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次逃離京城的皇帝

唐,天複二年(公元902年)。

鳳翔(今陝西鳳翔)城上空,呼嘯的寒風,裹著鵝毛大雪,黃土高原被厚重的棉絮般的積雪覆蓋著。

鳳翔城東西南北四座城門緊閉著。每座城門樓裏垛滿著沉重的沙袋,將厚重的城門嚴嚴實實地封住,好像永遠也不再打開。

城牆上,稀稀落落的幾乎燒得殘缺不全、被箭矢穿得千瘡百孔的條狀族旗,疲憊不堪,無可奈何地隨風飄揚著,卷動著。族旗隨風發出僻僻啪啪,嘶嘶拉拉的響聲,像在哭泣、鳴咽和呻吟。

城牆下,橫七豎八地倒臥著數以千計的士兵屍體。從他們身上泊淚而出的殷紅的鮮血,溶化著地上不斷加厚的積雪。幾個未死的傷兵,掙紮著在雪地上艱難地爬著,身後留下一條殷紅的血帶,像蜿蜒流動在冰雪中的血溪。

城內,一片空曠、寂靜,隻有裹著白雪的寒風,肆虐地狂嘯著、盤旋著。

覆蓋著白雪的通衙大道上,倒臥的餓俘被白雪淹沒,隆起一座座長長的雪丘。路上,寥無人蹤,幾隻紅著眼睛的野狗,發出疹人的嚎叫聲,殘忍地撕扯著僵屍.

坐落在鳳翔節度使官衙後院的一棟飛簷屢殿裏,一位麵色灰黃的中年男子,坐在地上十分吃力地用手轉動著一盤小石磨,磨眼上隆起著饅頭似的小麥堆,磨碎的麥粒從兩扇磨之間的縫道口稀稀落落不情願地往下滾落著。

中年漢子不時地停下來,一邊疲憊不堪地喘著粗氣,一邊把雙手放在嘴上哈著熱氣。

一位俊秀、文雅,身著華貴服飾的中年婦女,捧著一碗熱粥,小心翼翼地走到中年漢子身旁,蹲下身,將粥碗送到他跟前,說:“快把粥喝下吧。”肌腸轆轆的中年漢子見到粥,眼睛一亮,忙接過碗,剛想喝,又停住,說:“你……”中年女人會意地慘然一笑:“喝吧,鍋裏還有。”

中年漢子狼吞虎咽,一口氣將碗裏的粥喝下去,最後,把舌頭伸到碗裏,貪婪地舔著。中年女人看到這情景,心裏一陣酸楚,熱淚情不自禁地湧滿眼眶。中年男子轉過身,將碗遞給她時,驚疑地:“你怎麽啦?”中年女人忍不住一下撲到他的肩上,泣不成聲地說:“陛下,真難為你了,身為一國之君,卻遭此磨難。”中年男子傷心不已地撫著她的肩頭,長歎一口氣,說:“誰讓我是皇帝。”女人抬起頭、滿臉淚痕地望著他說:“天下的百姓,誰能相信至聖至尊的皇帝,棲身寒窯般的房子,自己推磨碾麥。··…”

“比起城中百姓,無米可食,無柴可炊,餓死曠野和易子而食的慘象,我們能喝上一碗麥粥,已和他們是天壤之別了。”

原來,這一對中年男女,是唐代第二十位皇帝昭宗李嘩(ye和他的妻子何皇後。

何皇後望著丈夫李嘩日漸消瘦的麵容,悲楚地說:“早知今知,當初何必要做這個皇帝?”

李嘩無可奈何的樣子,說:“事已至此……何況,當初也是身不由己……”

