遞來的手機,打開上麵的一封郵件。

“這個叫邱露的學生,是因女子花劍保送進的南浦大學,明年畢業,今年年初開始在智因科技實習。”許乘月複述了一遍郵件內容,看起來除了這份家教工作,她和榮華生物、和江家都沒有任何交集。唯一和凶手符合的特征是,她具有造成死者致命傷口的能力。

邱露在江家的時候並沒有受到過什麽不公對待,她和江水珊也相處得比較融洽,她有什麽動機去殺害這三人呢?

“你還記得榮華生物最開始陷入的醜聞嗎?”顧雲風問。

“非法研發藥物?”

“對。但是過了這麽多天,這件事已經被江家的滅門案完全遮掩住了。”

他停頓了下,“到底是非法研製什麽藥物?”

新聞基本查無此事,非法藥物毫無音訊。網絡上所有的討論都隻是圍繞著江家被害的案子,非法藥物下相關關鍵字全部被清理得幹幹淨淨,就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這件事。

他隱隱約約覺得榮華生物的醜聞、江家的滅門案件,根本上都是因為他們知道了什麽驚天動地的隱秘事件,被幕後黑手摁住滅口。

而這些堂而皇之地暴露在他們視線下的凶手,隻是提線木偶,是用完就能丟掉的棄子。

“不知道是什麽藥物。”許乘月接過他的話。一片泛黃的落葉掉在腳邊,被微風輕輕帶起。

他側過臉微微笑了一下,繼續最開始的問題。

“所以,你到底為什麽會在應西子家?”

這個問題還過不去了?顧雲風瞬間停下腳步。

早上八點準時起床,九點吃完早飯去教室上課,假如沒課就去圖書館自習。

周二至周五下午她會去距離學校十公裏外的智因科技實習,實習崗位是內容編輯。

周末兩天會輾轉多個高檔小區,為中學生輔導功課。

這是邱露的作息習慣。

“所以許老師你要是想找邱露,最好是在周一下午,不過據她的室友們反映,每周一下午她都會去校外,也不說去哪兒做什麽。”輔導員站在數學係辦公樓前,手裏捧著幾束鮮花,順手拿出一束百合遞給許乘月,“教師節快樂。”

“很拚的學生,她家庭條件一般,還有助學貸款。”

他抬手看了眼時間,今天周一,還有二十分鍾邱露就該下課了。他打算去教室等著她,最好能看看她周一下午去校外有什麽事。

“許老師,你找她什麽事啊?”輔導員是個不到三十歲的男生,一張圓圓的臉上戴了個黑框眼鏡。

“哦,她最近有門課作業總是不交,我找她談談。”

輔導員一臉驚訝,皺著眉問:“可她沒有選你的課吧?”

話音落下,兩人都站在原地愣了將近一分鍾。

“咳咳,沒選嗎?”他假裝被花香嗆到,花束朝下揮了揮手說,“難道我記錯了?”

“可能真的是記錯了。”沒等對麵的人開口,他接了一句,然後沒再理睬眯著眼無比懷疑的輔導員,迅速離開辦公樓,朝邱露上課的教學樓走去。他穿了一件普通的灰色襯衣,低下頭隱藏在人群中,不停有車從他身邊騎過,把周圍的聲音淹沒進自行車的車軲轆間。

走在路上他給顧雲風打了電話:“下午我跟著邱露,看她打算去哪兒。”

“我找幾個人和你一起。”

“不用。”他直截了當地拒絕,“人多了太顯眼。”

“那你小心一點。”

許乘月點點頭,說肯定不會出問題。

電話那頭顧雲風在辦公室裏焦頭爛額地翻著案卷,聽他這麽說也就沒太在意,匆匆掛了電話。雖然邱露從時間上具備殺害三人的可能,但在他眼裏這畢竟是個讀大學的女學生,也沒有什麽明顯的動機。大白天的許乘月跟著她,應該不會出什麽事。

