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太子的冤案及其他

漢武帝劉徹原是景帝次子,他哥哥劉榮早已立為太子.後來劉榮的母親栗姬得罪了景帝的姐姐館陶長公主,長公主跟劉徹的母親王夫人合謀,把太子廢了,栗姬懷恨而死,劉徹這才作了太子。所以史書說“帝之為太子,公主有力焉”.

長公主幫助劉徹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長公主的女兒阿嬌嫁給劉徹,作了太子妃。劉徹登基之後,就又將陳妃(阿嬌的父親是堂邑侯陳午)冊立為皇後r丈母娘幫女婿的忙,這是天經地義的,何況他們之間還有姑侄關係呢!

陳皇後自認為她家對皇帝有恩,免不了要恃功邀寵。偏偏她不生孩子,到處求醫問藥,藥費花了九千萬錢,卻還是沒有效果.她又醋勁很大,千方百計阻擋皇帝納妃,結果跟皇帝的關係越來越糟。

武帝有個姐姐平陽公主,下嫁給平陽侯曹壽。有一天,武帝到霸上去,歸來時路過平陽侯府,便去看望姐姐。平陽公主見弟弟來了,十分高興,擺宴款待,還把府中養的歌姬們喚出,讓她們唱歌為皇帝佐酒。武帝喝得醉醒醒,見歌姬中有一位穿綠衣的姑娘,生得俊美嬌秀,格外動人,便問這個人是誰。卻原來她叫衛子夫,母親衛媳是陳家的老仆。公主讓衛子夫陪酒.皇帝對她顯出十分愛慕的樣子。第二天公主便把衛子夫送進宮中。 .武帝很喜歡衛子夫,封為夫人;還把衛子夫的弟弟衛青,召進朝中,封為太中大夫.衛家姐弟原為奴仆(衛青是騎奴),突然間平步青雲,成了皇親,這連他們在夢中也不曾想到。不過有個人卻恨得牙根兒發癢,那自然是陳皇後羅!

陳皇後嬌如慣了,現在見皇帝整天呆在衛夫人宮中,更是難以忍受,就找機會跟皇帝吵架。不過這樣一來,皇帝對她就越發疏遠了。這時有個老宮人介紹一個叫楚服的女巫給陳皇後,楚服說她會厭勝之術,能使女人增加媚力。皇後信了,請楚服在宮中施法,一時鬧得烏煙瘴氣。這事讓武帝知道了,大為震怒,派禦史張湯查究這件事。張湯是個酷吏,竟株連了三百多人,有的被誅,有的判刑,女巫楚服也在東市嫋首。至於陳皇後,則被收回皇後的璽緩,罷退於長門官。長門宮在長安城東南,原是長公主家的花園,叫長門園.後來贈給皇帝.武帝改修為長門宮.現在,皇帝把皇後安置到那裏,事實是把他休回了娘家。

皇後作了蠢是,長公主也無法救她,自己還要向皇帝謝罪.武帝倒不怪他這個姑姑,反而安慰她說:

“皇後作的」不違背大法,不得不廢。公主應該把心放寬.不要為這件,而心生嫌懼。皇後雖然廢了,但給她的供奉仍然照舊.長門宮跟上宮沒什麽兩樣。”

長公主還能說什麽呢?隻有謝恩了。

兩年後.衛夫人生了個男孩,起名叫劉據.不久,武帝就冊立衛夫人為皇後.那年武帝已經29歲了.時為元朔元年(公元前128年)。

三十四年過去了,到太始三年(公元前94年),武帝的另一個妃子趙U仔又給63歲的老皇帝生了個小兒子。趙是仔懷孕時間特別長,竟長達十四個月。武帝很高興,說當年堯帝就是十四月生的,這個小拘弋竟跟堯帝一樣!“拘弋”算是小王子的代號吧,因為趙捷仔住的是拘弋宮。而小王子的真名叫弗陵。武帝還把約弋宮的宮門命名為“堯母門”,封趙捷仔為拘弋夫人。

武帝另外還有幾個兒子,他們是王夫l、生的劉閡,李姬生的劉旦、劉青,李夫人生的劉觸。

武帝公元前140年登基,至此.他已作了47年皇帝.在這個期間,他采納主父堰的建議,頒布“推恩令”,削弱了各地王國的勢力.在政治、經濟、外交、文化方麵,也都有相當的成就;軍是上則鞏固了邊防,不斷反擊匈奴的侵擾.其間,衛皇後的弟弟衛青起了很大的作用,拜為大司馬、大將軍.封長平侯。區青曾七次擊退匈奴的進犯,其中一次出塞一千多裏.殲滅匈奴主力於漠北則顏山趙信城。不過.這時他早已因病去世了。