李嘩本是a宗李摧的第七子.鹹通十三年(公元872),五歲的李嘩被封為壽王.第二年,璐宗病死,大宦官左神策軍中尉劉行深和右神策軍中尉韓文約密謀殺死主張抑製宦官專權的皇長子,獨斷專行地立昏庸無能十二歲的五子李還(xuan)為帝,是為嘻宗.當時,皇帝年幼,朝廷大事全由宦官中尉田令孜把持。不久,黃巢和王仙芝聚眾數十萬,暴發了轟轟烈烈的農民大起義,年僅七歲的壽王李嘩被封為開府儀同三司,幽州大都督、幽州盧龍等軍節度,押奚、契丹、管內觀察處置等使。黃巢義軍攻入長安,嘻宗在宦官田令孜保護下逃往成都。壽王李嘩與傅宗為同母兄弟,十分親睦,自逃離長安至定居成都.患難與共,服侍左右。文德元年(公元888年)嘻宗病重,車駕急速返回京城長安,嘻宗病入膏育,久治不愈,又膝下無子,眾臣聚議立嗣時,很多朝臣認為吉王李保為人賢惠.主張為皇太弟。但是,當時挾天子以令朝廷的大宦官楊複恭,則擔心朝臣擁立吉王李保,日後吉王李保必感激朝臣立他為嗣之功。而力主排除宦官執政。便飛揚跋息地排除眾議,獨斷專行地立嘻宗可懾的七弟、壽王李嘩為皇太弟,並持權監國。不久,嘻宗病死,李嘩在楊複恭的護持下登基稱帝,時年22歲。是為唐朝第二十代天子。

李嘩拭去臉頰上的淚水,慢慢站起身,無限傷感地說:“我們受點磨難尚可忍受,鳳翔城的百姓也跟著遭殃,令聯於心難忍。朱全忠圍城數月,城中糧食告罄,路盡餓俘,風雪嚴寒,柴草燒光,門窗拆淨,百姓以牛馬糞幹做飯。再熬下去,城中百姓能苟活於世者恐寥寥無幾.”

李嘩從地上站起來,撣掉衣襟上的粉末,搓著發僵的手,徐徐踱著步:“聯有罪,身為一國之君,不能為民造福,卻為百姓添災。”

他踱到窗前,仰望窗外飄飄揚揚的雪花,無限感慨地說:“戰禍頻仍,內外紛爭,國無寧日.看來,大唐江山,到我的手裏……”李嘩說到這,不忍啟齒,沉思片刻,又說:“嘻宗皇帝在位15年,兩次逃離京城,聯自龍紀元年(公元889年)登基,迄今在位僅僅十二年,先後三次逃離京都長安。像我這樣多災多難、可悲可憐的皇帝,恐怕是曠古未有,空前絕後……。”

何皇後走到李嘩身後:“上天有眼,列祖列宗有靈,他們為什麽不在冥冥之中保佑你?"

李嘩轉過身,憤憤地:“求他們在冥冥之中保佑我?哼,禍根恰恰是他們!我登基之初,何嚐不想重振朝綱,匡扶社櫻,幹一番力挽狂瀾的豐功偉業。可是,列祖列宗們給我留下的卻是千瘡百孔、病入膏育,不可救治的爛攤子。宦官當政,藩鎮割據,這兩條毒蛇纏繞著大唐社櫻,即使神仙當政,也無力回天!”

“爭鬥不已,砍殺不止,都是為了什麽?”何皇後百思不解地間道。

“為什麽?都是為了權!不管他們打著什麽旗號,不管他們講的如何冠冕堂皇,都無法掩蓋爭權奪利的肮髒目的。”

李嘩講到這裏,感到血往上湧,似乎忘記室內的寒冷,臉色由白而漲紅。

“我為什麽在短短的十二年裏,三次逃離京城?就是宦官、朝臣、藩鎮互相勾結、互相利用、互相傾軋,爭權奪利的結果!這些見不得人的勾當,說穿了都是在打我的主意。”

李嘩非常激動,他伸出左手掌,用右手按下左手的食指:“第一次逃離京城,是在乾寧二年(公元895年)。當時,我想起用李碘為戶部侍郎,同平章事。可是,老宰相崔昭緯擔心李溪日後與他分權,便極力反對。這個老東西表麵上不動聲色,暗中卻唆使他的心腹黨徒、知製浩劉崇魯出麵誹謗李蹊為人奸詐,行為不軌。更有甚者,說李蹊暗中與內宮宦官互相勾結、沉A (hangxie )一氣。崔昭緯的眾黨羽,也隨聲附和,大造輿論。結果,李懊授命之事被迫停議。然而,崔紹偉擔心日後膚會再授命李硯,仍不肯善罷甘休,便聯名上書,極力推薦他的心腹黨徒崔撤出任戶部尚書、同平章事。我明明知道,崔撤才真的是個奸按小人,功於計謀。他看到宣武節度使朱全忠兵多將廣,實力雄厚,威懾朝廷,便暗中與朱全忠互相勾結,成為朱全忠在朝廷的坐探、眼線和代言人。

“那你當初為什麽要任他為宰相?”何太後不解地問道。

“如則虎駕不住一群狼。如果不按他們的意思辦,以崔昭緯為首的一群惡狼,豈能善罷甘休?”李嘩無可奈何地望著何皇後。

停頓片刻,李嘩接著說:“崔溉出任宰相後,朝中勾結藩鎮節度使的勢力越發強大。李蹊是我的人,他主張平抑宦官,削弱藩鎮,強化皇權。我不能沒有他,隻好采取妥協的辦法,先命崔撒為相,然後再授李蹊為相。當時,崔昭緯一夥人隻好暫時僵旗息鼓,可是,他們對任命李蹊總是耿耿於懷,如續在喉.”

