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荊兄弟迷信趁禍

古代人迷信,相信天命,認為冥冥中自有主宰,盛衰禍福都由天定。那麽怎樣才能知道自己的窮通命運呢?便有術士和巫者一類人出現。這些人利用人們迷信的心理,製造出一套星命卜卦等邪說,讓人們預知未來,趨吉避凶。

迷信的種類很多,截書便是其中的一種。徽書是前人寫的,上麵記著些讓人看了似懂非懂的話,那就是預言。古代有個到泰山封禪的習俗。這是一種皇帝祭告天地的典禮。當時人們認為泰山是五嶽之首,最為高峻,因此也離天最近,在泰山祭天,表述皇帝的功績,“天”就更容易接受,這叫“封”。泰山旁邊還有個矮些的山,叫作梁父山,再在那裏祭地,這就是“禪”,整個禮儀便是“封禪”。東漢建武三十年,司空張純等曾請光武帝劉秀到泰山封禪。劉秀對這套沒興趣,他下詔書說:

“聯即位三十年,百姓怨氣滿腹,我欺騙誰呢?難道欺騙天嗎!"他還明令今後禁止“各郡縣派人來上壽,說一些虛偽的讚美話,違者必處以憲刑梯幼去頭發),讓他去屯田。”

過了兩年,光武帝偶然看到一本滋書《河圖會昌符》,上麵有“赤劉之九,會命岱宗”兩句話.劉秀就琢磨.“劉”是漢朝皇帝的姓,而漢朝是以火德為標記的,火是“赤”色;至於“岱宗”則是泰山的別稱.難道徽書上早就預言他這漢朝的皇帝該去封禪泰山嗎?隻有“之九”不知是什麽意思。反正徽書是需要仔細體會的,如果什麽事都明白指出,那就又不叫徽書了。於是就讓虎責中郎將梁鬆等人去查別的徽書。也不知這些人怎麽查的,竟在《河、洛截書》等書上查出根據,原來漢武帝曾於元封(武帝年號)年間到泰山封禪.從那時往下數,到光武帝恰好是劉姓的第“九”個皇帝。“赤命之九,會命岱宗”就都有了下落.於是張純再次上書請皇帝封禪.這次光武帝答應了,還吩咐一切按照武帝當年封禪的儀式去辦。

建武三十二年二月,光武帝率領大臣們長途跋涉來到泰山,舉行了封禪大典,一切按儀式辦事,不必詳敘。剛要回來,那一力主張封禪的司空張純,卻突然在泰山患病死了。光武帝大為掃興,隻好讓司空衙門的從吏,護著張純的棺木西歸,他這裏也便匆匆往回走。四月回到長安則照例大赦,還把建武三十二年改為中元元年.

劉秀又想起三十一年以前的往事,那時他率領軍隊,逐鹿中原。有人勸他登基稱帝,他還在猶豫.一個叫強華的儒生拿來一紙謙文,名叫《赤伏符》。上麵寫著:“劉秀發兵捕不道,四夷雲集龍鬥野,四七之際火為主。”這徽文裏不但直書了劉秀的名字,而且“四七”也有了解釋,算起來從漢高祖劉邦作皇帝,到那年正好是二百二十八年。“四七二十八”,於是劉秀便照著徽文的話,登上皇帝寶座。想到這些,劉秀對徽書更加深信不疑了。

封禪回來,劉秀要興建三處建築,那就是要蓋一座明堂、一座靈台和一座辟雍.明堂是帝王宣布政教的場所,類似後來的豐堂。辟雍是大學堂。而靈台則是觀星的台子,古代觀星主要是從天象的變化來判斷人間的治亂,有著濃厚的迷信色彩。所以劉秀在選靈台地址的時候,就又要查徽書。給事中桓譚上書,大意說:

“人情都是對現實的事忽略,而卻注意異聞.看先王們的記敘,都是以仁義正道為本,而沒有奇怪虛誕的事情。’子貢說過,‘從來沒聽夫子(孔夫子)講過天道性命之說.’何況後世一些浮淺的儒生,他們又怎會通曉!現在有一些狡檜的人,把某些古書增增減減,矯稱為謬記,用來欺騙人主,怎能不把他們斥逐呢!截記所說偶而也會巧合,但那就如數單雙數一樣,總會碰上一兩次。因此陛下應該屏拒群小的邪說,而以《五經》的正義為準繩.”

