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抱玉兔,放身火海

後唐末帝李從坷

大千世界,撲朔迷離,無奇不有。

清泰元年(公元934年),七月。

洛陽上空,火一般的太陽燒烤著飛簷龐殿上的褚黃色的琉璃瓦。

雕欄玉砌、金碧輝煌的金鑒殿正中的蟠龍錦墩上,坐著登基不久的後唐皇帝李從坷。他十分不耐煩地側坐著,身上的明黃色的龍袍和頭上黃白相間的冕冠,好像已經被汗水粘在身上和頭上,濕流流、粘糊糊的,難受極了。假如在戰場,他早就脫掉戰袍,光著臂膀,揚鞭策馬了。

可是,這裏是皇宮,金奎殿,他是一國之君。

午時已過,盡管已是肌腸轆轆,但是他還沒有退朝的意思。

丹陛之下,黑壓壓地站著一群文武大臣。朝服、朝靴、展翅的烏紗帽,嚴嚴實實地裹著腦滿腸肥、大腹便便的身軀。從寅時入殿參朝到午時已過,一直躬身而立。膀朧漲得難以忍受,酷熱已把他們折磨得眼冒金星兒。大臣們都在拚命地堅持著。

看來,今天的朝議沒有結果,皇帝是不會散朝的。朝議的中間,皇帝趁廷議之機,去玉屏後麵隱秘處享受了一次朝臣們享受不到的待遇。

今天的朝議,是皇帝李從坷讓朝臣推薦宰相人選。

專製的皇帝突然給朝臣以民主,各懷心腹事的朝臣,爭先恐後地向皇帝推薦著最佳人選。

眾人拾柴火焰高,七嘴八舌,一陣功夫竟給皇帝推薦了十餘個人選。

皇帝拿不準主意,又下詔廷議。

朝臣們都希望自己能戴上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烏紗帽,或者把這烏紗帽戴在自己朋黨的頭上。

廷議爭論得十分激烈,直至互相以手指鼻,出言不遜。最後,李從坷被激怒了。他“啪”地拍了一下龍案,吼道:“別吵了!”

龍顏大怒,大殿裏頓時寂靜無聲。朝臣們個個躬身而立,忐忑不安地等著一國之君李從坷任命誰作宰相。

吼過之後的李從坷,十分不耐煩地坐在龍墩上苦苦思索。

朝臣們屏住氣,等候皇帝陛下開金口,一錘定音。

片刻之後,李從坷正襟危坐,分別命兩個禦前太監,一個去取木匣一個、筷子一雙;一個備好筆墨,裁出十幾張紙條,然後每個紙條寫上一個宰相候選人的名字。

朝臣們莫名其妙,幾十道狐疑的目光,注視著龍墩上的皇上。

木匣子拿來了,一雙象牙筷子取來了,名簽寫好了。

皇帝李從坷親自把寫好的名簽字麵朝下放進木匣裏,然後把手伸進木匣裏不停地攪動著。

攪動完畢,李從坷掃了一眼丹陛之下的朝臣.

朝臣們更加莫名其妙了。都急巴巴地盼著皇帝抹掉他們腦子裏的問號.

這時,李從坷命殿左的禦前太監,拿起龍案上的象牙筷子,閉上雙眼,用筷子從木匣裏夾出一張紙條。

李從坷接過這張紙條,看過後,鄭重地宣布:“聯命尚書左垂盧文紀為宰相。”

驚愕的朝臣們,呆若木雞地站在那裏。

皇帝李從坷一散朝,便傳詔新任宰相盧文紀去後宮議事。

李從坷迫不及待地選出宰相,是急於籌集稿賞軍隊的錢。

自唐末以來,藩鎮割據,各自擁兵,互相攻伐,不外乎是為了搶地盤,擴充實力,稱王稱霸,乃至篡奪皇位,毫無正義而言。士兵們看得清楚,既然彼此征戰都是狗咬狗,何必替他們賣命,於是賞錢就成了軍隊中的粘結劑。士兵們很明確,“有奶就是娘屍誰給賞錢就跟誰幹,誰給賞錢多就給誰賣命.誰給賞錢少或者不給賞錢就臨陣逃之夭夭,甚至倒戈.因而,在這段期間,士兵們為了得到更多的賞錢,也就不斷地更換統帥,甚至更立皇帝.

