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哪家野種

後架那王朱友技末帝朱友貞

乾化二年(公元91:年),六月.

開封城,酷暑流火的季節開始了。

馬步軍都指揮府裏,高大、寬敞、粗梁抱柱、琉璃飛楷的殿堂裏,門窗洞開著,貪婪的主人,希望天下所有的風都從這些門窗裏吹進來,吹走煩熱,留下宜人的涼爽。

這座殿堂的主人均王朱友貞。坐在編得精細的覃席上,伏身楠木機案,身穿白色杭綢背心,操著刻刀,專心致誌地鐫刻著一方雞血石方印。均王朱友貞,是後梁開國皇帝朱溫的三子,算上養子朱友文,排行第四。文德元年(公元888年),出生在朱溫邊州宣武節度使府中,自幼長得細皮嫩肉,文靜恬雅,聰明俊秀,朱溫視若掌上明珠,深受寵愛。十九歲的友貞被封為均王。不久,又被任命為天興軍使,“天興軍”是朱溫稱帝後,廣招夭下武藝精湛的勇士,新建的一支禁軍,作為駐守皇宮貼身息從。天興軍的統帥,自然要慎選精明可靠的人。不過,友貞自幼與筆墨丹青有緣,厭惡舞槍弄棒,及至長大看兵書如讀天書,味同嚼蠟。賦詩作畫卻精神煥發,廢寢忘食。常和文人雅士侃侃而談,直至同餐共飯,同榻抵足。在朱溫看來,友貞不習武藝,不懂兵家韜略,對功名利祿毫無興趣,不像二子友矽熱衷於權力,又善於鑽營,所以讓友貞任天興軍統帥最可靠。開平三年(公元909年)四月,朱溫遷都洛陽後,命養子博王朱友文為東京留守,命友貞為檢校司空、東京馬步軍都指揮使,負責鎮守開封。

幾個穿戴考究,風度翩翩的儒生,寒暄著走進殿門。

朱友貞見老朋友來訪,忙起身穿好衣服,讓仆人端上茶,備了幾盤點心,熱情款待。

一個儒生端起茶碗,說:“堂堂的東京馬步軍都指揮使不上校兵場,卻躲在府上鐫刻石章。”

朱友貞笑著說:“慚愧,慚愧,馬步軍都指揮使徒有其名而已。”

另一個儒生笑著說:“馬步軍都指揮使的府堂,見不到刀槍劍戟,卻滿牆名人字畫。”

朱友貞忙說:“此言差矣!”說著從機案上拿起刻刀,擎在半空,說:“請看請看,這不是刀嗎?”

眾人哄然一陣笑聲。

笑談過後,一位濡生正色說道:“均王,近日開封城街談巷議中.都在談論·……儒生欲言又止.

“談論什麽?你我不分彼此,說出何妨?”朱友貞催問著。

如生抽起坐下的V (dan)席,湊到友貞身邊,放低聲音說:“都在議論陛下龍體欠安,立嗣建儲迫在眉睫,鄭王友矽及在京諸王四處活動,都在躍躍欲試。”

朱友貞淡然地說道:“立嗣建儲由父皇酌定,陛下一言九鼎,諸王兄弟四處活動豈非枉費心機?”

一位儒生說:“均王殿下,聖上素來愛你如掌上明珠,多委以重任。憑殿下的才學和品德,立嗣建儲,陛下未必不想到殿下。我等今日登門,是想讓殿下火速赴京都洛陽,以不失時機!"

“哈哈哈……”友貞一陣陣笑後,說:“諸君讓我回京琉通關節,爭取立為儲君?"

“正是,正是。”幾位儒生齊聲回答。

朱友貞斂住笑容,說:“我雖為皇室宗親,貴為皇子,但一向淡漠於政事。爭權奪利,不免刀光劍影,腥風血雨,古往今來常常為此而禍起蕭牆,骨肉相殘。俗話說,爭者不美,讓者有德.讓父皇欽定就是了,我從無奢望。至於火速進京去洛陽,諸君不懂皇家規矩,臣駐守地方,無詔命擅自入京者當誅。所以,我當謝謝諸君一片心意。不過,請諸君再莫談論此事。來,來,請鑒賞我這方印章如何?"持。

原來,朱友文剛剛接到皇帝朱溫派欽差送來的詔書,命他即刻啟程進京。同時,欽差還捎來妻子王氏的密信,說父皇已‘決定立他為嗣.朱友矽也在秘密策劃,緊鑼密鼓,讓他見詔後須臾不要延誤,雲雲。