李嘩的思緒進入痛苦的回憶,他慢慢踱步到小磨前,撩起袍襟,坐到圓形蒲團墊上,漫不經心的緩緩地轉動著小石磨,接著說:

“到了乾寧二年(895年),河中節度使、琅邪郡王王重榮病死,他的三軍將帥背著朝廷,擁立王重榮的兒子行軍司馬王坷為知留後事。準備為王重榮辦完喪事便繼任河中節度使。”

“未經陛下封授恩準,王重榮的部下怎麽竟敢擁立他的兒子為河中節度使?”“他們眼裏還有皇上嗎?’“你當時為什麽不下令免他的知留後事?”何皇後提出一連串問題。

“你深居後宮,哪裏知道朝廷社櫻大事。從我登基前幾代皇上起,大唐地方藩鎮擁兵自恃,度支自理,拒不貢賦朝廷。表麵上向皇上稱臣,實際上都是土皇帝。隨著他們勢力不斷強大,節度使便逐步形成父死子繼。朝廷一旦幹預,便起兵反叛,並聯合其它節度使威逼朝廷。當時王重榮的兒子繼任河中節度使,我十分不滿,但我不敢吭聲。”

“為什麽?”

“王重榮的兒子王坷是河東節度使李克用的女婿呀。”

“李克用就這麽可怕?”

“你不知道,李克用是沙陀部人,一目失明,人稱獨眼龍。此人鏢悍粗狂,刁鑽凶狠,武藝超群,黃巢攻陷京城長安後,他親率數萬沙陀兵擊敗黃巢軍,被嘻宗皇帝授為河東節度使。從此,他恃功自寵、居功自傲,割據跋息,成為當時藩鎮割據勢力中唯一能與朱全忠相抗衡的節度使。”

“朱全忠是何許人物?”

“酶,真是後宮巾幗,不諳世事,當今天下還有不知朱全忠者?”

“難道是十分了得的英雄好漢?"

“哼,英雄好漢美譽豈能落到這個嫋雄身上?朱全忠地地道道是個無常小人。當初,他是黃巢的部將,後因與黃巢失睦,不受重用,便反目為仇,率部叛降朝廷。為取寵皇上,與李克用聯兵剿滅黃巢。因戰功赫赫,被嘻宗皇帝封為宣武節度使,成為全國勢力最強的節度使。這家夥長得五大三粗,臂力過人,且詭計多端,野心勃勃。據說,這家夥腦後像三國時魏延一樣,長著一塊反骨。”

“這次他率兵攻打鳳翔,可是為了救駕嗎?”

“哼”!李嘩十分憎惡地,說:“不是救駕,是來搶我這皇位,將來我要是落到他手裏,恐怕……”

李嘩怕何皇後擔驚受怕,未敢往下說,卻急轉話鋒,說:“你知道麽?就是這家夥,我登基稱帝後,第一個加封他為檢校太尉,中書令,並進封東華王。”

皇後疑惑不解地問道:“既然知道他是這種人,為什麽還要加官進爵?”

李嘩沉思片刻,說:“防惡狗傷人,就得給他肉吃。”

往日,在京城長安的後宮裏,李嘩一向不與後妃談論朝廷和國家大事。今日,何皇後聽到這些事,既感到新鮮,又感到蹊蹺、費解。她一邊從備箕裏捧起小麥,放到磨眼裏,一邊自言自語地說:“沒想到朝廷裏還有這麽多奇特事。”

李嘩低著頭慢慢轉動著小磨,也似自言自語地說:“朝廷裏的奇特之事,三天三夜講不完。這些奇特之事都是圍繞著一個‘權’字。一是保權,一是奪權,於是爾虞我詐,互相傾軋,互相殘殺……”

李嘩說到這,停頓片刻,無限傷感地說:“說不定哪一天,就在我們身上會發生更奇特的事。”

皇後驚問:“我們身上能發生什麽奇特的事?"