李從坷鳳翔起兵,主要是因為肯於慷慨解囊,大發賞錢,所以得到部下的支持。同時招降納叛了朝廷派去的各路征討大軍。

進軍洛陽前,為了確保自己登上皇位,李從坷向全體將士許諾:打進洛陽,每人賞錢百緒。

如今,李從坷不僅攻占了洛陽,而且當上了皇帝.俗話說:君子一言,馴馬難追。

李從坷心裏明白,能否兌現賞錢,不僅關係到軍心的穩定,而且更關係到他剛剛取得的皇位。所以他把解決軍隊賞錢的問題,擺到入洛陽後頭等大事的位置。

剛入洛陽,李從坷立即召見三司使王玫。詢問府庫資財情況,並限他三日內解決五十萬緒賞錢。

王玫當下拍著胸脯一口答應。並說:“府庫存資可達百萬緒。”李從坷聽罷,高興得不得了,把王玫稱讚一番.

三司使王玫是個虛浪浮誇,以權謀私,溜須拍馬,嚴重濱職的財政官.府庫掌握在他手裏進出無帳,心中無數。聽到新皇帝要他準備五十萬緒賞錢,他也一口答應。結果,跑到府庫裏一查,偌大的府庫僅有三百錢。

王玫嚇壞了.站在皇帝麵前,渾身發抖,兩隻手不停地打著自己的耳光,連連說:“臣有罪,罪該萬死!”

李從坷氣壞了,怒斥王玫說:“貪贓枉法,欺君閣上,自己打幾個耳光就可以饒恕嗎?"

王玫被拖出斬首示眾。

李從坷萬般無奈,立即下令征收財產稅。幾經努力,也不過幾萬絡,杯水車薪,無濟於事.

李從坷又下令征收房屋居住稅。不論是自住或是賃居,都需要預先繳納五個月的稅錢,結果也隻收到六萬緒。

軍隊入城已半月,李從坷已登基稱帝,可是軍隊仍不見發賞錢,軍中怨言、謗言四起,並出現嘩變和成群結夥棄甲而逃現象。更有甚者,在光天化日之下,士卒到市井商號和百姓家中強搶豪奪,一時攪得洛陽民心惶惶,雞飛狗跳.

李從坷無奈,強令不能如期交納稅收者,一律拘捕下獄,嚴刑拷打,直至納齊稅款,方可出獄。一時間,洛陽城內獄房暴滿,另辟數處也容納不下入獄者。貧窮的百姓被拷打致死,自級.、投井而死者屢見不鮮。

洛陽的百姓被激怒了!他們把仇恨轉嫁到士兵身上,常常把橫行市井的士卒毆打致死。甚者,有人夜間縱火焚燒兵營,在井中投毒,導致成群的士兵被毒死。

洛陽城裏,百姓和市民劍拔弩張,氣氛十分緊張.

李從坷迫於無奈,又下令文武百官、皇宮後妃出資捐助,最後,也隻得二十萬緒。

李從坷黔驢技窮,焦急萬分。

這天,樞密直學士李專美向李從坷進言.他說:“自先帝長興年間以來,部隊中賞錢現象過濫,士兵驕橫無度,欲壑難填。以賞錢維係的軍隊不足以信賴.國家的存亡,社櫻的安定,也不應隻靠賞錢.陛下應以前車之鑒,改弦易轍。立法規,建綱紀,廢止賞錢製度.”

李從坷問:“聯已許下諾言,怎可失信?"

李專美答曰:“陛下的諾言出自戰亂之時,情急所致,本就是一句謊言。入洛陽後,如府庫充盈,如數兌付未嚐不可。如今府庫枯竭,幾經周折,仍無著落.依臣之見,隻用現已征得的廿萬絡,均分將士,不要再橫征暴斂,激起民憤.陛下以兵戈初得天下,其業不穩,得失民心,非同小可。”

最後,李專美意味探長地提醒李從坷,說:“陛下,初登大寶,不宜專心致誌地傾心於賞錢之事,應提防有人凱艦皇位。”

李專美原在鳳翔時,在李從坷魔下任掌書,十分得寵,是心腹之士。

李從坷登基稱帝不久,他發現許多士卒因得不到許諾的賞錢,便成群結夥地逃出洛陽。李專美工於心計,足智多謀,他便派出親信跟蹤,發現這些逃兵多數逃往晉陽。他根據這種現象,順藤摸瓜,結果發現,留在京城的河東節度使石敬塘,讓自己的親信在李從坷部隊中散布謠言:“要求賞,找敬塘,要福享,到晉陽。”