劉秀看到表章,很不高興.桓譚卻又在朝堂上跟皇帝辯論起來。劉秀要斬他。桓譚叩頭流血,才幸免一死,貶為六安郡垂。

群臣看皇帝喜歡迷信這一套,便投其所好,這個說“京師有酸泉湧出”,那個說“赤草生於水涯”,而有的郡、國則頻頻地送來天降的“甘露”·這些統稱之為“祥瑞”,是上天頒賜以褒料皇帝的。

“祥瑞”又叫“瑞異”,也就是桓譚上書中所說的“異聞”。大則多是一些平時罕見的事物或自然現象,人們就把這些異聞歸則之於上天示翅,是給當朝天子的肯定和獎勵。“湧酸泉”、“生朱草”、“降甘露”,不管離得多遠,都要算到皇帝的賬上.劉秀對這一點倒有自知之明,史書說:“帝不納,帝自謙無德”。看來他有時迷信,有時又不大迷信.

不過下一年他就死了,看來封禪沒起多大作用。但是作為一位皇帝,他敢於承認自己“無德”,說“百姓怨氣滿腹”,倒比那些一味自吹自擂的皇帝強得多,也實事求是得多了。

本章的題目是《劉荊兄弟迷信惹禍》,但這一節講的卻是皇帝的事,那就算是開場白吧!因為下麵講的迷信惹禍的王子,恰恰都是光武帝的兒子。

劉秀一共生了十一個兒子。原來的皇後姓郭,生了五個兒子,大兒子名叫劉強,兩歲時就封為太子.後來郭後廢了,繼立的是陰皇後,她也有五個兒子。還有一個兒子則是後宮許美人生的。

郭皇後被廢那年,太子劉強已經二十一歲了。封建法統以摘子為正,劉強原先倒是嫡子,等到陰皇後位居正宮,他就又變成了庶子了。他這個人忠厚老實,覺得這個太子幹得不那麽裏直氣壯,便幾次給父皇上書,要求不作皇儲.光武帝準了,封也為東海王,還把魯國也合並到東海,擴大他的轄區.而立自己的第四個兒子劉陽作太子,並改名叫劉莊。

光武帝喜歡劉莊,因為他很聰明。劉莊十二歲那年,皇帝下詔全國重新丈量土地,普查人口。原因是一些豪門大戶,不但少報人口,而且也隱瞞土地,這樣就把田租和按人口征的賦稅都轉嫁到窮人身上石各地窮人紛起抗議,不斷有騷亂發生.光武帝下令普查。但官府與豪門勾結,調查仍然不公.河南陳留郡派長吏來京上書,琉文中夾著一張小紙條,上麵寫著:“穎川弘農可問,河南南陽不可間”。光武帝很奇怪,.間那長吏,長吏支支吾吾不敢說.經皇帝一再追間,長吏才說是在洛陽長壽街上拾到的,隨手放在袋裏,誤跟疏文一起呈送皇帝了。光武帝不信,還在追問,屏風後傳出一個童子的聲音說:

“父皇不必間了,兒臣知道是怎麽一回事,請讓長吏退下。”

長吏走了。劉莊從屏風後走出來,對父皇說:

“這話八成是郡守讓長吏說的,為的還是變田的事。”

“既然如此,明說好了,為什麽還要夾帶紙條?”光武帝奇怪地間。

“郡守也有難處。河南地處京錢,許多大臣都有田地,他們若隱瞞,郡守敢查嗎?還有南陽郡,乃是我家祖居的家鄉,許多人都是親戚,南陽郡守也是不敢得罪的。所以長吏的紙條上才寫‘河南南陽不可問’。”

光武帝點點頭,覺得這個小兒子的分析有理。他派虎責校尉(親近衛士)去問那長吏。長吏承認了。從這件事,光武帝看出劉莊很有見識,便時刻把他帶在身邊。太子劉強退位之後,光武帝便冊立他這第四個兒子作太子。