“這……”李嘩欲言又止,忙轉移話題,說:“噢,我還是接著講第一次逃離京城長安的事。”他不等何皇後作出反應,便說下去:“後來,王坷自任河中節度使時,他的胞弟陝州節度使王琪(gong),絳州刺使王瑤聲稱王坷不是其父王重榮的親生兒子,無權襲承河中節度使,於是兄弟二人聯合起兵討伐王坷。這時,李克用派人進京給膚送來一封密信,讓我下詔承認王坷的河中節度使。”

“陛下下詔了?”何皇後忙問道。

“我哪敢不下詔,得罪了李克用還了得。”

“王琪、王瑤兄弟二人肯善罷甘休?"

“爭權奪利的事,哪個肯善罷甘休!於是這兄弟二人聯合鳳翔節度使李茂貞,邪州節度使王行瑜,華州節度使韓建,各率精兵數千,晝夜兼程,進駐京城長安,聲稱要兵諫皇上,免去王坷河中節度使。這些藩鎮兵將進入長安城,燒殺擄掠,無惡不作,攪得京城雞犬不寧。這時,李克用得知消息,親率精兵三萬,連夜趕往京城,眼見長安百姓麵臨一場滅頂之災。無奈,我命宰相崔昭緯出麵調停,勸諭李茂貞等退兵長安城。”

“結果如何?”

“結果……”李嘩沉吟片刻,說:“出人意料。”

“怎麽出人意料?”

李嘩抬起頭,望著何皇後:“崔昭緯回來說,皇上如果殺掉宰相李碘,李茂貞等三鎮節度使便退兵長安。”

何皇後感到奇怪:“他們進兵長安,是為了王坷的事,怎麽卻要求殺掉宰相李蹊?”

李嘩長歎一聲,說:“這也是一件奇怪的事。很明顯,崔昭緯嫉妒李蹊德高望重,博學多識,深受膚的信任,他利用勸諭之機,混水摸魚,借李茂貞等人之手,除去自己的政敵。李茂貞等人得知李克用進軍長安,自知不是敵手。平素他們懷恨宰相李溪力主平抑藩鎮,經崔昭緯摔掇,他們想找個退兵的台階……,,

“你答應殺宰相李碘?”

“為了朝廷安危,為了京城長安的百姓,我隻好忍痛割愛。在一個細雨檬檬的天氣裏,宰相李蹊橫屍街頭、血染長安,做了替罪羔羊。”

“什麽罪名?”何皇後略顯憤憤不平。

“罪名?……’,李嘩沉吟良久,一邊推磨,一邊輕輕地搖著頭,顯得十分痛心、愧疚。

“這事就以宰相李蹊被殺而結束了?”

“我原以為該是這樣。誰料,李克用不肯罷休,他早有吞並邠(bin)州和鳳翔的野心,於是轉道舉軍渡河,以斥責李茂貞、王行瑜稱兵詣網之罪,興兵討伐。李、王怕抵不住李克用,便想以聯做他們的護身符,於是,決定將我劫出長安,控製手中,號令諸侯。於是,將聯劫往何處,二人發生分歧。李茂貞堅持將膚劫住鳳翔,王行瑜極力主張將聯劫住那州,兩人各懷鬼胎,互不相讓,竟至幹戈相交,自相廝殺。這時,同州節度使王行實想趁火打劫。王行實星夜率軍入城,縱火東市,京師大亂,三個人卻以勤王為名,實則三人是狼、虎、豹。我不肯落入他們手中,慌亂之中,趁更深夜靜,隻帶領兩名貼身太監,微服出城,逃往終南山。(今山西秦嶺山脈)。

說到這裏,李嘩長歎一聲,無限傷感地說:

“逃進終南山的日子,說起來真令人痛心。堂堂一國之君,為了活命,為了不落入臣下手中,竟自蓬頭垢麵,饑腸轆轆,奔波於山間小路,藏匿於荊棘之中……”

說到傷心處,李嘩潛然淚下。

何皇後眼裏略顯濕潤。輕輕歎口氣:“我深居後宮,不諳朝政,還以為你是微服私訪……”

這時,隻聽房門被推開,全副披掛、滿身雪花的鳳翔節度使李茂貞帶著幾分慌張闖進來,雙手抱拳,略一躬身,以示施禮,說:“陛下,朱全忠又率部攻城,攻勢甚猛,廝殺十分激烈,我部傷亡慘重,臣恐發生意外,特請陛下與皇後做好準備,待天黑後,打開城門,殺出重圍。”

