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虎毒“食”子

唐朝初年,女皇武則天當政的時候,在長安城東隆慶坊有一戶人家,主人名叫王純。有一天,他家的井水忽然溢了出來,越冒越多,無法止住,後來竟漫溢成一個廣裹數十頃的大池塘,人們便給這池塘起個名字叫隆慶池.

在隆慶池的北麵,一列排著五座王府,那是相王李旦的五個兒子的府第.中宗時這五個兒子都已封王,他們是壽春王李成器、衡陽王李成義、臨淄王李隆基、巴陵王李隆範、彭城王李隆業.因而人們就把這兒統稱為“五王府”。

有個看風水的術士告訴中宗皇帝說:“那兒鬱鬱有帝王氣。”中宗為了“厭之”,便在池的南邊結彩為樓,比池北的“五王府”高出許多。皇帝還親自到隆慶池,在池中泛舟;又在彩樓上大宴群臣。認為這樣一來,就把那兒的“帝王氣”給“厭”下去了。

似乎這“厭之”的法兒並不靈,因為後來“五王”中的李隆基到底當了皇帝.因而就把隆慶池又稱為龍池。

這當然是迷信,是所謂的“帝王之興,必有祥瑞”的附會。據《長安誌》記載:“龍池在躍龍門南,本是平地,自垂拱(武則天年號)初載後,因雨水流潦((lao)為小流;後又引龍首渠水分溉之,日以滋廣。”說明匯成這池水的是龍首渠的渠水,而龍首渠水則引至渡河,根本就不是從一口井裏冒出來的,更與龍無關。

然而李隆基終於作了太子。他搬到東宮去住了,就把他的王府送給了他的堂兄李守禮,所以這兒仍然是“五王府”。守禮是隆基的伯父、已故太子李賢的兒子。李賢得罪了母親武則天,被流放到巴州監禁,最後予以殺害。李賢的三個兒子,則被祖母幽禁於宮中。後來李光順、李守義遭祖母鞭殺,李守禮也備受折磨,武則天動不動就要把他打一頓,“歲賜救杖者數四”.武則天為什麽這麽討厭他?誰也鬧不清楚。

睿宗當時是名義上的皇帝,大兒子李成器還一度立為太子。李隆基弟兄們對他們這個堂兄李守禮非常同情,常常送些衣物和食品給他,並給以安慰鼓勵.就因為他們之間有這種關係,所以李隆基才把府第送給他.

景雲三年,睿宗傳位於太予,李隆基作了皇帝.他常常把“五王”請到宮中歡聚.他讓人做了張特大的床,做一個長長的枕頭和一床大被,夜間,兄弟六人同睡在這一床被裏,一邊談心一邊慢慢入睡。不過這樣究竟太不方便了,就又在殿中設了五座帳子,讓“五王”宿在裏麵。每天早晨,皇帝要上朝了,“五王”就在皇帝寢宮的門外等著,跟皇帝互相問候早安。皇帝退朝之後,就跟五弟兄在一起,快樂相處。他們有時飲宴,有時鬥雞,有時擊毯,而玩得最多的則是在一起演奏音樂。李隆基有很深的音樂修養,而李成器則善於吹笛,李隆範(後改名李範)善於彈琵琶。大家一起彈奏起來,連宮中專司奏樂的宮女也自歎弗如。

宮裏玩夠了,就騎上馬到郊外打獵。他們跑到龍首山上,遙望長安城牆高聳,城內的房屋鱗次櫛比,而皇宮和苑林,則是在一片鬱鬱蔥蔥的綠樹叢中,隱現著樓台殿閣,好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王子們縱馬馳騁,笑傲呼號,自得其樂。

他們之間,在這種時候,免去皇家那一套禮儀,不論什麽君臣和官職高低,而仍然“拜跪如家人禮”。互相以“大哥”、“五弟”來稱呼。“飲食起居,相與同之”,跟老百姓全家人相處一樣。

逢到節慶的日子,皇帝、“五王”和王妃、王子、郡主以及小王孫們幾十人,都聚集到太上皇(睿宗皇帝李旦)居住的太極殿,把太上皇請到上座,兒孫們簇擁在下麵,一邊聽著宮廷樂工們演奏音樂,一邊飲著絲綢古道送來的葡萄美酒,全家男女老少,融融樂樂,好不愜意!

