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拚要了八歲皇帝的命

漢質帝劉借

永嘉元年(公元145年),正月。

春寒料峭的夜。洛陽宮裏一片黑暗,一片寂靜。後宮,慶靄殿裏卻是另外一番景象。

殿內,宮燈齊掌,一片通明。糊著紙的雕花楠木門窗被黑布慢嚴嚴實實遮住。

梁皇太後,大司馬大將軍梁冀、太尉李固,指揮著靄雲殿司職的太監和宮女,忙得不可開交。

入更不久,漢衝帝劉炳駕崩了。

按後宮禮製,應在次日晨卯時為大行皇帝舉行小斂,後日晨舉行大斂。

然而,衝帝駕崩不足半個時辰,小斂的儀式已在梁皇太後的指揮下,緊張而忙碌地進行著.龍寢上幾個宮女給衝帝的屍體沐浴更衣,裏裏外外套了十九層。

殿門口,太監們在堂地上鋪一張纖細的竹席,席上鋪著素花麻布絞, 綾上鋪一床紫紅色的雲龍表(qin)被。一切停當後,太監們小心翼翼地把衝帝從龍寢上抬到殿門口地上。

太監們剛欲動手裹屍,站在一旁的梁冀見衝帝口中含著一顆閃閃發光、葡萄粒大的寶珠,忙伸手取出,然後從機案上抓起三枚銅製錢塞進衝帝毫無血色的口中。站在他身旁的梁皇太後和李固對視片刻,誰也未吱聲。

梁冀把寶珠揣進兜裏後,太監們用襲被將衝帝屍體裹好,再用績帶捆緊。然後把一種叫做“冒”的分成兩截的布,從頭上到腳下套住。最後,蓋上覆屍的“夷表”。

按禮,小斂時,死者的父母、兄弟、兒女們要卸掉頭飾,盤發成髻,男者祖臂,頓足號哭。可是,此時此刻慶靄殿裏悄無聲響,隻有太監、宮女們在忙忙碌碌地走動,時而可以看到梁皇太後雙耳下兩顆玉質的“步搖”輕輕晃動著。

盛斂之後,太監們抬起一塊厚重的棺蓋蓋在梓宮上,再用幾顆半尺多長的鐵釘牢牢地釘死。

一具碩大的梓宮裏,靜靜地躺著一具身長不足三尺,年僅三歲、在位不足五個月的皇帝―漢衝帝劉炳。

這位大行皇帝的“小斂”和“大斂”禮,在夜幕籠罩的皇宮裏,僅用一個時辰,神不知鬼不覺地完成了。

參加斂禮的太監和宮女離開慶靄殿前,梁冀厲聲告誡道:“誰敢透露風聲,處以杖斃之刑。”

太監,宮女們攝著手腳地離開了慶靄殿。

殿內,隻剩下梁皇太後、梁冀、李固‘

燈光下,三個影子像粘在殿堂地麵上,久久不動。誰也不吭聲,堂前東階上停放的梓宮給殿內沉默的氣氛添了幾分恐怖。

寂靜中,三個人都在緊張地思索著共同關心的事情,都在焦急地等著有人先說話.

梁皇太後,名納,是漢朝已故大將軍梁商的女兒。秉性溫順賢惠,敦實寬容,長得窈窕嫵媚,楚楚動人,自幼聰穎好學。八歲背誦((論語》,熟讀經史,13歲被順帝劉保選入後宮封為貴人,17歲立為皇後,終身無子.建康元年(公元144年),在位十八年、年僅三十歲的順帝病故,選立虞貴人所生,漢順帝唯一的兒子,年僅兩歲的劉炳繼承皇位,是為衝帝。.梁皇後以皇太後的身份臨朝稱製,誰料隻有五個月,小皇帝身患重病,幼年夭逝。漢順帝血脈單傳.嗣立無人.此時朝廷內外矛盾重重,荒穩連年,國庫告罄,民不聊生,義軍遍地。形勢已是岌岌可危,小皇帝驟然駕崩,猶如雪上加霜。小皇帝死了,誰來承繼大統?皇位繼承人未確立之前,皇帝駕崩是否立刻傳詔天下?她五內俱焚,焦急萬端,手足無措。希望梁冀和李固兩位重臣幫助她出主意,定乾坤。然而,這兩位重臣在這件事上各持己見,互不相讓。