朱友文接到詔書和妻子的密信後,難以抑製內心的激動和興奮,多年的努力沒有付諸東流,一切犧牲都得到了收獲。他非常感激妻子王氏,用自己的貞操和肉體,為他換來皇位。他深深感激這位未來的皇後,他要好好報答她。然而,他也十分擔心朱溫的幾個嫡子,這幾年他們相繼長大成人,並握有兵權,特別是鄒王朱友矽,是他登上皇位的最大政敵。

朱友矽雖是朱溫的親生兒子,但非嫡出。唐光啟年間(公元885-887年),朱全忠在藩鎮中勢力尚小,終日征戰。一天,行軍至毫州(今安徽毫縣)發現一名美貌絕倫的妓女,便派人召到軍營侍寢。不久妓女懷孕.當時,朱溫對張夫人敬憚三分。班師汁州時,未敢將她帶回,隻好在毫州購置一套房屋,留下銀兩,讓她離開青樓,從良為民。不久,這位妓女生下一個男孩,遣人進詐州向朱溫報喜。又得一子的朱溫很高興,但相隔遙遠,無法照顧,隻好派人送去大批銀兩,並給兒子起個乳名“遙喜”。這個遙喜便是鄭王朱友矽。

朱友矽自幼一直跟隨母親在毫州長大成人。後來,朱溫終於說服張夫人,將他們母子接入沐州.朱友矽母親出身妓女,在那種低層社會環境裏長大的朱友廷,進入朱溫府中與眾人格格不入,常常受到歧視。成人後懷有強烈的爭強好勝心和報複心,且刁蠻好鬥,心狠手辣。

朱溫稱帝後,封友矽為郢王。開平四年(公元911年),又加封檢校司徒,左右控鶴都指揮使、兼管四方將軍。乾化二年(公元912年),又加封諸軍都A侯。握有軍事大權。長兄朱友裕死後,他認為朱友文雖排行第二,但他是養子是外姓人,皇儲非己莫屬。朱溫偏偏又十分喜愛朱友文,加上朱友文之妻王氏善於取寵朱溫,越發使朱溫對友文偏愛。一次,朱友矽酒後狂言,說父皇如立嗣友文,他將率兵血洗洛陽。朱溫得知後罰他杖刑四十,打得他皮開肉綻。從此,朱友矽對朱友文愈加忌恨。

朱友文接到詔書後,首先想到,登上皇位後,一定要除掉朱友矽,否則難以懾服全家。至於四弟友貞,對立嗣一向無動於衷,為人又溫和善良,手無縛雞之力,根本不把他放在心上.但他與友矽畢竟是同胞兄弟,將來欲殺掉他的兄長友矽,他未必不找麻煩。

所以,朱友文見詔後本應火速啟程,但考慮汁州是軍事重地,京都洛陽的後方,必須穩住。匆忙之中他趕來均王府,名義上是禮節性道別,實則是先給朱友貞吃顆定心丸。

談話之初,朱友文盡力抑製住興奮的心情。

拉開話題後,戒備的閘門也漸漸拉開,越談越激動,越興奮。言談話語間已毫不掩飾地流露出立他為儲的事,也酸辣尖刻地嘲諷朱友矽竹籃打水一場空,甚至也泄露出對友矽暗藏殺機。

朱友貞除了偶爾說上一半句恭維和祝賀的話,一直沉默不語,表現出對立儲之事無動於衷。他聽得不耐煩時,偶爾拿起機案上的方印端詳著,時而補上一、二刀。

最後,朱友文儼然以皇帝陛下的口吻對友貞說:“將來我稱帝後,一定任四弟為東都留守,作我的後盾,我還會繼續委你以重任。”

朱友貞毫無興奮和感激之情,輕輕打了一個哈欠,順手又拿起機案上的方印,以不屑的口氣說:“豈敢,四弟不才,專好舞文弄墨,雕蟲小技,絕非棟梁之材.再說宦海沉浮,世態炎涼,何必自討煩惱。四弟一生別無他求,隻圖清靜無為。”

朱友文看看時間不早,從策席上站起身,拍拍友貞的肩膀,用長者的口吻說:“四弟,我很欣賞你的知足常樂。古雲,事能知足心常愜,人到無求品自高。不過你現在年紀尚輕,將來會知道權勢對人的重要.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特別是至高無上的皇權.”

言罷,朱友文拱手告辭,欣然離去.朱友貞站在殿門外,望著朱友文遠去的背影和鏗鏘有力的步履,以及那趾高氣揚的氣焰。他嘴角微微一顫,心裏像翻倒了五味瓶。

良久,他在心裏“哼”了一下:“你還不知是哪家的野種。狐假虎威!”朱友貞感到燥熱,心裏像燒著一團火.