“五王”不宜長居皇宮。等他們回府以後,皇帝便去找他們相聚。五王府內有樓,朝向隆慶池。月明之夜,星光閃爍,他們集在樓上,麵對著天空的清輝,俯視著池中的碧水,遙望池對麵百姓家的點點燈火,不免又要把笙簫琴瑟取出,來一個合奏。隆慶坊的住戶,這時就要互相傳告:“皇上又在五王府奏樂啦!”他們扶老攜幼跑來,遠遠地坐在池塘邊的柳蔭下麵,靜靜地欣賞.這又是一幅君民同樂的畫麵.

不過皇帝出宮,十分麻煩,要有羽林軍保護,經過的地方還要戒嚴。玄宗就在皇宮和五王府之間,派工匠修一條梭道,用高牆把梭道跟市區隔開。以後皇帝和“五王”出入宮中,經過梭道,那就方便多了。

開元二年,“五王”幹脆把五王府獻給了皇帝。玄宗把它改建了一下,五王府全部打通,修成了一座離宮;又因為它在皇城的南邊,便稱之為“南內”。並以所處的街坊命名。這座坊原稱“隆慶坊”,但由於其中的“隆”字犯了皇帝李“隆”基的諱,便把新宮稱為興慶宮,坊名也改了―至於那隆慶池,也就改叫興慶池啦!

玄宗再在興慶宮周圍的安興坊,勝業坊為“五王”重新建了府第,新王府跟興慶宮呈眾星環月的形勢。“五王”可以隨時進入離宮,跟皇帝相聚。

離宮內建有興慶殿、大同殿、南薰殿、沉香亭等建築,皇帝可以在這裏處理國事或休息。還建了兩座樓,一座叫“花尊相輝樓”,一座叫“勤政務本樓”。從這後一座樓的題名,可以看出,玄宗早年,並不是一味地吃喝玩樂,他還是十分關心國政的。“開元”這年號玄宗使用了二十九年,人們拿這期間跟太宗的“貞觀之治”比美,稱之為“開元之治”。說明那時候的皇帝還是比較英明的,不像後來他年號“天寶”的那些年那麽胡塗昏庸。

有一天.老五李業病了,病得很厲害,玄宗急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在朝堂上,他一邊跟大臣們商量國事,一邊不斷地派太監去探視李業的病情,一個上午使者竟往返十次。藥抓來了,玄宗怕太監們煎藥大意粗心,就自己動手。他把藥罐放到爐子上,坐在旁邊掌握火候.火焰有點小,他俯身用嘴去吹,火焰突然旺了起來,火苗兒燎著他的胡須。左右急忙去救,他一麵拂著燒焦的斷須,一麵說:

“隻要薛王飲了這藥病好了,燒一點胡須有什麽可惜的呢王”

這“五王”卻也很知自愛,他們不去議論時政,更不受人請托。尤其是老大宋王李成器,尤為恭慎。因為他本來是應該作皇帝的,既然自動地讓給弟弟,自己就應遠避嫌疑,不讓弟弟為難,他甚至連朋友也很少一因而玄宗對“五王”隻有敬重親密,也不委任他們管理朝政。

依照唐朝的舊例,王子們不能長住京中,成人以後都要外放到地方上任職,一般是兼作州的刺史。有的大臣上書,請皇帝按例辦事,遣“五王”出京.玄宗隻好讓宋王李成器兼岐州刺史、申王李成義兼幽州刺史、幽王李守禮兼貌州刺史。歧王李範兼絳州刺史,薛王李業兼同州刺史。這幾個州都在長安周圍,一般相距隻有三、四百裏。還讓他們每季輪流有二人入朝,周而複始,使他有機會和這些弟兄們常常見麵。

開元七年,宋王李憲(即李成器,李憲是他後改的名字)陪玄宗從腹道到興慶宮。路上見一個羽林軍的衛士把吃剩下的飯倒進溝裏。玄宗發火了:“竟這樣不愛惜糧食!”他下令將那軍士打死.跟隨的人沒人敢勸阻。李憲從容地說:

“陛下從梭道中窺人的過失而殺了他,就會使人人不自安.陛下殺他,無非是因為他糟蹋糧食,而糧食是養人的。如今卻要因為一點糧食而殺人,這不是本末倒置了嗎?"