李嘩聽後,渾身一顫,額上沁出冷汗,戰戰兢兢地說:“李愛卿,風翔城被朱全忠圍困已經三月有餘。城中糧食告罄,柴草燒光,如今饑寒交加,百姓與眾官員已危在旦夕……”

李嘩停頓片刻,小心翼翼地說:“聯想……時至今日,能不能派人出城,與朱全忠講和。”

“哼!”李茂貞雙目一瞪,鼻子重重地哼一聲,說:“陛下勿出蠱惑軍心之言。臣意已定,三更後突圍,望陛下與皇後早做準備。”

說完,轉身便走。

李嘩望著李茂貞的背影,搖搖頭歎道:“哪裏還有一點君臣之禮。”

何皇後忙說:“別推這磨了。咱們快去準備一下。”

李嘩毫無所動,繼續推著小磨說:“我不走。亂軍之中,深夜突圍,凶多吉少。死於亂軍之中,莫如坐以待斃.何況,朱全忠即使攻陷鳳翔城,也需要我這塊招牌。不然,怎麽能掛羊頭賣狗肉。”

“也是。”何皇後讚許地點點頭。

李嘩繼續推著磨,何皇後往磨上捧著麥粒。

過了一陣,李嘩似乎感到寂寞難耐,大概是為了消磨時光,又接起剛才的話頭,像自言自語地說:“乾寧二年(公元895年),朱全忠親自到長安向膚薦舉他同黨張v為宰相,我本不想應允,又不敢直言相拒,隻好托詞容聯酌定。誰知,李克用在朝中的耳目立刻將此事派人通察。李克用得知消息後,暴跳如雷,大發**威,星夜派人持車入京,聲稱皇上如果屈迎朱全忠,早晨下詔任命張嗜為相,晚上,我就兵攻長安。無可奈何,我勸朱全忠暫緩議定張潛為相。朱全忠在朝廷管言痛罵李克用。並揚言,皇上不下詔任命張潛為相,就不離開長安,還要派兵來長安迎戰李克用。為了飲雞止渴,我硬著頭皮答應下來,結果,李克用馬上率領沙陀兵攻魏州,大掠六郡,陷成安、垣水、臨漳等十餘邑,同時,鳳翔節度使李茂貞也拒絕朝貢朝廷,並揚言率兵入京.當時,情勢緊迫.我隻好派宗室諸王親率禁軍據守安聖、捧辰、保寧、宣化四郡,以拱衛京錢。不久,李茂貞兵逼京城,覃王率兵抵禦,潰不成軍。李茂貞乘勝揮師,攻入京城,大肆燒殺搶掠.百姓死傷數萬,市井被焚,霎時間,長安城一片大火,百姓狼奔組(shi)突。繼而李茂貞兵圍皇宮,危急之中,我從後宮暗道中逃出皇宮。當時,無人勤王。膚慌不擇路,想逃往太原。途經渭北時,華州節度使韓建將我迎往華州,我以為他是對聯一片忠心。當即為京俄都指揮、安撫製置、催促諸道綱運等使。誰知,我是知人知麵不知心,逃出火海,又陷深井。入華州不久,韓建的防城將花重武誣告宗室睦王等八王欲謀殺韓建,擁聯至河中。韓建得知,便強迫聯下令解散全部禁軍,並且派重兵包圍諸王所居宅第,結果將十一位宗室諸王及其家眷、侍者,不分長幼,悉數殺害。繼而,又將聯左右親信寵臣捕去殺害。之後,韓建以“清君側”有功,逼我封他為昌黎郡王,改賜“資忠靖國功臣。”

李嘩下意識地點著頭,仍似自言自語地說:“身在屋簷下,怎敢不低頭。到那時我才明白,韓建當初所以在渭河將聯截往華州,也是想玩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把戲。”

“沒有一個好東西!’,何皇後罵了一句!