朱友貞悻悻地返回殿內,繼續鐫(juan )刻著印章,總感到下刀不準,進刀不穩.突然,刻刀一滑削掉一塊石肉,刀尖紮進左手掌心,一股殷紅的血淚淚而出。

朱友貞想,或許這是一種預兆。

當夜幕悄悄籠罩開封城後,家丁突然來報,欽差供奉官丁昭溥捧旨到。

朱友貞感到蹊蹺,慌忙在殿內跪拜接旨.

詔書當然是皇帝朱溫頒發的,卻是令朱友貞即刻誅除謀逆篡位的朱友文。

洛陽今晨一詔,今晚又一詔,一者立友文為嗣,一者誅除友文。必有一真一假,友貞不願去思索,去鑒別,但他感到接到這封詔書時,心裏湧出一絲愜意,一陣快感,像一陣涼風,拂去一夭來壓抑在心頭的鬱悶和惆悵.

有令則行,朱友貞欣然決定執行聖旨。即行誅除朱友文。

思忖片刻,朱友貞決定派親信隨從與供奉官丁昭溥一同前往博王府。聲稱友貞拜托友文回京都洛陽時,給母後帶去書函及補藥.

丁昭溥等人入更後出發,三更鼓響時,丁昭溥帶著朱友文的血淋淋首級回到均王府。

丁昭溥打開包裹,朱友貞見友文的人頭,了然無有上午那種趾高氣昂、得意忘形的神色。

朱友貞用布蓋住友文的頭,自言自語地說:

“應了今天的兆頭。”然後歎了一口氣說:“何苦呢!”

丁昭溥捧著朱友文的人頭星夜兼程,馳馬返抵洛陽。

丁昭溥離開均王府沒有一個時辰,洛陽又一匹快馬馳入均王府,來使送來邸報,稱:“博王友文謀反,派兵衝入殿中,賴鄒王友矽忠孝,率兵誅亂,保全寡人。然疾因震驚,彌致危殆。今命友矽代主國政.”

朱友貞看罷邸報,反背雙手在殿中央低頭漫步,陷入沉思.

這時,驗馬都尉趙岩和左龍虎都統袁象先,神色緊張地走進殿內。

趙岩的夫人是友貞的胞姐長樂公主,袁象先的母親是友貞的姨母萬安大長公主。三人關係一向往來密切,推心置腹。

突然聽說博王反叛被誅,不知真假,兩個人連夜趕到均王府。

趙岩進門便問:“殿下,博王是被陛下誅殺了?”

友貞不動聲色.不慌不忙地說:“博王的人頭已經被供奉丁昭溥捧回洛陽。”

“這是何故?"袁象先不解地問道。 “你們二位看看朝廷剛剛送來的邸報.”友貞指著機案說。

趙岩和袁象先急忙拿起邸報,一起看。

趙岩看罷,問友文:“殿下,你怎麽看?”

友貞拿起邸報走到燭合附近,將邸報送到燭上點燃,一邊看著燃燒的邸報,一邊說:“不說謊能幹成這種大事?不殺人能登上金奎殿嗎?說不定到這般時候,戲快收場了。”

袁象先接著說:“殿下,難道你真的就無動於衷嗎?”

友貞站在地中央,依然雙手反背,望著趙岩和袁象先,沉默不語。

趙岩和袁象先很難從這張白哲的臉上找到答案,感到無可奈何。

兩天後,洛陽傳來消息,皇帝朱溫駕崩,遺詔命鄒王朱友矽嗣立皇位,改年號鳳曆。繼而,新登基的皇帝從洛陽發來詔書,摧升朱友貞為東京留守,行開封尹,檢校司徒。

接到朱友矽從洛陽發來詔書時,朱友貞與趙岩、袁象先聚在均王府裏喝悶酒。酒已過三巡,三人皆低頭不語。

趙岩終於憋不住,說:“均王晉升東京留守,行開封尹,檢校司徒,我們為之慶賀。咱們應該高興才是。來,痛痛快快幹一杯。”

袁象先則說:“與其說慶賀均王晉升,不如說為朱友矽陰謀得逞,奪位成功,幹杯。東京留守隻是官升一品,而奪到皇位則位登九尊。一個是月亮,一個是太陽,怎麽能比!”袁象先顯然很氣憤,他衝著友貞說:“我替你感到憋氣窩火。朱友文雖然身首兩處,也算值得,畢竟陛下已經決定立他為嗣,怪他命運多並,功虧一簽。在這場奪嗣的戲中,畢竟唱了配角。你呢,充其量算個跑龍套的,還給人家充當了劊子手。用博王的人頭換個東京留守,還值得慶賀?這酒我無興再喝。”

朱友貞沉默片刻,才說:“二位仁兄,今天確實不是喝慶功酒的時候。要小心,不能因貪杯,像博王那樣稀裏糊塗地把頭丟了。”

趙岩與袁象先感到奇怪,問道:“殿下,這話是何意?”