玄宗聽了連連點頭,懇切地說:

“不是大哥提起,幾乎要濫刑殺人了。”立刻下令將那衛士釋放.到了興慶宮,飲宴的時候還把自己腰上的紅玉帶解下來,送給李憲;並把自己心愛的乘馬送給他。

接著,又改封他為寧王。

然而“五王”究竟爵高位尊,免不了有人巴結。開元八年十月,玄宗的妹夫、光祿少卿裴虛己,跟岐王李範在一起飲酒。酒喝多了,免不了話也多。裴虛己在席上大談“徽緯”。“徽”是巫師或方士製作的一種隱語或預言,作為吉凶的符驗或征兆;“緯”則是對“經”而言,是方士化的儒生編集起來,附會儒家經典的言論。“做緯”盛行於漢朝(請參閱《劉荊兄弟迷信惹禍》一章),後來逐漸衰微,而隋楊帝時還僧明令禁止。這本是迷信的東西,憑某種事物預言人的吉凶禍福,當然不會應驗,卻能起到蠱惑人心的作用。裴虛已酒醉後的高談闊論,目的是捧一捧岐王,不料有些話觸及了朝廷的忌諱。玄宗得報後,勒令他的妹妹霍國公主和裴虛己離婚,而把裴虛己流放到新州。

同席的萬年縣尉劉庭琦、太祝張愕也都受到處分、劉廷琦貶為雅州司戶,張愕貶為山往縣垂。

但酒宴主人岐王李範卻沒受到任何處分。玄宗對左右說:

“我等兄弟之間自是沒有什麽隔閡,都是那些趨炎附勢的人,強行托附的,所以聯不因此而責怪兄弟。”

有一次,玄宗病得很厲害。薛王妃的弟弟、內直郎韋賓,跟殿中監皇甫詢在一起“私議休咎”。“休咎”就是吉凶,他們議論的就是揣測皇帝能不能死。玄宗發覺後,將韋賓杖死,皇甫詢貶為錦州刺史。這件事薛王李業和王妃並不知道。但由於韋賓是王妃的弟弟,應該連坐。李業便同王妃一起到宮裏去向玄宗請罪。玄宗見李業夫妻來了,急忙下階迎接,握著李業的手安慰他說:

“我若是有心猜忌兄弟,天誅地滅衛 ”

他吩咐人在宮中擺酒,與弟弟、弟妹暢飲。李業夫妻離開時,玄宗還特別慰諭王妃,讓她不要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這一節講的是“手足情深”,是為下一節“父子義薄”作鋪墊的。人們會問:唐玄宗李隆基為什麽跟弟兄(包括堂兄弟)那麽親,卻對自己親生的兒子又那麽薄情呢?

天知道!’

李隆基在作臨淄王時,娶妃王氏。王妃和李隆基是結發夫妻。李隆基謀劃反對韋後的政變,王妃曾經參預,出過一些主意。等到李隆基作了皇帝,王妃便被冊為皇後。

臨淄王府裏還有三位宮殯,分別是劉氏、趙氏、皇甫氏。她們三個都各生有兒子。玄宗即位後,封她們為妃,兒子也都封王。其中趙氏本是娟家女子,善於媚惑,尤為得寵,被封為麗妃,其地位僅次於皇後。她生的兒子名叫李嗣謙。由於王皇後不曾生育,而玄宗又喜歡趙麗妃,“愛屋及烏”,李嗣謙先被封為鄭王,以後又立為太子。

後來武惠妃進宮.這武惠妃是武則天的侄子武枚止的女兒。那時武三思已死,連墳都被掘了,武氏的勢力已敗。因而有的大臣對武惠妃入宮,上表反對。但是武惠妃生得十分美麗,玄宗對她一見鍾情,因而力排眾議,還是把她納入宮中。

玄宗在愛情方麵,似乎不太專一,當初喜歡趙麗妃,把皇後給疏遠了;如今愛上武惠妃,趙麗妃和劉華妃又被撇到一邊。連同她們生的兒子,也都遭到冷落。那武惠妃入宮後,先是生了個女兒,接著又生了個兒子。愈加得到皇帝的喜愛。