在他去世之前,皇帝曾經跟他有過一次談話,是關於他的姐姐衛皇後和外甥太子劉據的。武帝說:

“漢家的事業還處在草創時期,再加上四夷不斷侵擾,聯如果不變更製度,後世便無法可依。而聯常常出師征伐,也是迫不得已,當然也就不得不勞民了。如果後世的君主也來學我,那就是走亡秦的道路,極不可取的了.如今天下太平,而太子又敦重好靜,必定能夠安定天下,使聯無憂。要想找一個能守成之主,哪有比太子更合適的呢!最近聽說皇後和太子聽信閑言,心中不安,這是毫無根據的。你可以把聯的這番意思,對皇後和太子講講.”

常言說:“空穴來風,事出有因。”武帝為什麽要跟衛青談這番話呢?自然有他的蛛絲馬跡.原來太子的為人,跟父親不同,史書說他“仁恕溫謹”;而武帝則自命為“英主”,嚴竣峭刻,幹什麽都雷厲風行,處罰人也毫不留情。那時他年紀大了,有些事情懶得多管,再加上常常外出巡行,有時就把國事交給太子處理。武帝用法嚴格,他信用的官員也大都是些酷吏。有時這些官員辦理的案子,最後到了太子那裏,就給駁回了。他的這種作法,“雖得百姓心,而用法大臣皆不悅。”於是外邊就散布些風言風語,說太子不合皇帝的心意。因此,才有武帝告訴衛青的那段話.

武帝自己也對太子說:

“我辛勞一些,把安逸留給你,這不很好嗎?”

不過這樣一來,朝臣中也就分成兩派,一派是“寬厚長者”,他們擁護太子的作法;而那些“深酷用法者”,則成了太子.的對立麵。這些臭味相投的人,更容易結幫成夥,他們又有更多的機會接近皇帝,這樣一來,太子就毀多譽少了。等到衛青病逝,太子少了個有勢力的外家,那些反對太子的人就更沒有顧忌了。

皇後常常告誡兒子,有些事情盡可能留著讓皇上去裁決吧,不要自己擅作縱舍,免得得罪用法的官員。武帝聽說了,還認為皇後的說法不對,讓太子照自己的意思作。

這時又發生了一件讓衛皇後不安的事.皇後有個姐姐,名叫衛君孺,嫁給公孫賀。公孫賀也便由於是皇帝連襟的關係而有寵,最後作了宰相。公孫賀的兒子叫公孫敬聲,任職太仆(掌輿服車馬的官員).這貴公子出身的官員驕奢**侈,竟然貪汙了公款一千九百萬。事情發作之後被捕下獄。當時有個人稱“陽陵大俠”的叫朱安世的人,是京徽的大土豪,常作不法的事,連皇帝也驚動了,下詔要有司捕他。這樣朱安世便成了欽犯。

承相公孫賀以前跟朱安世相識,知道朱安世藏匿的地方,公孫賀便去見皇帝,請準許他以捕朱安世的功勞替他兒子敬聲贖罪。武帝答應了,公孫賀果然把朱安世捉到

朱安世笑著對捉他的人說:

“你們看著吧,公孫承相的全族都要倒黴了!”

朱安世在獄中給皇帝上書,揭發公孫敬聲跟陽石公主(武帝的女兒,衛皇後所生)私通。又說,皇上將幸甘泉(指長安西北的甘泉山,武帝在山上修了座離宮,稱為甘泉宮,是武帝避暑的地方),他們派巫人在馳道上埋木偶人,來詛咒皇上,皇上經過時便會中邪.

這是軾君謀逆的大罪呀,武帝十分震怒,下詔將公孫賀下獄,派官審問,又從長安去甘泉的路上挖出了木偶人.至於這木偶人究竟是不是公孫敬聲和陽石公主埋的,那就隻有天知道了。不過既然人證物證都有了,公孫賀父子就隻好死於獄中,公孫全族都被誅殺。

陽石公主的罪名則是“巫蠱罪”,卻又把她姐姐諸邑公主也牽扯進去了,這兩位公主都是衛皇後生的女兒;還有一個受冤枉的則是衛青的兒子―衛皇後娘家侄子長平侯衛伉(衛伉襲父親衛青的爵位)。衛皇後的這三個親人都以巫蠱罪被判處死刑.

衛皇後一下子失去三個親人,悲痛是可想而知的.太子雖然認為這案子可能有問題,但他得避嫌而不敢過問.其實,這時連他也自身難保啦!

