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媳侍農,"綠色"皇冠竟屬誰?

後梁太祖朱沮

乾化二年(公元912年)四月。

這一天,後梁都城洛陽,下著浙浙瀝瀝的小雨。

今天是黃道吉日,後梁開國皇帝朱溫從冀州(今河北冀縣)班師洛陽。本該是鑼鼓喧天,族旗飛舞的日子,天公卻繃著陰沉的臉,好象哭得十分傷心……

入夜,皇宮裏一片沉寂,深邃的黑暗中令人產生渾身發麻的恐怖。寢殿裏,年已花甲的朱溫獨自一人仰臥在禦**,身邊沒有一位太監和宮女。他心情煩躁、鬱悶,便斥退了所有的侍從。他不願意讓那些多嘴多舌的侍從們從他的臉上窺出內心的隱秘。

從冀州返回洛陽時,他請高明的術士認真地“掐算”,才選定今天班師都城洛陽。他在洛陽城外二十裏處安營紮寨,專程等候了一天一夜,結果等來的是陰雲和大雨。特別令他惱怒的是,在城外一直等到申時將近,雨還下個不停。無奈,他隻好冒著雨班師洛陽。可是當他走進皇宮寢殿時,雨卻驟然停下了。

這是偶然,還是天意?

’他慢慢轉動著酸痛的身體,苦苦地思索著.

突然,他心裏一陣震顫,頭皮發麻,接著是一陣咳嗽。

六年前,他護送唐哀帝由長安去洛陽,途經陝州城,準備動手殺掉這位傀儡皇帝之前,特地來到一個卦攤前。報過生辰八字後,綽號“小神仙”的艾者在手心上寫出一個“六”字。此外,幾經盤問,一句話也不多說,惹得朱溫一時性起,讓隨從將小神仙殺掉。

乾化二年(公元912年),正是他滅唐建梁,登基稱帝的第六年;也是他自登基稱帝後三個月.便開始攻打河東潞州(今山西長治),一直打了六年,最後以慘敗而告終的一年。

中和三年(公元883年)朱溫叛變黃巢,投降唐朝不久,44宗皇帝任命他為宣武節度使(治沐州,今河南開封)時,他隻有一個孤零零的洋州,他的南北左右遍布著大小十餘個藩鎮。到夭複元年(公元901年),經過18年的艱苦征戰,力克群雄,成為占地最廣,勢力最大,直至左右朝廷,“挾天子以令諸侯”的藩鎮。

十八年,宛如十八顆寶珠串成的項練。隻有成功的光輝,沒有失敗的恥辱。

開平元年(公元907年),朱溫登基稱帝時,唯一敢於和朱溫對抗的藩鎮,隻有河東節度使李克用,所以朱溫稱帝後三個月,便親率大軍浩浩****向河東重地潞州大舉進攻。不久,李克用病死,其子李存助即立,朱溫以為勝券在握,潞州必克.不料,潞州久攻不下,李存勵智謀過人,屢戰皆勝.為便於對河東作戰,加強對關中的控製,開平三年(公元909年)朱溫將都城由汁州遷往洛陽。然而仍然不能扭轉戰局。

開平四年(公元910年)朱溫五萬精兵,被李存m大敗於柏鄉。

乾化二年(公元912年),朱溫率精兵七萬再攻潞州,途經落縣(今河北景縣)時,還未來得及安營紮寨,詭計多端的李存助隻派三百騎兵,扮成梁軍,趁天黑之際,突然殺入朱溫軍營,左衝右突,四處放火,狂呼“河東大軍到矣!”“李存助殺入大營!”梁軍驚慌失措,混亂不堪,自相殘殺,死傷慘重。朱溫不知內情,慌亂中率領幾名親兵連夜逃跑,次日晨,逃到冀州時,方知中計。

