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效武後的韋皇後

韋皇後小時候母親就說她沒個女孩兒樣,凡是一般女孩兒家喜歡的她都不大喜歡,描花刺繡飛針走線之類簡直與她無緣,對爭強鬥勝拋頭露臉的事兒倒是蠻有興致。母親常常搖頭歎息,一臉的無奈,唉,瞧這孩子,瞧這孩子!父親則板起麵孔一通嗬斥:女孩兒家,瘋瘋癲癲的,成何體統!一到這時候她就一聲不吭做低眉俯首狀,心裏卻老大的不滿:這樣又有什麽不好?當今的天後也是女的,不是照樣同天皇平起平坐共稱“二聖”嗎?這頂撞的話當然說不出口。

韋皇後從不隱瞞自己對武皇後的讚美,在她的心目中武皇後始終是光焰萬丈的太陽,讓她永遠膜拜永遠臣服永遠奉若神明,甚至是祖父韋弘表在曹王府因太子李賢的事而受牽連,都無法改變她對武皇後的看法。家裏人都說她是冰塊做的,冷酷無情。她對這些冷言冷語充耳不聞,她早已完全徹底地不折不扣地被天後叱吒風雲的氣度給吸引住了,嗬,多夠味兒!人就該這麽活一回!多少回她在夢中體驗著身著鳳冠霞被麵對滿朝文武頤指氣使的滋味兒,這想法常常使她激動不已,給她單調乏味的閨中生活平添了無窮的樂趣兒。

說來也是機緣巧合,有一天她竟然真的被選為太子李顯的妃子!這倒使她有些惶惶然,不知是該心花怒放歡天喜地還是該捶胸頓足大放悲聲。雖然她對天後心倚望已久,但一想到真的要在這位心狠麵硬的娘娘手下討生計,胸口就撲撲地跳個不住。太子妃,多響亮多好聽的頭銜!可她知道這頭銜的價碼兒。不久前在這頭銜下就剛剛斷送過一位趙氏妃,那還是太子做周王時聘的,是高祖常樂公主的女兒,當今皇帝的姑表妹,一位具有貨真價實皇家高貴血統的妃子,不知怎的,天後看著不順眼,就隨便找了個借口給關進了內侍省活活餓死了。唉,別說太子妃,就是太子又該如何?還不是走馬燈似的換了一個又一個?到現在的太子已是換過四個了。第一位太子李忠,劉氏所生,王皇後無出,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就把他視如己出,請立為太子,王皇後被廢,他也跟著倒了黴,被賜死在黔州;接立的太子李弘倒是天後娘娘親生的,又仁慈又孝順,人好得不能再好了,連皇帝都多次在侍臣麵前誇個不停,就隻為他跟父皇說起蕭淑妃的兩個女兒義陽公主和宣城公主被幽掖庭,都快四十歲了還沒出嫁,希望父皇慈悲,允其下降,就惹怒了天後,上元二年(公元675年)從幸合璧宮時被天後給偷偷酞殺了,死時還不滿二十四歲。第三位太子李賢,也是天後生的,容止端重,聰敏明斷,卻被誣以懷逆大罪,流放巴州,看來生死也隻是早晚之間的事了。現如今天後又把自己的這個兒子推到了太子的位子上,將來如何?唉,難說得很。想起這些,怎能不叫人膽戰心驚?可話又說回來,像自己這樣一個出身於王府五品典軍家庭的女子能有機緣攀龍附鳳,真不知幾世修來的福分,還有什麽比這個更誘人的?俗話說得好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何況這事兒也由不得自己。這樣一想,就想通了,一想通,心情反倒平靜如水,她就這麽從容不迫大大方方地一腳邁進了東宮的大門。