劉莊越次而立,別的幾位王子倒沒什麽,隻有老八劉荊不服氣。劉荊和劉莊是親兄弟,都是陰皇後生的。父皇鍾愛劉莊,劉荊十分嫉妒,他覺得自己什麽地方都比四哥強,為什麽父皇那麽偏心呢?後來他封為山陽王.山陽是從梁國分出來的,在今獨山湖以西,方圓僅有百裏。而大哥封為東海王,東海國轄境就夠大的了,父皇竟又把魯國也給了他.兩國的疆土加起來,二十九個縣,至少比山陽國大了五六倍。這也使劉荊不滿。

中元二年,光武帝去世,除在京的王子外,各地諸王都來京奔喪.三十歲的太子劉莊即皇帝位.他派太尉趙熹主持光武帝的葬禮。這些王子們都是兄弟,日久未見,借這個機會得以聚首,倒也顯得親熱.外地諸王在京中都有府邸,但他們卻都擠到宮中。還有那諸王帶來的官屬從吏,不斷出入宮禁找他們的主子察事,一時宮中、朝中一片混亂。太尉趙熹二看不整頓不行。他帶劍上殿,見諸王仍和幼時一樣,跟新天子同座坐著,便上前搬一個座位放在上首正中,扶新皇帝(廟號明帝)劉莊坐了,然後讓諸王依次坐在下首.又譴渴者仆射(負責把守宮門的官員)嚴禁閑雜人等出入宮門,把諸王官屬都攆了出去。這樣一來秩序肅然.趙熹還啟奏新皇帝,諸王應各就府邸,隻在早晚吊祭時入宮。明帝也準了。

那趙熹是名老臣,他在殿階發號施令,威風凜凜,對諸王雖然恭敬,但又不客氣。他安排座位時劉荊不高興,傲然不動,趙熹竟去扶他就座。劉荊驕橫慣了,便想發作。但他看見皇帝哥哥朝他頻使眼色,卻也不敢鬧事,隻好氣哼哼地坐上趙熹給他安排的座位。

劉荊對父皇有意見,因而對父皇的死並不悲傷。那時諸王在舉行祭典時,個個痛哭流涕,他卻隻在那裏幹號,所以史書說:“山陽王荊哭臨不哀”.

皇帝的葬禮策瑣複雜,在下葬之前諸王都得留在京中.劉荊在王府呆著,想想那些令他不平的事情,便想給新皇帝搗搗亂。他氣他大哥封地那麽大,就又把矛頭對準他大哥。他寫了一封飛書(匿名信)給大哥東海王劉強.信中說:

“大王無罪而被廢斥,親弟沛王竟然紫獄(按:光武帝次子沛王劉輔,曾受別人牽連被捕入獄三天)。太後(指郭太後)失職,別居北宮,及至年老,竟然遠斥邊郡(按:郭太後出宮後由沛王劉輔奉養),令海內痛心,觀者酸鼻.而今夭下有喪,京師‘大張弓弩,戒備森嚴,無非是防大王。如大王集二國(指東海國與魯國)之兵,可得百萬人。大王親作統帥,鼓行而西,那就容易得如泰山擊雞子,輕得像四馬載鴻毛。這乃是湯武之兵也。

“今年軒轅星出現白氣,星命家都說,白氣主喪,現已應驗.又,太白星出現於西方,到中午猶能望見,主當起刀兵.又,太子星變黑,日光變紅,黑主病,紅主刀兵。種種星像表明目下正是興兵的時候,請大王努力從事。

“還曾聽相工們說,大王貴為天子之相.現在人主崩亡,正是大王求天下、雪仇恥的良機。願大王繼承高祖、先帝之誌,不要像秦扶蘇那樣,徒呼蒼天!"

從這封信裏,可以看出劉荊的兩種迷信,一是星命、二是相麵.

星命家認為人間的行為和命運常同星宿的位置、運行有關,所以每個人都有他的“星命”,而時日也有吉凶。星命家以人的出生年、月、日、時(俗稱“八字"),配合日、月和水、火、木、金、土五星的運行,來推算人的命運。至於朝野大事,星命家也以星宿的變化來判斷.所以劉荊信裏預言要“起刀兵”.

