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弟下了毒手

東晉泰帝司馬德文

晉元熙二年(公元42。年)冬。

清晨,深冬酷寒在宋王劉裕寢宮的庭院裏,灑下一層薄如蟬翼的白霜。當晨曦降臨時,寢宮裏傳出一陣陣咳嗽聲。

昨夜不慎,宋王劉裕睡覺時傷了風,早晨起來又咳又喘。張夫人讓侍女熬好藥,端進內室時,見劉裕端坐在長幾前,雙目微閉,兩手搭住雙膝,口中念念有詞。盡管一會咳,一會喘,待稍有好轉時,又照樣繼續念下去。

張夫人望著丈夫那核桃般的臉龐上,一年多功夫,又平添了數不清的粗粗細細的皺紋,越發顯得蒼老。

張夫人知道.此時此刻丈夫正在做“巫蠱”,就是這把刀,在丈夫的臉上悄悄地,無情地刻下了無數的皺紋。

自去年,劉裕的隨侍,專伺占卦的郭俊做卜簽,說晉室尚有二帝國運後,劉裕先派王韶之秘密潛入建康,活活勒死晉帝司馬德宗(死後溢為安帝)。然後,又老虎掛佛珠冒充善人,立其弟司馬德文為帝。司馬德文比皇兄司馬德宗小四歲,稱帝前為琅哪王,由於他聰明、善良,體恤民心,國事危難之中優國憂民,因而被稱為賢王。

劉裕殺死司馬德宗時,潛越之心已昭然若揭。繼而又擁立司馬德文為帝,司馬德文對此百思不解,群臣也感到意外.其實,這一切都是劉裕按照簽文所示,來安排他的篡奪晉室夭下的計劃。

為了早日實現篡位登基的美夢,他心急如焚,渴望晉帝司馬德文早日一命嗚呼.於是,他刻了一個木人,在胸前寫上司馬德文的名字,將鋼針紮在木人心窩處,又滴上中指血,然後將木人埋在床下,每日早晨默禱一遍咒語.據說,這樣經過三麵六十五天,被咒者就會七竅流血而死。

張夫人不敢驚動他,默默地站在一旁。

劉裕默禱完畢,顧不上喝藥,匆匆走到神兔前,從小碗裏撿起一個紅豆,扔到另一個碗裏.原來,做“巫蠱”時,先將三百六十五顆紅豆粒盛在碗裏,每天做完默禱,要撿出一顆紅豆粒,直到全部揀淨。如是者,才算心誠,“巫蠱”才會靈驗。

劉裕揀完豆粒,端起藥碗呷了兩口,喜不自禁地對張夫人說:“瞧見嗎?碗裏隻剩下七顆豆粒了!”剛說罷,又是一陣咳嗽.張夫人忙替他捶背,等他喘定,才笑著說:“王爺的心這麽誠,那法兒一定會顯靈的。”

這時,響起一陣輕而急促的叩門聲。

“進來。”隨著宋王的話音,一名內侍走進來。

內侍一大早叩門求見,劉裕認為必有要事。心想,莫非晉帝司馬德文提前駕崩了?所以未等內侍回話,便急著問:“是建康有事要察報嗎?”

“察宋王,正是建康有事要察。”

劉裕一陣驚喜,忙溫和地催他:“那就快講!"

“是,察宋王,今晨騷馬傳來都城內侍的密信,說晉帝司馬德文最近秘密下詔,征募五百名武藝超群者,組成‘虎貴軍’,專司護衛內宮.”

“什麽?”劉裕的臉色刷地變得鐵青,他做夢也沒想到這位末代皇帝還敢做最後掙紮。頓時氣得渾身發抖,幾乎在喊叫:“傳我的密令,嚴密監視皇帝,為那些應召者備下砒鋪。”

內侍答應著,剛要躬身退出,劉裕又喊:“等等!”內侍停住後,劉裕命令道:“傳孤王鈞旨,即日午時三刻,在太清殿宴請文武百官!”