王皇後的年紀大了,已是個中年婦人。皇帝對她雖然尊重,但喜歡卻談不上了,因為他守著個如花似玉的年輕的武惠妃,怎肯再去愛王皇後那半老的徐娘呢!這就引起王皇後的不平.王皇後為人善良,對待左右的宮人關懷照顧,極有人緣。隻是脾氣不大好,生起氣來什麽話都敢說,有幾次為武惠妃的事跟皇帝大吵大鬧,甚至口出不遜。這樣鬧了幾次,惹惱了皇帝,想把皇後廢掉。武惠妃是個有心計的女人,她看出皇帝有廢皇後的意思,自然要趁機邀寵,爭取個皇後當當。

玄宗把準備廢去皇後的打算對秘書監薑皎談過.薑皎對王皇後有些同情,竟把這件事跟王皇後的妹夫淮王李嬌講了。薑皎的意思,也許是想讓李嬌去告訴王皇後,讓她有所克製,不要再惹惱皇帝。不料李嬌不曾告訴王皇後,卻去向皇帝密報。

玄宗一聽就火了,立刻命令中書令張嘉貞審理這件事。

張嘉貞身為宰相,最善於看皇帝的眼色行事。他看出皇帝的確有廢後的意思,便坐實了薑皎的罪名,說他“妄談休咎”。經玄宗批準,將薑皎杖責六十,流往欽州.薑皎死於途中。

薑皎為王皇後得了罪,王皇後愈發憂懼不安。不過王皇後待下有恩,她的左右竟然沒有人投井下石,趁機潛她的。皇帝也就找不到什麽把柄,廢後的事便拖了下去,玄宗“猶豫不決者累歲”。

王皇後有個哥哥叫王守一,任職太子少保。他認為皇後的失寵,就因為沒生孩子。假如她生個男孩,那就是“嫡子”了,嫡子是當然的皇儲,不但皇後不會廢掉,將來兒子繼位,她還可以當太後呢!王守一便去向僧人明悟求教,問他怎樣才能讓王皇後喜得貴子。明悟和尚說他有法術,施法以後,便能夠讓王皇後如願。

明悟要施法了,他先為皇後祭了南鬥星和北鬥星,然後找來兩塊霹靂木(即被雷電擊過的木頭),一塊寫上“天地”二字,一塊寫上皇帝的名字“李隆基”.再把這兩塊木頭合到一起,讓皇後佩帶在身上。明悟還要念祝詞:“佩此有子,當如則天皇後”。

為什麽要用霹靂木呢?因為霹靂木經過雷擊,具有“雷氣”,可以辟邪。意思是王皇後不生育,是因為有邪神作祟,佩上霹靂木頭就把邪神鎮住了。這種迷信活動叫“攘”,是跟那個“厭”差不多的性質.不幸的是王皇後身上帶的玩意兒讓人發現了,報告給皇帝。玄宗大發雷霆,立刻把王皇後打入冷宮,貶王守一為潭州別駕。玄宗還不解恨,又讓人攆去在路上將王守一“賜死”。這件事還連累了一個人,那就是審問薑皎的張嘉貞。他的罪名是跟王守一“交通”,被貶為台州刺史。至於明悟和尚,就得掉腦袋了。

王皇後不久就在冷宮死了。後宮一些宮女,包括一些宮殯,對她思慕不已。玄宗想想,皇後作的那件事,雖然愚蠢,但居心還是為了求得子息,並沒有詛咒皇帝的意思。再想想王皇後當初嫁他時,怕祖母武則天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要降罪下來,夭天為他擔驚受怕。如今卻落得這樣下場.玄宗撫今追昔,也不禁黯然神傷。便吩咐仍然以皇後禮安葬她―這是開元十二年的事情。

皇帝的妃殯多了,兒子也就多了.這些小王子童年便封王.人數太多,有些與本文無關·此處不予詳記,隻談礴武惠妃生的兒子。

武惠妃生了兩個兒子,其中一個夭折,另一個名叫李清,封為壽王。

當初玄宗喜歡趙麗妃,封她生的兒子李鴻(李嗣謙改名李鴻)為太子。如今趙麗妃寵衰,武惠妃當了皇帝的意,她生的那小兒子壽王李清,也就博得父皇的歡心。不過太子李鴻,讀書勤奮,頗有才識,卻還不曾被廢,但也頗受父皇冷落了。

王皇後死了。玄宗打算立武惠妃為後。他向大臣們征求意見。多數人表示反對.有的人說:

“武氏曾經禍亂朝綱,是國家的大敵,怎麽能讓武家的女兒作國母呢!而且太子不是惠妃所生,惠妃自己又有兒子。如果惠妃作了皇後,又怎麽處置太子和壽王的關係?”