至於相麵,則是認為人的相貌不但表現出人的前途命運,就是短時的吉凶禍福也能從麵上表硯出來。這些,就是劉荊在信裏慫勇劉強造反的根據之一。

劉荊把飛書寫好了,派一個親信蒼頭(奴仆)持往東海王府,告訴他把信送到就走。如問信是誰讓送的,就說是大鴻肪郭況吧!原來郭況很受光武帝寵信,曾幾次到他家去,“賞賜金帛,豐盛莫比”,劉荊有些嫉妒,便借這個機會栽贓給他.

蒼頭持信來到東海王府,交給門上的衛士長。衛士長問他是誰送的信,蒼頭回答一句“大鴻肪府”轉身就走。衛士長是細心人,他喚住蒼頭,讓他等大王看信後是否有回信再走。蒼頭這時想走也不能走了。衛士長把信送給劉強。劉強拆信一看,驚得冷汗也流下來了,忙問:

“送信人呢?”

“留在府門口。他說是大鴻護府的人。”

“好,把這封信連同送信人,一起送廷尉發落。”

廷尉接到東海王府衛士長送來的信和送信人.喚進送信人一間,蒼頭還說是大鴻肪府的。廷尉要派人去喚郭況府的管家來認。蒼頭才不得不承認他是山陽王派來的。

廷尉把這件事報告皇帝.明帝心中惱火,剛剛即位,親兄弟就來搗亂,其中還牽涉到大哥。想想這件事不宜張揚,他一麵趁吊祭先帝的機會當麵向大哥解釋,解除大哥的疑慮。一麵派人把劉荊送到河南宮(離宮,在河南縣),讓他在那兒呆著,等喪事完畢,便打發他回國。

第二年,東海王劉強病了。明帝派遣使者和禦醫乘繹車去魯國為劉強治病,派了一撥又一撥。還下詔讓沛王劉輔、濟南王劉康和淮南王劉延到魯國省親.劉強死後,明帝和陰太後到津門亭為東海王發哀,又下詔讓楚王劉英、趙王劉栩、北海王劉興(上述五王都是劉強的弟弟,劉興則是劉強的堂弟)及在京師的近親,去魯參加葬禮―唯獨沒讓山陽王劉荊去。其實山陽就在魯的旁邊,明帝不讓劉荊去自是為了那封飛書的緣故。

就在當年,劉荊又把星命家召進王府,大談星命,研究星宿6運行和變化。研究的內容是希望找出天下有變的跡象。經人告發後,明帝隻將他徙封為廣陵王,仍沒給以其他處分。

九年過去了則劉荊已到了而立之年,他又想生事了。他把平素認識的一個相工找來,讓相工給他再相相麵。他說:

“我的相貌跟先帝一樣,先帝是三十歲得天下的,我今年也正好三十歲,你看我能不能起兵?"

相工嚇了一跳,隻好裝模作樣地在劉荊麵上打量一陣,說了幾句模棱兩可的話,便告辭出府,跟著就去向郡守揭發。郡守報告皇帝,明帝下詔,剝奪劉荊管理國政的權力,一切政務都由國相處理;還讓中尉(王國中負責守衛的官員)對劉荊“嚴謹宿衛”。事實上,等於把他軟禁起來。.

劉荊惱羞成怒,還是乞靈於迷信。他請來巫者,在王府後院設壇詛咒皇帝,又被衛士發現,向皇帝告發。明帝下詔派長水校尉樊修去山陽調查,證實確有其事。樊修的意見是判處劉荊死刑。明帝還在猶豫,那邊劉荊自知這次怕是難以免罪,隻好自殺了事。

一個王子就因迷信而送了性命。

楚王劉英是光武帝的第三個兒子。他的生母是許美人.劉英跟四弟劉莊年齡相若,童年時兩人常在一起玩耍,感情挺好.懂事後劉英的母親許美人告訴他,他們母子在宮中地位低微,要他謹言慎行。許美人又看出劉莊得到皇帝偏愛,就讓劉英多跟劉莊接近。如果將來劉莊得立,劉英也便會受到庇護。

