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辜被殺的趙鉤弋

盛夏的晚上,明月當空,微風習習,涼爽宜人。

長安城裏的老老少少忙完了一天生計,三三五五地坐在自家門前納涼、賞月。

突然,狂風驟起,卷起漫天塵土,遮星蔽月。人們驚慌地跑進屋裏,趕緊關門閉戶。

聽著屋外暴虐的狂風,老人們不住地搖頭歎息:“唉,不祥啊——”

持續一夜的狂風平息了,百姓們相安無事。

清晨,一個不幸的消息從宮中傳出:最受恩寵的趙鉤弋夫人昨夜被漢武帝劉徹“賜死”在掖庭獄中,年僅二十五歲。

宮內宮外議論紛紛,都在猜測趙鉤弋被“賜死”的原因。

漢武帝太始二年,(公元前95年),秋。

一列長長的隊伍在華北大地上緩緩行進。十匹快馬在前麵開路,黃羅傘蓋下是漢武帝劉徹的禦車,跟在後麵的是宮車、禦膳車、禦廚車、載貨車、侍衛隊…這支皇帝“巡幸”的隊伍,浩浩****,蜿蜒數裏,見頭不見尾。

中午,這支隊伍行至河間郡地界,在一個小山崗前停下來休息。

侍臣領著一個道人打扮的老者來見劉徹。

“陛下,有一位望氣仙人求見,”侍臣察報說,並小心翼翼地揭開禦車的黃慢,露出劉徹的半張臉。

望氣老者趕忙跪下,口呼“萬歲”,戰戰兢兢地說:“山野之人善識山川走向,觀望風水靈氣。”

“此地有何靈氣呀?”劉徹拉著長聲間。

“依山野之人觀看,山崗後麵有一股祥瑞之氣升起,主有奇女出世。”

“哦,怎知是奇女呀?”望氣老者的話引起了劉徹的興致,他好奇地問道。

“其氣清明飄逸,主有奇女;其氣凝重威直,主有奇男。前麵升起的是清明飄逸之氣。”望氣老者侃侃而對。

“到前麵看看去。”劉徹吩咐道。

稍頃。侍臣回來說:“據臣等搜查,山崗那邊隻有一戶人家,住著一個老婦人,帶著一個女兒。此女容顏秀美,半身癱瘓,右手緊握,不能伸開。”

“原來是一個殘疾之人,哪有什麽奇女?”劉徹失望了。

望氣老者趕忙說:“奇就奇在右手緊握,如能令其右手伸’開,必有奇跡出現。”

“那有何難。”劉徹對侍臣說:“你們去把她的手姍開,看看手中有何奇物。”

侍臣們應聲而去。

大約過了一頓飯的時辰。侍臣回來察報說:“此女確實有些奇處,纖纖素手,力大無比,臣等沒瓣開,又喚力士去瓣,還是沒有冊開,仍不知手中有何奇物。”

望氣老者說:“力非力,奇則奇。龍見鳳,鳳展翼。隻有皇駕親臨,才能看見奇跡。”

這些含含糊糊,誰也弄不明白的話,反倒激起了劉徹的好奇心。於是,長長的隊伍翻過山崗,在一座茅屋前停下。

侍臣帶著一個老婦人來見劉徹。

“民女趙君劇(xu)叩見陛下。”老婦人急忙跪拜。

劉徹不屑一顧,一揮手,徑直地走進茅屋。

迎麵的木板**,躺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容顏俊美,光彩照人,身上搭著一條粗布被子,仍可看出體態苗條的身形,微曲的右臂伸出被外,右手緊緊握成拳頭。她看見劉徹進來,並未起身,側目打量著劉徹。

“小女半身癱瘓,行動不便,不能起來拜見陛下,求陛下開恩。”老婦人趙君峋懇求說。

“好一個美人!隻可惜……”劉徹長歎一聲,無限惋惜,對身邊的力士說,“你去把她的手冊開,小心,別傷著她。”

力士姍了一會兒,害怕傷了少女的手指,不敢用力,直急得滿頭大汗,那少女緊握的右手依然如故。

“陛下神力,親試一下如何?”望氣老者慫恿說。

劉徹走過去,坐在床邊,左手托起少女的拳頭,右手用力一冊,奇跡出現了。少女緊握的拳頭伸開了,掌心裏赫然是一枚玲瓏透剔的白色玉鉤。

劉徹“哦”了一聲,拿起玉鉤,反來複去地瞧個不停。

望氣老者急忙跪倒:“天降祥瑞,國泰民安。陛下洪福齊天,長壽萬年!”

大臣們也一齊跟著跪倒,一遍又一遍地高呼:“陛下洪福齊天,長壽萬年!”