下午,宋王府內飛簷雙頂的太清殿一派熱鬧景象:下殿,笙鼓齊鳴,舞女翩翩,銅香爐裏青煙嫋嫋,香氣襲人;上殿,文武百官,分列兩側,端坐在裹錦的蒲團上,每人身前的短腳機上擺著銅爵、饕餮 (tao) (tie). 顔 (yan)等。風下炭火通紅,風內蒸煮的鹿肉和鴿雞肉,香味陣陣,令人垂涎欲滴。正中上座是宋王劉裕,案上除擺著婆餐、頗等物外,還有一尊特製的玉質兕獻 (sigong)。宴會雖然有歌有舞,文武群臣又不時a籌交錯,但氣氛沉悶,大家隻管吃肉飲酒,卻無人言語。因為今天既非年節,又非慶典,宋王無端賜宴,誰也不知其中奧秘。

酒過三巡,宋王讓身邊的侍女將兌獻斟滿,然後捧著從錦團上站起來,說:“諸位愛卿,請將酒斟滿。”

文武百官不敢怠慢,忙將各自的銅爵斟滿。這時,宋王離座走到殿中央,舉獻過頂,微微躬身,語氣莊重地說:“諸位愛卿,吾德輿者,本起自布衣,今得王爵,既非天命相應,亦非列祖有靈,乃盡賴諸卿,此天恩地義,吾將終身永銘,肝膽相報。”說到這兒,他走到離他最近的中書令傅亮桌前,將自己獻內的酒向他的銅爵內輕輕斟上一滴。這一舉動,非同小可,滿座文武都齊刷刷地從錦團上站起來,個個驚慌失措地將銅爵顫巍巍地舉在胸前。劉裕依次在每人爵內斟入一滴,然後回到自己案前,將兌獻舉起,說:“一榮俱榮,願同眾卿共飲!”說罷,先一飲而盡,眾人隨之也銅爵見底。

宋王親自為群臣敬酒,這是從未有過的罕事。所以,群臣喝過酒後,人人惶惶不安,眾人個個麵麵相覷,心裏都在犯嘀咕。

待大家落座後,劉裕用手抨起胸前長髯,緩緩地說道:“諸位愛卿,酒過三巡,恐諸卿尚不知本王設宴之意。吾德輿者起兵京口,轉戰南北,屢建戰功,權傾朝野,一心無二。元興元年(公元402年)桓玄篡國,晉柞將亡,是吾首倡大義。物忌盛滿,孤王已入知天命之年,殊榮如此,自覺仕途已盡,頓生歸田之念。今日設宴,意即奉還爵位,歸老京師,不知卿等以為如何?”

劉裕話音剛落,座下個個睦目結舌,繼而交頭接耳,都感到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劉裕為何說出這番話來。去年,晉安帝駕崩,文武百官對晉帝之死均心照不宣,認為宋王篡位就在眼前,誰知今日卻要“奉還爵位,歸老京師”,便不知劉裕居心何在。於是,文武百官中為劉裕歌功頌德者有之,苦苦挽留者有之,痛哭流涕者更不乏其人。如此這般地鬧騰一陣,劉裕卻始終陰沉著臉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原來,當劉裕聽到晉帝司馬德文下密詔籌建虎貴軍時,越發感到篡位稱帝之舉,迫在眉睫。為達此目的,他完全可以像殺死晉安帝一樣.幹掉司馬德文。可是,他不想這麽雞鳴狗盜地幹下去,他想堂而皇之地稱帝,做得名正言順。今日宴請群臣,又破例地為他們敬酒,並說出那番言不由衷的話,就是為了欲擒故縱,啟發文武百官做出“勸進”的舉動。

當年,桓玄企圖篡晉稱帝時,就曾在劉裕麵前做過這種表示,劉裕立即猜透桓玄的真意。於是投其所好地說:“晉室微弱,民望久移,大將軍應乘運禪代,以解民水火。”一個大臣能理解他的心意,說出他想聽的話來。一股怒火在他的胸膛越燒越烈,恨不得噴將出來,燒掉眼前這群吵吵嚷嚷的文武百官。

宴會在不愉快的氣氛中收場了。

劉裕回到殿內,一腳門裏一腳門外便破口大罵:“真是一群酒囊飯袋!”