堂堂一國之君,所率七萬大軍慘敗在年輕的李存爵指揮的三百騎兵手中,朱溫感到無地自容,羞傀交加,結果口吐鮮血,臥床不起。梁軍被迫從冀州“班師”洛陽。

朱溫登基後的六年,戰事頻頻失利,朝政腐敗,國庫告罄,民怨沸騰,內外交困。

篡唐建梁,是他的巔峰。

“班師”洛陽,是他的末日。

他躺在禦**,沉病的身子使他感到再也爬不起來了。一陣猛烈的咳嗽,他像個大蝦似的拘樓著身軀,不住地抖動著。侍夜的太監跑進來又是捶背,又是撫胸,待吐出幾口濃痰,漱過口,他輕輕揮手讓太監退下。

朱溫吃力地喘息著.鬆弛的眼皮懶洋洋地遮住雙目。

往事漸漸浮上心頭。他感到有生以來第一次享有這一點點空閑,在寂靜之中緬懷往事。

他先是後悔。人生在世,一切欲望得到滿足之後,往往是惆悵、空虛、後悔,直至產生強烈的返樸歸真的願望.

他想起了大哥朱全顯(yu),

一個憨厚、耿直的莊稼漢。寬厚的肩膀,一雙粗壯的大手,沉默寡言使人們常常忘記他的存在。他隻知道勞作,從無渴求和奢望。朱溫登基稱帝前,拜相國時,曾任他為輝州刺史,他死活不去。朱溫以為他嫌官小,時隔不久,他又讓皇帝下詔示,命哥哥朱全顯任嶺南節度使,君命不可違,朱全顯上任沒幾天就跑回京城,要求朱溫找皇帝收回成命。朱溫感到不可思議,再三勸阻。朱全顯說:“為人不當差,當差不自在。官場上你爭我鬥,爾虞我詐,不是咱莊稼把式能幹的事。”

朱溫不允,朱全顯索性不去上任。無奈,朱溫隻好收回成命。

朱溫登基稱帝,文武群臣擺宴慶賀,就籌交錯時,頗有幾分醉態的朱全顯湊到朱溫跟前,當著眾臣之麵,用粗糙的大手敲著朱溫頭上那頂蟠龍金絲皇冠,包斜著眼睛,說:“朱三,汝本i% (dang)山草民,遊手好閑,後隨黃巢為盜,今富貴已極,為何還要滅唐室社櫻自稱帝王?於心忍乎? 日後不會後悔?”朱溫心中十分惱怒,卻不敢發作,讓侍從將朱全顯扶下宴席。

朱全顯目不識丁.無官無職,說的話卻是沉甸甸的,字字句句如針如刺,使他猶如其刺在背。

人生像一團亂麻,也像一隻蠶繭.他竭力想理出一個頭緒。

童年是他生命的起點,終生難忘,思緒自然從這裏開始。

朱溫本是宋州(今河南商丘)楊山午溝人。父親朱誠是鄉裏老實本份的鄉村塾師,母親王氏。他們生下三個兒子。長子朱全顯,次子朱存,朱溫排行老三。(朱溫是他的本名,叛變黃巢,投降唐朝時,嘻宗賜名朱全忠,篡唐建梁則登基稱帝前又改名朱晃)。一家五口,依賴父親教書度日,生活十分艱難。不久,瘟疫流行,父親黃土埋身。母親隻好攜著兄弟三人,背井離鄉,流落他方。一日,來到蕭縣(今安徽省內蕭縣附近)偶然遇到同鄉,富戶劉崇。母親苦苦哀求劉崇收留母子四人.劉崇見王氏年輕體壯,心靈手巧,為人厚道,三個兒子雖然年紀尚小,但已近成年,特別是老大朱全顯,放豬、養羊等活均能勝任,便留下母子四人。老大厚道,勤於勞動,寡言少語,很得劉崇喜歡。朱存和朱溫卻貪吃好玩,生性頑劣,特別是朱溫好吃徽做,喜歡弄槍舞棒,惹是生非,胡作非為,被鄉裏稱為“大盜朱阿三”。劉崇討厭他,經常打罵,處以體罰。但劉崇的母親卻獨具慧眼,認為朱溫雖年幼粗野,日後必成偉業,所以經常加以袒護。