早上七點顧雲風接到了應西子的電話,昨天來了那麽一出後,她經過一晚上的痛定思痛後翻箱倒櫃,說是終於在應邗的保險櫃裏找到了一份去年的檢查報告。

“怎麽打開你爸的保險櫃的?”他哭笑不得地問。

“拿了他的鑰匙啊。”

“我知道,我是問你怎麽拿到鑰匙的。”

“他睡覺的時候拿的,就這麽簡單。”應西子坦****地說著,絲毫不顧及顧雲風隨之到來的狂躁。

所以她把自己騙過去就是為了應付她催婚的爸媽?什麽不能偷東西不能隨意打開保險櫃全都是借口。她是不知道昨天晚上回去之後自己做了多少解釋才敷衍過去。

“報告我傳給你了,你看看。”

他點開郵件發來的報告,是一年前許乘月墜樓被送入醫院後醫院下的病危通知單。除此之外,還有一些他看不太懂的診斷結果。所有報告沒標好順序就亂七八糟地傳了過來,他對著滿屏幕的陌生術語無語,隻好全打印出來,整理好順序,一張張仔細看。

“昨天我跟我爸說了,你們做警察的平常太危險,一不小心就又是受傷又是殉職的。”

“他就沒說什麽了,應該短時間不會催婚了吧。”應西子歎著氣,言語間盡是委屈。她覺得自己失戀失得非常別出心裁,誰都暗戀過,跟誰都做過情敵,最後才發現,原來自己是個多餘的。

多特別的經曆啊,這輩子應該不會有第二次了。

“不行,我看不懂啊,你得跟我解釋一下,這些報告……最後是什麽結論?”顧雲風按著太陽穴,看著這堆東西他覺得頭疼。

“就是說乘月在腦死亡二十四小時內恢複了呼吸,搶救回來了。”

“這和我們知道的事實不是一樣的嗎?”顧雲風問。

“對,是這樣。”應西子也有點蒙,她附和著點頭。

“那這些報告為什麽會被你爸藏起來?有什麽見不得人的?”

“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啊。”應西子語重心長地回答。她也覺得挺奇怪,這份報告和保留在住院部的病曆檔案並沒有太大差異,為什麽要藏起來呢?

她掛了電話,把報告按原來的順序擺好,重新放回保險箱裏,失落地望著遠處。

邱露下了課就背著書包直接走出教室,她敏銳地環顧四周,察覺沒人注意後從書包裏拿出一個黑色口罩,從容地戴上,鬆開紮馬尾的皮筋,把黑色的長發披散下來。

瞬間像是變了一個人。

周圍是來來往往的人群,許乘月走在五米開外,跟著她一直走出校門,然後進了地鐵。他刻意取下眼鏡,手裏拿著本書,像個學生一樣等著地鐵。

接著和她一同坐上開向城北的車。

半個小時後,從地鐵站出來時天很陰沉,沒過一會兒就下起了小雨。許乘月在街邊買了把深色雨傘,盡量遮住自己的臉,緊緊跟著背著書包的邱露。

這個地方已經出了市中心,是南浦市的北郊,周圍沒什麽居民樓,基本都是大型工業園區和辦公樓。街上人很少,但小路很多,他不得不拉近和邱露的距離,以免走錯路。

這個女孩走在前麵一直左轉右拐繞著路,不停地低下頭看著手機。走到一個紅綠燈路口時,她突然轉身,敏捷謹慎地環顧四周,看到周圍空無一人,似乎並沒有人在跟蹤。

此時許乘月剛好走到一棟樓旁邊的角落,雨已經停了,他走到角落時因為收傘停了幾秒,視線被高樓擋住。

所以才沒被發現。

邱露來這個地方做什麽呢?他不得不把距離拉開到十米以上,然後打開手機地圖觀察著附近的建築。

終於在方圓五百米內看到了“榮華生物”四個字。

停下腳步時,他抬頭,剛好看到這家公司的LOGO。前方二十米處邱露拿了把鑰匙,輕輕推門進入園區,一眨眼的工夫就消失不見了。

邱露為什麽要來榮華生物的老園區?她是來見什麽人嗎?