張夫人聞聲從內室迎出,見劉裕氣得麵色蠟黃,呼呼直喘,忙將他攙到長案前坐下,替他捶背。剛想問他為什麽生這麽大的氣,內侍來察,中書令傅亮求見。

中書令是執掌朝中機要的命官,實為宰相。非皇帝至親至信者不居此職。傅亮與劉裕同起北府軍,相隨多年,患難與共,情同手足。此人博涉經史,猶善文辭,又聰穎過人,所以被劉裕委以重任。方才在宴會上,他已猜到劉裕之心,但因公開“勸進”實為大忌,故不敢當眾直言。當年恒玄篡位失敗,除劉裕因帶頭起兵反玄,沒受其累,餘皆滿門抄斬。這個教訓,使他不得不引以為戒。盡管劉裕先給他敬酒,使他受寵若驚,感恩不盡,但他也不敢公開”勸進”,授人以柄。好容易等到宴會散後,他便尾隨劉裕而來。因為他是宋王的常客,內侍察過,不等傳話,他便走進了內殿。

劉裕見傅亮走進來,未予理睬。傅亮隻好躬身施禮,說:“宋王滴酒之恩,亮當湧泉相報.”

“不如放個臭屁!”劉裕將身子一扭,把寬厚的脊梁扔給了傅亮.

“宋王,臣雖愚鈍,但千歲賜宴之心,尚能盡悉.席上無言實為萬全之計.今願去建康為宋王完成使命.”

“噢?”劉裕馬上車轉身子,陰沉的臉上頓時像綻開的花朵.他完全聽懂了傅亮這番話的弦外音,馬上高興地說:“宰輔真孤之知己也!”

傅亮馬上說:“臣不敢。甘願為千歲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好!”劉裕眉飛色舞地拍著傅亮肩膀說:“隻要辦成大事,盡可不計一切。”

傅亮來到都城建康,便去皇宮拜渴晉帝司馬德文,想憑著自己的德高望重和善辯的天賦,陳說利害,婉言相勸,教他做識時務的俊傑.禪位給劉裕。但是,血氣方剛的司馬德文,雖然知道大權旁落,晉室江山已是日暮西山,自己也成了劉裕的阱中獸,籠中鳥、但他是一條有骨氣的漢子,不肯在尚可掙紮的時埃.便認命退位。他還想做困獸鬥,以桓玄的下場為例,堅信劉裕斷然不敢冒夭下之大不題,公然篡位。因此,他對傅亮軟便兼施的勸誘憤然拒絕。並且聲稱,如果傅亮再敢進京遊說,定斬不赦。傅亮無奈,隻好躲進釋館。

不久,從壽陽傳來的消息說,宋王劉裕因傅亮未完成使命,已將他的家眷全部收監,並揚言等傅亮返回壽陽時,一起問斬。這消息很快也傳到晉帝司馬德文居住的紫雲殿。

轉眼間,半月過去,又是大年初一。建康城裏依然是一派熱鬧的景象。

辰時過後,晉帝司馬德文在議政殿受過文武群臣拜賀,回到紫雲殿,心情振奮不起來. 自傅亮勸他禪讓以來,心情一直煩亂不已。剛剛在議政殿折騰了一陣子,越發感到鬱悶疲憊,正想躺到龍**歇歇,忽然內侍來報傅亮求見。他的頭“嗡”地一聲漲得鬥一般大,本想拒見,但想到壽陽傳來的消息,又頓生惻隱之心.便傳旨召見。

傅亮躬身走進紫雲殿,三拜九叩,賀過年禧之後,司馬德文坐在炭火盆旁一邊烤火一邊搓著雙手,聲音淡淡地問:“沒回壽陽過年嗎?"

“陛下,臣如今是無家可歸的喪家犬。劉裕老賊將臣一家老小全部收監在押,隻等臣回壽陽一並問斬。果雄劉裕心狠手毒,殺人不眨眼,我一日不歸,全家老小可保全性命一日.隻圖日後托陛下齊天洪福,臣或可能轉危為安。”傅亮說得可憐巴巴,眼眶滾動著淚花。

“傅卿今日進宮,難道還是為勸聯禪讓之事?"司馬德文冷冷地間道。

“愚臣前日一時糊塗,說出大逆不道的話來,臣真是罪該萬死!罪該萬死!”傅亮抽泣著,跪伏在地。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卿已知悔,聯心亦安。大年初一卿若無事,就出宮去吧。”司馬德文冷漠地下著逐客令。

“陛下……”傅亮故作為難地不肯退下去。

“還有何事?”司馬德文揀起鐵筷,在炭火盆裏輕輕撥著。

“陛下,時至今日,愚臣與陛下已生死與共,風雨同舟,並願為晉室江山肝腦塗地。今日進宮,有一要聞,關係陛下安危,故不敢不報。”

“什麽要聞?”司馬德文抬起頭,略帶驚慌地望著傅亮.