有一次,朱溫把劉崇家剛剛做好的一鍋米飯,連鍋端到路旁,分給逃荒的難民。劉崇得知後,操起木棍劈頭蓋臉打來,朱溫不慌不忙,不躲不閃,順手接住木棍,用力一奪,將木棍搶在手中,然後雙手一折,將其折斷,憤憤地說:“我今生今世再不吃你劉家的飯!”當晚,便同二哥朱存逃離蕭縣,投奔黃巢。

朱溫躺在**,朦朧入夢,忽然感到一陣清風拂麵,繼而一片白色雲霧飄然入殿,雲端站著大齊皇帝黃巢。朱溫忘記病痛,一骨碌從**爬起來,忘記自己也是皇帝,忙跪在**連連叩頭,並說:“大齊皇帝陛下,卑臣朱溫叩拜。”雲端裏的黃巢,身穿明黃衰龍袍,頭戴衝天冠,右手抨著飄逸胸前的銀須,一身佛骨仙氣,微笑著說:“朱溫,你叛變大齊,又篡奪唐室,叛賊的日子可好過嗎?"朱溫跪在**搗蒜般地叩著頭,求饒地說:“大齊皇帝陛下,叛賊朱溫罪該萬死,罪該萬死。當年背叛陛下是迫於無奈……”

“哈哈……”黃巢朗朗大笑,聲震殿宇。朱溫嚇得毛骨驚然,渾身發抖。

“迫於無奈?這是你的秉性!為了你的野心,你可以不擇手段!卑鄙無恥的家夥!”

朱溫與二兄朱存投奔黃巢後,隨軍南征北戰,先後在安徽、浙江、浙東、福建、廣州、湖南、湖北、廣西,又經湖南、湖北、河南,直至唐都長安。其間,二兄朱存戰死,朱溫則屢立戰功,被提升為隊長、偏將軍。入長安時,已成為黃巢義軍的一員軍功赫赫的戰將。中和元年(公元881年),黃巢任命朱溫為東南右行營都虞侯,中和二年又授命為同州刺史。朱溫占領同州後,在向河中地區進攻時,連戰皆敗,傷亡慘重,便奏請黃巢派兵增援;當時,大齊國戰事吃緊,軍力不足,一時無兵可派。這時,河中招討使王重榮乘機派人勸降。朱溫多疑,認為黃巢故意不肯增援,又聞大齊政權四麵楚歌,岌岌可危,他想:有奶便是娘,誰肯給我錢,給我美女,給我高官厚祿,我就投靠誰。當年九月,朱溫殺死監軍嚴實,率部投降唐朝。遠在成都的唐禧宗,聞訊大喜,立即下詔授朱溫為左金吾衛大將軍,河中行營副招討使,賜名全忠。朱溫為討好王重榮,自稱母親王氏與重榮同姓,認王重榮為舅父。自此朱溫加入了鎮壓黃巢義軍的行列。

端誰的飯碗歸誰管,吃誰的奶喊誰娘,拿誰的傣祿為誰效力賣命。朱溫征戰黃巢十分賣力,心狠手毒,毫不留情,屢立戰功。中和三年(公元883年)被唐朝任命為宣武節度使(之變州,今河南開封),繼而又授命為東北右都招討使。中和四年(公元884年)在陳州一帶與唐朝河東節度使李克用聯合夾擊黃巢。黃巢寡不敵眾,引軍北上,進逼沐州。在中牟境內又被擊敗,隻好退往充州方向。六月中旬,朱溫將黃巢逼進山東泰山腳下的狼虎穀,黃巢前無出路,後有朱溫追殺,無奈,拔劍自勿吐。

朱溫跪在**,一邊叩頭,一邊喊著:“陛下饒命!陛下饒命!"

“饒命?"黃巢輕輕一揮手,雲端裏頓時站出昭宗李嘩、哀帝李祝、宰相崔溉、蔡州節度使秦宗權、徐州節度使時溥、河中節度使王坷、樞密蔣玄暉、登州刺史柳璨,還有德王李裕及九位親王和裴樞為首的三十幾位朝臣.成千上萬被朱溫殘殺的士兵、無辜百姓,都爭先恐後地往寢殿裏湧,這些鬼魂怒目而視,瞪著朱溫。

“朱溫,你問問他們能饒恕你嗎?’’黃巢指著身後冤魂間道。

冤魂異口同聲地吼著:“不能饒恕這殺人魔王!”