劉英在母親的這種教育下逐漸長大。他不像劉荊那樣,以為自己的母親是皇後,便膽大妄為,而是待人接物都頗為謹慎,反倒博得人們好評,卻把野心深深藏起。他喜歡結交朋友,又愛好黃老之學,想修煉出神通。那時佛教剛剛從天竺傳入中國,他又去崇信佛教。他相信這些,目的不過是祈求神佛保護。

然而壓抑著的感情,有時又會反彈為反抗,劉英總想有一天他要伸直腰杆,揚眉吐氣。光武帝建武二十八年,皇帝讓東海王劉強、沛王劉輔、濟南王劉康、淮陽王劉延就國,其中也包括他這位楚王。而且還讓他把母親帶走。劉英到楚國一看,楚國既小又貧,令他十分失望。楚國原來頗大,西漢時“七國之亂”,昊、楚為首,失敗後楚國便被再分為幾個小國,所以到這時的楚國已是相當偏小了。

不過明帝即位以後,念著昔年的兄弟情義,不時地派人給劉英送去賞賜,還把劉英的表弟許昌封為龍舒侯。

劉英便在楚國安頓下來。中元八年,明帝下詔,已判死刑的囚犯可以到遼地(東北邊境)參加軍隊;有罪逃亡的,準予以黃嫌(絲織布正)贖罪。劉英不知他這些年又禮神又拜佛,皇帝持什麽態度,便想去試探一下。他拿出三十正黃嫌則交給國相,讓他轉呈朝廷,還請國相轉告說:

“英托為藩王,積了許多過惡,聽說皇上開恩準贖,十分歡喜,現獻上黃嫌三十正,借以贖罪。”

國相派楚王府的郎中令去洛陽見皇帝,呈上黃嫌和國相的奏文,倒把明帝鬧愣了,他不知這位三哥幹嘛來這一套】於是下詔說:

“楚王誦的是黃、老的精妙之言,崇尚的是浮屠(指佛教)的仁慈,吃齋念佛,與神為誓,何嫌何疑?”還讓郎中令把黃嫌帶回去還給楚王,讓他用來作佛事.

楚王劉英經過這番試探,知道皇帝跟他的關係還和從前一樣,便放下心來。他喜歡交友,有不少人投奔他。這些人都想作官.可是國家早有規定,諸侯國二千石以上官員,全由朝廷委派;至於公、侯、伯、子、男各級爵位,也由皇帝封賞。劉英沒那麽多官職給他的朋友,隻好拿空銜來應付,一時xx將軍、xx中尉、xx太仆,還有xx公、xx侯,封了不少.反正這些人無職無權,有個虛名叫著好聽,也算過過官癮吧!

劉英還相信祥瑞。他聽人說當初武帝劉徹生的時候,劉徹的母親王夫人曾做了一個夢,夢見一輪紅日落入懷中,醒來便生下劉徹。劉英便去問他的母親許太後(光武帝去世後,明帝尊許美人為太後),生他的時候作過什麽夢,許太後說什麽夢也沒做,使劉英大為失望。

劉英的朋友有不少方士,其中有兩人尤得劉英信任,他們的名字叫王平、顏忠.這兩人知道劉英迷信祥瑞,簡直要發瘋,便出了個主意,讓劉英自己來製造祥瑞,說不定會感動神佛。他們鑄了一隻金龜,雕了一隻玉鶴,在龜、鶴身上刻上吉祥的文字.這兩個方士還製造圖徽,預示楚王將來富貴無窮。劉英成天望著這龜、鶴、圖徽,幻想有一天他也會榮登大寶,作作皇帝。卻不料他等來的是朝中來調查他的官員.

原來他封的爵士中,有個“男爵”名叫燕廣。這家夥嫌他的爵位低,竟跑到洛陽去告發。朝廷這才派員來調查,有燕廣作內線,楚王府中的一切勾當當然很容易便查清楚。回去便以“大逆不道”的罪名,請皇帝判楚王死刑.