朱友貞沉思片刻,說:“鄒王奪得皇位的內幕,終究紙裏包不住火。從古自今,凡假詔篡權嗣立的新君,最怕的是宗室諸王不服。凡屬靠殺戮稱帝者,登基後必先殺宗室親王,以絕後患,保全皇位。如今,長兄友裕早亡,友文被誅,同胞兄弟隻有我和小弟友敬,另有冀王友謙等。友謙等是父皇義子,又率兵駐守地方,友矽一時鞭長莫及。所以,我是友矽首先要除掉的目標。友矽既想殺我,對你們就不會網開一麵。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麽J我讚成象先兄的意見,今天不是喝酒的時候,我們要設法躲過災難,保住頭顱。”

趙岩不悅地:“我們像作賊一樣東躲西藏?依我之見,不如以討逆為名,率兵殺進京都洛陽。”

朱友貞忙說:“鄒王正愁著沒有殺我的罪名,時運未來君且守。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

洛陽,皇宮,寢殿裏。

新皇帝朱友矽摒退殿內所有侍從。殿內隻有他與由仆人摧升為禁軍統領的馮廷愕。張皇後親自為他們徹茶,備點心。

馮廷愕呷了一口茶,對朱友矽說:“陛下,為何對均王還不動手,是否不忍下手?”

朱友矽脫掉身上的龍袍,遞給張皇後,轉過身,說:“父皇我都敢殺,友貞有何不忍下手。隻是……”朱友矽沉吟片刻,接著又說:“隻是父皇之死,朝廷內外謗言四起,非議紛紛。此時,若無端誅除友貞,恐是火上加油,引起眾怒,群起而攻之,非同小可。我是想,盡力等待時機,或友貞有反叛之舉,或有誹謗之言,再以許逆之罪將他誅除。既名正言順,又可殺一做百。”

馮廷愕:“可是據派往開封的親信坐探報稱,朱友貞、趙岩、袁象先等人銷聲匿跡,悄無蹤影,根本無法搜羅謀反和毀謗朝廷的口實。”

朱友矽:“友貞本來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毫無權欲之心,諒他不會有不軌行為。”

馮廷愕說:“陛下,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友貞不殺終是後患.”

張皇後從一旁插言道:“馮統領之言,望陛下三思.”

朱友矽皺著眉頭,猶豫不決地望著馮廷愕,說:“你是說秘密派人把友貞幹掉?"

這時,傳事太監匆匆走進殿內,略帶慌張地說:“陛下,外朝有人密報,護國節度使冀王朱友謙投奔晉王李存0尋(xu) ,揚言與晉王合兵進攻洛陽,討伐陛下。還有,北麵招討使、三軍統帥楊師厚奉詔回京入朝,卻帶精兵萬餘,企圖不明。朝臣得此消息,不滿之情溢於言表。甚者,蠢蠢欲動,躍躍欲試。”

朱友矽聽罷,眉宇緊鎖,陷入驚恐不安的沉思。

馮廷挎提醒朱友佳:“陛下,此時更需提防後院起火。”

朱友矽卻斬釘截鐵地說:“先撲滅前院的火.”

開封,均王府.

沉寂數日的龐(wu)殿,今夜燈明如晝.朱友貞、趙岩、袁象先久別重逢,顯得格外興奮,親熱。特別是朱友貞一掃往日的鬱鬱寡歡和儒士的彬彬有禮,變得精神煥發,老謀深算,儼如運籌帷握的主帥.顯出胸有成竹、穩操勝券的樣子.

朱友貞正襟危坐在箕席上,滿麵春風地像考問小學生似地問趙岩和袁象先:“二位仁兄,你們知道今晚邀你們來府要共商何等大事?"

趙岩和袁象先麵麵相覷,無言以對。

朱友貞眉飛色舞地說:“友文是先父養子,可受詔立嗣為君,友矽殺父獄君可以稱帝,我為何不可黃袍加身?’’

“噢?”趙岩和袁象先先是感到驚異,繼而變得異常興奮,活躍。

趙岩把手握成拳頭,在機案上“砰!”地一敲,說:“殿下,你終於想幹一番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袁象先也說:“殿下,我們早就盼望你……隻是,不敢直言不諱.”