許乘月繞著園區的門走了好幾圈。邱露剛剛進去的時候把門反鎖上了,他要想進去,應該隻能翻牆了。他掐指一算,自己之前還真沒翻過牆,遇到這種進不去的事,基本都是顧雲風給解決的,撬個鎖破個門,輕輕鬆鬆不在話下。

於是他找了幾塊磚頭壘起來,後退十米,一個衝刺後踏著高四五十厘米搖搖欲墜的磚頭堆,左腳一蹬,雙手扒著紅瓦牆,身形矯健地爬到了圍欄上。

然後心一橫,閉著眼睛跳進下麵軟塌塌的草叢中。

園區裏麵是兩幢二十多年前風格的現代建築,牆上爬滿綠色藤蔓,受榮華生物被調查的影響,通通大門緊閉,停止正常運轉。

許乘月站在樓下,抬頭凝視著六樓一扇未關緊的窗戶。窗台上有一盆綠蘿,沿著牆壁一直長到了五樓。

他抬頭看了看厚重的雲,雨停了,但空氣很沉悶,彌漫著桂花濃鬱的香氣,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邱露已經消失在這兩棟建築中了,他不知道這女孩究竟去了哪個房間,這裏已經處於關閉狀態,她來做什麽?

許乘月鬼使神差地走進最前麵那棟樓,腳一踏進去就渾身戰栗起來。

陰暗的大廳,潮濕的樓梯,地上是馬賽克花紋的地磚,電梯旁對稱地擺了兩個胡桃夾子。

這個地方他來過!

也許是真實地來過,也許隻是在他詭譎瑰麗的夢中出現過。

他猛然想起之前看到的那篇新聞報道,榮華生物發布新產品的通稿。新聞稿的配圖是在榮華生物某個辦公室裏拍攝的,配圖幾乎被一張桌子占滿,江洋穿了身西裝坐在桌前,笑容油膩,看著很不舒服。他的左手邊角落裏有一個紅絲絨禮盒,禮盒上係著一個紅色蝴蝶結。

許乘月一直在尋找那篇新聞通稿中出現的辦公室,他需要知道那個紅絲絨盒子究竟屬於誰,跟他記憶中的那個盒子是不是同一個。那張圖片上江洋所在的地方,身後是個朝南的窗戶,桌子上擺了一台顯微鏡,看起來是個裝飾用的模型,並非真的。桌子左側一米處就是牆壁,牆上掛了一個時鍾,當時的時間是下午三點,剛好可以看見下落的太陽。

他抬手看了眼手表,現在剛好三點整。那篇新聞采訪的日期是五月份,現在是九月,算起來,再過十幾分鍾,太陽就會升到同樣的高度了。

同一個房間,裝飾可能會變,窗簾也許會換,就連門和窗戶,都可能在一天內變成另外的模樣。

但位置是不會變的,太陽的高度永遠一樣,投射的陰影不曾改變。

走到三樓時,他推開一扇半掩著的門,牆上掛著一幅字,地上鋪上了紅地毯,桌子中間放著幾本翻開的書。

抬起頭,他看見窗外的太陽衝出雲層,光芒四射,和新聞稿圖片中的太陽合二為一。

但很快他就感受到巨大的壓迫感——這間虛掩的辦公室裏有人!

環顧四周,他的正對麵,一個人背對著他坐在寬大的椅子上,逆光下幾乎被陰影完全掩蓋。

“我們又見麵了,許教授。”林想容看起來依然溫婉端莊,她把長發發梢燙卷,穿著剪裁合身的西褲襯衣和一雙黑色平底鞋。

她微笑著看向他,就像在見一個認識多年的好友。

“林小姐。”許乘月禮貌性地打了招呼,右手顫抖著打開手機錄音,後背已經被汗水浸濕,他卻故作鎮靜地站在她對麵,“您有見到一個長發戴黑口罩的女學生嗎?”