“陛下,臣昨夜獲悉,劉裕近日將帶兵進京迫帝退位。”傅亮煞有介事地說著。

“啊?”司馬德文霍地扔掉手中的鐵筷子,慌恐地問:“此話可真?"

“千真萬確。”傅亮回答得十分肯定。

突如其來的消息使司馬德文驚愕,大禍臨頭的恐懼使他兩腮微微發顫。

“陛下,劉裕老賊篡位心切,他是說到辦到的,望陛下早作防範。”傅亮甸旬在司馬德文腳下,哀哀提醒著。

“劉裕老賊兵權在握,大兵一到,勢如洪水猛獸,讓聯如何防範?”司馬德文精神恍惚地低著頭,邊踱步邊自語著。

“陛下,依臣之見,如今之計先以保全內宮為上策。望萬歲立下密旨,召募一批武藝高強者扼守皇宮,護衛陛下.”

司馬德文眼睛一亮。顯然,傅亮的話合了他的心意。但他卻憂心忡忡地說:“隻是眼下可有人應募?即使有應募者,肯拚死效忠朝廷?”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遠水難解燃眉之急,眼下上哪召募這些人?”司馬德文說罷,長籲短歎,愁眉不展。

“陛下不必優慮,今日有天賜良機。”

“什麽良機?”司馬德文如溺水得舟,迫不及待地追問著。

“陛下,今日正值大年初一,東掖門外,天下諸路英雄豪傑正設擂比武,陛下何不微服私出,秘密……”

東掖門外裏許之遙的一片開闊地上,車擊毅(gu),人肩摩,熙來攘往,吵吵嚷嚷,有踩高蹺跑旱船的,有耍獅子舞大龍的,有拉場賣藝的,有設攤賈貨、占卦問卜的,真是熱鬧非常。廣場中央矗立著一座高大的擂台,台上正有兩位英雄拳來腳往,打得難分難解.台下人頭攢動,喊聲不絕。

司馬德文與傅亮擠在人群中正看得出神,忽然傳來一陣滾雷般的鑼聲,隻見人群潮水般向兩側擁去,哭爹叫娘,呼兒喚女,亂成一片。傅亮緊緊護住司馬德文,伸長脖子向前看,隻見九九八十一麵銅鑼組成的方陣鳴鑼開道,繼而是八十一麵龍鳳族飄飄而來。族旗之後是十八名身著朝服的文官,騎著革髻銅鈴的駿馬.再後是十八名披盔甲、佩重劍的武將。接踵而來的是八十一輛配四馬、由太仆駕馭的彩車,每車之內皆有濃抹豔妝的宮妃……

司馬德文看到這些,感到十分驚奇。他忙扯住傅亮的衣袖說:“這是天子法駕,光天化日之下,何人竟敢潛越至此?”

傅亮狐疑地搖搖頭,連連說:“是啊,這是何人吃了豹子膽了?”

就在這時,彩車已經過去,眼前出現錦玉簇擁的一輛金碧輝煌的金根車,車後是黑壓壓一片足有千人的騎兵,威風凜凜,浩浩****。

司馬德文越發驚奇,他瞪大眼睛想看看金根車裏坐著的那位膽大妄為的假天子是什麽人。恰在此時,金根車前的錦簾突然被掀開,隻見車裏坐著則位銀須鶴發的老者,身著黃色龍衰服,頭戴通天冠,向人群微微招手致意。傅亮慌忙地指著金根車驚訝地對司馬德文喊道:“劉裕!是劉裕進都城了!”

聽到這喊聲,司馬德文頓時一陣眩暈,便搖搖晃晃地倒在傅亮懷裏。

紫雲殿亮起宮燈時,司馬德文才蘇醒過來。他一睜眼,看到禦床前站著褚皇後、傅亮,還有尚書劉宣範、光祿大夫謝澹及禦醫等人,便驚恐萬狀地喊叫:“劉裕在哪?劉裕進宮了嗎?"

床前的人誰也沒吱聲,隻有褚皇後在床邊吸泣。司馬德文急不可耐地喊著:“快對聯講,劉裕進宮了嗎?”