黃巢一揮手,眾冤魂平靜下來。

黃巢平心靜氣地說道:“朱溫,你為了黃袍加身,殘殺多少性命?佛國有雲: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辰不到。如今你氣數已盡,但願你能完屍歸陰,屆時,我派鬼差領你……”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朱溫赤著腳從**跳到地上,繼續叩著頭石

殿門“吱”的一聲響。朱溫猛一抬頭,雲端裏站著的鬼魂無影無蹤。殿門口卻站著他的大哥朱全顯。

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童顏鶴發,身穿淺灰色僧袍,足穿黑色薄底僧靴,光禿的頭頂上清晰可見三排九顆艾戒,手中提著一串長長的黑色佛珠,雙手合什,略一躬身,口中念道:“阿彌陀佛.”言罷,見朱溫跪在殿中央,感到蹊蹺,便問:“三弟,班師京都應朝天叩拜,莫非已阪依佛門,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大哥,快救我!"驚魂失魄中的朱溫,跪步來到朱全顯跟前,抓住他僧袍前擺喊著。

“三弟何事驚慌?"朱全顯不慌不忙地問道。

“剛才聯見到黃巢等一群鬼魂……”

“你不要在老鈉麵前聯長聯短,我是你的大哥,你是我的三弟。”

“大哥,黃巢說過幾天派鬼差領我。大哥,人死了真的有靈魂嗎?’’

“阿彌陀佛……”朱全顯行著合什禮,沒有回答。

“大哥,你快說。”朱溫乞求地追問著。

“信神自有神靈在―”

“大哥快救我。”

“來去時辰由天定。”

朱全顯模棱兩可地說著,從地上攙起朱溫,扶他上床,躺好,蓋上龍鳳錦被,自言自語地說:“三弟鞍馬困頓,征戰廝殺,肝火過旺,氣血上衝,神誌恍惚,待老鈉略加調理。”說著輕輕舞動起雙手,在朱溫頭部上方輕輕抓了幾下。

朱溫頓時感到神智清醒,渾身輕鬆,忙坐起來,說:“大哥,剛才我恍如在夢中陰間……”

“決躺下。”朱全顯讓朱溫躺好後,說:“知你班師洛陽,身體欠佳,特從寺內趕來探望。弟媳如果在世,我就不必操心,可惜……,

朱溫歎口氣,說:“可惜她沒有這個福分,我登基稱帝前她歸了西天。不然,當上皇後,該享何等富貴。”

朱全顯將持胸前銀須,說:“這是她的福分,是她終成正果,才脫離苦海.善哉!善哉!她是位慈悲為懷,普度眾生的菩薩。”

朱溫之妻張惠,係宋州刺史張葵(rui)的女兒。

當年,朱溫在蕭縣時,一天,上山狩獵,遇到一隊兵役擁著兩輛香車寶馬,朝山上一座古刹走去。朱溫見轎中坐著一位妙齡少女,花團錦簇,美豔如玉,心中坪然一動,便跟上山去,躲在廟外。待她在寺內做完佛事,離開山門後,朱溫從小和尚口中得知這兩抬轎中,坐著母女二人,是宋州刺史張襲的夫人和女兒張惠。朱溫為張惠的花容月貌和舉止文雅而傾倒,暗下決心,一定要娶張惠為妻.

回家之後,他把此事講給二兄朱存聽,朱存笑他癡心妄想。

五年之後,黃巢在長安稱帝,朱溫摺升同州刺史。一天,部下為他獻上一名美女,朱溫仔細一看,恰是當年在寺中看到的張惠,大喜過望,當下決定擇期成婚。

張惠出身官宦之家,知書達禮,為人賢慧,又多謀略,朱溫常邀她參與軍國大事,頗能明斷。朱溫任性橫行,濫殺無辜,張惠每加勸誡,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令朱溫心悅誠服,因而不少人免遭橫禍。