但一邁進來還是有些後悔。天後對太子從不稍假顏色,倒是天皇常常問長問短,熱情得讓人感動。隻可惜天皇也不過是天後手中操縱著的一個木偶,沒有多少權力,眼巴巴地看著自己的兒孫們在天後手裏死的死,亡的亡,七零八落,苦苦掙紮,卻隻能獨自傷心徒喚奈何。難怪當韋皇後誕下龍孫的時候天皇竟高興得手舞足蹈老淚縱橫,一會兒詔令大赦天下,賜酌三日,一會兒又詔令改元為永淳。覺得這還不夠勁兒,又興衝衝地把吏部侍郎裴敬彝和郎中王方慶召來,議立剛剛兩三個月的太子之子為皇太孫。看著皇帝舉止失態的模樣,兩位大臣麵麵相覷(qu)不明所以,誠惶誠恐地對曰:“禮有嫡子而無嫡孫,今有皇太子而又並立皇太孫,於古無有其先例。”天皇龍袖一揮說,“既然古禮上沒有,那就自我作古吧。”於是詔命為皇太孫開府署,置師父,以及文學祭酒左右長史東西曹椽主薄管記司錄六曹之宮。韋氏自然明白天皇的心思,那無非是想藉此保住李唐一脈和這如花似錦的一統江山而已。看著天皇這般毫無意義地忙碌著,韋氏覺得他很可憐,對天後的敬畏和崇拜也一下子添了好幾分。

夭皇大聖弘孝皇帝終於心事重重地告別了人間,太子也終於在一個寒風刺骨的日子裏登上了寶座。韋氏真的當上了韋皇後,欣喜若狂,看天比從前藍,看地比從前寬,年節來臨之際的爆竹聲聲和酒肉的馨香似乎都是在為她祝福。她在飄飄然中首先想到的是怎樣把這權力牢牢地握在手裏。於是就去跟皇帝說:“陛下,我現在已經是皇後了,我的父母家人也乞請陛下有所封賞,免得人家笑話。”皇帝向來對她言聽計從,自無不允之理,就把大臣們召來,想任命韋皇後的父親韋玄貞為侍中,還要賞給皇後乳母的兒子五品官兒作作,高宗臨崩之時曾受顧命之托的中書令裴炎首先起來反對,認為此舉不妥,皇帝感到莫名的驚詫:“為什麽?”裴炎邁步向前,躬身奏道:“陛下,老臣竊以為不可者有三:陛下初禦海內,恩澤未及蒼生,而先賞外戚,此不可者一也;皇後爺誠謹厚之人,然先此已從九品參軍超拔為豫州刺史,倘若再不次遷升,竊恐以為非福,此不可者二也;母以子貴,子以母貴,古來如此,當賞以榮爵以示光寵。侍中乃國政之所係,非榮親之爵,此不可者三也。請陛下三思戶皇帝佛然變色,但沒有當麵發作,隻是輕輕“哼”一聲,對左右侍從說:“不可!不可!有什麽不可!韋玄貞是皇後的親爺(唐人稱父為爺),做個侍中有何不可?我還想把國家都讓給他呢I還在乎這麽小小的一個二品官?”裴炎聽皇帝說出這樣的話來,哪裏還敢辯解?退下去後趕緊去找皇太後商量。皇太後聽了勃然大怒。“反了!反了!這渾小子是想找死嗎?”馬上下製書廢皇帝為廬陵王,別殿安置,後父韋玄貞流嶺南。真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韋皇後的如意美夢正做得五彩繽紛一片燦爛的時候,就被皇太後伸出一個纖細如玉的小拇指給輕輕彈碎了。從此韋皇後就跟著廢皇帝廬陵王開始了戰戰兢兢的囚徒般的生涯。