梁翼是梁皇太後的親哥哥,任大司馬大將軍,總理朝政。李固官居太尉,是當朝一代大儒,博學多聞,剛直不阿,為人恭謹,為官忠正,深受梁皇太後的崇敬。

梁皇太後臨朝稱製時,梁冀和李固成為她維係朝廷,維係社櫻的左右臂膀。然而這兩位重臣在很多重大問題上常常意見相左,經常是唇槍舌劍,麵紅耳赤。梁皇太後無所適從,很是為難。哥哥梁冀自幼放浪形骸,嗜酒好色,奸詐凶狠,不學無術,惡行鄉裏,靠妹妹的椒房之寵,得以封侯。初為黃門侍郎,繼而升為侍中,虎貴中郎將、越騎步兵校尉.父親梁商任大將軍主掌朝政時,他代執金吾。永和六年(公元144年)父梁商病死,順帝體恤皇家之誼,令梁冀襲爵和氏侯,拜為大將軍。梁冀踞高位之後,原形畢露,無所顧忌,特別是順帝死後,衝帝繼位,他憑著妹妹梁皇太後臨朝稱製,更加橫行無忌,飛揚跋息.梁皇太後看在眼裏,氣在心上。可是她三十歲守寡,一個弱女子,手無縛雞之力,雙肩怎能挑起輔佐三歲皇帝治理國家的重擔?女人的本能總是希望有人保護,梁冀畢竟是她一母生的哥哥,在情感上她對他有難以割舍的依賴。

滿朝文武隻有李固這位學富天下,豪氣凜然的大儒,從不懾於梁冀的**威。朝廷之上,大堂之內,以理抗爭,寸步不讓。時常駁得梁冀理屈辭窮而惱羞成怒,梁皇太後從心裏佩服他,崇敬他,經常以他的高見處理朝政。

在理性的世界裏,梁皇太後不能沒有太尉李固。

衝帝劉炳繼位五個月的時間裏,染病臥床三個月.他是順帝唯一的兒子,是梁皇太後唯一的希望。她渴望他能病愈,健康成長,擔起治理國家的大任。然而,天意難違,無力與病魔抗爭的三歲小皇帝終於夭折了。

三個月的煎熬,梁皇太後纖弱的身體變得更加瘦削,臉上的紅暈被憂鬱、倦怠、病態調成的灰色所淹沒。

小皇帝已經死了,按理應該立刻發喪,布告天下。可是哥哥梁冀堅決反對,她知道他葫蘆裏裝的什麽藥。太尉李固又堅決主張,毫帝駕崩,於理於情都應該布告夭下,舉行喪禮。衝帝未死前,兩個人在病榻旁就喋喋不休地爭論不止。

一直保持緘默的梁皇太後,在今天晚上衝帝病逝後,似乎連她自己都不知為什麽,就稀裏糊塗,下意識地吩咐太監和宮女們,按哥哥梁冀密不發表的主張,匆忙草率地為衝帝連夜舉行小斂和大斂禮。

斂禮結束了,下步該怎麽辦?梁皇後突然感到茫然無措.她焦急地等待著眼前這兩位重臣開腔。

梁冀雙臂抱胸,怡然自得地站在那裏,他以勝利者自居。顯然,妹妹梁皇太後的一切部署,是按照他的主張進行的。此時此刻,他不慌不忙地在心裏盤算著下一步棋。

李固氣得臉色鐵青,兩眼冒火.這位已進天命之年的大儒,一向舉止文雅,談吐不凡,超然大度。今天晚上這一切實在令他無法忍耐,特別是看到梁冀那副令人憎惡的神情。

李固的雙頰在微微顫抖,臉色漲紅,他撚著垂胸的長髯,極力克製著自己的憤怒。

梓宮前的香柱已經燃去小半截了,沉默還在難以忍受的氣氛中持續著。

梁皇太後終於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說:“李太尉,你倒說話呀,我要憋得喘不過氣了。”

李固啾了梁冀一眼,唯恐自己的話像火山爆發,在皇太後麵前有失禮儀。喉頭微微一動,咽下一口唾液,壓下心中噴薄欲出的怒火。稍事鎮定後說:“皇太後,幼帝駕崩,大行入斂,就決定秘不發喪了?”