傅亮懾喘地說:“陛下,劉裕已經派兵把皇宮包圍了。”司馬德文一驚,望著謝澹和劉宣範問道:“真是這樣嗎?"二位老臣不敢正視,隻輕輕點了點頭。

“他想幹什麽?”司馬德文衝著傅亮問。

“劉裕聲稱,隻要陛下禪位,他便保全陛下和皇後的生命安全。如果不從,便要血洗深宮。”

褚皇後不等傅亮說完,“哇”地放聲哭起來.撲到皇帝身上,抖成一團。

司馬德文顧不得安慰皇後,怔怔地用征詢的目光,望著謝澹和劉宣範.二人不約而同地低下了頭……

司馬德文長歎一聲,用拳猛擊一下前額,沉默片刻,問道:“群臣意下如何?”

劉宣範忙說:“陛下,十幾位朝臣在殿外專候傳召。”

“快召進殿則 ”

片刻之後,十幾位大臣魚貫而入,齊刷刷跪在地上。

司馬德文沉痛地說:“兵圍皇宮,社櫻危在旦夕,諸卿有何良策救聯?”

幾位大臣一齊將額觸地,齊呼:“陛下,重兵圍宮,縱有田單之智,樂陽之勇,也無濟於事了。”

司馬德文見此情景,心中一陣悲涼。想到晉室江山將斷送在自己手裏,一陣酸楚之情使他熱淚湧流。

俄頃,他牙一咬,對尚書劉宣範說:“天既亡晉,聯不忍血濺深宮。有勞愛卿代聯草擬禪位詔吧。”

謝澹聞言,立刻從懷中掏出一束白絹遞給司馬德文說:“陛下,劉裕已代陛下寫好禪位詔,剛才派人送到,隻要陛下在上麵簽字,劉裕便即刻退兵。”

司馬德文用顫抖的手接過禪位詔,從頭到尾看了一遍之後,從**下來,跪在地上,淚流滿麵地泣道:“蒼天在上,既不佑我,何敢違逆。隻是一代江山葬送我手,愧對列祖列宗。”說罷,頭磕在地上,咚咚作響。褚皇後忙過來攙扶,群巨也連連勸道:“萬歲,珍惜龍體!"

司馬德文淒然地說道:“取筆來!”

傅亮忙從龍案上操起筆,蘸飽墨,遞過去。

司馬德文接過筆,又哭數聲,才在禪位詔的尾處寫下“司馬德文”四個字。寫罷,當即昏了過去……

傅亮顧不得昏過去的司馬德文,抓起禪位詔奔出殿外,大臣們也尾隨著蜂擁而去。

紫雲殿裏隻剩下昏過去的司馬德文和哭啞嗓子的褚皇後。

可憐的司馬德文,他哪裏知道這一切都是傅亮一手導演的騙局。

傅亮來到建康後,便派人四外活動。晉室大勢已去,誰還肯繼續為皇帝賣命.所以,他用高官、重金很容易地收買了文武百官和宮中近侍,就連官居鹵薄伎的皇帝的小舅子也背叛了皇帝,假傳聖旨動用了皇帝法駕,演出了東掖門外的一幕。金根車上的劉裕,也是派人扮演的。所謂劉裕逼宮,更是虛張聲勢。隻是司馬德文在那時候,被嚇昏了頭腦,隻好聽從擺布罷了。

旬日之後,皇宮太極殿裏糜集著晉室文武百官,個個朝衣翅冠,肅穆而立,悄然無聲.他們在恭候新主入朝。

景陽鍾剛剛敲過,宋王劉裕由中書令傅亮導引著,尚書仆射徐羨之、後衛將軍謝晦、領軍將軍檀道濟簇擁著走進太極殿.當劉裕走到丹埠前,見黃錦繡花墩上空空如也時,故作驚訝地環顧左右,問傅亮:“景陽鍾響,為何不見陛下升殿?"這時群臣不約而同地跪倒在地上呼“宋王萬歲!萬歲!萬萬歲!”劉裕又裝出驚慌失措的樣子間:“這如何了得I這如何了得!眾大臣快快請起。”

他見大臣都不肯起來,便動手去拉,眾大臣仍不肯起。劉裕便佯怒地責問傅亮:“不是皇帝傳詔,命我進宮內輔嗎?是何人膽敢設計害我?”

傅亮忙從懷中取出恭帝禪位詔,躬身用雙手舉過頭頂,遞給劉裕說:“請宋王接旨!”