開始被廢的時候,韋皇後著實惱怒了很久,大罵裴炎是狗攆耗子多管閑事,少不得順手牽羊在心裏罵皇太後幾句“老虔婆”、“老毒物”之類難以出口也不能出口的話。可是說來也怪,罵著罵著氣就消了,雖然還是恨恨的,但那份敬畏和崇拜的感情卻像著了魔一般與日俱增,醒時夢中到處都是皇太後的影子。皇太後的一舉一動一攘一笑都成了她想像中刻意模仿的絕好標本,那種玩皇帝和群臣於股掌之間的威嚴在她看來也是那麽嫵媚動人。多少年以後,當麵對已經死去的幹幹巴巴有如一段枯木的皇太後時,韋皇後心中的這種奇妙感情都沒有絲毫損減,這感情使她在武氏家族麵臨滅頂之災的時候仍懷有深深的同情,並把這同情變成具體的行動:跟皇太後的娘家侄子武三思挽著手兒躲進龍鳳帳內卿卿我我共行巫山雲雨,而把一肚皮的惱恨和厭惡留給了對自己愛如掌上明珠的夫君——從前的太子後來的皇帝現在的廬陵王李顯。

韋皇後自己也說不清這種惱恨和厭惡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她還記得在被納為太子妃的那個燈紅酒綠的晚上,偷偷地瞥了身邊的那個男人一眼,那張麵團團的臉上掛著永遠也激動不起來的和氣的微笑,一身因縱欲過度而顯得虛胖有餘而生氣不足的白膩膩的皮肉,一雙暗淡無光的眼睛,說起話來前言不搭後語,一副猶猶豫豫心神不定的癡呆模樣。韋皇後在那一瞬間差一點沒把吃進肚子裏的一點點酒菜嘔出來,忍了好久才把已到喉嚨口的東西又咽了回去。這就是太子?這就是儲君?天後為什麽要選這樣一個人來做未來的皇帝?這疑問折磨了她很久很久,直到她自己登上皇後寶座的時候她才真正品味到了皇太後這一番用心的良苦,不過她明白,自己的一切美夢都得靠這個人去實現,他是她的未來和希望,她因此而對他關懷備至,珍愛無比,雖然心中的厭惡之情隨著年歲的加深有增無減。

皇太後的心思真高深莫測,她像挪動手中的棋子一樣隨意擺布著這些天演貴宵們。她又立廢皇帝的親弟弟那個隻認吃酒遊樂玩女人的豫王李旦為皇帝,立豫王妃劉氏為皇後;她殺死了流放在巴州的先太子李賢,廢皇太孫為庶人,又把廢皇帝從宮中遷到均州,又從均州再遷到房陵。廢皇帝廬陵王差不多已經完全垮了。在幽居房陵的日子裏他神不守舍鬱鬱寡歡,當太子李賢被殺的消息傳來時,他整整一天沒吃東西,晚上好幾次從夢中驚醒,恐懼萬分地喊叫著“別殺我!別殺我!”一頭紮進韋氏的懷裏,像個受了驚嚇的孩子一樣渾身顫抖不止。韋氏抱著他,輕輕地拍著他的後背說:“莫怕1王爺,莫怕廣一直哄到天亮。他從此懼怕朝中製使的到來。可是越怕什麽越有什麽,製使還是絡繹不絕地來;每來一次都把他嚇個半死,以為大禍臨頭。那一年越王李貞父子起兵造反,兵敗被殺傳首京師,宗室諸王十之七八都受了誅連,有的自殺,有的被殺,有的配流嶺外,連年幼的子孫都不能幸免。製使來到房陵的時候,廬陵王以為這一回必是在劫難逃,嚇得哆哆嗦嗦地摸出藥來就要自殺。侍女們也嚇得七魂出竅,如飛地跑去告訴韋氏,韋氏也著了忙,跑出來劈麵奪過毒藥扔到地上,氣道:“你這是要幹什麽!”

“死了,都死了,我也活不成了!”廬陵王惶恐萬狀不知所措。

韋氏不禁惱怒起來,發狠道:“一個堂堂的男子漢,就知道死!死!死!你死去吧!”