接著,李嘩說:“韓建美夢不長,飛揚跋啟的朱全忠怎能容得韓建將聯據為己有。不久,朱全忠派人致書韓建,令其親自護駕,將聯送回長安,否則將率兵攻華州。韓建自知不是對手,又怕朱全忠以勤王為名攻華州,聯必將落入朱全忠之手。與其,讓朱全忠挾天子以令諸侯,不如親自護駕、送膚回長安。這樣,光化元年(公元898年)初,聯才結束了第二次逃離長安的流浪生涯。”

講到這裏,李嘩喘了一口氣,停住磨,怔怔地坐在那裏。

何皇後接過磨,慢慢地轉動著說:“陛下,你大概忘了,遇難華州時,臣妾一直在你身邊。”

李嘩聽罷,望望何皇後。嘴角一動,露出一絲苦笑。

這次,李嘩與何皇後被圍鳳翔,是他們第三次逃離京城。

李嘩自從華州返回京城長安後,神情恍惚,萎靡不振,終日沉酒酒宴,荒於嬉戲。顛沛流離的磨難和坎坷的生涯,使他感到人生無趣,作皇帝更是無趣。苦海無邊,愁緒綿綿,隻好以酒澆愁,以玩度日,終日醉生夢死。本來文靜儒雅的李嘩,逐漸變得性情狂躁、暴虐,動輒打人,罵人,甚至亂發**威,誅殺身邊群小,特別是太監.李嘩登基時,就主張平抑宦官勢力,終未得逞。 自華州回長安後,每逢酒後發怒,便以殺宦官渲泄心中的鬱悶,搞得宦官人心惶惶。

光化三年(公元900年)十一月,秋風颯颯、林深葉落,正是群獸肥碩易獵的好季節。一日,李嘩呆在宮中無聊,便領著宦官總管劉季述及數十名宦官,騎著馬去長安北郊獵苑打獵。忙活一天,獵物甚豐。傍晚,返回皇宮後,擺宴慶賀,歌舞狂歡。酒至酣醉時,一個小宦官給李嘩斟酒時,不慎,將酒杯碰倒,酒灑到李嘩身上,李嘩頓時大怒,命劉季述杖罰小宦官。劉季述不敢違拗,派幾個宦官在酒宴上杖罰,宦官們以為李嘩已醉。杖刑時,高起輕落,假裝吃喝,敷衍搪塞。不料,李嘩盛怒,當即下令誅殺這批宦官。兔死狐悲,劉季述硬著頭皮替太監們求情,結果,李嘩更加激怒,他趁著酒興,指著劉季述鼻子罵道:“你還膽敢求情!聯早就想殺盡你們這些禍國殃民的宦官!”

當晚,十餘名宦官被殺,酒宴不歡而散。劉季述回到寢處,驚魂不定,越想越怕。李嘩雖然酒醉但所說之話,純係真言。即使躲過今日,遲早必遭殺身之禍。思來想去,以為坐以待斃,不如挺而走險。於是就在當夜,率領禁軍千餘人,衝進後宮,囚住李嘩。天亮後,劉季述找來宰相崔溉,命他召集百官矯詔李嘩禪位太子李裕。崔溉要求麵見皇上。劉季述不準,二人劍拔弩張,相持不下。

崔撤退出後宮,召集文武百宮,指斥宦官劉季述囚禁皇上,妄自廢立,大逆不道。堅決主張誅除宦官。劉季述騎虎難下,本想殺掉崔撤,但因懼怕他的後台朱全忠而未敢下手。於是,劉季述假傳聖旨,給文武百官加官進爵,收買人心。崔撤星夜派人致書朱全忠,請他派兵進京,興師問罪,趁機坐鎮朝廷,挾天子以令諸侯。劉季述得知消息後,推想朱全忠帶兵進京,自己必有滅頂之災,也想取悅朱全忠。於是,秘密派人麵見朱全忠,勸諭朱全忠趁機篡奪唐室天下、他願作內應,以效犬馬之勞。

詭計多端、陰險狡詐的朱全忠,先後得到崔溉及劉季述的信息後,與同僚們再三斟酌,仔細推敲。最後決定派親信蔣玄暉入京,與崔撒共謀恢複李嘩的皇位。

蔣玄暉入京後,劉季述拒不接受恢複李嘩皇位,蔣玄暉說服左、右神策軍倒戈,圍攻後宮。

天複元年(公元901年)春,李嘩複位,宦官劉季述被亂棍打死。皇太子李裕降為德王,宰相崔撤進位司空。幫助李嘩複位的神策軍頭領韓全海和張彥弘亦受到獎賞。崔撤想趁機除去宦官勢力,主張把左、右神策軍交由宰相分管,韓重海、張彥弘堅決反對。驚魂未定的李嘩,不敢再惹惱握有軍權的韓、張二人,隻好下詔任命韓全海與張彥弘為左、右神策軍中尉。