武帝為什麽對“巫蠱”這樣反感,不惜殺了自己的女兒?這跟當時漢宮中的環境有關.那年是征和二年(公元前91年),宮中興了一股風,那就是一些妃殯們紛紛請方士和女巫進宮,替他們“度厄”。這些女人為了爭寵,互相間自然不和,有的人便請巫者把她所恨的人的魂靈,拘到木偶的身上,寫上姓名,埋到地裏進行詛咒。東也埋偶人,西也念邪經.卻又互相告發。皇帝火了,讓人查究,結果真的挖出來一大堆木偶。皇帝見了又恨又氣,下令將宮廷的有關官員、妃殯、巫者,全部斬首,一下子殺了幾百人―陽石公主和諸邑公主,就趕到了這個趟頭上了,胡裏胡塗地送了性命。

夏天到了,武帝到甘泉宮避暑.則天晚上,他作了一個夢,夢見許多木偶人手執棍棒來打他.他東奔西避,最後驚醒了,嚇出了一身冷汗.第二天,他把作夢的事告訴隨從他的直指繡衣使者江充。那時皇帝身體不好,多夢善忘。江充給皇帝圓夢,說這些夢中的木偶,可能還是上次巫蠱作祟的緣故。隻有把巫蠱都查出來,它們才不能再作祟,皇帝的病也就好了。武帝便派江充為欽使,讓他回長安治巫蠱獄。

江充這樣講有個目的,就是想趁機陷害太子。

難道江充跟太子有仇嗎?

是的。讓我們先從江充是什麽人說起.

江充原是趙王的門客,得罪了趙國的太子丹,逃出趙國,來到京師,上疏揭發趙太子的一些陰事(背地作的事).武帝讓趙王廢了太子,卻召見江充入見。這江充長得儀表不凡,高高的個子,穿著華麗的衣服,真象個人才。武帝跟他談論政事,他說來也頭頭是道。武帝很高興,便封他為“直指繡衣使者"(又稱“繡衣直指”,“繡衣禦史”)。給他的任務,是專門負責偵察皇親貴戚和大臣們逾軌的事情,這大概是皇帝認為江充既然能掌握趙太子那麽多“陰事”,窺人陰私大概是他的專長吧!

江充果然不負皇帝的委托,他還真的查出了一些官員們的醜事,也不客氣地報告皇帝。武帝認為這是他的“忠直”,對他更加信任。

前年夏天,武帝去甘泉宮避暑的時候,把他帶去。有一天,太子的家使乘車往甘泉宮送東西,因為正下雨,釋路泥汙,隻有馳道上還清爽,這家使便把馬車趕上馳道。馳道是秦始皇時開始建的,道寬五十步,隔三丈種一棵樹,這條路專供皇帝使用,如果誤入馳道,車馬被具全都沒收。偏偏這個家使在馳道上行車讓江充看見了。太子知道後派人向江充講: ‘“太子不是舍不得車馬,隻是不想讓皇上知道,好像太子平時對左右缺少教育似的,希望江君能夠寬容一次,不去報告皇帝.”

江充不聽,還是跟皇帝講了。武帝大加誇獎,說:“人臣就應當這樣大公無私。”升他為水衡都尉,對他越發加以信用。別人一看連太子他都敢得罪,誰還不得敬重畏懼呀!所以史書說他“威震京師”。可以說,他故意找太子的別扭也就是為了達到這皇帝重用,威震京師的目的。

那時衛皇後也已老了,想皇帝再像從前那樣寵幸她當然不現實,因為老皇帝身邊又有了若幹年輕的妃殯.但皇後雖然年老,卻仍然是後宮之主,妃殯們還得受皇後管轄。不過一個人無論處事多麽公平,總會有人擁護、有人反對.反對皇後的人就會想出許多詭計來進行中傷。更有人買通了宮中的內侍來窺伺皇後和太子的過錯,作為中傷的武器。黃門(即太監)蘇文、常融、王弼便是其中的三個。有一次,太子到皇後宮中晉渴母親,呆的時間長了一點,蘇文就去告訴皇帝,說太子在皇後宮中戲侮宮女。武帝以為太子宮中的宮女少了,便又分派去幾個,湊滿二百人。太子很奇怪,一打聽,才知道是蘇文講了瞎話。那常融和王弼也常常在皇帝麵前造太子的謠。衛皇後很生氣,叫太子告訴皇帝把這三個太監殺了。寬宏的太子卻說:

“如果兒臣沒有過錯,何必怕他們呢!父皇聰明,不信邪按,用不著害怕!”