梁皇太後看了梁冀一眼,見他不理不睬的樣子,轉過瞼,無可奈何地向李固默默點頭。

李固雙頰一顫.說:“皇太後,幼帝雖然隻有三歲,也不失為一國之君,天下之尊。天子駕崩,密不發喪,天意、民心能容嗎?”

李固說話時,臉望著梁冀。

梁冀知道李固這話是衝他說的:“李太尉,我是粗人……肚……肚裏沒裝你那麽多墨水……也不會裝……得你那麽斯……斯文..一

梁冀從小說話口吃,三字一停,五字一頓,句頭常常重複好幾次,憋得臉色通紅。

“什麽天意?有天意就不該讓皇帝咽氣蹬腿。什麽民心?民如果有心就應該讓皇帝再活著從棺材裏爬出來。哼!朝廷大事不過是你我之輩一張口,一舉手,一投足而已。至於小皇帝發不發喪這種事,和小孩撒尿和泥有什麽兩樣?”

秀才遇到兵,有禮說不清,李固不願駁對梁冀這些渾不講理的謬說.

“皇太後!皇帝駕崩,秘不發喪,是何居心?昔日秦始皇崩於沙丘,胡亥、趙高隱而不發,以至扶蘇被害,秦朝由此致亂亡國。近來北侯病逝,閏後兄弟及江京等同謀隱秘以致釀成孫成推刃起事,國喪不發,夭下大忌不可不防。”

梁冀搶過話頭:“不發喪難道讓小皇帝屍體臭在慶靄殿裏不成?我們必須等選出新皇帝,再把棺材抬出去!”

“何月選出嗣立新君?”李固反問。

梁冀哼了一聲:“李太尉,遲早都在你一句話。”

“梁大將軍,你執意堅持皇嗣非千乘王劉績(zuan )莫屬?"

“吾意已定1”梁冀斬釘截鐵。

李固望著梁冀不可一世的神情,氣得臉色發青。他知道梁冀唆使梁皇太後堅持秘不發喪,實際上是通他在選立新君上妥協、就範。

原來,在衝帝彌留之際,梁皇太後就邀他二人密議儲君人選。梁冀力主選千乘王劉攢,李固堅持推立清河王劉蒜。兩人各持己見,互不相讓。

劉蒜與劉攢從血緣上看與衝帝的親疏無異。他們的曾祖都是漢章帝的兒子。同父異母兄弟。一個封為千乘王,一個封為清河王,劉蒜的父親劉延平是劉繡的父親劉鴻的弟弟。劉蒜與劉It是叔伯兄弟。唯一不同的是劉蒜17歲,劉攢隻有8歲。劉蒜不僅年長劉攢8歲.,且為人恭謹,勤奮好學。李固認為當前國家有難,社櫻多並,急需有一位年長有德的新君激流勇進,匡扶社櫻。而梁冀則堅持非劉攢莫屬,道理很簡單,皇帝年幼,易於操縱,有益於鞏固梁氏外戚在朝廷的地位。

李固見梁冀毫無退讓之意,便對皇太後說:“皇太後,朝廷立嗣,自古以來宜選年長有德者治國平民齊天下.願皇太後從國家大計著想,效周勃立漢文帝,霍光立漢宣帝之法,切勿重蹈鄧太後立剛過百日的瘍帝、閏太後立鼓為帝的覆轍。”

梁皇太後左右為難,無所適從。思忖片刻問李固:“依太尉之見,立嗣之事如何酌定。”

李固不假思索地說:“依臣之見,立嗣乃國家社攫頭等大事,應立即征召諸王晉京與朝中文武百官共商酌定。”

梁冀聽罷,憤憤地“哼”了一聲,說:“屁大個事,征召諸王,、要我荊可用?”