李專美感到,石敬塘才是李從坷最大的威脅。

石敬塘原係沙陀族人。沙陀原是西突厥人的分支部落。古居今新疆東北部,靠近巴裏坤湖一帶,後遷居鹽州(今陝西定邊一帶)。唐憲宗元和年間,石敬塘四世祖隨沙陀軍都督朱邪氏歸附唐室,被安置在河東。後因屢立功勳被搖升為朔州(今山西朔縣)刺史.這位刺史有個重孫叫泉(nie)了(lie )雞,在李克用和唐莊宗李存ml下曆任刺史。景福元年(公元892年),桌抉雞在太原汾陽家中生下第二個兒子。當時,受中原文化的影響,目不識丁的泉抉雞決心改變祖先無姓的習慣,給孩子取姓為石,名敬塘。

石敬塘出生於戰亂不止,興廢不止的年代。他從小就懂得一個道理,隻要有兵有馬,跋子瞎子都可以打天下。石敬塘少年時性格內向,寡言少語。習武之餘,喜讀兵書,這對於素來崇尚武功,不重視文化的沙陀人來說十分難得,顯得與眾不同,因而被代州(今山西代縣)刺史李克用的養子李嗣源看中,並招為女婿。從此,隨李存助和李嗣源南征北戰。

石敬塘隨李存助出生入死,轉戰多年,屢建戰功。李存助登基稱帝後,沒有給他封官進爵,仍在李嗣源魔下任一員心腹小校,石敬塘極為不滿。然而,他看到身邊被冷落、被遺忘的功臣諸將不乏其人,尤其是他的丈人李嗣源戰功卓著,卻最受猜疑。於是他把怨恨咽到肚子裏,他發誓,等我拳頭最大,兵馬最多,勢力最強的時候再說話。

同光三年(公元925年),魏州發生兵變。朝廷派李嗣源引軍攻討。李嗣源兵抵魏州,被叛軍裹進城中,有人誣告他與叛軍共謀。李嗣源有口難辯,進退維穀,石敬塘鼓動嶽父:“天下大事無不成於果斷而敗於猶豫!”

李嗣源在女婿石敬塘的鼓動下,舉兵反叛,並派石敬塘一舉攻克開封,繼而進占洛陽,李嗣源旋即稱帝。

嶽父稱帝,石敬塘既是驗馬,又是功臣,身價百倍,與往昔不可同日而語。官職一年數遷,陸續由總官府都校升為光祿大夫,檢校司徒,任陝州保義軍節度使,賜號“竭忠建榮光複功臣”。次年加檢校太傅兼六軍諸衛副使,進封開國伯。不久,又升為宣武軍節度使,侍衛親軍馬步軍都指揮諸衛副使,進封“開國公”,賜號為“耀忠匡定保節功臣”。掌握了後唐朝廷軍事大權.

石敬塘仗恃功臣和皇親國戚的特殊地位,在激烈的宮廷鬥爭中始終處於優勢。特別是石敬塘在朝廷裏最大的政敵,樞密使安重誨被殺後,石敬塘的地位更加鞏固.明宗末年,石敬塘被任命為河東節度使,大同彰國振武威塞等番漢兵馬軍總管。從此,他在後唐的地位,在內是軍事力量的最高統帥,在外是鎮守邊關要塞的封疆大吏。

戰功赫赫又擁兵自重的石敬塘,內心深處早已萌生篡位稱帝的野心。

當年,秦王李從榮被殺,宋王李從厚嗣立皇位時,他心裏老大的不痛快,礙著李從厚是嶽父嫡生次子,不便公開反對,隻好耐著性子等機會。

李從坷在鳳翔起兵,屢戰屢勝,直逼洛陽時,閡帝下詔,令石敬塘回京掛帥征討李從坷。結果南下途中,被李從坷捷足先登,搶到了皇位。

石敬塘的心裏再也無法平衡了。

你,李從坷是養子可以稱帝。

我,石敬塘是女婿為什麽不能稱帝?