“唉…”,不死,還能活嗎?”廬陵王老淚長流,那樣子又可憐又可鄙,韋氏說不出有多惡心,但又怕他真的想不開,自己的一切可就全泡湯了。於是柔聲勸慰道:“王爺,切莫胡思亂想了,你是真命天子,哪就那麽容易死的?聖人說‘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難說壞事不會成為好事?再說,就是真的該死,弄明白了再死也不遲呀,反正早死晚死都一回事兒,何必急在一時呢?”

廬陵王覺得很有道理,這時也顧不上自己是王爺還是真命天子了,抹了把鼻涕眼淚,向韋氏作揖道:“愛妃,多虧你提醒,我才沒幹傻事。你救了我一命,有朝一日我若能重登大寶,一定重重賞你,你願意幹什麽就幹什麽,我絕不幹預。”

韋氏說:“好了,好了,記著你今天說的話,將來可別反悔。”然後叫侍女們給王爺取來朝服,又給他擦了擦臉上的淚水,說:“走吧,我陪你一起去見製使。”

幽居的日子很難握,整天提心吊膽如履薄冰,不知道什麽時候腦袋就會搬家。他們不能隨便走動也不許見任何人,就像關在籠中的小鳥兒,孤獨寂寞,度日如年,好在這期間他們又生下了最小的女兒。女兒落生的那天廬陵王難得開心地咧嘴笑了,一邊端詳著女兒的臉一邊對韋氏說:“唯,這雙眼睛多水靈!模樣長得跟你一樣美。”韋氏也很高興,間:“王爺,你看給孩子起個什麽名字好?”廬陵王當時正解下衣服裹在女兒身上,就順口說:“說叫她裹兒吧。”從此就叫裹兒,裹兒的到來給他們的囚徒生活帶來了一絲快樂。

韋氏苦撐苦熬地過了十五、六年,才又回到了京城,又在京城握過了漫長的七、八年,到了神龍元年(公元705年)終於在一片刀光血影的宮廷政變中重登皇位,為了這個位子,他們等了大半生,為了這個位子他們失去了很多很多。還不滿五十的皇帝已是鬢發斑白老得不成樣子,韋皇後自己也早過了如花似錦的年歲,皺紋有如細蛇悄悄爬上了額頭。他們的大兒子那個被高宗立為皇太孫的重潤已被皇太後賜死,如今也早已化為塵土了。回首往事,恍如一場惡夢。當重新舉行皇後冊封大典的時候,韋皇後竟忍不住熱淚盈眶,心裏不知是高興還是傷感或者是無奈。她暗暗發誓,絕不讓眼前這美好的一切再從手底溜走,無論是付出什麽樣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她迫不及待地表請皇帝改易製度,請天下士庶為親生母親也服孝三年,和為父親服的孝一樣多;她還請求把老百姓的成丁之年延後到二十三歲,把免役之年提前到五十九歲;她還跟皇帝說上朝的時候她也要陪著。皇帝聽了有些躊躇,她立即拉下臉來,似慎似怒地說,你當年說過的話都忘了嗎?過去出生入死哪一次不是我陪著你?現在好過了,就把我當成破盆爛罐兒一腳踢開,說著說著就鳴嗚地哭起來,哭得好不傷心,連皇帝都鼻子酸酸的,原有的芥末大的那點兒顧慮也全跑到爪哇國裏去了,從此朝堂上就多了一麵帷慢,帷慢裏多了一位威而不怒的皇後。