說罷,雙手反背,朝著後殿,邁著方步,揚長而去。

初春,在從山東高青縣城往東伸出的一條黃土道上一輛王青蓋車在幾十個前導後衛的侍衛下,搖搖晃晃地向前滾動著。

車裏坐著八歲的新帝-一劉攢。

車後騎在一匹棗紅馬上的是太尉李固。

馬閉著眼睛尾隨著王青蓋車緩緩地走著。李固也微閉雙目似睡非睡地騎在馬上,隨著馬身搖動著。

梁皇太後迫於梁冀的威逼,終於下詔立劉攢為皇位繼承人。並派李固親赴山東高青千乘王府迎駕.

幽幽黃土道上,馬蹄卷起連綿不斷的黃色塵霧,李固不願睜開眼睛。.但是,他的心緒一路之上未曾平靜。想想在車裏坐著的隻有八歲的小皇帝,優心忡忡,心裏不時感到陣陣的隱痛。梁氏外戚已經操縱了朝政,三歲的衝帝死了,又上來一個八歲的小皇帝,梁氏專權的局麵更會日甚一日。朝綱失紀,災荒連年,餓? (piao)遍地,義軍四起,漢室天下已是傾危難扶,獨木難支。如今九江樊容率眾起義,聲勢浩大,所向披靡,連斬漢軍幾員大將,威震江南;徐鳳、馬勉等起而響應,號稱“無上將軍,”後又自稱“黃帝”;華孟在曆陽(今安徽和縣)起義,自稱“黑帝”。北方,鮮卑族的騎兵入侵代都,不斷騷擾邊境。

內憂外患,日漸加重,八歲的小皇帝怎麽能撥亂反正,力挽狂瀾。

李固深為江山社櫻而擔憂,他渺無希望地向前走著。

李固,漢中南鄭人,少而好學,強記博聞,而立之年由衛尉賈進保舉入朝對策,為順帝欣賞,拜為議郎,後任荊州刺史,太山太守,旋任大司農。衝帝時,官至太尉。與大將軍梁冀參錄尚書事。李固忠正耿直,敢於直諫,對梁氏外戚專權,屢次諫阻。然而皇帝昏暗,孤掌難鳴。

一路之上,他時常夢幻般地想象,車裏坐的是十七歲的清河王劉蒜。

儀仗駛進一個破落淒惶的小鎮,小皇帝劉績在王青蓋車裏喊著“停車”。車剛停,李固忙跳下馬疾步跑到車跟前,正欲跪下恭請皇帝下車,小皇帝已鑽出車簾,蹲在車轅側座上縱身一躍,跳下來,雙臂向上一伸,神了一個懶腰。對李固說:“咱們撒尿去。”說著,扯住李固的手便走。這時,路邊正跪著一個小男孩,骨瘦如柴,蓬頭垢麵,衣衫檻褸,後背上插著一根長長的篙草,身旁坐著一位雙目失明的婦女。劉攢見狀感到奇怪,問李固:“他們在幹什麽?”李固說:“陛下,這位雙目失明的母親在賣她的兒子。”

“什麽?母親賣兒子?母親怎麽能賣兒子?母親為什麽要賣兒子?”小皇帝劉攢仰著天真幼稚的小臉,狐疑地問道。

“為生活所迫,無錢買糧糊口,不賣孩子,全家都會餓死。”李固心情沉重地回答著。

“如果她有了錢,還會賣孩子嗎?”小皇帝指著婦女問李固。

李固搖搖頭,說:“有了錢,母親哪裏還舍得賣孩子?她所以雙目失明,一定是哭的。”

小皇帝劉攢想了想,隨後從衣襟裏掏出一個錢袋,在手上掂了掂,說:“李太尉,把這個送給那位可憐的母親吧。”

李固接過錢袋,一股熱淚往眼眶裏湧動,他沉思片刻:“陛下,你為什麽要送元寶給他們?”