有一天,武帝偶患小病,讓常融去召太子。常融回來卻說:“太子聽說皇上病了,臉上有喜色。”武帝聽了嘿然不樂.不一會兒太子來了,武帝往太子臉上一看,腮上似有淚痕,卻還強作笑語。武帝覺得奇怪,把常融叫來一查間,常融不得不承認是他造謠。武帝便下令把常融殺了。

皇後聽說這件事,也沒有什麽好辦法,隻能是盡量避免嫌疑.還諄諄囑咐太子,善自防閑,以防不測。

然而不管皇後和太子怎樣謹小慎微,禍事還是臨頭了。那江充奉旨回長安治“巫蠱”,他卻又去找了些胡巫(西方和北方少數民族的巫人)來作助手,到處“求偶人”、“捕蠱”、“夜祠”,隻要胡巫說誰家有蠱,便去把主人捉來,嚴刑拷打,逼著供認。有些人乘機互相誣陷,競說對方巫蠱,越牽連越廣,從京師到三輔(長安周圍地區,劃分為京兆尹、左馮姍、右扶風,合稱三輔)以至於外郡、藩國,為巫蠱而死的“前後數萬人”.

江充這樣搞,還隻是掃外圍,他的目標是太子,因為他看見六十多歲的老皇帝,身體一年不如一年,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龍馭賓天”,太子將要作皇帝。 自己以前得罪過太子,那時太子還能饒過自己嗎?唯一的辦法,就是趁皇帝還在,先把太子搞掉,別的皇子當皇帝就沒關係了,因此他才設計出這樣一個陰謀,可憐那無辜的“數萬人”,白白送了性命。

江充要向太子進攻了。他指使胡巫檀何,說宮中有蠱氣,不除蠱,皇帝的病就好不了。江充去告訴皇帝,武帝便授權給他讓他到宮中查蠱。江充帶著按道侯韓說、禦史章贛和黃門蘇文等在宮中到處折騰,不論是妃殯的宮室,還是宮女們的寢所,一律掘地三尺,最後掘到皇後和太子宮中,以至於皇後和太子連臥床都無處放了,到處都是縱橫的溝,江充揚言:

“太子宮中的木人最多。還掘出了帛書,上麵寫著不道的話。我即當察告皇帝。”

江充揚揚得意,似乎太子的性命已操在自己手中。盡管太子以前說過,“父皇聰明,不信邪按,不用害怕。”但江充們的陷阱已經挖好了,那些木人明明是江充們自己帶來的,公開地栽贓,但父皇能相信自己是無辜的嗎?他憂心仲忡,隻好去找師傅少傅石德商量。石德自己也愁得要命,因為如果太子犯法,他的師傅們就會處以教導無方的罪名,照例陪斬.現在太子來間計了。石德想來想去,隻有破釜沉舟一個辦法,殺了江充再說。反正等著也是死,於是便對太子說:

“以前垂相父子(指公孫賀父子),兩位公主及衛伉將軍,都是因為巫蠱罪而被處死的,如今江充和胡巫掘地找到木偶,也不知是原有的還是胡巫安置的,殿下也沒有辦法辯明.看來爭隻有捉住江充等人,查實他們的奸詐,察明皇上,才是唯一生路。”

“江充持有皇上符節,能捉他們嗎?"

“如今皇上病在甘泉宮,皇後和太子派家使去請安都不報,是不是其中有什麽蹊蹺?"

太子搖搖頭說:

“我也在為此不安。”

“事情緊急了,”石德說,“太子可不要忘了秦扶蘇的教訓(按,扶蘇是秦始皇的大兒子,秦始皇死於巡幸途中,次子胡亥矯詔將扶蘇殺死)。”

太子還是不肯,他堅定地說:

“為人子的,怎麽能擅殺父皇的使者?我看我還是去甘泉向父皇謝罪吧,也許會得到寬容.”

太子要太仆為他準備車馬。太仆說欽使江充有令,不得為.太子供應車騎.這邊江充等人又在加緊準備誣害太子的證據。太子這下子可真急了,他決定采納石德的意見,來孤注一擲了。

七月壬午這天,皇宮又來了一位使者,帶著甲士,說是從甘泉宮來的,帶來皇帝的詔書。江充、韓說、章贛等人便到殿前迎接。使者間:

“江充、韓說等人都到了嗎?”

韓說看出破綻,因為隨皇帝到甘泉宮的官員,他都認識,為什麽來的這位使者這麽麵生呢?他不肯受詔。一個甲士走過來,一刀砍掉了韓說的腦袋。其餘的甲士圍上來,將江充等人捉住。

這時太子從殿裏走出來,他大罵江充:

“你這個趙虜,以前坑害趙王父子還不滿足,還要害我家父子嗎?”他吩咐甲士:“把他斬了!”