在歡呼聲中,少女的右臂和右半身也活動自如,同健康人一樣,起身下床,飄飄然來到劉徹跟前,倒身下拜:“我皇萬歲萬歲萬萬歲I民女自幼半身癱瘓,右手拳曲不能伸展,幸得皇上神力,冊開曲指,祛除一身病痛,民女願終生侍奉皇上,以謝皇恩。”

六十三歲的劉徹從未見過這樣的奇事,一時心花怒放,急‘忙放下手中的玉鉤,扶起少女,問道:“你手中的玉鉤從何而來?”

“不知道。民女六歲時,夢見一個白發老人拉起我的右臂,從肩一直撫摩到手,在手上使勁掐了一下,我覺得右半身奇癢無比,不聽使喚了,怕得哭了起來。白發老人說:‘莫怕,吉人自有天相,你不會終身殘廢的。’醒來之後,我果真是半身癱瘓,右手不能伸開,我也不知道手裏還握著一枚玉鉤。”

“你叫什麽名字?”

“民女姓趙,父親因觸犯王法,被處以宮刑,充當皇官守衛‘中黃門’,自幼喪母,跟隨姑媽趙君峋長大,終年臥病在床,不與外人相見,沒有名字。”

“你右手握拳,就叫趙拳兒吧。”

“謝陛下賜名。”趙拳兒拜謝。

“你的拳是我冊開的,我帶你回宮,封你做拳夫人。”

“謝皇上恩德。”趙拳兒再拜。

趙拳兒隻有十七、八歲,正是天真無邪、活潑好動的年齡。有她天天在跟前嬉戲玩鬧,六十三歲的劉徹也覺得年輕了許多,因而對趙拳兒寵愛異常。

春天到了,深宮裏的生活還是那樣死氣沉沉,看不見一點春天氣息,趙拳兒有點想念鄉間的紅花綠草了。在她的一再鼓動、慫恿下,劉徹終於同意帶她去遊春。

出長安城南門,漸漸屋舍稀少,已是田園風光了。

宮車剛一停下,趙拳兒就從車上跳下來,像一隻出籠的小鳥,飛也似地鑽進桃花林。

劉徹緩緩地走進林中,卻看不到趙拳兒的蹤影,正在四下張望的時候,銀鈴似的笑聲從背後的樹上傳來。

“哈哈……陛下,妾在這兒呢!”

劉徹剛轉身、抬頭,一枝桃花從樹上飛落下來。

“皇上,獻你一枝桃花。”

劉徹伸手去接,慢了一點兒,花枝落在地上。他哈腰去揀,趙拳兒在樹上使勁一搖晃,桃花紛紛飄落下來,劉徹頭上身上都沾滿了落花。趙拳兒也從樹上跳下來,一邊撣去劉徹身上的落花,一邊說:“陛下,這就叫沾花惹草,哈哈……”

劉徹聽了,眉頭緊遭,隨後,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趙拳兒帶著幾個貼身宮女,又跑開去了。

春天的太陽暖洋洋的,使人墉懶。劉徹年高體弱,跟著趙拳兒嬉鬧一陣兒,感到疲乏,在一棵樹下,靠在錦椅上,閉目養神。突然,背後挨了一拳,睜眼一看,不見人影。剛一閉目,又挨了一拳。

“誰?這般無禮!”

隨著劉徹的這聲怒喝,侍衛們緊張起來,手按刀柄,四下搜尋。

趙拳兒害怕了,從樹後麵扭扭捏捏地出來,走到劉徹跟前,嘟著小嘴兒,說:“是妾,陛下給妾起名叫趙拳兒,我覺得好玩,就用拳頭捶陛下兩下,妾給陛下賠罪了。”說著,盈盈下拜。

劉徹見趙拳兒戰戰兢兢的樣子,心疼了,轉怒為喜,把趙拳兒攬在懷裏,又親又鬧。

“哈哈……哈哈……”

老夫少妻的狂歡嬉鬧聲,一陣陣飛過林梢。

紅日偏西,到起駕回宮的時候了。

趙拳兒還沒玩夠,趴在草地上不起來。

“陛下,再玩一會兒吧,這個地方比皇宮裏好。”趙拳兒懇求說。

“卿喜歡這個地方?”劉徹笑著問。

“喜歡!能在這兒過夜就好了。”趙拳兒認真地說。

“在這兒修一座宮殿,讓你常住在這兒。”

“那太美了,陛下也陪妾住在這兒,”趙拳兒從草地上爬起來,跑到劉徹身邊,又問,“當真嗎?”

“當真!”