明帝卻還念著兄弟之情,不忍殺他,隻是把他的楚王廢了,把他安置到丹陽郡的徑縣,賜給他湯沫邑五百戶。他的家屬也沒牽連,母親許太後仍然住楚王宮,並不須交回太後的璽緩;劉英的兒女已有封號的(指朝廷給的封號,而不是劉英自封),仍然保留,食邑也不收回。這總算是夠寬大的了。

皇帝派大鴻肪的官員,持節送劉英到徑縣,準許他帶原有的奴脾、工匠、吹鼓手和藝人隨行。還準許帶些兵器,以便閑時打獵。一行人坐著轎車(有篷幕的車),吹吹打打,來到徑縣。但他住進的卻不是飛簷鬥拱的殿堂,而是老百姓家一樣的草屋。再加上隨行一幫人,都須他養活.再說他三十三年來錦衣玉食,何曾受過這樣的罪!一氣之下,竟然自殺。

這是又一個因迷信而自殺的王子。

楚王劉英死了,但案子遠沒了結。皇帝首先是賞功,那告發楚王的燕廣,這次真的封侯了,而且是貨真價實的、皇帝親封的折奸侯。至於罰罪,皇帝窮治這“楚獄”,時間竟然經年。死的不算,光流徙的就達一千多人,還有數千人捕在獄中審問。

受牽連的人中官職最高的是司徒虞延。東漢光武以後,朝廷改皿相為三司,又叫三府,即太尉、司徒、司空,合稱三公,食祿萬石。這虞延身為承相,為什麽還會受到牽連呢?隻不過是一時疏忽而已。

原來楚王敗露,先有人知道,告訴了虞延。虞延有些不信,因為楚王是皇帝的哥哥,不大可能造反;而且造反不動用軍隊,怎會成功?因而便拖延了幾天,沒奏告皇帝.等到燕廣上告,虞延才來察報,明帝火了,下詔書切責虞延.虞延畏罪自殺。

至於興起大獄,卻由於在楚王府中抄出一本《名士錄》。原來楚王劉英喜歡結交賓客,聽人說某某人有學問,某某人有才能,他就抄到一冊書上,留著將來有機會結交。這些人名中,有的是楚王熟識的;有些則隻是慕名,連麵也不曾會過。可是明帝卻神經過敏,認為這冊上的人,都是楚王同謀。於是大抓特抓,押來洛陽,由廷尉審問。如不承認,說不得鞭答、燒灼,各種刑具輪流施用,酷刑之下,製造了多少冤案。

名冊中有個吳郡(今蘇州)太守尹興。吳郡跟楚地相距兩千多裏,他跟楚王從未謀麵,卻也成了楚王的同黨。把尹興捉來不說,那吳郡衙門的屬官也抓來五百多人。這些人根本不認識楚王,又怎麽招供?結果拷死了一多半.有些人禁受不住拷打,隻好胡亂承認,暫免皮肉受苦。隻有吳郡門下椽(太守的助手)陸續、主簿(負責文書的官員)梁鴻、功曹使(掌管考察的官員)馴勳三人,備受五毒,肌肉都消爛了,卻還堅持,始終不肯承認.有一天,獄使送給陸續一碗燉肉,陸續接過碗先是一愣,接著抽泣起來,身子難受得直哆嗦。獄使問他為何悲哭。陸續說:

“為人子不孝,連累老母,千裏迢迢來看我,母子卻不得見麵,所以難以忍淚。”

獄使問他何以知道是母親來了。陸續指著碗裏的肉說:

“我母切肉,從來都是四麵見方;切蔥也以寸長為度。這碗裏的肉、蔥正是母親做的,所以我才知道母親來了。”

原來這碗肉的確是陸續的母親做的。陸母知道兒子蒙冤,押入京師後多日不歸,陸母便來探望。但廷尉衙門不許探監。陸母苦苦哀求,為兒子做碗菜,得到允許。陸續這才知道母親來了。

獄使見這條在毒刑前堅強不屈的硬漢,麵對母親做的一碗菜竟如此涕淚澇沱,也很感動,便去告訴廷尉。廷尉又向皇帝奏報了。明帝動了惻隱之心,下詔將尹興、陸續等吳郡一幹人釋放;卻又禁錮終身(一輩子不得再出來做官)。