小皇帝劉攢脫口而出:“《晏子春秋》雲:意莫高於愛民,行莫高於樂民。”

一股熱流瞬間傳遍李固的全身。

荒涼的小鎮上出現了千恩萬謝,感激涕零的場麵,幾顆熱淚滾過李固的臉頰,滴落到衣襟上。

恰在此時,一個家奴模樣的壯漢,騎著高頭大馬,馬後係著一根長繩,縛著一個光著臂膀,赤著雙腳的中年漢子,一路小跑過來。馬後的中年漢子踉踉蹌蹌,驚恐萬狀。快到劉攢等人跟前時,中年漢子碎然摔倒在地,被馬拖著,中年漢子慘叫著,哀號著。

劉攢忙令人喊住騎馬人,間明原由,原來是中年漢子交不起租子,被送往官府。

劉攢走到馬跟前,對騎馬人說:“把人放了。”

騎馬人“哼”了一聲:“放了?租子你交?”

“我替他交!”

騎馬人冷笑著:“哈哈……沒有三泡牛屎高的小免息子,竟敢口出狂言!”

小皇帝劉攢聞罷,大怒,猛地上前一步,抱住騎馬人的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下一拽,騎馬人“撲隨”一聲滾落地上。小皇帝飛身上馬,轉身命令侍衛,解下中年漢子,轉而縛住騎馬的家奴。劉績把馬緩一抖,雙腿一夾,馬像出弦的箭,身後響起一串撕心裂肝的嚎叫。馬衝出十餘丈遠,戛然而止,折轉馬頭,又將家奴拖回原處。劉攢跳下馬,拍拍在地上驚叫著的家奴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懂嗎?”

儀仗迎著晚霞前進著。李固騎在馬背上,不時將著長髯,微風似乎拂去了他心上、臉上的陰雲。望著燒紅半邊夭的晚霞,他心裏像湧動著不可名狀的希冀。

洛陽皇宮,壽安殿裏,隆重地舉行著劉攢的登基典禮。

八歲的小皇帝坐在龍墩上,接受文武百官朝賀時,突然發現站在朝臣最前列,挨著太尉李固的一個家夥長得璋頭,狼目、鷹,(jid)PM,篤 (yudn)肩、猴耳、胸突如孔。形象醜陋,陰鴛凶狠。劉緲心裏一震,在家時他曾隨父學過相術,略通一、二,心想,朝廷裏怎麽能有這種相惡心狠之人?

散朝後,李固送劉績回後宮寢殿時,方知此人乃大司馬、大將軍梁冀.劉攢眨眨小眼睛,毫不顧忌地說:“此人必有蛇蠍之心,虎狼之膽,不可不防.”

李固心裏一驚。

宮女為劉攢浴洗畢,送上一盤鮮嫩的荔枝,劉攢大喜,拍著小手抓起幾個,不顧禮儀地吃得十分香甜。邊吃邊高興地間李固:“書雲荔枝產於南海郡,此物極易腐爛,地處江北的洛陽何以能吃到如此鮮美的荔枝?”李固忙回答說:“這是先皇順帝定下的‘奉獻’製。為使順帝和後妃能吃到鮮荔枝。每十裏設一‘置’,五裏設一‘候’,每個置、候設快馬、騎士。像釋站一樣,一站一站將荔枝急遞洛陽。”

“哎呀,這麽麻煩呀?”劉攢感到驚疑。

“陛下,何止麻煩?一路之上疲於奔命,累死的人和馬匹,還有遇到意外險阻而死的人,躲避不及被馬踏死的路人更是數不勝數。”

劉攢貪婪地吃著荔枝的嘴,突然停住,思忖片刻,對李固說:“李太尉,以後我不要吃荔枝了。”

“遵旨.”李固躬身施禮時,淚水濕了眼眶。

李固已經刮目相看眼前這位年僅八歲的小皇帝。他暗自決心要把一切該告訴的該傳授的東西,都親口傳授給這位悟性極強的小皇帝.