這些可不是韋皇後自己想出來的,它全是上官昭容的主意。上官昭容本名婉兒,是西台侍郎上官儀的孫女。上官儀因得罪了武皇後,與婉兒的父親上官庭芝一起被殺,婉兒和母親被配掖庭,她是在宮中長大的,婉兒為人聰俊,又才華超群明習吏事,武皇後很是喜歡,一些疏奏表章常常讓她來參決。現在又深得皇帝寵信,被封為昭容,專掌製命,上官婉兒本來不是個甘於寂寞的人,韋皇後也是久有此心,兩人自然一拍即合。婉兒出身掖庭,又是黔(qing)過麵的,對韋皇後絕對構不成威脅,她自己也並無此奢望,隻想混水摸魚多撈點兒好處也就心滿意足了。所以在皇後複位的時候她就勸韋皇後學皇太後的樣子,一方麵收攬時望,一方麵培植親信之人。韋皇後聽得心花怒放,對婉兒讚不絕口,惟恨相見太晚。婉兒也不遺餘力,煽風點火,出謀劃策,甚至連自己的心上人武三思都忍痛割愛讓給了皇後。在經過了數度春宵之後,武三思從一個有“逆節”的人搖身一變成了司空、同中書門下三品的朝中要員,兒子武崇訓娶的又是皇帝的寶貝女兒裹兒——現在的安樂公主,更是炙手可熱氣焰熏天,連做過皇帝的安國相王李旦都得讓他幾分,韋皇後有了這麽一位得力幫手日裏夜間曲意奉承,覺得氣也順了,膽也壯了,好像一下子年輕了二十歲,每天神色飛揚地陪皇帝去坐朝,有時忍不住唾沫星子四濺地指點一二,皇帝自無不允;暗中又示意百官勸加尊號,皇帝尊號為應天皇帝,皇後則叫順天皇後。散朝後有皇帝、女兒安樂公主和上官昭容陪著,晚上還有不須言表的內容,這日子過得別提有多舒坦了。

韋皇後也有不開心的時候。那夭一大早皇帝正準備去上早朝,就見皇後急衝衝地走了進來,臉色非常難看,皇帝吃了一驚,忙迎上來問道:“愛卿,何事如此動怒?”韋皇後把手中的東西遞給皇帝說:“看看這個吧!”皇帝接過來一看,原來是些奏疏。皇帝自從登基後並不怎麽把心思放到政事上,年紀一大把了,身子也病病歪歪的,那麽多年都白活了,現在不玩不樂更待何時?有時就幹脆把一些百官上的奏章交給皇後和上官昭容去參酌。皇帝接過奏疏一看,事情可真不少,有的彈勃安樂公主侵占百姓莊園營建宅第,有的彈劫武三思擅威作福勾結黨羽圖謀不軌。又有兩本奏章:一個是納言桓彥範的,說皇帝每次臨朝聽政,皇後就施帷慢坐於殿上參聞政事,這恐怕有乖聖典;況且曆朝各代凡是婦人謀及政事沒有不壞事兒的,希望皇帝陛下以天下蒼生為念,不要讓皇後往正殿幹預外朝,這桓彥範曾和張柬之等人領兵殺死二張逼皇太後讓位,是匡扶社櫻的功臣,在朝中很有威望,皇帝抬起頭來想說點什麽,一見皇後怒氣衝天的樣子,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接著看另一本。這是京兆人韋月將等的奏疏,上麵說武三思穢亂中宮,悠意**,醜聲四聞,深辱國體,請斬三思以謝天下I皇帝不看則已,一看之下差點沒氣昏過去,半晌說不出話來,韋皇後氣道:“陛下,你看這還有王法嗎?你聽聽這說得有多惡心!他們在外麵怎麽知道宮裏的事兒?這不分明是無中生有亂嚼舌頭根子嗎?這些人唯恐天下不亂!陛下,你一定要為臣妾作主啊1”皇帝本來就是個沒有主見的人,皇後又氣又哭的一通混鬧早鬧得他六神無主,連聲喊道:“快!叫人把韋月將這些混帳東西抓起來斬首示眾!”韋皇後這時候又過來說:“陛下,還有張柬之、桓彥範這些不知好歹的東西,不就是當初出過那麽點兒力嗎?就這麽拿腔擺譜兒,動不動就說三道四指手劃腳,眼裏哪還有陛下您哪。那會兒對太後都敢掄刀動槍晗五喝六的,將來保不定怎麽樣呢戶皇帝雖然覺得皇後的話不太順耳,但還是戳痛了他的心病。這陣子不知怎麽的這些人老像跟自己過不去似的,他說東,他們便說西。再這麽下去說不準自己就成了第二個則天皇後了。這麽一想,就覺得還是皇後說得對,是該收拾收拾他們了。就安慰皇後說,你放心好了,我會給你出氣的。皇後這才破涕為笑,又說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退身走了。一邊走一邊想:張柬之桓彥範,你們這些家夥欺負到我頭上來了,不給你點兒顏色瞧瞧,你不知道我是誰!