“你說邱露啊。”她輕鬆地旋轉著椅子,雙手搭在扶手上,幾秒後輕輕抬起頭,眼神穿過許乘月的肩膀,投向他身後。

“她就站在你身後啊。”

恐懼感莫名侵入全身,他一時沒有動彈,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林想容指了指他身後的門,他才下意識地轉身後退。

戴著黑口罩的女孩就站在他麵前,眼神中充滿殺意。她伸出雙手推了一把許乘月,毫不遲疑地砰的一聲關上門。

他衝上去用手肘撐著牆壁,用盡全力轉動門把手,可惜門外傳來上鎖的聲音。他後退幾步,大力踹著門把手,望著紋絲不動的鐵門近乎絕望。

“你到底要幹什麽?”許乘月壓低聲音,轉身貼近辦公桌,雙眼發紅地質問著林想容。

“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的。”林想容站起來,靠近他,從容地從他口袋裏拿出正在錄音的手機。

“在錄音嗎?沒用的,兩個小時後,我會幫你刪掉。”她的眼睛笑起來像天上的彎月,拿著許乘月的手機揮了揮,又放回他口袋裏。

“我隻是想和你單獨碰個麵而已,畢竟我們以前關係不錯。”

“以前?”

“對啊,你做手術之前,那時候你可沒忘記我呢。”她輕輕一躍,坐在辦公桌上,惡作劇般地掐了下許乘月的臉。

立馬被他皺著眉甩開。

“王坤已經全都說了。”他坐在對麵的椅子上,故意欺騙她說,“他夥同邱露一起殺害了江氏一家,邱露離開前給江家人下了藥,王坤來的時候,他們都安安靜靜地睡著,不用費太大勁。”

“可這個時間太不好把握了,而且,沒有必要。除非,這起案件中還有其他人的參與。”

這個參與的人,這個躲在暗處運籌帷幄的人,現在就坐在自己麵前。他想知道林想容會有怎樣的反應,如果這些事跟她有關,她大概會恐懼、害怕,或者矢口否認?

但現實令他失望了。

“他可沒說這些。”林想容一臉淡然地說著,“他又不認識邱露,他隻是一把刀而已,刀是沒有自我意識的,刀是不知道主人的想法的,隻能聽著命令,慷慨赴死。”

“他以為是為我鏟除後顧之憂,其實……”她低下頭,輕笑一聲。

“你奇怪為什麽他們都要死嗎?”

“是,我很奇怪。”

“因為……”她故意停了幾秒,然後從抽屜裏找出一個打火機,在火光中,靜靜點燃一支白色的香煙。

“當然是因為你啊,許教授。”

煙霧繚繞中她笑得格外放鬆,將手中的打火機放回抽屜裏,手指夾著細長的煙,眼角紋路被煙悄悄遮住。

“這案子跟你想的差不多。我故意惹怒江洋,然後去求助了王坤,激發出他的保護欲和憤怒,再誘導他殺了他們一家。”

“我也是受製於人,不得已。”她修長的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麵,營造著巨大的壓迫感。

“我們今天不聊江家的案子,來聊聊你的故事,你一定很想聽吧?”

“我沒什麽故事,沒興趣聽。”許乘月直接拒絕。就算他有那麽些好奇,可林想容說出來的事情,又能有幾分真?