他相信,這位滿腹經綸,嫉惡如仇,恭謹自謙的小皇帝,長大成人後會成為一位英明的君主。李固願意為他的成長嘔少瀝血,披肝瀝膽。

李固自慚,當初誤會了這位小皇帝。

一晃幾個月過去了‘

劉攢對朝廷內外、國家大事知道了很多,懂得了很多,一顆幼小心靈中的天真和幼稚也被掠去許多。

一天,劉攢在壽安殿裏朝會文武百官。

他盤腿坐在金鑒殿的寶座上,身後坐著梁皇太後。階下,文武百官跪伏在地,三拜九叩,三呼萬歲之後,梁冀第一個站起來,走上金奎殿,腰不彎,頭不低地站在寶座旁,望著梁皇太後啟奏派兵鎮壓“黑帝”義軍華孟。梁皇太後回複後,梁冀便在金變殿上像攝政王似地站在寶座一旁,神氣十足地望著階下站立兩側的朝臣。

此時,李固走出朝列,抱著茹板跪伏在地,正欲啟奏。劉攢用右手拍著寶座的扶手,衝著李固說道:“李太尉,梁大將軍跑到金變殿上啟奏,你為何在階下?快請上來。”

李固忙說:“卑職不敢。”

“為何不敢?"劉績好像明知故問。

“金奎殿乃紫微禁地,非一國之君不可登臨,違則朝綱不允,國法不容。”李固慢條斯理地答著。

劉攢聽罷,側臉望著身旁的梁冀說:“梁大將軍何以敢登臨金變殿?”

梁冀做夢也沒想到小皇帝敢說出這種話。從衝帝登基後,他一直站在金變殿上啟奏,與臨朝稱製的梁皇太後處理朝政,猶如南麵.人君。今天小皇帝突然發難,讓他又氣又恨又尷尬,正欲發作,忽聽梁皇太後在身後說道:“退朝。”

劉攢一伸腿跳下寶座,從屏風後麵跑下金蠻殿。梁冀望著他的背影.心裏罵著:“小兔鬼子”。回首,惡狠狠地縹了一眼站在階下的李固。

梁冀臉色青紫,心底浮起一片陰霆。

是年六月,劉攢登基已是一年有餘。梁氏專權,朝政日趨衰敗,義軍如雨後春筍,尤其是九江一帶,朝廷幾次派兵征討,損兵折將,大敗而回。一次早朝,群臣如熱鍋上的螞蟻,不知所措。梁皇太後說:“九江一帶,連年戰亂,民失其業。應撫慰饑民,對遺屍原野者給以安葬,以順民心。民以食為天,農業發展,義軍自滅。”

劉攢聽著,甚合己意,連連點著頭。不料,梁冀卻橫眉豎眼磕磕巴巴地說:“撫慰乃下計也。大軍一到,草寇必滅,太後不可姑息養奸。”劉攢正想反駁梁冀,隻見梁冀揮著胳膊衝著尚書台喊道:“台省草詔,令廣陵(今江蘇揚州一帶)太守王喜率郡兵馬萬人去九江討賊。”

劉攢坐在寶座上,見梁冀越姐代厄,代他命令尚書台草擬詔書,感到吃驚。他聽李固說過,廣陵郡義軍勢眾,太守王喜身陷困境,自身難保,怎能率萬人大軍增援九江1他正想反駁梁冀,梁皇太後又在身後喊著“退朝”!