桓彥範等人做夢也沒想到會因為一紙奏書斷送了性命。他們沒這樣想有他們的道理,他們五個人手裏都握著一張皇帝賜的免死鐵券,這是他們冒著生命危險助皇帝複辟賺來的,皇帝不會把他們怎麽樣。其實皇帝還真沒把他們怎麽樣,這都是皇後和武三思等人背後商量好的,先讓皇帝削去他們的實權,然後再誣告他們圖謀不軌,逼得皇帝不得不把他們解職拿問,然後配流嶺外。這時再派人前去假傳聖旨在半路上把他們悄悄幹掉。五個人中桓彥範死得最慘,被放到竹筏子上來回拖,直拖到肉盡見骨才被杖殺。韋皇後聽說之後長長地噓了一口氣,那一天她過得特別開心。

轉眼就到了景龍四年(公元710年)。這一年的夏天天氣悶熱悶熱的,憋得人透不過氣兒來。本來心情就不大好的韋皇後更是煩躁。她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後,地位不算不尊貴,讓她感到不滿足的是總也不能隨心所欲。當初上官婉兒就勸她暗行則天皇後故事,可這麽多年過去了,事情好像沒有多大進展。開頭那幾年她還常陪皇帝去坐朝,後來架不住反對的人越來越多,皇帝又不肯盡心幫忙,反來勸自己少招惹是非,氣得她暴跳如雷但又無可奈何。自己的親兒子攤德太子重潤死得太早,其他的都不是自己親生的。神龍二年(公元706年)曾立重俊為太子,誰知這小子恩將仇報竟然起兵造起自己的反來,還殺了自己寵信的武三思和附馬都尉武崇訓,領兵直逼宮城,指名道姓地要捉拿皇後、上官婉兒和安樂公主。韋皇後氣得直嚷,給我抓起來!要死的,不要活的!我重重有賞!皇帝很是不悅,似乎是勸自己不要殺他,韋皇後當時憤怒至極,什麽都聽不進去,一個勁兒地喊“殺!殺!殺!”終於把重俊給殺了,還把首級割下來放到武三思和武崇訓靈樞前祭奠。為這事兒皇帝悶悶不樂了很久。韋皇後明白皇帝的心思,準是想起了他自己當年在則天皇後時當皇子的不幸遭際。如今年事已高又體弱多病,總共四個兒子,兩個已死,一個被貶,還有一個又太小,這怎能不讓他傷感?韋皇後知道自己這一番舉動已經和其他皇子結下了血海深仇,和皇帝之間也有了一層看不見摸不著的隔閡。皇帝本人那個窩窩囊囊的樣兒自己雖然不懼,但他終究是皇帝呀!這名分總壓著自己。聽說最近接二連三地有人或廷奏或上書,直接指斥皇後幹預朝政,排斥異己,寵任親信,培植黨羽,將不利於宗室。還把今春以來天上下冰塊和木頭、井水漲溢、刻縣地震這些災異說成是老天在向人示警,說得人毛骨驚然。皇帝那個老糊塗會不會幹傻事?難說得很,萬一出了事連後悔藥都吃不及了。安樂公主也常來勸說,她說父皇對她和母後不如從前了,她跟父皇說她要做皇太女,父皇對她帶搭不理的,有時還埋怨說重俊那個雜種是她害死的。安樂公主纏著韋皇後說,“母後咱們得快點想個法子呀,再晚些時候,等皇帝指定好儲君,可就來不及了。”最後安樂公主又湊到韋皇後的耳朵上小聲說:“聽說有人正慫恿父皇查間宗楚客、馬秦客和楊均這些人同後宮的關係,還說已經拿到了證據……”

“真的嗎?”韋皇後非常吃驚,“你怎麽知道的?”