何況,這兩個實力最強的節度使,雖有姻親,卻素來不和,明爭暗鬥,勢不兩立。

李從坷入洛陽稱帝後,石敬塘尚在南下途中。聽到消息後,本想返回晉陽,轉念一想,既然木已成舟,就且去洛陽看個究竟。

石敬塘進京後,耐著性子裝模作樣地朝見了天子,然後幫助安葬嶽父明宗皇帝。

新皇帝已經登基,喪事業已料理完畢,按理石敬塘應返回晉陽。可是詭計多端的石敬塘,思慮再三,不敢要求回河東,唯恐引起皇帝李從坷的猜忌.

李從坷起兵反叛,奪得皇位。 自知石敬塘於心不服,日後必成後患。稱帝前就千方百計想吃掉他,稱帝後自然不會放過他,總想找機會解除兵權,將他殺掉。

石敬塘的夫人魏國公主是曹太後的愛女,她也看出李從坷居心險惡,所以,請母親曹太後出麵說情,放石敬塘回河東晉陽。李從坷卻以盛情挽留的姿態拒不放走石敬塘。

李從坷在鳳翔的舊將,再三勸阻不能放走石敬塘,否則是放虎歸山,後患無窮。石敬塘的兵馬多在河東,隻身入京猶如虎入牢籠,困得日久,必有反跡。或有謗言,或有不軌,屆時,抓住把柄即行誅除。

石敬塘看到形勢的嚴峻,虎落平川,鳳凰落地,必須忍耐。

月餘之後,石敬塘突然患病,終日瀉痢不止,久治不愈。不到半月功夫已是骨瘦如柴。連下床走路也須夫人攙扶,魏國公主見丈夫病得這樣,終日哭哭啼啼。

李從坷聽到消息,趕到府上探望,見石敬塘麵色如土,瘦骨嶙峋,已是病入膏育,便頓生惻隱之心。心想,與其病死洛陽,不如讓他死在晉陽,免得讓人說長道短。

於是,李從坷答應石敬塘返回晉陽。

石敬塘象具死屍似的,躺在一架木輪車上。

木輪車緩緩地駛出洛陽北華門,曹太後親自出城送行。望著車上的石敬塘,母女抱頭痛哭,有如永世訣別。

李從坷看到這種場麵,心中湧出一種難言的快感,好像懸在心頭上一塊千斤重石落到地上。

木輪車拉著行將就木的石敬塘,拉著嗚咽不止的魏國公主,緩緩地離開了洛陽。

曹太後的心快要碎了。李從坷的心卻像綻開的花……

木輪車駛離洛陽數日,進入河東地界時,正是一個霞光滿天的黃昏。

蓬頭垢麵的魏國公主,終日以淚洗麵,不離夫君半步。

突然,終日閉目昏睡的石敬塘,睜開眼睛,低聲問:“已經入咱河東地界了?”

魏國公主一陣高興,忙答:“已經進來半夭的路程。”

這時,石敬塘忽地從車上坐起來,猛地抓住魏國公主的手,說:“夫人,我們終於猛虎歸山,鳳凰升天了.”

魏國夫人又驚又喜,忙問:“夫君,你的病……”

原來,石敬塘見李從坷總無放他回晉陽之意,迫於無奈,想出一條“苦肉計”。

他悄悄地跑到洛陽市街的藥鋪裏,買了一批瀉藥,每天都瞞著妻子偷偷地服用,所以終日瀉痢不止,連夫人也不知道底細。

石敬塘回晉陽,如猛虎歸山。

調養月餘,骨瘦如柴的石敬塘又變成一個與往昔一般無二的石敬塘。

石敬塘返回晉陽時,李從坷把他的兩個兒子留在洛陽。兄弟二人都是宿宮禁的將軍,長子重殷為右衛上將軍,次子重裔為皇城副使。實際上是留作人質.

石敬塘返回晉陽後,一麵繼續製造假象,聲揚身體多病,不堪為帥,有解甲歸田之意,並時常派人去洛陽,請在京供職的兩個兒子給他買藥,求醫,使李從坷感到石敬塘的病已無法治愈,從而麻痹他的警惕。同時,利用兩個兒子作內線,搜集,掌握皇帝的一切動向。另一方麵,又以防備契丹為名,加緊起兵的準備。他通過各種辦法,秘密地把在洛陽及各地的資財集中到晉陽,加緊打造軍械武器,大量招募和訓練士兵,儲備糧草,伺機舉兵反叛。