不久,在一次朝會上,有人啟奏,王喜見詔後並未派兵增援九江。梁冀聽罷,大怒:“王喜見詔不行,逗留在郡,隔岸觀火,縱容盜賊,罪當處死!”梁太後知道王喜的處境,忙替他辯解說:“廣陵盜賊十分猖撅,王喜自顧不暇,實難抽出兵力支援九江。”梁冀馬上反駁道:“太後所言,純係王喜謊報軍情,欺蒙朝廷,此人不殺不足威懾地方。”

劉績望著梁冀張牙舞爪,目中無人的樣子,又想起上次強令尚書台代行詔書一事,心裏又煩又氣,見他執意要殺王喜,便不緊不慢地插言道:“當今兵荒馬亂,正是朝廷用將之時,太守王喜不可妄殺。”劉攢所言,已屬聖旨,梁冀卻氣哼哼地膘了劉攢一眼,旁若無人地喊道:“尚書台草詔,王喜討賊不力,按兵不動,著即收捕下獄,定罪問斬。”尚書台的尚書們多半是梁冀安插的親信,都把梁冀的話當做聖旨,和梁冀一樣根本沒把皇帝放在眼裏,便按梁冀的意思,以皇帝的名義草擬了詔書。梁冀根本沒把詔書送給劉績看,便吩咐傳詔。當傳詔使者從梁冀手中接過詔書轉身欲走時,劉績忍無可忍,蹭地跳下寶座,疾步上前從傳詔使者手中奪下詔書,回到寶座,怒衝衝地指著梁冀說:“詔書乃聯之聖旨。聯無意賜罪王喜,你何以膽敢傳此假詔,你真是跋息將軍!"說罷,將手中的詔書揉成一團摔到地上。

在朝的文武百官,嚇得目瞪口呆,麵麵相覷。梁冀像根木樁似的豎在那裏,麵色鐵青,鷹鼻上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凸突的前胸起伏著,厚厚的嘴唇氣得直顫料。

深夜,大將軍府的臥室裏,梁冀在焦躁不安地踱來踱去。

他後悔,擔憂,驚恐。

悔不該當初執意要選劉攢繼承皇位。

擔憂他長大成人後不會放過自己。

令他驚恐的是小皇帝背後的李固,有朝一日,皇帝與李固聯起手來,其後果不堪設想!

劉攢自從在金變殿上當著文武百官摔了詔書之後。頓時,感到自己已經長大成人。一張詔書摔出了皇帝的威風,打擊了梁冀的**威.他感到很興奮,特別是得到李固的讚賞後,更是手舞足蹈,飄飄欲仙。他感激一年多來李固對他的諄諄教誨,決心要做一個李太尉期望的賢明聖君。

心情興奮.食欲大振。他忽然想起有幾天未吃自己最愛吃的煮餅了,於是,這天午間傳膳太監進食煮餅.

他一連吃了兩碗,放下筷子後,便倒在便榻上想睡一覺,剛欲合眼,突然感到腹痛難忍,心裏燥熱,血往上湧,忙令執事太監召李固。

頃刻之後,李固和梁冀接踵而至。李固見劉績在便榻上痛得翻來複去,哀號不止,額上滿是汗珠,忙問:“陛下何故突然發病?”劉攢說:“才食兩碗煮餅。”李固忙對太監說:“快端水來.”片刻之後,太監端著水碗急三火四地跑進殿內,梁冀忙迎上去接過水碗假惺惺地說:“此時不可飲水,否則會引起嘔吐,令陛下難以忍受,”說罷,將水潑到地上,李固剛欲製止,已經晚矣,隻好派人去請禦醫。請禦醫的人剛出殿門,劉攢一聲慘叫,七竅流血倒地而死。這時,梁冀卻突然抽出腰上的寶劍,抓住端水的小太監,說:“是你在煮餅裏投毒!”說罷便刺,當寶劍穿腹而過時,太監慘叫著說:“大將軍,是你·“…是你令我……”未等說完便斃命。

李固伏在劉攢的屍體上失聲痛哭。

梁冀拭著劍上的血,望著李固的後背,“哼”了一聲,在心裏惡狠狠地說:“小皇帝會在望鄉台等你。”

李固緊緊抱著劉攢的屍體,為這位壯誌未酬含恨而死的小皇帝痛心疾首。

劉纘在位一年有餘,死於公元146年6月,享年九歲。

廟號質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