一貫害人的江充倒在血泊中了。太子又把幫江充為非作歹的胡巫.,在上林苑中活活燒死。

太子一麵派人去告訴皇後,一麵征集了皇宮的車馬,從武庫中取出兵器,把長樂宮的衛卒都武裝起來。一時長安城中紛紛擾擾,傳說太子造反了。

江充一夥。隻有黃門蘇文逃脫.他急急忙忙奔向甘泉宮,報告皇帝說太子反了.武帝起初不信。因為“知子莫若父”,他是深深了解大子的性格的。他對大臣們說:

“一定是江充鬧得過分,太子害怕了,又氣江充不過,才發生變故。”他派一個使者去長安城召太子來見。

那個使者是膽小鬼,不敢進城,卻跑回來撤謊說:

“太子已經反了,不肯奉詔,還要斬臣,臣隻好逃了回來。”

武帝發火了。查問垂相在哪裏。那時代替公孫賀作皿相的是劉屈耗,是武帝的侄子.劉屈耗聽說宮中變亂,逃出城中,卻讓長史乘快馬向甘泉報信。武帝問長史:

“垂相在幹什麽?”

“垂相未得陛下指示,未敢公開發兵。’刃

“事情已到了這一步,還要保密嗎?看來,透相比周公差多了,周公誅殺管、蔡,盡相卻隻顧兄弟之情(按,太子和承相是堂兄弟)啦!”

皇帝讓垂相府長史帶璽書給垂相,告訴他:

“捕斬反者,自有賞罰。不要多殺傷士眾。緊閉城門,不要讓反者逃去。”

接著,武帝離開甘泉宮,來到長安城西的建章宮駐嘩。發詔讓三輔和附近州縣,都派兵來,由承相率領,進城平叛。

太子這邊,已是騎虎之勢,欲罷不能了。他矯詔赦出長安各監獄中的囚徒,又號召長安城中居民來相助,聚集了幾萬人.太子親自率領,跟垂相帶領的軍隊在長樂宮西閱下大戰,竟打了五晝夜.雙方死傷上萬人,路邊的陽溝裏全是血水.

太子率領的多是臨時湊齊起來的老百姓,戰鬥力當然不如軍隊,終於打敗了。太子逃出搜盎門(長安城南第一座門)。司直田仁已把城關了。看到太子跑來,竟把城門打開,放太子逃出。垂相在後邊追來,聽說田仁放了太子,就要將田仁斬首。禦史大夫暴勝之對垂相說,司直是二千石吏,應當請皇上批準再斬。承相便把田仁放了。武帝聽說後,遷怒於暴勝之.暴勝之惶恐自殺。

這邊皇帝派人去收衛皇後的璽緩,衛皇後也自殺了。

這時武帝怒極,殺了不少有牽連的官員,象那放太子出城的田仁即被腰斬。於是朝臣們有的雖然同情太子,卻也不敢出來講話。人心惶惶,不知怎麽辦才好。有個叫令狐茂的壺關三老(掌教化的鄉官,地位很低),卻來大膽上書.他說:

“江充不過是一個趙國布衣,陛下重用他,而他卻借至尊的命令去脅迫太子.糾集一些邪惡之徒,偽造奸詐的證據,使太子進不得見皇帝,退則困於亂臣.冤結無告,才忿而誅殺江充、子盜父兵,隻是為了救難自免罷了。臣以為他絕沒有邪心。詩經說‘營營青蠅,止於藩。愷佛君子,豈信讒言?讒言閣報,交亂四國’。以前江充讒殺趙太子,天下都知道他的為人,陛下卻還不深省察,讓他迫害太子,還要派三公(指垂相)率大兵征討,臣實在痛心。希望陛下寬心慰意,召回甲兵,不要使太子長久在外逃亡.臣不勝倦倦,待罪於建章宮下。”

在皇帝怒火頭上,朝中大臣個個柑口,而一個鄉官三老,竟然敢上書直言,大臣們不得不感到慚愧敬佩。就是武帝也頗為感動。他明白令狐茂說的是事實,他有心發布詔令,赦免太子的罪過,召太子回國.但卻已經晚了一步,因為太子已經自殺了。

原來太子逃出長安後,向東跑到湖縣,藏匿在泉鴻裏一家農戶家裏。主人家貧,隻能編織草鞋賣了錢來供養太子.太子不過意,想起有個故人住在湖縣,聽說他家很富有,就派主人去找他,想讓他幫幫忙.卻不料被官府發覺。官府派役吏來捕太子。太子忖度無法逃脫,關上門自綴而死。這時役吏已經趕來,小卒張富昌一腳將門瑞開,新安縣令史李壽將太子解下,和張富昌一起施救.可惜為時已晚,太子終於死了。