“謝陛下。”趙拳兒倒身下拜。

劉徹伸手去拉,趙拳兒就勢投入劉徹的懷抱,閉上眼睛說:“那宮殿一定很漂亮。……”

“這座宮殿叫什麽名字呢?”劉徹高興地問。

“宮殿是給妾修的,就叫拳兒宮吧。”

“不好,太俗了。聯得給卿重新起個名字。”劉徹說著,從懷裏取出那枚玉鉤。

“陛下想叫妾趙鉤兒嗎?”趙拳兒天真地問。

“哈哈……”劉徹為趙拳兒的天真放聲大笑,“叫趙鉤弋吧,弋是係在箭上的長繩,是卿的玉鉤鉤住了聯的心,手裏祺住這根長繩子,把聯與卿連在一起,永不分開。”

“好,永不分開。那麽,這座宮殿就該叫鉤弋宮了。”趙拳兒沉浸在受寵的幸福之中。

劉徹笑著點點頭,把趙拳兒抱得更緊了。

半年之後,這片桃花林被高牆圍起來,林中蓋起一座巍峨的宮殿,大門正中的匾額上赫然寫著“鉤弋宮”三個大字。住在這裏的趙拳兒也改名為趙鉤弋,人稱“鉤弋夫人”。

武帝太始三年,(公元前94年),趙鉤弋生了一個兒子。

劉徹老年得子,喜不自勝,聞訊趕到鉤弋宮,看到兒子的小臉,樂得直喊:“象我!象我!”並給兒子起名叫劉弗陵。

宮女剛把孩子抱進內室,侍臣就帶著望氣老者晉見。

“恭喜皇上,山野之人望見鉤弋宮上空有凝重威直之氣升騰,皇上一定喜得皇子。”望氣老者得意地偷眼察看劉徹的神情。

“是,又添了一個小皇子。”劉徹滿麵帶笑。

“什麽時辰?”

“昨夜人定之時。”

望氣老者膜目半晌,突然睜開眼睛,說:“鉤弋夫人懷胎十四個月方生皇子,大吉,貴不可言。”

“哦,懷胎十四個月?”劉徹被望氣老者一語提醒,高興地說:“昔年堯母懷胎十四個月生唐堯帝,而今鉤弋又是懷胎十四個月生子,妙哉,妙哉!”

劉徹一樂之下,賞望氣老者黃金十兩。

從此,鉤弋宮的正門上又多了一塊匾額:“堯母門”。

外麵驕陽似火,甘泉宮裏也比往日悶熱。

七十三歲的劉徹,重病纏身,躺在**,閉著眼睛,趙鉤弋坐在床邊喂藥。

劉徹喝下最後一匙藥,睜開眼睛,感激地看著趙鉤弋,說:“這幾天有你日夜服侍,我的病好多了。”

“陛下洪福齊天,願陛下長壽。”趙鉤弋把藥碗遞給宮女,急忙跪拜說。

“來甘泉宮避暑之前,我決定了一件大事,去了一塊心病。”劉徹拉著趙鉤弋的手說。

“什麽大事?”

“我決定立弗陵為皇太子。”

“弗陵?”趙鉤弋感到驚愕。

弗陵是漢武帝劉徹的第六個兒子,趙鉤弋所生,才七歲。

“他能行嗎?”趙鉤弋疑惑地問。

“能行,弗陵生有奇兆,你懷胎十四個月生下弗陵,他降生時鉤弋宮上空有瑞氣繚繞,望氣老者說‘貴不可言’。剛剛七歲,就長得體形壯大,說話聲音洪亮,聰慧過人,在聯的六個兒子當中,隻有弗陵象我,能開創漢室基業。”說到劉弗陵,劉徹不由得喜笑顏開。

“他還太小。”趙鉤弋語氣中帶著優慮。

“聯還能多活幾年,弗陵就長大了。聯若早死,就由大將軍霍光、車騎將軍金日碑(di)、左將軍上官傑三人輔佐弗陵,皇位可保,萬無一失。”劉徹深思熟慮地說。

“願陛下長壽!”

“卿也躺下來歇息吧。”劉徹又閉目養神了。

趙鉤弋躺在劉徹身邊,說不出自己的心情是優是喜,兩眼呆呆地看著帷慢上的龍鳳花紋。自從進宮以來,看到多少人為爭奪太子王位流血,暴屍街頭,原皇太子劉據遭巫蠱冤案,逃到外地自殺,皇後衛子夫懸梁自盡,受株連而死的人不下十萬。燕王劉旦有覷翩太子王位之心,進京上書的使者被砍頭示眾。貳師大將軍李廣利和宰相劉屈籠合謀擁立昌邑王劉禪(bo)為太子,情事敗露,李、劉兩家幾百口人被殺,隻有李廣利一人逃奔匈奴。現在,要立劉弗陵為皇太子,會不會再發生爭鬥、殺戮、流血,誰能預料呢?漸漸地,她眼前的龍鳳花紋幻成皇帝的寶座,上麵坐著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奶聲奶氣地發號施令,下麵跪著一大群須發皆白的大臣,老聲老氣地口呼“萬歲”。孩子向她走過來,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皇太後”,大臣們擁過來,跪倒,老聲老氣地喊“參見皇太後”。她感到無比的榮耀,抱起那個孩子,使勁地在小臉蛋上親了一下,甜甜地笑了。