“別,口是心非可不是什麽好事。”林想容有點失望地對他說,“你假裝不想聽,我也得跟你說說前因後果,讓你知道,我們本來就是一條船上的人。”

許乘月沒辦法做出任何反駁。他知道的事情太少了,他的真實年齡其實還很小。某種意義上,他還像個剛被卷入人類社會的孩童,懵懂無知,理想又不切實際,所以隻能在密密麻麻的網格中,做一個受人擺布的棋子。

如果說刑偵隊是打開他視野的第一步,那見到林想容,就是他撕裂世界的第一眼。

“你墜樓後傷得很嚴重,腦死亡,無自主呼吸。為了讓你活下去,陸永找到我,然後在我的主導下,才給你做了一個極具進步意義的手術。”

“這場手術關乎倫理道德,甚至是暴力和犯罪。這事本來是絕對保密的,可不知道怎麽被江洋知道了,他還告訴了其他家庭成員。”林想容撇了下嘴,無奈地聳聳肩,“沒辦法,他們隻能去另一個世界了。”

她輕描淡寫的口吻仿佛在說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而那些無辜遇害的死者,隻是茫茫世間的弱小螻蟻。

麵對許乘月憤怒的眼神,林想容趕緊擺手道:“許教授你別這麽看我,決定殺他們的可不是我,我沒那麽殘忍。”

“哦。”他冷笑一聲,“那是誰?上帝嗎?”在她開口說自己和他們是一條船上的人時,他的理智好像就開始偏離了。她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透露著極端的不屑與輕蔑,甚至自己在她眼裏,也隻是一個能被輕易控製的提線人偶。

林想容似乎有一雙能看透人心的雙眼,眼角向下,不經意看顯得楚楚可憐,可自己和她在一起總覺得非常非常不舒服,好像他失去了自我控製的能力,一言一行皆在她的意料之中。

“許教授。”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溫柔地看著他,問了個看似毫不相幹的問題,“你們實驗室的那個項目怎麽樣了?就是那個AI偵探項目。”

“我有時候常常在想,我從哪裏來,我為何而活,為什麽每個人都會有獨立的靈魂與思想?”她不停地跳著話題,轉身望著窗外正緩緩下山的太陽,鮮豔耀眼。

“許教授,你會想這些無聊的問題嗎?”

他忍住憤怒與暴躁笑了笑,擦掉手心和額頭的汗:“不會,我隻會想,究竟是誰,號令他們殺掉了江家全家人。”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許乘月就意識到自己真的失態了。他一向很少有情緒,但這會兒他真的控製不住暴走的心態,混合著憤怒與惶恐,還有他自己都難以察覺的膽怯。

他在恐懼什麽?他周圍的一切都漸漸變得陌生而可怕,他對林想容更是一無所知。

“那你可真是遲鈍啊。”林想容淩厲的眼神望向他,毫不膽怯直接對視,繼續回到自己的節奏中。

“你們實驗室AI偵探這個項目,幾年前就開始了。據我所知,去年5月的時候,就已經基本完成。”

“其實我並不了解人工智能,那時候陸永跟我講過,說在係統搭建好之後,你們需要通過大量樣本來訓練AI偵探,這樣才能讓它不斷學習,自我訓練,最後擁有最準確的判斷能力。”

“然後我才知道了人工智能的大概概念。”她從辦公桌上跳下來,走到許乘月身邊,在他耳邊輕輕問,“今年突然讓你去一線刑偵隊,讓你去案發現場,你知道是為什麽嗎?”

最後一縷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月亮從西邊升起,天上有一顆無比明亮的星,照亮灰暗的天空。

為什麽?他突然恍惚起來。

“AI偵探的任務是什麽?

“我來替你回答,是最大限度地批量破獲案件。

“完成這些任務前需要做什麽?

“需要進行大量的訓練,甚至是實地訓練,來確認AI偵探的效果。

“不過很多東西永遠需要主觀判斷,比如罪犯的心理、罪犯的動機、罪犯的情緒。AI偵探除了擁有計算能力超高的大腦,還要擁有近似人類的情緒感知能力。

“他比人類更智能,他比機器更懂人性。”

林想容的每一句話都像毒液一樣浸入他的身體,吞噬他過去的認知和判斷。她溫柔的聲音就像一把尖銳的刺刀,刀尖鋒芒畢露,沾上毒藥刺向他的心髒。

“許乘月。”她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弱小的聲音變得震耳欲聾,每個字都在腦海中被無限放大——“你難道沒發現,你就是AI偵探本身嗎?”