玄宗想一想,覺得這話有道理。無緣無故就把太子廢了,也有點說不過去。隻好中止了立武惠妃為皇後的計劃。但武惠妃在宮中,卻也享受著皇後的禮儀和待遇。

有個吏部侍郎李林甫,是個柔債狡猾的家夥,最會看人眼色行事。他見武惠妃得寵,就去巴結她,托一個太監對武惠妃說,願意盡力保護壽王。武惠妃感激他,在皇帝麵前說李林甫的好話。玄宗便升李林甫為黃門侍郎―這個人後來當了宰相,非常受玄宗的信任。他把持朝政,使“開元之治”的成果喪失殆盡,以至於後來的“安史之亂”,都跟他大有關係。不過這些事和本文關係不大,此處略過不提。

開元二十四年,王子們陸續成人,玄宗再一次替他們改名。太子李鴻改名為李瑛,壽王李清改名李渭,還有劉華妃生的光王李據,皇甫德儀(德儀為宮殯名號,僅次於妃)生的鄂王李瑤。以前諸王子的名字取“ 穿 ”旁;這次一律改為“王”旁。

武惠後母子得寵,太子李瑛自然感到威脅。還有李瑤和李據,由於母親失愛,他們也生怨望.那時太子和諸王還都居住在宮中,太子便和這兩個弟弟在一起相聚,同病相憐,免不了發發牢騷。那時武惠妃生的女兒鹹宜公主,業已嫁給騎馬都尉楊洞.楊徊是一個勢利小人,他四處打探,偵伺到太子和“二王”的過失,便去告訴嶽母武惠妃。武惠妃就在玄宗麵前哭哭啼啼,說:

“太子私下裏結成朋黨,要謀害臣妾母子,他們還說了些指斥至尊的話。”於是便把楊徊打探來的話,一五一十告皇帝,免不了還要添油加醋,虛構一番一玄宗大怒,把宰相張九齡找來,讓他擬具罪名,廢了太子。

張九齡說:

“陛下踐柞二十多年,太子和諸王都不曾離開深宮,難得與外人見麵。而且他們天天接受陛下的聖訓,夭下萬民都慶幸陛下享國久長,子孫蕃昌。現在三子都已成人,沒聽說犯過什麽大錯,陛下怎能一旦以毫無根據的話便盡廢了他們呢?而且太子是天下的根本,不可輕易動搖。昔日晉獻公聽驪姬的讒言殺了世子申生,三世大亂。漢武帝信江充的誣告處分了庚太子,京城流血。晉惠帝用賈後的潛言廢了憨懷太子,中原塗炭。隋文帝受獨孤後的挑唆黝廢了太子楊勇,立場帝為太子,遂失天下。曆史的教訓,不可不慎重對待。陛下必欲處置太子,老臣不敢奉詔!”

玄宗聽了很不高興。李林甫當時也任宰相,卻一句話也不說。他們退出之後,李林甫找到玄宗寵幸的太監,說:

“廢不廢太子是主上的家事,何必問外人呢?”讓太監把這話傳給皇帝..

不過玄宗聽了張九齡的話,雖然不高興,也不能不加以考慮。所以廢立的事,他一直猶豫不決。

武惠妃想作作張九齡的工作,她派宮奴牛貴兒去見張九齡,對他說:

“有廢必然有興,相公幫了惠妃娘娘的忙,宰相就可以長期當下去。”

張九齡一聽就火了,他把牛貴兒斥逐出去,跟著就去見皇帝,把牛貴兒的話告訴他。玄宗聽了,也不禁為之動容.因而在張九齡作宰相這個期間,太子的地位始終未曾動搖.

但是架不住李林甫在外邊使壞,武惠妃在枕邊進讒,一勁兒說張九齡的壞話。皇帝終於找個碴兒罷了張九齡的相,貶為荊州長史。但李林甫卻還要到張九齡那兒慰問,擺出一副十分同情的樣子―有一句成語“口蜜腹劍”,說的就是這個家夥.