劉裕忙跪倒在地,傅亮便高聲將禪位詔宣讀了一遍。

讀罷,劉裕邊喊著謝恩,邊又假惺惺地揪住傅亮衣襟,厲聲喝問:“這是你幹的好事吧?讓我劉某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

“卑職不敢。這詔書是皇帝心甘情願頒布的。您該承天運才是啊!”傅亮不慌不忙地解釋著.

“斷然不可!斷然不可!”劉裕說著雙手抱起拳,接著說,“諸位公卿,我劉某鬥膽,不敢造次,告退!”說罷便要走。傅亮、謝晦、徐羨文、檀道濟等忙將他攔住,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紛紛站起,擁上前,將劉裕圍得水泄不通,七嘴八舌地喊:“宋王,晉帝禪位,此乃天意民心!”“宋王登基,天意不可違,民心不可背!當今天下非宋王不足救民於水火,解民於倒懸!”眾大臣你喊我嚷,此起彼伏,爭著邀功。

劉裕站在人群中,雖然樂得心花怒放,卻努力裝作一副驚慌不安的樣子,說:“眾卿,吾德輿者,身世寒微,無功無德,蒙聖上洪恩,受爵宋王,自知不量,死亦足矣。司馬氏帝運天賜,晉柞乃受天佑,非龍種者妄奪天命的受天懲。吾劉某絕不敢受命,恕我劉某告退!告退!”說罷,又要往外走.

這時,太史令(專司天象曆法文官)路達擠出人群,虔誠而又神秘地說:“察宋王,盤古開天,三皇五帝,禹夏湯商,秦皇漢武,直至司馬氏得天下,龍種雖是天定,但並非一姓,一切概由天定。臣夜觀天象,祥兆有四:一是太白晝見,經天凡起。占卜曰:太白經天,人更主,異姓興;二是五虹見於東方。占卜曰:五虹見,天子黝,聖人出;三是鎮星、歲星、太白熒惑聚於東井,又鎮星入太微。占卜曰:鎮星守太微,有立王,有徙王;四是黑龍四登於天.《易經》曰:冬,龍見,天子亡社櫻,大人受命。此外,各地符瑞紛呈:河南千年古樹舊根複萌;浙東九穗同莖,徐州枯井溢水;貴陽鐵樹開花……綜觀天象,晉室天數已盡,宋王登基乃為天意!”

路達說罷,眾臣齊呼:“宋王當立,宋王當立!”傅亮便趁機喊:“披龍衰,加皇冠!”兩位內侍從翠屏後用婆(1iu )金盤端出龍衰和通天冠,傅亮與幾位朝臣便動手給劉裕穿戴起來.

劉裕邊喊“使不得,使不得”,邊半推半就任人擺布。不一會兒,劉裕便頭戴通天冠,身披龍衰服,一副天子模樣兒,站在群臣麵前。

“吉時已到,請陛下登基!"傅亮又一聲喝叫。

幾位大臣幾乎不費力氣便把劉裕擁上寶座。

當劉裕的屁股觸到黃錦龍座時,真想開懷大笑,但是那張布滿皺紋的臉卻越發顯得嚴峻、冷漠。

“大禮參拜廣傅亮又一聲喊,群臣立刻跪倒在地,山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時,太極殿外笙弦齊鳴,鑼鼓震天.百餘名宮女翩翩起舞,幾尊香爐青煙嫋嫋,似夭宮雲繞霧遮。

這時的劉裕,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喜悅,不禁嘴唇一咧,“哈哈哈……”地開懷大笑起來.

至此,傳帝十一位,曆時一百零四年的晉室宣告滅亡,史稱南北朝的宋朝,便在這笑聲中開國定基了。

與此同時,在去往株陵城(今江蘇南京報恩寺附近)的黃土路上,一輛破舊的木輪馬車,拉著一對布冠素衣,滿頰淚痕的中年男女,慢慢地向北駛去。男的便是廢帝司馬德文陵零王,女的是廢皇後褚妃。

數月後,陵零王夫婦己在襪陵城報恩寺附近定居。

一天,陵零王的妻子褚妃的兩個孿生兄弟褚秀之、褚淡之從京都金陵趕來看望姐姐和姐夫。

姊弟久別重逢,免不了一番親熱,夫妻二人忙著命令家人殺雞宰羊。

褚妃也樂顛顛地把剛剛生下不久的兒子從內室抱出來,送到弟弟跟前,逗著說:“乖乖兒子,舅舅從京城看你來了,快讓舅舅親親。”

褚秀之從姐姐懷裏接過小外甥,見孩子長得又白又胖,十分可愛.心裏一陣酸楚。

深夜,酒宴已畢.幾分醉意的司馬德文正興高采烈,喋喋不休地談論著皇帝劉裕的恩賜,褚氏兄弟見時辰不早,互相遞了一下眼色,然後兩人雙雙跪下,聲俱淚下地說:“姐姐、姐夫,我們兄弟二人,今日來此,恐怕你們不知道是身負重命吧?”