這時不少人上書要求重審巫蠱案,經過複查,結果絕大多數是冤枉的,武帝這才明白太子確實是被江充所逼,並役有反叛父親的意思.於是下令將江充滅族,把黃門蘇文焚於渭橋上。又在湖縣建了一座“歸來望思之台”,在宮裏建了一座“思子宮”,以寄托他對被迫害致死的兒子的哀思。

史書說:“天下聞而悲之。”

這一章的題目是《衛太子的冤案及其他》,現在衛太子的冤案講完了,下麵再講講“其他”。

這其他共有兩件事。第一件是衛太子死了,武帝還沒立太子。武帝共有六個兒子,其中太子劉據和齊王劉閡、昌邑王劉骼已先後死了,膝下還有三個兒子.依次是燕王劉旦、廣陵王劉青和七歲的小兒子劉弗陵。

燕王劉旦聰明博學,如果按長勸順序,劉旦年長,應立為太子。所以他聽說哥哥太子劉據死了,皇帝有病,便派使者上書請求入宮宿衛(在宮中夜間值宿警衛)。武帝看出他是想趁機謀太子的地位,十分生氣,便把他派來的使者斬了。又有人控告他藏匿亡命之徒,武帝下詔削去他轄地的良鄉、安次、文安三縣。武帝認為這個兒子心地巨測,不喜歡他.

至於廣陵王劉青,長得身高體壯,很有勇力,但他任性胡為,不守法度,不斷地惹禍,因此武帝不肯讓他當太子。

現在隻剩下一個劉弗陵了。前麵講過,井陵的母親趙捷仔懷孕十四個月才生下他,武帝封趙捷仔為約弋夫人,還把約弋宮門題名為堯母門。弗陵也許是在母腹中時間長的緣故,他身軀高大,而且非常聰明,七歲的孩子就像十來歲那樣懂事.武帝決定讓弗陵當太子。又因為他年紀小,需要忠誠幹練的大臣輔佐他,便選中了奉車都尉、光祿大夫霍光。他讓人畫了一幅周公背著成王接見諸侯的畫賜給霍光,自然是希望霍光能像周公那樣輔佐幼主.過了幾天,武帝又故意找碴兒,把約弋矢人殺了。有的大臣問他說:

“陛下想冊立她的兒子,又為什麽把她殺了呢?”

武帝回答說:

“往古國家所以亂,不少是由於主少母壯的緣故。壯年的女主控製朝政,有的不免獨居驕賽,甚至**宮鬧,誰又能禁止呢1你忘了呂後的教訓嗎?所以要立弗陵,就不得不把豹弋先去掉啦1"

武帝後元二年二月,武帝崩於王柞宮,卒年71歲.弗陵即位,是為昭帝,那年他隻有八歲.

武帝的死信,用璽書發往各諸侯國.燕王劉旦接到璽書後不哭,卻說那璽書比往常小,可能是假的,派親信壽西長、孫縱之、王孺到長安去探看情況。接著又有詔書下來,賜給燕王錢三十萬,增加采地一萬三千戶。劉旦不但不高興,反而發怒說:

“我是先皇的大兒子,即將作皇帝,什麽賜不賜的!”他跟·宗室中山哀王的兒子劉長、齊孝王的孫子劉澤以及親信官員商量,郎中成較說:

“帝位隻能起兵奪取,坐待是沒用的。如果大王起兵,國中即使是女子也會奮臂跟隨大王。”

還有人出主意,向各地發布傳單(奸書),造謠說“少帝(指弗陵)不是武帝的兒子,隻是大臣霍光、上官萊、金日碑等人私立的,天下應共伐之.”他們招兵買馬,訓練士卒,在全國收斂銅鐵,打造兵器,作叛亂的準備。劉澤還回到齊都臨淄,打算把青州刺史雋不疑殺了,帶齊兵來跟燕王合軍,攻打長安。

不料劉澤的活動被人察覺,報告給刺史雋不疑。雋不疑搶先下手,將劉澤捉住,上書朝廷。朝廷派大鴻腫垂下來處理,結果劉旦的計劃全都暴露了.由.於劉旦是皇帝的哥哥,免予處治,隻把劉澤、劉長等人殺了。燕王的第一次謀反,便以失敗而告終.