開元二十五年四月的一天,鄂王李瑤和光王李據又跟太子在東宮會麵。突然,一個太監急匆匆跑來,說武惠妃宮中有了賊人,請太子和“二王”前去保衛娘娘。太子和“二王”對武惠妃雖無好感,但宮中有了賊人,他們這些二十幾歲的大小夥子去捉賊還是應盡的本分,於是三個人穿上甲宵,執著兵器,趕往惠妃宮.。當時太子妃的哥哥附馬薛鋪也跟去了。四個人跑去一看,哪裏有賊人的影子!四人知道上當。可是那報信的太監報罷信就不見了。整個皇宮太監有幾千人,又向哪裏去找?太子和“二王”這才想起,宮中有賊自有羽林軍和萬騎去應付,又何至於請太子和王子們動手呢?但他們明白過來已經晚了,那武惠妃早去向皇帝告發,說太子和“二王”謀反,披甲執刀要來殺惠妃和壽王.玄宗派太監去看,果然見太子等四人披甲執刀,在惠妃宮前發愣。太監去報告給皇帝。玄宗信以為真,派人把宰相找來,商量如何處理。李林甫還是那句話,“這是陛下家事,不是臣等可以參預的。”於是玄宗意決,派太監通報全宮,太子等三人行為不軌,廢為庶人,驗馬薛鋪流滾州.但卻不在朝廷公布,因為李林甫說這是皇帝“家事”的緣故。

一人獲罪,還要株連姻親,太子李瑛的舅家趙氏,太子妃、的母家薛氏和李瑤的舅家皇甫氏,遭到流貶的又有幾十人。太子等三人安置在城東騷,不久就有使臣來宣布皇帝的救令,給他這三個兒子以“賜死”的處分。薛鋪也“賜死”了。不過他那時正在流往滾州途中,剛剛走到藍田,使者便在藍田館釋裏把他殺死。

然而當年十二月,武惠妃卻也死了,贈溢為貞順皇後。

太子李瑛死後,東宮的位子空著.如果武惠妃不死,大概壽王李帽作太子是不成問題的.可是如今李渭的靠山沒了,而皇帝卻覺得忠王李瑪不錯。在玄宗諸子中,故太子李瑛是長子,已經處死了。次子李瓊也已不在,而排行老三的李瑪,便是最年長的了。再加上他“仁孝恭謹,又好學”,玄宗便想立他為太子。而那李林甫倒是不忘他對武惠妃生前的諾言,幾次向皇帝建議冊立壽王李猖。為此玄宗猶豫了將近一年,不能決定。

那時皇帝已經五十多歲了,東宮卻還空著,如果他一旦賓天,沒有法定的接班人,就會招致動亂。而對故太子李瑛等三個兒子的誅死,他事後反過勁來,也覺得其中大有問題,因而越發愁悶不樂。他優愁焦慮,還加上後悔,吃飯睡覺都受到影響.

這些年來一直伴隨著皇帝的太監高力士,看出玄宗的心事,便從容地問他:

“陛下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你是我家的老奴,難道還揣測不出嗎?”

“是不是因為郎君未定呀?”

“不錯。”

“大家(對皇帝的尊稱)何必為這樣的事虛勞聖心,隻要推年長的立為太子,誰還敢爭呢?”

玄宗連連說:

“汝言是也,汝言是也!”

這件事便定了下來,六月庚子,立忠王李瑪為太子,更名為李亨。冊忠王妃為太子妃。當然又要大赦天下。一場太子之爭的悲劇結束了,其代價是皇帝的三個兒子和一個女婿,死於他的手下.

開元二十九年,司空邯王李守禮和太尉寧王李憲先後死了,玄宗十分難過.尤其對於寧王,“哀惋特甚”.他說:“天下,是我大哥的天下,大哥堅持讓給我。如今他去世了,一般的溢號難以表達我對他的感情。”於是玄宗便給李憲上了個“讓皇帝”的溢號。裝斂的時候,給李憲的遺體穿上皇帝的衣服,親自寫李憲的靈牌,下麵的具名是“隆基白”.將李憲墓稱為“惠陵”,追溢寧王妃為“恭皇後。”

天寶十一載,卻又有一位王子被皇帝逼死。這位王子名叫李淡,封為棣王。當時在京的王子,都賜建了府第,在皇宮的北麵,皇帝還派了太監去監視他們,稱為監院太監。棣王跟他府裏的監院太監不睦,太監便準備找棣王的過失,進行報複。