朱友貞躊躇滿誌地在地上踱來踱去,又說:“凡事均要審時度勢,不可造次。古雲,識時務者為俊傑,以肺腑之言,我何曾不凱覷皇位?但前些年,二兄、三兄野心勃勃,明爭暗鬥,水火不容。

二兄友矽,長兄死後他為大,得天獨厚,順理成章。三兄雖為異姓,但已入朱門,並得父皇偏愛.我排行四,自難與兩位兄長抗衡,不可得而強奪,必遭天譴民怨而身敗名裂.兩虎相鬥必有一傷,鵡蚌相爭漁人得利。二兄三兄相爭,三兄死於非命,我們少了一個政敵。二兄初登九尊,躊躇滿誌,鋒芒畢露,我們不可針鋒相對.長期以來我禮賢下士,敦習儒典,雅好書畫金石,惰於政事,與人無爭。古雲,時運未來君且守,困龍自有上天時。如今,形勢驟變,冀王友謙公開叛逃,與晉王聯兵攻洛,大兵壓境.北麵招討使三軍統帥楊師厚奉詔入朝,自帶精兵萬餘,醉翁之意顯而易見。朝廷命官不甘為殺父拭君之逆賊效忠。友矽逆賊毫無回天之力,索性避居後宮,沉酒酒色,醉生夢死,棄朝廷於不顧。於是越發群情叛離,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現在正是我出山的大好時機,這是天意,天助我成.”

趙岩、袁象先聽得津津有味,喜形於色,做夢也沒想到,真是士別三日不見,當刮目相看。今天朱友貞完全變成與往日迥然不同的人.兩個人聽後,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趙岩說:“完成奪嗣大業,天時,地利均在,唯有一人,不知肯否拔刀相助?”

“誰?”袁象先問,

“北麵招討使,三軍統帥楊師厚。”

朱友貞點點頭。

楊師厚此時身擁重兵,鎮守黃河之北,輕重之勢不亞於始皇時代蒙恬的三十萬大軍.他又身兼中書令,為梁朝赫赫有名的重臣宿將,洛陽禁軍及諸鎮兵馬均願聽命於他。

袁象先忙說:“楊令公若向禁軍發話,此事立成。但是,楊令公為本朝重臣,肯否與友矽為敵?若其不為,則我等死無葬身之地。”

趙岩回說:“楊令公率萬餘精兵回洛,今駐兵於魏州(今河北大名北)不肯即刻入洛,顯然是靜觀事態,以期定奪。我們必須抓住時機.”

趙岩說罷,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望著朱友貞。

朱友貞踱來踱去,低頭沉思。突然,快步走到他倆跟前,斬釘截鐵地說:“此等大事必須挺而走險,成敗在此一舉!”

當即決定派趙岩、袁象先回京都洛陽,秘密活動,派心腹馬慎至楊師厚軍衙所在的魏州,勸楊師厚助均王討伐友矽,並答應事成之日賜稿賞軍錢五十萬,入主朝政。

不久,楊師厚派部將王舜賢至洛陽與趙岩、袁象先密謀策劃,又命招討馬步虞侯朱漢賓,率軍南屯滑州(河北滑縣南),作為外應。

二月八日淩晨,夜空中一片繁星,朱友矽與張皇後及兩個寵妃同床而眠,正在酣夢之中。

突然,皇宮內外,人聲大嘩,火光四起。原來,趙岩與袁象先率數千士兵攻入皇宮,喊聲震天.

朱友矽聞變,驚慌失措,撇掉兩位繽妃,領著張皇後倉惶逃出寢殿.剛出殿門,恰遇馮廷愕來救,三人在慌亂中逃往北城門.馮廷得在前一路廝殺,掩護朱友矽和張皇後逃到北城門下時,發現趙岩率領禁軍士兵一字排開,站在城樓上,拉滿弓箭,瞄準城門下的朱友矽。

趙岩站在城門上,向城下喊道:“騎馬都尉趙岩,奉均王之命討伐逆賊朱友矽。死在臨頭,是自裁還是亂箭穿身,自行選擇。”

朱友矽聽罷,恍然大悟,方知是朱友貞發動兵變.頓時捶胸頓足,追悔莫及。麵對此情此景,遺憾地長歎一聲:“恨未殺友貞!"言罷,對馮廷愕債然地說:“請君賜我一死,以求完屍九泉。”說完,緊緊抱住張皇後,閉上熱淚湧流的雙目.馮廷愕見必死無疑,無路可逃,遂咬緊牙關,抽出寶劍,對準朱友矽的腹部猛地一刺,繼而又將張皇後殺死.