石敬塘的一些蛛絲馬跡,陸續傳到京城,引起朝臣的憂慮。一次,升朝時,朝臣向李從坷奏知有關石敬塘反叛朝廷的跡象。李從坷聽後,心不在焉,不以為然地說:“聯與敬塘是莫逆之交,我相信敬塘絕無反叛朝廷之意。眾卿且不可以流言蜚語,離間聯與敬塘的關係。”

朝臣們感到愕然,均不敢再提此事。

然而,朝會散後,李從坷卻將端明殿學士李裕與呂琦召進後宮,密商對付石敬塘的策略。

李裕向李從坷獻計說:“微臣縱觀石敬塘回晉陽後的所作所為,待羽翼豐滿,時機成熟,必然揮兵南下,入京篡位,為防患於未然,臣以為,契丹國勢日漸強盛,早有凱艦中原領土的野心。河東與契丹南北界鄰,互為腹背,石敬塘若揮師南下,必擔心契丹乘虛而入,同時惟恐自己軍力不足,必然會借助契丹力量。

陛下如能向契丹主耶律德光致書通好,每年贈給契丹十萬緒錢財,契丹必然與我朝友好。這樣,契丹必不會幫助石敬塘南下。石敬塘也會擔心南下時契丹兵助我攻其後背。”

呂琦接著說:“為防患於未然,外聯契丹鉗製石敬塘,內應加強防範。臣以為,陛下應委派一員悍將屯兵代州(今山西代縣)以分石敬塘之權。一侯有變,攻討方便。另外,陛下還應派一名心腹大將任北京(即晉陽)副留守,以監視石敬塘。”

李從坷聽罷,覺得此計可行,遂命二人草擬《遣契丹書》。

次日早朝,李從坷任命武寧節度使張敬達為北麵行營副總管,屯兵代州。又命羽林將軍楊延詢為北京副留守,監視石敬塘。

李從坷接到李裕、呂琦草擬的《遣契丹書》後,又找來樞密直學士薛文遇商量。

薛文遇看罷《遣契丹書》後,大為不滿.他對李從坷說:“陛下,依臣之見,堂堂天子之尊屈奉夷狄,此乃國之奇恥大辱.再者,如契丹主太宗耶律德光以和親為名,欲娶陛下公主為妻,陛下肯否?”

李從坷當即改變了初衷。

恰在此時,侍禦太監送來石敬塘派人送來的書函,李從坷急命拆開,原來是石敬塘稱自己重病在身,久治不愈,不堪重任.要求皇帝免去河東節度使,解甲歸田,告老還鄉.如若不能免去河東節度使,亦請移鎮鄲州,改任天平節度使。

李從坷一時捉摸不定,不知石敬塘是真心誠意,還是投石問路,便問薛文遇如何處理?

薛文遇回答說:“‘當道築室,三年不成’,此事至關重大,應由陛下決斷。不過,臣以為河東移也反,不移也反,石敬塘必反無疑,隻是或遲或早而已。所以,陛下應先下手為強。詔令移鎮,彼必不肯移,屆時,陛下以不服軍令反叛朝廷為由,解除兵權後殺之,此患即除。”

李從坷又覺得薛文遇的主張可取。

次日早朝,李從坷宣布移石敬塘為天平節度使,鎮守鄒州。移河陽節度使宗審虔為河東節度使,鎮守晉陽。同時,令武寧節度使張敬達監督石敬塘接受移鎮,按期啟行.

石敬塘接到詔命後,勃然大怒,當即將詔書撕得粉碎。原來,石敬塘上書朝廷要求解除兵權,是為了進一步探聽虛實。不想,被李從坷順水推舟,弄假成真。事到如今,反也得反,不反也得反!

石敬塘反叛的主張得到了他的左右臂膀都押衙劉知遠和掌書記桑維翰的支持。他們主張一方麵傳檄諸鎮,興義兵,共同討伐就君篡位的李從坷,一方麵起草降表,向契丹太宗耶律德光稱臣稱子,並許諾割讓盧龍一道和雁門關以北各州,作為求契丹出兵援助的條件。

清泰三年(公元936年)五月,石敬塘正式宣布反叛朝廷。

石敬塘上表朝廷,指斥李從坷:“帝為養子,不應為嗣,請將帝位讓給許屯.否則.進兵洛楊強行J立.還政於李氏宗室。”

許王毛名從蓋.是明帝李嗣源的幼子。

李從坷見表後也勃然大怒.並作詔斥責石敬塘:“卿與從耨雖有姻舅之親.但爲州之時天下皆知.誰肯相信你會真心擁立許三為帝?”