然而燕王劉旦並不死心。仍在窺測機會。武帝死時,曾向三大臣托孤,其中金日碑已死,霍光和上官槳輔政.霍光為人正直,燕王便拉擾上官萊,排擠霍光。他派孫縱之等人不時賄賂上官萊和他的兒子車騎將軍上官安、禦史大夫桑弘羊等人,想先把霍光搞掉,再逼昭帝退位,推燕王作皇帝。

上官萊指使人以燕王的名義上書,說霍光有一次出都,調羽林軍作護衛,路上戒嚴,行動跟皇帝出行一樣。又憑自己的好惡任命官吏,專權自態。還曾擅自增加大將軍府(霍光時為大將軍)的校尉,可能有非常之事。書上又說,“臣旦願歸符璽,入宮宿衛,以防奸臣發動變亂。”

昭帝接到這封以燕王名義上的書,並不處理。第二天早朝,霍光來到朝房,有人告訴他燕王上書控告他的事。霍光便在朝房待罪,待皇上處置。昭王不見霍光,便問:

“大將軍在哪裏?”

左將軍上官萊回答說:

“因燕王告他有罪,故而不敢入朝。”

昭帝下詔宣大將軍。霍光進來後摘下頭上戴的冠,頓首謝罪。昭帝說:

“大將軍請把冠戴上。聯知道這封書是假的,大將軍無罪。”

“陛下怎麽知道?”霍光問。

“將軍上次出行,是往廣明亭,那麽近的路(按廣明亭在長安東都門外),何須戒嚴?再說調校尉的事,還不到十天,燕王遠在藩國,又怎麽能夠知道?而且如果將軍想不利於寡人,也用不著增加校尉呀!可見,上書的人不是燕王,而另有其人,要廷尉將這人捉獲! “

廷尉奉旨捉人,上假書的人早已跑了。嗣後再有人在皇帝麵前說霍光壞話的時候,昭帝就會發怒,說:

“大將軍是忠臣,是先帝要他輔聯的,今後再有人誹謗他,聯就將嚴加處治!"

上官萊等人隻好柑口了。那年昭帝還隻有十四歲。

燕王和上官萊的誣告陰謀未能得逞,又想出一個暗殺的詭計。他們買通了昭帝的姐姐鄂邑公主,想讓公主置酒宴請霍光,然後伏兵殺害他。燕王的釋使往來於長安與燕都薊縣之間,一騎剛走,一騎又發。燕王答應上官萊,事成之後,將立上官萊為王。而上官萊背地卻跟兒子上官安商議,一旦殺死霍光,廢去皇帝,就再把燕王殺死,而由上官茱來當皇帝.這真可謂“蝗螂捕蟬,黃雀在後”了。

不巧的是,當鄂邑公主布置她的稻田使者(公主封邑中收稅的官員)燕倉準備酒宴的時候,淺漏了消息。 戶燕倉去告訴諫大夫杜延年,察明皇帝。昭帝下詔,將燕國使者孫縱之和上官萊、上官安、桑弘羊等人捕起審問,燕王和上官架的陰謀終於暴露。昭帝將他們全部族誅。鄂邑公主自殺。

消息傳到燕都。燕王劉旦設宴和群臣、妃妾們告別,然後上吊了事。皇帝給他一個溢號叫“刺王”。《溢法》:“暴決無親曰刺”。給劉旦這樣一個溢號,也算是恰如其分了。

讓我們回過頭來,追敘一個陳皇後的事,這就算是第二個“其他"吧!

當初館陶長公主,想把女兒嫁給太子劉榮,被栗姬拒絕,長公主懷恨在心.有一夭,王夫人帶兒子劉徹到公主府作客。長公主把六歲的小外甥劉徹抱坐在膝上,間他:

“阿徹,你喜歡阿嬌姐姐嗎?”

“喜歡。”天真的劉徹回答。

“讓她給你當媳婦,你要不要?”

“要。"

長公主和王夫人相視而笑,這門“娃娃親”就這樣定下了。這是親上加親,景帝也不反對。以後長公主幫助王夫人,讓劉徹取代了太子地位。這兩小長大之後成了親,阿嬌先作了太子妃,以後又作了皇後,因姓陳叫陳皇後。再以後陳皇後因拓失寵,被禁於長門宮,這個過程在本章的第一節裏已經說過了.

陳皇後久居長門宮,作伴的隻有春花秋月,夏露冬霜,想起少年時跟天子過的那種甜蜜的日子,心中充滿了愁思悵惘。後來聽宮人說,朝中有個叫司馬相如的郎官(皇帝侍從官),善於寫賦,一篇《長林斌》名滿京都。陳皇後便派宮使帶一百兩黃金作禮物,請司馬相如為她寫一篇賦以感動皇帝回心轉意。

司馬相如願意接受陳皇後的委托,因為他自己生活中也曾有過一次愛情經曆。原來司馬相如的妻子卓文君是蜀郡富家婿居的女兒,因傾慕司馬相如的文才,與他私奔。兩人曾在臨時開過小酒店,司馬相如穿著犢鼻褲作酒保,卓文君則親自賣灑,“文君當滬〔酒店裏安放酒甕的土墩子)"一時傳為佳話.