馮廷愕見朱友矽與張皇後已死,把寶劍橫在自己的脖頸上用力一抹,三個人的屍體倒在一起.鮮血蠕蠕流淌著,淹沒著城門腳下被火光映照的黃土地。

趙岩、袁象先見大功告成,留下王舜賢安頓洛陽局麵,他倆攜帶傳國玉璽,趕赴開封,迎接均王朱友貞入主洛陽。結果,朱友貞不肯離開舊地開封,遂下令改開封為後梁都城。

隨即,朱友貞在開封登基稱帝.複稱年號乾化。楊師厚賜爵鄴王,兼中書令,趙岩任租庸使,統掌全國財賦.袁象先受命特進,檢校太保,同平章事,其它藩鎮均加官晉爵,賞賜錢帛。

稱帝後的朱友貞,麵臨一個破敗不堪,矛盾重重的王朝。北有強敵,南有外患,內部諸藩、諸王又脾性難馴.其中最使他憂慮不安的是北方強悍的勁敵晉王李存助,以及占有魏博之地的天雄軍節度使楊師厚。

李存渤繼承父業,久據河東,兵強馬壯,實力雄厚,不斷蠶食周邊,凱覷梁地.朱友貞登基不久,李存助發兵攻占幽州,河朔,並欲趁後梁新主立業未穩,揮師南下.朱友貞終日提心吊膽,戰戰兢兢。

天雄軍節度使楊師厚,長期屯駐魏博六州,屏守後梁北邊疆,是朝中重臣宿將.擁立朱友貞登基後,矜功自傲,無視朝廷,所管六州財賦截留地方,還私自建立幾千人的親兵隊伍―“銀槍效節都”,根本不把朱友貞放在眼裏。

貞明元年(公元915年)三月,楊師厚突然病逝.朱友貞等暗自慶幸,租庸使趙岩趁機上書朱友貞建議將魏博分為兩個節度使,以削弱勢力,增強朝廷對魏博的控製。朱友貞依計而行,遂以賀德論為天雄節度使,領魏、博、貝三州,以張綺為昭德節度使,領相、渲、衛三州.賀德論與張綺二節度使赴任時,朱友貞派開封尹劉那率兵六萬相隨,屯駐魏州城外。又命相州刺史王彥章率五百騎入魏州城。但魏博之兵,父子相承,年代久遠,多互為姻親,不願分徙兩鎮。應命派往昭德的魏博士兵,成群結夥,在軍營中抱頭痛哭,不肯離去。賀德論派員督催、威逼,惹得士兵怨聲載道.結果,當晚魏州發生兵變,衝入梁軍牙城,劫持天雄節度使賀德論為人質,脅迫皇帝朱友貞收回成命.朱友貞驚慌失措,忙派供奉官息異至魏州,委任亂軍首領張彥為刺史。張彥堅持仍以天雄軍統帥魏博六州,梁帝朱友貞不準。張彥遂脅迫賀德論出麵向李存助求援,以威逼朝廷。李存助見有機可乘,立即出兵入據魏州,殺張彥,徙賀德論為大目節度使,繼而又攻占德州與渲州,屯兵魏縣,與劉邵大軍對峙。

魏州為梁朝北方重鎮。魏州一失,河南之地頓無屏障。梁主朱友貞聞訊坐臥不安,焦慮萬分,三令五申催通劉那驅退晉軍,收複魏州。劉邵無奈,倉促出陣,屢戰未捷,相持數月.一日,李存助聲稱要撤離魏州,回師晉陽,留下一名大將守營,梁王聞訊,急令劉那傾巢而動,直逼魏州,結果中計。被李存助團團包圍,血戰一日,六萬梁軍死亡殆盡。劉邵被迫率殘部渡過黃河,退保滑州。

朱友貞稱帝不久,先是魏博發生兵變,繼而魏州等地相繼失守,搞得焦頭爛額,疲憊不堪.

禍不單行,福無雙至。就在劉那大軍丟失魏州,節節敗退時,朱友貞的愛妃德妃張氏,突然七竅流血而死.幾經偵訊,既未查出死因,也未捉到凶手,隻好殺掉幾個貼身太監和宮女.朱友貞失去寵妃,內憂外患紛至遝來,使他神情沮喪,終日以淚洗麵,無心朝政。