德文夫婦怔怔地望著他倆,感到莫名其妙。

秀之哭著說:“我們是奉劉裕老賊之命,要你們的性命的。這,就是毒酒。”說著從懷裏取出雞酒。

德文夫婦頓時目瞪口呆。

“姐姐,姐夫,我們是迫不得已呀!如果我們不來,劉裕老賊就要殺我們。”兄弟二人哭訴著。

原來.這褚氏兄弟自幼不務正業,雞鳴狗盜。 自從司馬德文被劉裕立為晉帝後,兄弟二人死皮賴臉軟纏硬磨,通過姐姐的關係,讓司馬德文封他打為內宮太常卿和侍中。司馬德文被廢立後,兄弟二人仍留宮中。一天,因在宮中奸汙司馬德文遺下的妃子被傅亮捉獲.當時,劉裕一氣之下要將褚氏兄弟二人刑為閹人.罰其終生為奴,後來,是傅亮為劉裕設計,派遣他們兄弟親赴襪陵鴿殺陵零王。

褚氏兄弟是一對無賴少年.無情無義,為了保全性命,自然受命。

司馬德文夫婦不知其中的微妙。

“天哪!”褚妃一聲撕心裂肝的慘叫,抱著孩子撲迸丈夫的懷裏,喊著:“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啊I ?

司馬德文這時似乎已經明白了一切,冷冷地苦笑了一下,說:“這是天理報應。當年,我祖上通曹氏交權,今日便報應在我身上了。”說罷,異常冷靜地一手摟著褚妃,一手伸向褚秀之,說:“把酒給我。”

“不,要死讓我替你去死:”褚妃去奪弟弟手中的毒酒。

秀之忙將酒瓶藏在身後說:“姐姐,你就讓姐夫喝了吧。劉裕說了,姐夫如不自裁,就以謀反的罪名,淩遲處之,暴屍天井。”

褚妃哭喊著抱住丈夫,孩子哇哇地大哭起來.司馬德文含淚對妻子說:“這一天,我料到會來的。”

說罷,從褚秀之手中接過雞酒。

褚妃淚如雨下地說:“皇上,我跟你一起死!”

這時,司馬德文輕輕地撫著褚妃的長發,兩行熱淚滾過雙頰,說:“為了孩子,你應該活下去。二位賢弟,念我將死之人,設法救你姐姐和孩子一命吧!”說著,跪倒地上。

“不,皇上西去,我也不再苟活於世!”褚妃轉身,將孩子遞給褚秀之,哭著說:“好弟弟,求求你,司馬氏隻剩下這根獨苗,看在姐姐的份上,你們留下他吧。我和你姐夫縱然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忘了兄弟的大恩大德。”說著也跪了下去。

這哥倆此時也淚流滿麵。褚秀之隻好從姐姐懷裏接過哇哇啼哭的外甥。

褚妃親了一口孩子,便拌不及防地從丈夫手裏奪過酒瓶連喝幾口,然後將酒瓶遞給丈夫。司馬德文接過酒瓶,不假思索地將毒酒一飲而盡。然後夫妻二人緊緊抱在一起,不哭不喊,更無言語,雙雙深情地望著孩子,淚水泊泊地流淌著……

孩子在褚秀之懷裏哭叫著。褚妃心如刀絞。正想解開衣扣最後哺乳一次兒子,突然,幾乎夫妻二人同時發出一聲慘叫,相繼掙紮片刻,雙雙撲倒在地。

這時,褚秀之忙喊:“快點火!”褚淡之抓起案上的蠟燭,在屋內四處點起火來。褚淡之放完火向秀之說:“哥哥,孩子怎麽辦?”

褚秀之二話沒說,將孩子往火裏一扔,轉身拉住褚淡之說:“快跑!”_

頃刻之後,陵零王府變成一片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