唐昭宗乾寧年間,朱溫晉封為王。這年,他攻克充、邪二州,強行霸占了鄲州節度使朱瑾的妻子為妾。當朱溫帶著朱瑾的妻子回到駐地洋州見到張惠時,感到為難,羞慚。因為朱瑾同朱溫因同宗約為兄弟,朱溫係強占兄弟之妻。張惠卻態度從容,不惱不怒,請朱溫引出朱謹之妻,行過妻妾對拜禮之後,握著朱瑾妻的手流著淚說:“你丈夫同我的丈夫原為兄弟,隻因爭鬥反目為仇,大動幹戈,以致令你受到如此淩辱,倘若將來汁州失守,我也會落得你這樣被人強迫作妾的下場。”一席話,說得朱溫麵紅耳赤,額上冒汗。最後,主動提議送朱瑾妻飯依佛門,削發為尼。

景福二年(公元893年)朱溫派長子朱友裕率十萬大軍進攻徐州。大軍來到徐州附近,實行堅壁清野,以逸待勞,準備長期圍困。徐州節度使幾次出城挑戰,朱友裕閉門不出。當時,朱溫養子都虞侯也隨軍同行,他早有取代友裕的野心,便暗中派人向朱溫報告,謊稱朱友裕貪生怕死,不肯盡心作戰,並在軍中結黨營私、大樹個人威望,居心回測。朱溫見信大怒,馬上派人命都指揮使龐師古代友裕為將,並追查友裕結黨營私之事。不料,朱溫的信被人誤送到友裕手中,友裕驚恐萬分,知道父親凡起疑心必殺無疑,便連夜率領幾名親兵逃往輝州,藏匿伯父家中。張惠聽到消息後,大吃一驚,左思右想,馬上派人讓兒子友裕隻身一人來汁州,向父親請罪。朱溫見到友裕後,依然大怒,非斬不可,當他令左右拉下友裕欲斬時,張惠急忙抱住友裕,哭著對朱溫說:“如果友裕有異心邪念,難道能隻身返回沐州向你請罪嗎?”朱溫聽罷,覺得言之有理,才勉強消了怒氣,撤回成命,改任友裕權知徐州(今河南許昌)。

原來,張惠早就看出丈夫朱溫嫉妒長子朱友裕能征善戰,身懷韜略,深恐日後被將士們抓立,取代自己節度使的位置.因而蓄謀已久,伺機除掉身邊的隱患.張惠深知朱溫一向主張“無毒不丈夫夥,對親生骨肉也不例外.因此,這次幸虧她出謀劃策,使兒子友裕免遭殺身之禍。

朱全顯看到朱溫陷入沉思,麵露追悔莫及的緬懷之情,接著說道:“三弟,你還記得弟媳臨終前給你留下的囑言嗎?”

朱溫抬起頭,看了哥哥一眼,無言以對地低下頭。

天複元年(公元901年)朱溫正在洛陽緊鑼密鼓謀劃篡權奪位時,突接夫人張惠病危信息。朱溫返回沐京時,張惠已是彌留之際。朱溫握著她的手,說:“你不能走,我就要黃袍加身,登基稱帝了,你還要做皇後……”張惠喃喃地說:“夫君,我與你恩愛夫妻二十年,死亦膜目。我不想當什麽皇後,我沒有那福分。我勸你不要再做皇帝夢,為了做皇帝,你殺的人太多了,即使將來做了皇帝,晦……”

張惠感到很累,喘息一會兒,繼續說道:“古人雲,禍兮福所依,福兮禍所伏。古往今來,為了這個皇位,你殺我,我殺你,想想看,今天你能殺別人,有朝一日別人就不會殺你?我勸你不要再爭這些身外之物,不要再殺人……”張夫人慢慢側轉身,從繡枕下抽出一條白絹,遞給朱溫,說:“願君以此為戒,好自為之。”朱溫接過白絹,展開,見上麵繡著四個黑色大字:“戒殺遠色”。

朱全顯從懷裏掏出那幅繡著“戒殺遠色”四個大字的白絹,對朱溫說:“這是她的一顆愛心,一片善心。你辜負了她,篡唐稱帝近六年,為了保住皇位,你一直在征戰、廝殺,多少人死於非命,就連你的兒子友裕到底被你逼得憂鬱而死,你不就是怕他奪了你的皇位嗎?你何時曾想過戒殺二字?”