次日,李從坷下詔.削去石敬塘一切官職.井派武寧節度使張敬達率諸道兵馬.攻討晉陽。

同時還下詔.將石敬塘在京供職的兩個兒子.逮捕入獄.侯擒獲石敬塘後一並沫殺。

張敬達率唐諸道兵馬抵晉陽後.在晉安(今太原晉祠南)紮下營寨,然後圍攻晉陽.:雙方激戰數月.唐軍終未能攻克晉陽城。

九月.耶律德光率契丹兵抵達晉陽.與石敬塘軍聯合作戰.大敗唐軍。張敬達被迫退守晉安.晉陽之圍被解。

當晚.晉陽城北門外.在一片燈籠火把照耀下.44歲的石敬塘在百官簇擁下、拜倒在年僅33歲的耶律德光的腳下,口稱:"兒臣叩見父皇。”

十一月,石敬塘在晉陽設壇告祭。登基稱帝,國號大晉.改元天福。

石敬塘稱帝後.與契丹兵聯合圍攻唐軍營寨晉安。張敬達雖然拚命抵抗.但諸藩鎮兵見大勢已去,不肯奮力抵抗.援助一普安的諸道兵也紛紛投奔石敬塘。

形勢緊急.李從坷被迫一則召親征。

李從坷到達河陽時.便遲遲不肯北七.隻好派兒子雍王重美和極位大到稱仿佛仿佛戰。

一個月後。晉安寨中唐將楊光遠、安審琪發動兵變.殺死主帥張敬達,投降石敬塘。

晉安失守.石敬塘揮師南下.李從坷隻好狼狽地逃回洛陽。李從坷剛離開河陽.河陽守將岌從簡便投降了石敬塘。李從坷想派兵增援河陽,但隨從將領及軍卒紛紛遁去,投奔石敬塘。次日.由洛陽西奔的要道繩池(今河南通池),也被契丹兵占領。

李從坷進退兩路都被切斷。

洛陽空城.無兵可守。石敬塘大軍隨到隨進。李從坷已是窮途末路,甕中之鼇。

石敬塘攻占洛陽城的前一天晚上。

李從坷在寢殿裏下令,將關在獄中的石敬塘的兩個兒子殺掉。

劉皇後勸阻道:“陛下、能否以石將軍的兩個兒子,求得我們全家的安然無恙?”

李從坷冷冷地淒然一笑.道:“此乃婦人之見。”說罷,命劉皇後取出傳國玉璽。

劉皇後捧出傳國玉璽,淚流滿麵地說:“陛下.我們向石將軍交出傳國玉璽,自動禪位.石將軍不能保全我們全家的性命嗎?”

李從坷麵無血色地回答道:“自古亡國之君.有能苟活於世者嗎?”

遂派人召來曹太後和太子重美。

曹太後捧著一個珠寶盒走進寢殿。

李從坷指著曹太後懷中的珠寶盒,說:“母後,此時,全家性命已非吾所有.還要這些糞土何用?”說罷,接過珠寶盒,遞給身邊的太監,“你們拿去活命吧.”

李從坷領著曹太後、劉皇後、兒子重美,來到皇宮北門的玄武樓。

李從坷命隨身太監將樓內機案堆放到一起,中間擺著一條長案,然後又將所有帷幕取下,堆放到四周,又讓太監把事先準備好的硫黃粉撒到帷幕等物上。

一切布置妥當。李從坷板著冷峻的麵孔,淒然地說:“母後,皇後,皇兒,事已至此,我們隻能自焚,以求全屍,不受其辱。”

曹太後痛哭流涕,悲痛欲絕地:“皇兒,你和賢婿都是姻親骨肉,何須以死相煎?’’

李從坷製止道:“母後不必細說了,自古皇家皆是如此,皇權之爭必以性命相煎.”

“何以自焚而死?”曹太後問道。

“自焚而死,石賊入京無屍可尋,難以發泄獸性,又無法暴屍市井。”

李從坷緊緊抱住玉璽站到中央的木案上,重美和皇後攙著皇太後,緊緊圍住李從坷。

李從坷命隨身太監點火。

騰起的火焰吞噬了四個人的身軀。

玄武樓變成一片火海。

燃燒後的廢墟,天然而成一座墳墓。

墓中掩埋著51歲的後唐末帝李從坷的骨灰。

他,沒有廟號,沒有溢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