韓全海與張彥弘知道皇帝與司空崔撤,一貫主張平抑宦官,便極力在藩鎮勢力中尋找靠山。宦官出身的韓全海與張彥弘都曾做過鳳翔監軍,與鳳翔節度使李茂貞過從甚密。李茂貞很願意利用二人在朝中的勢力。他想,有朝一日,內外勾結,將皇帝李嘩迎至鳳翔,也做幾天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美夢。所以,他們之間往來頻繁,終成默契。

崔溉聽到風聲,便與李嘩密謀,欲廢去韓全海與張彥弘左、右中尉。同時,誅殺全部宦官.不料,密謀被韓全海得知,危急之中,韓全海先發製人,率神策軍衝進後宮,扣住皇帝李嘩,不準他入朝與百官朝見.同時,迫令李嘩下詔,免去崔溉司空之職,發配地方。並預謀崔撤出京後,在途中設下埋伏,將他殺掉。千鈞一發之際,崔撤星夜派人,請朱全忠火速派兵入京,奪取皇位。

朱全忠得書後,連夜率軍趕往長安。途中,先行派人入京,奉表勸李嘩遷都洛陽,並稱大軍即日到達長安。韓全海聞信,搶先一步,當夜秘密地劫持李嘩及何皇後離開長安,逃往鳳翔,投奔李茂貞。

李嘩被劫持到鳳翔後,李茂貞欣喜若狂,當即假詔命韋貽範為相,網絡一套百官,儼如小朝廷,竟然做起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美夢。

朱全忠率兵入長安後,將崔撤為首的朝中文武百官悉數遷往華州。成為他的部屬。

天複二年(公元902年)秋,朱全忠率軍西進,直逼鳳翔,不久,李茂貞在鳳翔附近的轄地盡被朱全忠攻占。入冬時,朱全忠便重重圍困孤城鳳翔。李茂貞雖作困獸鬥,卻連戰皆敗。隻好龜縮城中、死守鳳翔。朱全忠利用寒冬臘月,風雪交加的天氣,團團圍困,想逼使李茂貞投降,交出皇帝李嘩。

兩月之後,冰雪覆蓋鳳翔城,米貴如珠,百姓易子而食,柴價如桂,百姓拆門窗房擦以炊,乃至燃牲畜、人糞幹做飯。城中百姓凍餓而死者比比皆是,幸存者也是苟活於生死之間。即使堂堂一國之君李嘩,也得自己磨麥求生。

入更不久,李嘩與何皇後剛欲上床睡覺,屋外一陣雜遝的腳步聲。傾刻,屋門被推開,身披愷甲,腰佩長劍,滿臉殺氣的武將出現在門口,身後是一群士兵。李嘩定睛一看,大吃一驚,原來,站在門口的武將是朱全忠.

朱全忠上前一步,雙手抱拳,略一躬身,說:“陛下受驚,臣等有罪。風翔節度使李茂貞已經投降。卑臣躬請皇上啟駕回京。”

沒有車仗,幾匹戰馬馱著李嘩、何皇後及宮眷等,夾雜在風塵仆仆的士兵行列中,沐著黃土高原的風塵,在顛簸中困難地向京城長安奔去。

被搶來搶去的李嘩騎在馬上,微閉雙目,不勒馬緩,讓戰馬信步走去。坐在馬背上,他暗自思忖:此去長安,吉凶如何?生死如何?

天複三年(公元903年)朱全忠將搶到手的皇帝護送到長安後,便大開殺戒,先將宮中八百餘宦官殺盡斬絕,使唐朝玄宗後興起的宦官勢力徹底被摧毀。之後,又矯詔各節度使,將朝廷派往各州藩鎮的宦官充任的監軍也悉數殺掉。

宮中事無巨細,皆由南司掌管,左右神策軍及所屬八鎮統歸崔撤統帥。朝中凡依附李茂貞和宦官的文武百官,也一概殺逐。朝中各級官員盡是朱全忠黨徒。

朱全忠跋息朝廷,實現了多年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夙願。

事隔不久,朱全忠發現崔撒暗中與皇帝李嘩相勾結,以護衛後宮為名,招募六千多精壯兵丁,置備精良武器,加緊訓練。朱全忠預斷崔撤心懷匠測,便秘密派遣心腹兵將,假充應募,混入崔一所組建的禁軍中。