“怎麽不真?外麵都已經風傳開了,就你還蒙在鼓裏呢!”

韋皇後驚得出了一身冷汗,半晌說不出話來。安樂公主焦急地催道:“母後,快想個主意呀,都急死人啦!”

其實韋皇後心裏更急。她思前想後,覺得無論如何也不能再拖下去了,是死是活,在此一舉,於是她咬咬牙,一麵吩咐安樂公主派人召馬秦客等人入宮商議大計,一麵派人召來娘家兄弟韋溫,叫他發諸府兵屯駐京師;又讓刑部尚書裴談和工部尚書張錫留守東都。一切布置妥當之後,她不但沒覺得有絲毫輕鬆,反而更加忐忑不安起來。

自作聰明的韋皇後要在這龍騰虎嘯的京城大鬧一場了。

三天之後,朝臣們正在等待著皇帝臨朝。左等不來右等不來,正焦急疑慮的時候,裏麵傳來了皇帝駕崩的消息。文武百官直驚得大眼瞪小眼,五官都錯了位。皇帝前幾天還好好的,怎麽說去就去了呢?

當疑懼和驚愕還凝固在人們臉上的時候,皇帝的遺詔也正在宣讀。遺詔詔立溫王李重茂為皇帝,尊韋皇後為皇太後,臨朝聽政處理一切軍國大事;並詔命韋溫、裴談等人為輔佐,相王李旦參謀政事。宣讀完遺詔的時候眾人還沒從恐懼迷惑中醒來,以至於後來韋皇後登台究竟表演了些什麽,都有些恍恍惚惚地記不大清楚了。

從那一刻起,長安便籠罩在一片慌亂裏。羽林飛騎不時從大街上急馳而過,像一股黑色的寒流襲上人們的心頭。城門緊閉,守衛森嚴,三步一哨,五步一崗,好似大敵壓境一般。更有禦林軍出外捕人,城坊之間雞鳴犬吠,一片囂然,夜分之時聽來更覺陰森可怖。

士兵也很不安分,左右屯營羽林飛騎萬騎也是軍心浮動,常常在半夜時莫名其妙地突起一片喧嘩,還紛紛傳言韋皇後要學武則天而進行革命,要覆滅李唐另立韋姓王朝。弄得韋皇後的幾個親信大動肝火,怒氣衝衝地跑進軍中,搶著皮鞭或刀劍去進行懲治。可仍然是壓不住陣腳。

在這片混亂中有一個人像雄獅一樣出動了,這個人就是臨淄王李隆基,相王李旦的第三個兒子。英武年輕的李隆基早就在盯著韋皇後呢!當韋皇後與馬秦客、安樂公主謀亂宮中弄死中宗矯詔稱製的時候,李隆基也正在和太平公主等人密謀商議。一見人心浮動,機會來臨,便毫不猶豫地出擊了。

李隆基領著部下乘著黑夜攻入玄武門,闖進左右羽林軍,殺死了韋皇後的親信,將兵權牢牢地握在了手裏。然後又領兵圍逼太極殿,直指韋皇後。

韋皇後這時再也顧不上皇太後的架子,像隻被迫捕的兔子似的慌忙逃竄,一竄就竄進了飛騎營。她還以為這是安全的地方呢,誰知這時的飛騎營早已變了心,亂軍一聲呐喊,刀槍齊舉,就把個威風凜凜的皇太後給剁成了肉醬,說什麽也不能再爬起來臨朝聽政了。

一代果後就這樣送了命,韋皇後死後相王李旦當了皇帝,當了沒多久就又由其兒子李隆基接了位。不過這些都已是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