這天,為德妃出殯,宮內外忙忙碌碌,雜亂無章.朱友貞忙碌一天,既傷心悲痛,又勞累不堪。入夜後,回到寢殿,摒退左右,和著衣服躺在**。想起德妃的去世,想起北方的戰事,國事家事一齊壓在他弱不禁風的身上,他感到力不能支,他感到後悔,何苦拚死拚命一不擇手段,爭奪這個遭罪的皇帝。他想起當年悠然自得,瀟灑自如的神仙日子。長噓短歎一陣後,漸漸感到眼皮沉重得無法支撐,他徽得脫去衣服,便闔上了眼睛。正當他要進入夢鄉時,隱隱感到床下有細微的**,他猛地睜開眼睛,隨即翻身下床,一邊喊“有刺客!”一邊衝出門外。這時寢殿門已經關閉,值夜的太監不知溜到何處,朱友貞情急智生,推開窗,翻身跳出殿外,大聲呼喊:“捉刺客!’’值宿的衛士聞聲而來,衝進室內,果然從床下搜出三名蒙麵刺客。朱友貞令衛士審訊受何人指使,三個刺客拒不招供。朱友貞令衛士嚴刑拷打,刺客仍守口如瓶。朱友貞大怒,下令逐個審問,不供者當即斬首。結果第一個刺客被斬,第二個刺客也被斬,輪到審訊第三個刺客時,他嚇得撲地跪倒地上,連連叩頭喊著“饒命!”朱友貞讓他從實招供,他隻好承認是受康王朱友敬指使,並承認德妃就是他們暗中投毒致死.

朱友貞當即下令派兵包圍康王府,將康王及其家眷不分老幼,盡行收捕入獄。

次日,朱友貞親自在寢殿的庭院裏設堂審訊康王朱友敬.

十八歲的康王朱友敬,與友矽身世相仿,母親早年過世,孤獨的童年陶冶了他倔輩的性格。他在諸位兄長爭奪皇儲的爭鬥和殘殺中逐漸長大。他過早地悟出一個結論:誰想當皇帝就得敢於殺皇帝,誰能殺皇帝,誰就可以當皇帝.

朱友敬五花大綁地站在殿前台階下的磚道上。他長得膀寬腰圓,氣宇軒昂,一表人材,囚犯的身份並未使他臉上流露出半點怯懦和恐懼。

朱友貞坐在階上的機案前,板著鐵青的臉麵對兄弟,形同陌路.他喝令友敬跪下,友敬不睬,友貞命太監將他按倒在地,他又掙紮著站起,無奈,朱友貞命太監用竹杠壓住他的腿彎強行跪倒在地。朱友敬邊掙紮邊大罵。

朱友貞大怒,將機案一拍,喝道:

“大膽欽犯朱友敬,為何密謀害聯?”

“我也要當皇帝!”

“聯已登基稱帝,你何以還想當皇帝?"

“二兄友掛也已登基稱帝,你何以還要當皇帝?’’

“大膽!密謀軾君,還敢不老實受審!"

“你已通殺皇帝友矽兄,我隻是謀殺未遂,你的罪大於我,你有何資格審訊我?’’

審訊無法進行,朱友貞大怒,立即下令杖斃康王朱友敬。

一陣“撲、撲!"的擊打聲後,一個活生生粗壯、倔翠的漢子,變成一攤血肉。

繼而,康王的五族均被誅殺。

原來,康王朱友敬,幼時左眼裏有兩個瞳仁,長大後,人皆說是帝王相,便萌生稱帝的念頭。

康王被殺後,朱友貞終日惶恐不安,唯恐其他諸王有人效尤康王,所以更加猜疑。從此以後,每日出殿必有隨從,每夜就寢,必有宦者侍立榻前,宿衛軍士遺巡殿中。諸王不得執掌要政,不得入後宮,違者格殺勿論。並派出坐探,監視諸王行跡,稍有猜疑即行誅殺,弄得人人自危.

從此,在朝廷裏專任租庸使趙岩及德妃張氏兄弟親族,操縱朝廷,倚勢弄權,離間將相,國政日紊,禍事迭起.

內憂外患,壓得朱友貞喘不過氣來。

康王謀殺案發生後,朱友貞總感到寶座不穩,諸王不服,不承認他是正統皇帝。他跟姐夫趙岩商量,要強化他的正統地位.趙岩建議,讓朱友貞率領文武群臣去洛陽舉行南郊大典,一者廣造輿論,二者祈天地諸神庇佑。

貞明二年(公元916年)底,朱友貞無力回天,隻好求助上天。十二月,天寒地凍的季節,他下令文武百官隨同,拉起浩浩****的隊伍去洛陽舉行隆重的南郊大典。為了廣造輿論,下令百姓傾城空巷,跪在路旁迎送皇帝。貧窮的百姓衣衫檻褸,不避風寒,凍得叫苦連天,怨聲載道,罵不絕口。