漢武帝劉徹被趙鉤弋夢中發出的笑聲驚醒,坐起來,看看睡在身邊的趙鉤弋,她嘴角上帶著甜甜的笑意,花容月貌,成熟豐滿的體態,比剛進宮時更加楚楚動人,“唉,我老了。她這麽年輕,要當上皇太後了。”一聲長歎,心也突然緊縮,一種年齡上的妒忌油然而生,暗自思忖:我已經七十三歲了,還能活幾年呢,弗陵繼位之後,她就是皇太後,實際上,在很長的時間裏都是這個女人執掌宮廷大權,一想到這裏,眼前的趙鉤弋突然變成了老奸巨滑的呂難,封立一大批異姓王,大權落在外戚手裏,漢室江山改換了姓氏。又想到那次春遊時趙鉤弋說的“沾花惹草”的話,這麽年輕的女人當上皇太後,無人管束,寡居獨處,哪裏能耐得住深宮寂寞,豈有不與人私通之理,眼前的趙鉤弋又突然變成了麵目可僧的娟婦。劉徹在心裏冷笑一聲,真是上蒼有眼,讓我在世的時候看清了這個孽根,在立劉弗陵為太子之前,我先殺掉她,以絕後患。

從睡夢中醒來的趙鉤弋生怕驚擾了劉徹的酣夢,悄悄地下床,走出帷帳,坐在梳妝鏡前,梳理頭發,插好釵環,走到窗前,看看紅日西沉,到了劉徹起床的時間了,又悄悄地走到帷帳前,一直等到劉徹翻了一個身,知道他睡醒了,才掀開帷慢,滿麵含笑地喊道:“陛下,外麵涼爽了,我陪你出去散散心。”

劉徹沒吭聲。

“陛下,到起床的時候了,我侍候你梳洗。”

劉徹又翻了一個身,還是不吭聲。

趙鉤弋還在天真爛漫的年齡,心中不存芥蒂,看到劉徹明明是醒了,隻翻身,不答言,不起來,以為是故意和她逗趣。

“再不起來,看妾捶你。”趙鉤弋笑著,在劉徹的肩上輕輕地捶了一下。

“來人,把這犯上作亂的賤人拿下!”劉徹猛然坐起,怒喝道。

趙鉤弋急忙跪倒,哀求道:“陛下息怒,我給陛下賠罪,饒過這一次。”

劉徹連看都不看,衝過去,拍著桌子喊:“快點動手,給我拿下!”

被這樣反常的舉動弄得莫名其妙的侍衛,如夢方醒,急忙架起趙鉤弋往外走。

出門口時,趙鉤弋掙紮著回過頭來,流著淚問:“陛下,我到底犯了什麽罪呀?”

“快走,我不想讓你活!”劉徹鐵著臉說。

趙鉤弋一路悲泣,被送進掖庭獄中。她怎麽也弄不明白,一向最寵愛她的劉徹會在頃刻之間翻臉無情。

當晚,一道密旨送到獄中,趙鉤弋被立即“賜死”。

對趙鉤弋的死,宮內外議論紛紛。

劉徹間侍衛:“外麵的人對這件事說些什麽?”

侍衛回答:“人們都不明白,為什麽立兒子為皇太子,卻先殺了他的母親?”

劉徹說:“愚人之見。自古以來,國家所以大亂,都是由於君王年幼而他的母親年輕。年輕的女人當了皇太後,寡居一室,驕橫**,沒人能夠禁止,你們沒聽說高祖死後呂太後的所做所為嗎?”

這番解釋實在太妙了!妙就妙在殺人凶手自己直言不諱地供認了殺人動機。

趙鉤弋死後的第二年,即武帝後元二年(公元前87年),劉徹立劉弗陵為皇太子。立皇太子的第二天,劉徹病死在五柞官,大將軍霍光、車騎將軍金日碑(miti)左將軍上官傑三位輔政大臣保著劉弗陵登上皇帝寶座,是為漢昭帝。

劉弗陵即位後,追封趙鉤弋為皇太後,並發兵二萬人為其母修築“雲陵”。但身為一代帝王的劉弗陵,卻無法為其母昭雪冤案,悲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