朱全顯顯得有些激動。

“還有這遠色二字,”朱全顯提高了聲調,顯然,談到遠色,他感到憤怒,難以自製。

朱溫忙製止:“大哥,不要再說了……”

朱溫知道大哥朱全顯的性格和為人,心直口快,專往瘡疤上打,特別是遁入空門後,沒把他這皇帝弟弟放在眼裏。他看破紅塵,把功名利祿視為罪惡的淵蔽(sou),所以,對於當了皇帝的弟弟也不留情。

朱溫為什麽不讓朱全顯講下去?

原來,自夫人張惠死後,朱溫不僅未把“戒殺”二字放在心上,更沒把“遠色”二字看在眼裏。夫人張惠在世時,朱溫怕她三分,夫人一方麵盡婦人之道,一方麵嚴格看管朱溫不讓染指女色。夫人死後,朱溫如出牢籠的猛虎,獸性大發,肆無忌憚地搜羅美女,供自己**逸享受。行軍打仗,殯妃也不離左右。當他把宮中殯妃玩膩之後,又突發異想。一天,他下令傳召所有的兒子和養子的妻子人宮陪宴。

朱溫有四個兒子,長子已死留下寡媳,次子友矽在洛陽任左右控鶴都指揮使,三子友貞在汁州任馬步軍都指揮使,四子友敬尚年幼。此外,還有一群養子,其中博王朱友文,都虞侯朱友恭等較受寵愛。

這天夜晚,朱溫將一群兒媳們召進寢殿飲酒歡歌,酒過三巡,朱溫乘著幾分醉意,趁兒媳們輪流斟酒之機,看著她們個個年輕貌美、肌膚如玉、腰肢如柳,逐漸按捺不住**欲之心,幾杯烈酒相繼被兒媳們灌下去之後,便原形畢露,醜態百出,特別是養子朱友文之妻王氏,前來斟酒陪宴時,她那超群的美豔,勾魂的腰肢,和宛如鶯啼的話語,煽得朱溫春情如火,無法忍耐。他將王氏斟的酒一飲而盡,索性將王氏摟進懷中,又親又摸.繼而獸性大發,親自動手,脫光王氏衣服,當著眾兒媳的麵.與她**樂,其他兒媳十分難堪,不忍目睹,紛紛以袖遮目,或轉身回避。朱溫性起,索性下令眾兒媳均脫去衣褲,**著全身,陪他飲酒,供他**樂。眾兒媳不敢違拗,任其蹂痢。自此以後,每夜均傳召兒媳們像後宮中繽妃一樣,輪流侍寢。其中,養子朱友文之妻王氏最受恩寵,開始經常入宮侍寢,後來索性常住宮中。眾兒子均敢怒而不敢言。然而,養子友文見木已成舟,不如索性順水推舟。他看到朱溫的長子朱友裕已死,次子友矽察性陰鴛、奸詐又貪得無厭,三子友貞安靜文雅,舞文弄墨,獨居僻處,徽於政事,四子年幼。朱溫經常流露對他們不滿意的話語。朱友文雖是養子,卻極善恭維逢迎,善猜度人意,對朱溫百般依順孝敬,漸漸萌生取而代之,繼承皇位的念頭.妻子王氏得寵後,他覺得是天意助他成全大業,於是勸喻妻子極盡謅媚之能事,取悅於朱溫。王氏樂得日後能成為皇後,自然夫唱婦隨,拿出渾身解數,迷住朱溫,不斷在枕旁為丈夫向朱溫吹風,灌米湯。

這些事,宮內宮外,盡人皆知.但今天,朱溫卻非常害怕從哥哥朱全顯口中說出。

朱全顯見朱溫沒有收留繡字白絹的意思,便把它折疊起來,說:“弟媳死後,你根本沒看中這件珍物。六年來,你不但繼續殺人,還極近女色,醜聞流傳官內外。”

朱溫長歎一聲:“事到如今,不知大哥可能救我?”

朱全顯望著朱溫:“你肯隨我入寺受戒,遁跡空門?"