你就是,那個被訓練的AI偵探,那個被裝入人造靈魂的活死人!

陽光很快又被密雲遮住,天空中翻滾著暗流,整個空間好像在一點點縮小,最後變成一個隻能容納下兩人的空殼。

聲音越飄越遠,空氣逐漸稀薄。

許乘月的整個世界都被否定了。

“在你出事的一個月前,也是在這間辦公室……”她把盒子打開,裏麵空無一物。

“當時這裏麵放了一張芯片,你跟我說,這個盒子太醜了,一點也不符合它本該有的氣質。”她眨著眼睛看著震驚到無所適從的許乘月,把手裏的煙摁滅扔進透明煙灰缸中。

“那個時候你一定想不到,僅僅在一個月後,這張芯片就被放進了你的大腦中。

“所以呢,你的所有思想和靈魂,都來自一枚編寫好過去和未來的芯片,它讓你有了一個類似人類的大腦,將自己的靈魂寄居在許乘月的身體中。”

她把臉湊近許乘月,眼神戲謔地說道:“可至少你算是有靈魂的。做人的感覺怎麽樣?是不是很刺激很有趣?”

渾身上下都在顫抖,他漸漸從椅子上滑到地上。

閉上眼,不知怎的,他眼前突然出現了很多人的臉——顧雲風的臉,他趴在自己病**熟睡的側臉,他站在陽光下張開手臂的擁抱;還有應西子的臉,她哭著跪在渾身是血的自己身邊,祈禱自己活下去。

片刻溫暖中,他感覺到的是無盡的彷徨與恐懼。

他所建立的對世界對社會對情感的全部認知,都在一瞬間被徹底顛覆。心髒仿佛被撕裂出一個傷口,鮮血噴湧而出,帶走他渾渾噩噩的意識,剝奪了他塑造的自我認知。

她隻不過是說出了他一直以來不願麵對的事實。

我到底是什麽?

假如曾經的許乘月重新醒來,他將何去何從?他貪戀這世上的陽光、清風、高山、流水。見過五毒俱全的貪嗔癡,也熱愛人性中的真善美。

“你跟我說這些是為了什麽?”過了很久,他還是睜開眼抬起頭,果決地起身挺直腰背,拿出手機放在桌麵上,錄音已經進行了半個小時。許乘月雙手撐著桌麵,俯視著她:“我可以現在就打電話報警。”

“你不會報警的。”

“無論是王坤、小露,還是你,都有必須為我賣命的理由。你想知道你的理由是什麽嗎?”她白皙的手無意識地抖了幾下,繼續取出一根煙,夾在指尖點燃。

許乘月隻是漠然地搖了搖頭,滿眼空洞。他一時真想不出來自己有什麽理由為這個令他恐懼的女人付出一切。

“別裝了,你知道的,隻是不想承認。你最近是不是經常做夢,是不是曾經無緣無故地暈倒?”

她嘴角向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看著煙圈上升著飄散開來,被溫和的風吹散:“真正的許乘月根本沒有死,應邗以為他出了個假的腦死亡證明就能瞞過我?他隻不過瞞過了那群愚蠢的外行而已。”她淩厲的眼神掃射過來,“他明明可以醒來,他明明應該醒來,但你占據了他的身體。”

她一把抓住他的領口,迎著他的眼神,滿眼自信。

飛機經過屋頂,降落在附近的機場。巨大的轟鳴聲充斥著許乘月的耳膜,強烈的衝擊恍惚間讓他以為自己聽到了什麽墜落的聲音。

又或者是破碎的感覺。

他低下頭,想說點什麽又覺得太過虛偽。

這一刻,好像說什麽都很虛偽。

他隻能迅速冷靜下來,用力抓住她的手腕,遠離自己,然後勉強笑著看向她:“怎麽,你有辦法幫我解決這個問題?”