一天,崔撤傳出聖旨,請朱全忠入宮共商大事。朱全忠獨自入宮,剛進殿門,見崔撤殺氣騰騰迎上來。崔撒奸笑一聲.對朱全忠說:“老賊,我奉皇上旨意來取你的頭顱。”說罷,手一揮,喊:“上!”喊罷,崔撤見身後禁軍毫無動靜,急忙轉身,見禁軍隻是手握劍柄,劍卻不出鞘。這時,隻聽朱全忠哈哈大笑一陣後,猛地厲聲喊道:“給我拿下這老賊的頭顱!”話音未落,隻聽“哢嚓”一聲,一個禁衛手起刀落,砍下崔撒的頭,一股鮮紅的血柱噴出數尺高。

原來,朱全忠早已將皇帝李嘩身邊的護衛和侍從秘密地換成自己的親信,李嘩與崔撒的舉動和密謀,他了如指掌。

崔撤的頭顱還在地上滾動時,朱全忠走進內殿,李嘩像個木樁似的站在地中央,麵色煞白,雙腿發抖。朱全忠怒目而視,良久,一字一頓地說:“請陛下遷都洛陽!"

李嘩一怔,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卻未敢吭聲.

東去洛陽的黃土道上,馬蹄嗒咯,煙塵滾滾,李嘩及文武百官、眷屬、軸重,被朱全忠軍士像押解戰俘似地兩廂護衛著,緩緩地前進著。

一天,大隊人馬行至陝州城外,幾匹探馬來報,西川節度使王建、淮南節度使楊行密、河東節度使李克用、鳳翔節度使李茂貞,聯盟起兵,共同討伐朱全忠。

朱全忠思忖片刻,當即下令,夜宿陝州城。

入夜,陝州府衙後宅裏。朱全忠在暗淡的燈光下,與副將蔣玄暉、朱友恭等低聲密議著。隻聽朱全忠說:“各鎮節度使以勤王興唐為名,實則是來搶皇帝。名為聯盟,實則各懷心腹事。現在看來,如果分兵抵抗,不如將這沒用的皇帝……”說著,他用手在桌麵上一剁。

蔣玄暉、朱友恭不約而同地點頭讚同。

深夜,皇帝李嘩與何皇後睡在後殿內室。昭儀妃李漸榮和河東夫人裴貞一睡在外室。一陣嘈雜的敲門聲,把李漸榮和裴貞一驚醒,她們急忙披好衣服,裴貞一先去開門。殿門一開,蔣玄暉一劍將裴貞一刺死,李漸榮見狀,知道有變,忙驚呼:“不好了,陛下快跑!”這時蔣玄暉衝到跟前,她忙跪下抱住蔣玄暉的腿,哭求著:“寧可殺掉我們,切莫傷害皇上!”這時,被驚醒的李嘩從內室跑出,見狀,嚇得轉身往內室跑去。朱友恭持刀追進去,李漸榮又立刻奔過去抱住朱友恭的小腿,大呼:“陛下快跑!"朱友恭揮起一刀,將李漸榮砍死。這時,蔣玄暉衝進內室,見李嘩像一隻大鴕鳥似的往床下鑽,他衝過去,一把將他拖出,趁他俯伏在地,揮起寶劍,將這位三十八歲皇帝的頭顱,齊刷刷從脖子上砍下來。

蔣玄暉用劍挑起**的錦被,見何皇後赤身**,篩糠似的抖成一團。他猛地舉起寶劍,忽然,發現何皇後雖然臉色煞白,卻花容月貌,肌膚如玉,肢體媚人。心裏一動,舉起的劍慢慢落下來,然後用手扳住何皇後細嫩的肩頭,說:“快穿上衣服,跟我走。”

翌日,朱全忠向隨行官員宣布:昨夜昭儀李漸榮和河東夫人裴貞一合謀將陛下殺害,凶手已被禁衛誅殺。”繼而假傳何皇後詔:立十三歲的輝王李祝為皇太子。

次日、在蔣玄暉的逼迫下,何皇少昆麵見隨行文武百官,下詔命太子李祝登基稱帝,追溢李嘩為昭宗,尊何皇後為皇太後。

登基畢,朱全忠伏在昭宗的梓嚎陶大哭,他一邊甩著流出的鼻涕,一邊大聲地喊著:“陛下,兩個賊人害了你,讓我受一世的罵名……”

朱全忠不停地嚎著,不斷地重複著,他希望所有在場的人,乃至後世的人都聽到這聲音……

時年,天枯元年,公元90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