“做和尚?"朱溫驚訝地問道。

朱全顯點點頭,說:“脫掉龍袍,離開皇宮,入寺院打齋念佛,超度亡靈,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朱溫沉默不語,良久,問道:“還有他法嗎?”

朱全顯搖搖頭,“塵緣不絕,功名難舍,災禍難免……”朱全顯思忖片刻,又說:“念其手足之情,迷津之處當須指點。你麵色發青,眉宇間冷氣外溢,三月內必有殺身之禍。必須在三月內足不出戶,不間政事……”

數日後,朱溫病情日漸沉重,終日臥床不起,湯水不進.眾大臣恐皇帝將不久於人世,紛紛上書,奏請朱溫立嗣。一時間,立嗣成為朝廷內外矚目的大事。朱溫的兒子和養子們也為此顯得十分活躍.

立嗣是朱溫感到最頭痛、最傷腦筋的大事,他早有所慮,但一直懸而未決。現在,他已危在旦夕,立嗣已成刻不容緩的大事。

原來,朱溫一直在次子朱友矽和養子朱友文之間猶豫不決.長子朱友裕死後,依序而立,當推次子朱友矽,但朱溫很討厭他,動輒叱責,甚至責罰毆打。然而,朱友矽認為長兄已死,儲君非他莫屬。盡管父親嫌棄他,他依然積極活動,滿懷希望.養子朱友文極善恭維逢迎,對朱溫依順孝敬,頗受朱溫喜愛。特別是朱友文的妻子王氏得寵後,朱溫從感情上更傾向於立朱友文為儲君。然而,他是養子,非朱室嫡傳血脈,立他為嗣,嫡子必會不服。

一天傍晚,朱友文的妻子王氏悄悄來到朱溫的寢殿,摒退侍從,親自侍奉,百般殷勤,望著病榻上的朱溫哭哭啼啼,十分傷心。朱溫握著她的手,問道:“外邊有何動靜?”王氏馬上說:“友矽在朝臣中四處活動,鼓噪他們,聯名上書陛下,立他為嗣,並揚言若不立他,決不善罷甘休。”朱溫憤憤地說:“難怪這麽多天沒來看聯。”稍停片刻,朱溫又問:“友文呢?"王氏忙說:“友文軍務在身,得知陛下龍體欠安,恐人心不穩,故須臾不敢離開洋州,他一再托人捎信,讓卑妾代他好好服侍陛下,盡其孝道……”“他沒想過立嗣的事嗎?”王氏忙揩掉臉頰上的淚水,說:“陛下,夫君讓我轉告父皇,他隻想為父皇肝腦塗地,死而後已,別無他求。儲君當二皇兄友矽,非他莫屬。”王氏邊說邊留神注視著朱溫的表情。

朱溫聽罷,欣慰地點點頭:“友文不辜負父皇的一片心意。”

王氏把臉貼到朱溫的臉上,嬌滴滴地說:“卑妾替夫君謝父皇。”說著,又是親吻又是撫摸。

這時,朱友矽的妻子張氏悄無聲息走進寢殿,見王氏正百般撫愛著朱溫,便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王氏沁人心脾的脂粉香味和柔情蜜意的親吻、撫摸,使朱溫一陣心動,感到激悅、興奮,腦海裏立刻閃出一個念頭:“讓友文繼承皇位。”

朱溫雙手托著王氏的臉,神秘地說:“火速派人去汁州,讓友文入京。千萬不可走漏風聲.”

站在殿門口的張氏,渾身一抖,忙撩起衣裙,悄無聲響地退出寢殿。

深夜,鄭王府。

朱友矽氣急敗壞地在殿內大廳裏急促地踱來踱去。他知道,父皇派人去詐州召友文入京,肯定是要把皇位傳給他。

朱友矽站在地中央,雙手叉腰,罵道:“這個老雜種,不把皇位傳給自己的兒子,傳給野種.他真敢這樣幹,我就率兵血洗洛陽。”

話音剛落,殿外有人高聲喊:“聖旨到!”

朱友矽一驚,忙跪下接旨。

原來,朱溫下詔,貶朱友矽為萊州刺史,限期赴任.