誰料,就在朱友貞煞有其事地舉行祭天祀地大典時,李存助已趁機親率大軍從冰上越過黃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下大梁河南重鎮楊劉,並揚言直搗開封。楊劉失守的消息傳到洛陽時,又傳言晉軍已占開封。祭祀典禮頓時亂得一塌糊塗,文武百官蹲在祭壇四周捶胸頓足,抱頭痛哭,洛陽百姓像驚弓之鳥四處逃散。皇帝朱友貞也是魂不守舍,驚悸不安.大典中途告輟,急忙下令返回開封。

朱友貞返抵開封時,晉軍前鋒已到達距開封不遠的哪、淮兩州。朱友貞被迫倉促應戰。

龍德三年(公元923年)夏,晉軍終於攻克9州(今山東9城),都城開封頓時告急。朱友貞遣悍將王彥章為北麵招討使,率軍抵禦。

王彥章率軍由滑州順河而下,先克德城繼圍楊劉,初戰告捷。但王彥章的副將段凝是趙岩派來的親信,專司監督。段凝恐王彥章功勞過大,取悅皇上,因而十分嫉妒,百般刁難,層層設置障礙,極力通過趙岩在皇帝麵前誹謗王彥章。朱友貞也擔心王彥章功勞過大成為第二個楊師厚,日後難以駕馭,遂將王彥章從前線召回,命段凝為北麵招討使.結果軍中士卒**,將帥不服,朝中敬翔、張宗爽(shi)等重臣也極力反對,朱友貞卻拒不接受,

李存助抓住機會,率軍傾巢出動,渡河至邪州,長驅西進,所向披靡.段凝兵敗被擒,李存助所率晉軍直抵開封城下。

朱友貞見一朝文武亂成一鍋螞蟻,慌忙召集群臣共商退敵之策。結果,群臣均啞口無言。宰相敬翔痛苦萬分地伏在閱下,泣不成聲地說:“陛下,時至今日,即使張良、陳平複出,也將無可奈何。請陛下先將我賜死,臣不忍心見到國家覆亡I言罷,驟然奮起,將頭觸碰在陛前漢白玉的石階上,顱碎血湧,一命嗚乎。

朱友貞無計可施,突然想到,城欲被破,諸王之中或許有人趁機謀逆,勾結晉軍篡位稱帝。於是找來姐夫趙岩密議,以共商退敵為名,將諸王邀至後宮,待齊聚之後,他命趙岩及禁軍將領皇甫麟每人賜鶴酒一杯,全部毒死。

諸王死前慘叫聲、咒罵聲不絕於耳。死狀慘不忍睹。

殺掉諸王時,李存助已發兵攻城。將士見晉軍多如蜂蟻,個個繞勇剿悍,自知難敵,無心戀戀,紛紛趁黑夜丟掉武器,喬裝成百姓,棄城而去.朱友貞無奈,下令百姓登城參戰。

十月十日,晉軍攻城甚猛,梁軍無力支撐。開封尹王瑣見大勢已去,擅自下令開啟城門,晉軍大將李嗣源指揮大軍蜂湧入城。

開封城內一片刀光劍影,殺聲四起,屍橫遍地。不久晉軍攻入皇宮,直通後官,朱友貞慌亂之中逃回寢殿,欲取傳國玉璽逃出皇宮。他逃進寢殿後,玉璽已不翼而飛,太監告訴朱友貞,一刻鍾之前租庸使趙岩親臨寢殿,殺死宮監,搶走玉璽,不知去向。.

朱友貞頓時感到血往上湧,滿眼金花,險些暈倒。此時,晉兵已衝進寢殿院庭,禁軍將領皇甫麟率領禁軍廝殺抵擋二朱友貞見大勢已去,死亡將至,他還不願死在晉軍刀下。便將皇甫麟喊進寢殿,噢噢而泣著說:“皇甫將軍,聯無力自裁,卿可助之?”說罷閉上雙目,皇甫麟見庭院中禁兵紛紛被殺,已無路可逃,悲坳地大喊一聲:“陛下!”刹那,寶劍穿透了朱友貞的前胸.然後,皇甫麟迅即抽出劍,反握劍柄,腰一躬,手中寶劍已經透出後背。

朱友貞和皇甫麟的血,合在一起,在光滑平坦的地麵上流淌著。朱友貞做夢也不會想到,是天意讓他選擇了與二兄朱友矽相同的死法。

次日晨,李存勘率領晉軍,浩浩****舉行了入城式。

後梁的末帝朱友貞,依然倒在後宮寢殿的血泊中。後梁王朝和他一起完結了.

時年,龍德三年(公元92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