主犯楚王劉英自殺了,還有做假祥瑞、假圖徽的首犯顏忠、王平,在獄中忍受拷打,讓他們供出同謀。這兩個家夥自知已無生路,索性信口胡攀,想起誰就說誰。而審案的官員也就他們說出誰就把誰抓來,關在監中嚴刑拷問,不由他不屈打成招。這一次,顏忠、王平二人竟然咬出了四名侯爺,他們是隧鄉侯耿建、郎陵侯減信、鑊澤侯鄧鯉、曲成侯劉建.那時皇帝為這一案十分惱火,他不曾想到會有這麽多人想造反推翻他。因此下麵辦案的官員都惶恐不安,深怕把案子審漏了惹皇帝發怒,因此秉著寧冤無漏的原則,凡是陷入的就無從幸免。而負責審“四侯”案的是侍禦史寒朗.他把“四侯”抓來審問。“四侯”異口同聲說,他們跟楚王素無來往,更不認識什麽顏忠、王平.寒朗也想,這四人乃是東漢開國功臣耿純、減宮等人的子弟,蒙父兄餘蔭,得襲封侯爵,他們還有什麽不滿意,而去隨楚王造反呢?他再把顏忠、王平喚到堂上,問他二人:

“你們是親眼看見這四位侯爺在楚王府中策劃叛逆了?”

“是,小人親眼看見。”二人同聲回答。

“那你說說,耿建是什麽樣子?”

“這,”顏忠想,封侯的多是武將,而武將大多長得魁悟,便隨口說:“耿建是個大個子,足有九尺(以前的尺比現在的市尺短些)高。”

“那麽減信是白臉,是黑臉?”寒朗又問王平。

“黑臉。”王平猜著回答.

他們說得正好相反,耿建身高隻有七尺,而減信卻是白瞼。於是寒朗斷定顏、王二人乃是誣攀。

作為審判官,既然知道被告是冤枉的,應該怎麽辦呢?已經有過先例了。史書說:“是時,窮治楚獄,遂至累年。其辭語相連,自京師親戚、諸侯、州郡豪傑及考按吏,阿附坐死、徙者以千數,而拱獄者尚數千人。”這裏所說的“考按吏”就指的是審案的官員;所謂“阿附”則是附和迎合的意思.說句公道話,就被“坐”進去,也受處分。也就因為這樣,一件楚獄才拖了那麽長的時間,牽連了那麽多人。所以寒朗要秉公辦案,就不能不為自身的處境想一想。

然而一位正直官員的良心,還是促使他去見皇帝,說:

“耿建等四人,確實跟楚案無關,顏忠、王平二人乃是誣告。臣懷疑此案牽連的許多人,大多類此。”

“那麽顏忠、王平為什麽要引出他們呢?”明帝問.

“臣以為,顏、王二犯自知所犯的是大逆不道罪,認為所攀越多,越能證明此案不實,也才能夠翻案。”

明帝質問寒朗:

“你既知此案有冤枉,為什麽不早奏?”

“臣恐海內還有揭發楚案的人,故未敢速行奏陳。”

“為什麽現在又說了呢?”

“臣怕冤案越積越多……”話未說完,明帝便怒喝起來:

“你竟敢持兩端!”吩咐殿側的衛士,“拉下去打!”

衛士要拉寒朗下殿,寒朗掙紮著說:

“請陛下聽臣一言,臣甘願就死。”

“你說!”

“臣說的俱是實話,並無一言欺君,無非是為國持正而已。”

“你跟三府(即太尉、司徒、司空府)商位過嗎?’明帝的火氣消了些,便又問。

“臣自知有可能受到族滅的處分,故不敢連累別人。”

“你為什麽說要被族滅?”