傳旨太監走後,朱友矽氣得臉色發青,渾身發抖。他知道,按慣例,凡是從京城貶往地方的官員,多在途中被殺。

“老賊!既然你要對我下毒手……”朱友矽牙齒咬得格格響.

次日傍晚,朱友矽悄悄溜進禁軍左右虎軍營,鑽進統軍韓勍 (ging)帳內。

韓a是朱友矽的親信同黨。當年他曾在朱友文檜(hui)下任職。因調戲良家婦女被友文杖罰並逐出軍營。朱友矽因忌恨朱友文,專門網羅反對他的人為親信黨徒.韓勃聽說朱溫要傳位給朱友文,當然不滿。於是二人在帳內密議。

深夜,朱友矽親自率領韓勃撥給的五百牙兵,偽稱奉詔入宮禁衛。宮門禁衛開啟城門,被朱友矽用劍砍殺,然後率兵直奔朱溫寢殿。

寢殿內,朱溫臥在**,友文妻王氏正服侍他飲藥。突然,殿門被人推開,一群持刀執劍的牙兵跟著朱友矽衝進殿內。

朱溫在**見突然擁進一群兵丁,知有兵變,王氏嚇得縮成一團倒在朱溫的床頭。朱溫強撐起身子,喝間道:“反賊何人?"

這時,朱友矽手持寶劍,衝到床前,用劍指著朱溫:“非他人也!"

朱溫見是兒子朱友矽,罵道:“畜牲!你敢犯上作亂,殺父就君?"

朱友矽嗬嗬一笑,答道:“父不仁子不孝,君不仁臣不義。你想殺我,我就得殺你!”

朱友矽手持寶劍,步步逼近。

朱溫坐在**.忙說:“我把皇位讓給你。”

“今天你答應把皇位讓給我,明天再殺我?哼哼!”朱友璉冷笑著說,“我不用你給,我要像你當年那樣,從別人手裏奪!"

驚魂失魄的朱溫,突然拚盡氣力大聲喊道:“來人哪,抓叛賊!"

朱友矽收回手中的寶劍,向身後一揮,隻見站在他身後的仆夫馮廷愕,一個箭步猛衝上前,隻聽“唉”地一聲,寶劍穿透朱溫的前胸,朱溫“啊!”地一聲慘叫,兩隻眼睛瞪得像牛眼似的,直往外鼓,雙手緊緊握住胸前的劍鋒。馮廷愕手腕一抖,猛地將寶劍抽出。霎時,朱溫的十個手指齊刷刷落到**,泉湧般的鮮血,咕嘟咕嘟地從朱溫胸前淌著……

朱溫瞪著可怕的雙目的屍體,木樁似的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朱友珠走近床前,在屍體胸前一推,說:“皇帝陛下你還不肯倒嗎?”

朱溫的屍體撲倒在**。

朱友掛順手從**拖起王氏。王氏瑟縮發抖地跪在地上喊著饒命。朱友矽瞪著發紅的眼睛,把劍舉在空中,猛地拚盡力氣向下一劈,將王氏從肩到胯劈成兩截。

朱友矽命令士兵用棉被將朱溫的屍體裹起來,再用繩子捆好,放到**。

次日淩晨,供奉官丁昭溥騎著快馬,披著滿天繁星馳出洛陽東門,直奔沐州,懷中揣著朱友矽親製的朱溫矯詔。命令朱友貞殺掉密謀篡位的朱友文。

在通往沛州城的大道上,丁昭溥坐騎之前約百裏許,也有一匹駿馬馱著懷揣朱溫詔書的使者急馳著。

天亮後,文武百官應召入朝.朱友矽虎視眺耽站在金變殿上,執事太監宣讀詔書:“皇帝龍體欠安,命朱友矽權主國事”。

兩日後,丁昭溥由沐州返回洛陽,帶回朱友文的首級。

次日,朱友矽宣布朱溫病逝,舉國大喪。

朱友矽在朱溫梓宮前嚎陶大哭一場後,宰相在梓宮前宣讀矯詔,立朱友矽為帝.

舉國大慶。

時年,乾化二年,公元91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