棣王李淡有兩個孺人(唐製,王子的宮眷,有稱孺人的,相當於正五品弄,她倆爭風吃醋,都想獨得棣王的歡心。其中一個孺人去找巫者。巫者給了她一道符,讓她放到棣王的靴子裏,棣王就會偏愛她了。這無知的女人信了巫者的話,悄悄把符放進棣王靴墊下麵,棣王絲毫不曾發覺。

然而這道符卻讓伺候棣王的小太監,在給棣王刷靴子的時候發現了,去告訴了監院太監.監院太監立刻去奏告皇帝,說棣王的靴子裏藏有妖符,是為了詛咒皇上。玄宗最討厭“厭鑲”一類的把戲,偏偏屢次讓他遇上。他火冒三丈,馬上派人把李瑣找來,李瑛不知父皇為什麽找他,坦然地來了。玄宗問他:

“你知罪嗎?"

“兒臣不曾犯罪。”

“還敢強辯!"玄宗吩咐左右,“把他的靴子剝下來!"

一個太監脫下了李淡的靴子,果然在一隻靴子裏發現了一道用殊砂在黃紙上畫的符。李瑛這時睦目結舌,不知自己的靴子裏,何時藏進了這麽個玩意兒。

但物證俱在.李玫隻好叩頭請罪,卻辯解說,自己的確不知道靴子裏有這個東西。後來玄宗便派內侍監去棣王府查問。那放符的孺人沒料到闖了這麽大的禍,趕忙出來自首,說是她偷偷放進棣王靴中的,棣王並不知道.按說事實已經查清,該證明棣王無罪了。可是玄宗不放心,他懷疑棣王是知道的,何況那符上麵畫些彎彎勾勾的道兒,看不明白是不是對他的詛咒,找宰相來也認不出,於是他仍然把棣王監禁在鷹狗坊中。

鷹狗坊裏的鷹犬,是為伺候皇帝打獵而豢養的。那種腥擅的氣味不必說,有時半夜睡夢之中,往往會被獵狗的叫聲驚醒。“一大吠影,百犬吠聲”,幾百隻獵狗一齊吠起來,簡直就是一群野狼的嚎叫,聽來分外的淒涼。棣王悲忿交加,竟然逝去。玄宗就這樣又殺害了一個兒子。應該說,已經有四個兒子,冤死在他手裏了。

最後講一個兒子受父親傷害的故事.這裏說的是“傷害”.而不說“殺害”,因為這個王子的肉體並未消滅,而是精神上承受了重重的創傷。這個王子不是別人,恰恰是玄宗最喜歡的那個兒子,壽王李婿。

壽王李帽沒當上太子,他也不怎麽在意,因為他對政治不大關心,隻是喜歡射獵玩樂.那時他已有了王妃,是故蜀州司戶參軍楊玄淡的女兒,名叫楊玉環.不過皇帝還沒見過這個兒媳,因為納采、成婚這些儀節,自有內侍監的官員去料理,他隻要降詔冊封新婦為壽王妃就行了。

玄宗的生日是八月五日,這一天就叫“千秋節”,皇帝要接受後宮的宮眷、諸王和朝廷百官的祝賀。按例是先宮內,後朝堂。開元二十八年的“千秋節”到了。早晨起來,玄宗就坐到長生殿的禦座上,後宮的妃殯,在京的王子、王妃則依次向他行禮,叩請皇上萬壽千秋.

那時武惠妃已經死了二年多,玄宗皇帝仍然懷念她。而後宮佳麗三千人,皇帝竟沒有一個中意的.因為那些妃繽、宮娥,不過是皇帝泄欲的傳宗接代的工具罷了.玄宗一共生了三十個兒子,二十九個女兒.這些大大小小的近六十個兒女,有時連他這個當父親的也認不清楚,常常叫錯了名字。而對這些王子、公主的母親,皇帝也並不愛她們,仍然隻是把她們當作“工具”。

今年的千秋節,玄宗是以一種百無聊賴的心情來對待的,接受祝賀變成了一種義務。他在禦座上眯著眼睛,微微點頭算是對妃殯們的拜賀的答禮。接著輪到王子、王妃們來祝賀了。玄宗的眼睛突然一亮,他發現站在他第十八子壽主李帽身邊.的一個王妃裝束的女子,是那樣神采煥發,美麗動人。她生得豐膠而不顯肥胖,個頭不高卻身材苗條。,特別是那雙眼睛,似笑非笑,仿佛正在和你談話,顧盼之間,光彩四射。五十五歲的老皇帝把眼都看直了,他覺得這是他一生中,所看到的最最美麗的女人。