“臣參與此案已有一年,不但未能盡得奸狀,反而為罪人申冤,故怕有被族滅的可能.但臣又不能不鬥膽進言,是希望陛下省悟。臣見那些拷問罪囚的人,都說罪囚們妖惡不道,人臣所應同忿,如說他無罪不如說他有罪,這樣,就不會受責備。如此拷一連十.拷十連百。又,朝臣們上朝時,陛下問楚案審理得怎樣。大臣們順著陛下說話,還要講:‘按這樣的大罪,應該禍及九族,而陛下大恩.隻懲罰犯罪者一人,天下幸甚。,然而下朝之後,他們回到家中,便會仰天長歎。所以雖然不少人知道這案中多人蒙冤,卻沒人敢來觸怒陛下。臣如今把心裏話都說了,雖死無悔!"

明帝沉吟了一會兒,才說:

“你下殿去吧廣

過了兩天,明帝親自到洛陽監獄去審問囚徒,果然有許多人與楚案毫無關連,都是蒙冤入獄的。明帝一下子放出一千多人。說來也巧,那時正趕上天旱,而當囚徒們紛紛出獄時,突然夭降大雨,明帝也為之動容,認為是平反冤獄把上天給感動了。回宮後夜間還想著這件事,仿徨不寐。馬皇後也勸他,應該從輕發落,於是第二天明帝降詔將洛陽獄中楚案的犯人,多半赦免。隻有顏忠、王平二人未能得赦,後來在獄中自盡。

還有一些犯人押在楚郡獄中.當時袁安新任楚郡太守。他到任後第一件了就是到獄中審囚。查出那些與案子無關的人,準備上報朝廷釋放。府垂、椽史叩頭相爭,以為這是“阿附反虜,依法同罪”,反對他這樣作。袁安說:

“如有不合,我這個太守一個人連坐好了,與你們無關。”終於把蒙冤的人列案上報。正趕上明帝已經感悟,立予批複.因此得以釋放的有四百多家。

一件大冤案結束了,起因卻是一個迷信祥瑞和圖徽的王子的愚蠢.誰能想到上千人的身家性命,竟然被一隻小金龜、一隻小玉鶴和幾頁圖俊所葬送呢?有句成語叫“草營人命”,我們可從這件事中得到解釋。

再來講講光武帝劉秀的第七個兒子淮陽王劉延的故事。

劉延出身皇家,養成驕橫的性情,尤其對下人更是嚴酷無情.明帝永平十六年.淮陽王府的仆人告發劉延和王妃的哥哥謝介、王妃姐姐家的女婿韓光,招引奸邪猾徒,在王府裏作圖徽,祠祭詛咒―又是一個王子的迷信活動。

案發之後,謝介和韓光都被處死了,此外,受牽連的人有多少,史書上沒有具體數字,隻是說,“所連及死、徙者甚眾”。

至於劉延本人,則被徙調為阜陵王,隻享有兩個縣的食邑。

明帝去世後,章帝劉垣即位。建初元年,又有仆人告發阜陵王劉延和他的兒子劉魷逆謀造反。章帝覺得剛登基就把叔叔殺了,不大好看,就把他再貶為阜陵侯,而食邑也隻剩下一個縣了。還不許他跟吏民來往,免得他惹事生非。

又過了十一年,章帝下詔恢複劉延的王位,仍然作阜陵王。

劉延死於和帝永元元年。總算是病死的,不曾像另兩個迷信的王子那樣自殺。

讓我們以一個跟劉荊、劉英、劉延性情相反的王子的小故事作本章的結尾。這個王子叫劉睦,是光武帝的侄子北海王劉興的兒子,跟明帝叫叔叔。劉睦從小好學,光武帝和明帝都很喜歡他。他襲爵作北海王。有一年正月,他派北海王國的中大夫去京師朝賀,中大夫臨走的時候,劉睦問他:

“皇上假如問到寡人,大夫怎麽回答呢?"

中大夫說:

“大王忠孝仁慈,敬賢樂士,臣不敢不說實話。”

“唉!"劉睦歎口氣說,“你那樣說是害我呀!你說那些,是我小時候的事了,如今你對皇上說,我自從襲爵以來,誌氣衰惰,貪戀酒色,喜歡打獵,這樣說才是向著我哩!"

劉睦為什麽要撤謊,故意貶損自己呢?那是讓皇帝放心,這個荒唐王子胸無大誌,不會奪他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