司馬相如推己及人,非常同情陳皇後的處境,便代她寫了一首《長門賦》。

那賦開頭說: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遙以自虞。

魂蹌佚而不反兮,

形枯搞而獨居。

言我朝往而暮來兮,

飲食樂而忘人。

心謙移而不省故兮,

交得意而相親.

這段話的意思大致是這樣:

“有一個佳人,徜徉散步來自我排遣。她的魂靈飛揚失散,形容枯搞獨自居住。君曾說我早晨走晚上就來,可能是有了飲食之樂就把我忘了吧!君的心思已經決絕轉移,隻顧和你稱心如意的人親近了。”

下麵接著說:

伊予誌之慢愚兮,

懷貞憋之歡心。

願賜問而自進兮,

得尚君之玉音。

奉虛言而望誠兮,

期城南之離官。

修薄具而自設兮,

君曾不肯兮幸臨。

“我的性情慢愚,隻以為以前的歡愛是靠得住的。一心想君王問起我來,得有進見的機會,聽見君王的語音。聽到一句搪塞的話便誠心相信,在城南的離宮裏天天盼望。我時時準備了菲薄的飲食等你,但君王卻從來不曾光臨。”

接著寫長門宮的景色:

浮雲鬱而四塞兮.

天竊窈而晝陰。

雷殷殷而響起兮,

聲象君之車音。

飄風迥而起閨兮,

舉惟握之裙榜。

“浮雲鬱鬱將天空塞滿,深遠的天空顯得越發陰沉。雷聲殷殷地響起,好像是君王車輪的聲音。但卻隻有飄風將宮門吹開,吹得帳慢搖搖擺擺。”

聽著殷殷的雷聲,就以為君王乘著車子到了,這種情景交融的寫法,充分表達了廢後急切盼望的心情。再看這幾句:

白鶴激以哀號兮,

孤雌跨於枯楊。

日黃昏而望絕兮,

了獨托於空堂。

賦的前段還曾有句“登蘭台而遙望兮,神恍恍而外**”―(登到高台上向遠處遙望,精神恍惚,失魂落魄。)這裏是接著寫;“望到日落黃昏,所見的卻是白鶴在哪裏哀號,失群的雌鳥孤零零地站在楊樹的枯枝上.人兒也隻有惆悵地獨自托身於空堂之中了。”

這首賦很長,此處不能多引。結尾兩句是:

妾人竊自悲兮,

究年歲而不敢忘。

“臣妾這是自己暗自悲歎,即使這樣我窮年累月也不會忘記君主。”

陳皇後把《長門賦》托人送給皇帝了,那麽結果如何呢?

後人在編輯《長門賦》的時候,曾寫了一段《序》,序中說:“而相如為文以悟主上,陳皇後複得親幸。”那是說,這篇賦皇帝看了之後,很受感動,於是“陳皇後複得親幸”.這話是不確的,不過是故意誇大這首賦的作用而已,因為不要說人老珠黃的陳皇後不會再放在皇帝眼裏,就是那後來的皇後衛子夫也早已無寵了。當皇帝意的是那些更年輕漂亮的新貴人,如拘弋夫人之流。寫序的人那樣寫,也許隻是表達他對陳皇後的同情吧!

後世同情陳皇後的人真不少,漢魏的“相和歌”裏就有寫陳皇後遭遇的,叫《長門怨》;又因陳皇後的名字叫阿嬌,這歌擾又名《阿嬌怨》。到了唐代,更有不少詩人寫這個題材,偉大詩人李白就寫了兩首絕句,都以《長門怨》為題:

長門怨(其一)

李白

桂殿長愁不知春,

黃金四壁起秋塵.

夜懸明鏡青天上,

獨照長門宮裏人.

(其二)

天回北鬥掛西樓,

金屋無人螢火流。

月光欲到長門殿,

別作深宮一段愁。

此外,劉言史、裴交泰、劉媛、劉皂都寫過題為《長門怨解詩。而劉皂的詩是從另一個角度寫的:

長門怨

劉 皂

宮殿沉沉月色分,

昭陽更漏不堪聞。

珊瑚枕上千行淚,

不是思君是恨君。

難道負心的皇帝不該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