他迷迷茫茫地接受兒女們的祝賀,但那一雙開始昏花的眼睛卻始終盯在那女人身上。行完禮的人們陸續退出了。玄宗還在目送著那女人的倩影.也許是對老皇帝的失神落魄的樣子覺得有些滑稽吧,那女人走到殿門口竟扭回頭來嫣然一笑,這一笑簡直把老皇帝的魂靈兒都要勾走了―“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白居易的長詩《長恨歌》裏這麽寫著。

事後,玄宗問心腹太監高力士:

“壽王身邊那女人是誰?”

“壽王妃呀!大家不認識嗎?"

玄宗真有些後悔,當初給壽王娶妃子,自己為什麽不先看看呢?假如那時認識了她,那就替壽王另找一個,而這一個……“叫什麽名字呢?”他問高力士。

“楊玉環。”

是呀,那時就把楊玉環接進宮來,作自己的妃子,那該有多好!

然而現在楊玉環已經作了壽王妃,論起來是自己的兒媳婦.這件事看起來有些不好辦.民間也偶而有老公公跟兒媳私通的事,那是很不光彩的醜聞,人們稱之為“扒灰”。不過玄宗又一想,他們老李家對這種“**”的事好像不太在乎、比如說,他的祖母武則天當初就是他太爺太宗李世民的妃妾,後來跟著祖父作了皇後。既然老輩可以子納父妾,自己來個父納子媳又有何不可呢!他讓高力士去辦這件事,要想辦法把楊玉環弄到他身邊。

高力士挺有辦法,他來到壽王府,對壽王夫妻說:

“渾天監(掌天文曆數的官員,後稱欽天監)的監司,夜觀天象,發現有陰星侵入帝座,應在王妃娘娘身上。”

壽王夫妻嚇傻了,不知這突然降臨的災禍是從哪裏說起,難道還要把壽王妃殺掉,來應天象嗎?

“那倒不用,”高力士安慰他倆,“隻要壽王妃出家當幾天女道士,就可以攘解了。”

玄宗最煩“厭鑲”這一套,卻不料高力士替他辦事,用的還是這個法門。但不管怎麽說,楊玉環還是出家當女道士了,盡管高力士說這並不是真的出家,而隻是應應景。宮中有個道觀叫太真宮,於是楊玉環就有了個道號叫“太真”。過一天,高力士帶一小隊羽林軍,護送楊太真乘一台肩輿離開壽王府,但卻沒去太真宮,而是出了長安城的春明門,直奔驪山.那裏有一座溫泉,叫作華清池,是一座離宮。皇帝這時正在等著他的兒媳。《長恨歌》裏寫著這件事:“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

壽王李猖的王妃失蹤了,他惶惶不安,下意識地覺得這件事定有蹊蹺。但他又不敢去打聽,因為他知道高力士是父皇的心腹,他辦的事八成兒與父皇有關。他跟楊玉環是青年夫妻,十分恩愛,一旦分手,而且下落不明,他內心的焦慮是可想而知的。

然而過了幾天,皇帝的詔旨下來,讓壽王娶左衛郎將韋昭訓的女兒為妃。壽王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陰星”真的侵入“帝座”去了,自己的妻子忽然間竟變成了庶母!他氣忿過、哭泣過,要知道,精神上的創傷有時比肉體受損還要痛苦哩!

後來玄宗把楊玉環迎進宮中,封為貴妃,就讓她住在五王府改建的興慶宮裏.宮裏有座沉香亭。春天,亭畔的牡丹花開了,玄宗和貴妃在亭中賞花。皇帝叫太監把翰林供奉李白找來,讓他就貴妃和牡丹花寫詩。李白便寫了那開句是“雲想衣裳花想雲”的三首著名的《清平調》。那第三首是:

名花傾國兩相歡,

長得君王帶笑看。

解釋春風無限恨,

沉香亭北依鬧幹。

如果用白話翻譯過來,便是這樣:

名花牡丹和傾國美人兩兩相映,

看得君王臉土長掛著笑容。

愁和恨都將像春風一樣消失,

沉香亭北倚著闌於品評。

也許皇帝的愁恨消失了,可是那失去妻子的壽王李帽,愁恨能否消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