針鋒相對中林想容愣了一下,隨即點頭:“當然,我有辦法呀。”

她走到窗邊,望著遠處的電塔和山巒,打開窗戶,轉身靠在牆上,擲地有聲地告訴他:“幾個月前,榮華生物因為非法研發藥物被立案偵查。報案人就是我。”

她用手指敲了敲玻璃,昂起頭顱,高傲又淡漠地笑著。

“他們非法研發的藥物,能讓原來的那個許乘月永遠不會醒來,你就能永永遠遠地做許乘月這個人,占據他投胎成人的機遇,享受他之前奮鬥的成果。”

藥物?

之前顧雲風也不止一次提到這件事,但榮華生物非法生產藥物的事情,還是隨著江家滅門案的發酵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怎麽證明藥物的效果呢?”他沉靜地問。他的手心一直在冒著冷汗,額角一滴汗沿著臉頰滴到鎖骨之上,再浸濕襯衣領口。

林想容把隱藏著的項鏈拿出來,一把精致的匕首模型落在胸前,她的眼眸中突然多了憂思與沉寂。

“你知道為什麽江海到現在都沒醒來嗎?他當時受的傷並不嚴重,沒理由醒不過來的。

“他一直沉睡,隻是因為有人不想讓他醒來。

“一直以來我都覺得,生命是最尊貴最值得付出巨大代價去挽救的事物。

可對於有些人而言,他可以不計一切代價地讓生命消亡,隻為少一個爭家產的人,隻因為不想被自己的哥哥永永遠遠地壓製住。

“在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就覺得,既然你怕有人跟你爭家產,把家產全敗光不就好了嗎。錢財都是身外之物,就讓一切重新清零吧。可惜廢物就是廢物,連怎麽迅速破產都不知道,還要我來教他。”

她手裏端著一杯水,眉眼容顏、身體上的每一個細胞,似乎都在笑,也說不清在嘲笑誰。但說起這些的時候,滿眼的熱切期盼,瞬間變成冰冷深海,眼眸間全是悲傷和無奈。

“這就是他們江家幹的事,這就是江洋作的孽,對自己的血緣至親都下得去手,隻要上天有眼,就不會放過他們。”

他大概明白了林想容的意思,江海之所以一直沉睡,完全是因為他同父異母的弟弟,江洋,給他使用過特殊的抑製藥物,讓他無法清醒過來。

林想容道貌岸然地說著生命無價,實際不過是雙重標準。

他看著林想容空洞又悲涼的表情,突然冷笑一聲:“那你呢?把我當實驗品也是尊重生命嗎?”

這句話好像突然刺激到了她,她沉下臉,關上窗,隔絕窗外馬路上的聲音,態度強硬地將手中的水杯重重地擱在辦公桌上。

“許教授,請不要混淆概念,你被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腦死亡,馬上就能火化變成土裏的一捧灰,是我阻止了你的灰飛煙滅,是我給了你重生的機會!”

“至於你為什麽會腦死亡?不好意思我不清楚,這個問題你應該去問陸永,你應該去問問他,他到底有多恨你,才會這樣親力親為,把自己曾經最信任的學生變成一個洗掉記憶的機器人!”

他倒是沒想到林想容會說出陸永的名字。對他而言,陸永是接近良師益友的存在,也是個琢磨不透複雜多變的怪人。

他懷疑過陸永,懷疑他把邱露介紹到自己這裏的居心。可無論如何,他從未想過陸教授會害他。

牆上壞掉的時鍾突然擺動了幾下,搖搖晃晃地敲擊出雜音。

這段雜音和空氣中傳來的各種摩擦音一起,湮滅在林想容的聲音中。

“不過你也算是幸運,受到的主要影響都來自你在刑偵大隊的那些朋友同事,而不是陸永這樣的屠夫。至少,你看上去還真像個有心有肝有情有義的人類。”

“我挺喜歡你的。”她伸手撫過許乘月的臉,“本該是個沒情緒的機器,現在卻能苦苦掙紮著追求自我。”

“聽我的,我可以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