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走進門後，先是一段平路，然後是幾級向下的階梯，接著又是一段平路，路盡頭是一扇緊閉的電梯門。四周全是由水泥牆壁構成的，沒有窗戶，地麵靠著頭頂上的燈來照明。
“今天怎麽就你一個人來？另外那個人呢？”
國防部的專員亨德森走在祁龍身旁。
“你是說鈴木透夫？那家夥昨天不知怎麽搞的發燒了。”
兩人剛走近電梯，電梯門就自動打開了，祁龍和亨德森沒有猶豫，徑直走進電梯。電梯內部和一般的商用電梯沒有什麽太大區別，隻是沒有任何按鈕，一陣輕微的抖動後電梯啟動，可以感覺到電梯在下行。
“你昨天在大會上匯報的是真的嗎？”
亨德森側著頭問道。
“隻是在老鼠上做成功了。”
祁龍捏了捏下巴。
“真不可思議，祁龍，如果能用在人身上那麽我們就不會死了。”
“還得等個十幾年呢。”
祁龍閉著眼睛說道。
“看來國防部找你是找對人了。”
亨德森有點欽佩地朝祁龍看了一眼。
很快電梯再一次打開，眼前的景象發生了變化，這裏是類似醫院病房的排列，中間是一段相對寬闊的走廊，兩邊是等間距相隔的門，四周的一切都被塗成了白色，兩人走到其中一扇門跟前，然後打開。
房間裏非常簡潔，一張沙發和一個茶幾，一麵牆的四分之三完全由玻璃構成，透過玻璃可以看見裏麵的實驗儀器。
“亨德森，我可把醜話放在前頭。”
祁龍背對著玻璃牆，麵對著亨德森碧藍的眼睛和快要謝頂的頭。
“我隻做到細胞和組織這一塊。”
“我明白。”
亨德森口氣裏聽不出任何感情。
“我可不想將來有一天背負著製造生物武器的罵名，尤其是那種飛來飛去的‘怪物’。”
“你放心，今天是最後一次，國防部不會太難為你。”
“好，最後一次，等會兒你把細胞全帶走。”
“還有那台腦機交互儀。”
“你們可真是夠貪心的。”
祁龍轉過身，玻璃幕牆形成的門自動打開。
這是個普通實驗室的簡潔版布局，有生物安全櫃，高速離心機，細胞培養箱，唯一不同的是房間正中放置著的一個比較新穎的實驗裝置。這個實驗裝置有點類似博物館裏的展示櫃。長方體的實體基座上是個正方體玻璃櫃，玻璃櫃裏有個和玻璃相連的內嵌橡膠手套。
兩個人圍在了玻璃櫃前，看著玻璃櫃正中旋轉開一個裂縫，像自動麻將機整理好麻將牌一般從裂縫裏升起一個圓形玻璃皿。一個白色光滑的卵圓形物體緩慢地在玻璃板上蠕動，仔細觀察可以看到表麵粉紅色的輕微斑點。
亨德森將手伸進連接著玻璃櫃的橡膠手套，輕輕捏了捏這個奇異的物體，質地和看上去柔軟的樣子不同，很有韌性。他拿起了玻璃櫃裏原先放置其中的手術刀片，固定好物體後用極其鋒利的刀片從中間切開。
一瞬間，卵圓形物體被一分為二，切割麵湧出了粉紅色的清亮**。接著，發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隨著粉紅色**迅速凝固，切緣開始慢慢朝外“生長”，好像有個隱形的拚裝機器在為受損傷的部件修複，很快切緣又“長”成了白色光滑暗透粉紅的外表麵，現在變成了兩個卵圓形物體在蠕動。
亨德森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我真搞不懂，你們要這些東西到底想幹什麽？”
“簡單說就是由於無人戰爭機器人的一些局限性，國防部需要一種可以在海陸空三個區域生存的生物體，擁有極強的生命力，能夠在極端條件下執行任務。” 亨德森用欣賞的眼光注視著這兩個蠕動著的物體。
“所以就找上我了？”
“這件事情非常機密，一切都在初始階段，我們想借你的力量看看有沒有發展的潛力。”
“這種事情以後別再來找我，萬一被別人發現了我就是個擋箭牌。”
“龍，國家為你的這個‘宇宙二號’係統花了多少錢？你可不能這麽自私。”
亨德森的話說得沒錯，為了竊取全球1.2萬億台計算機的空餘運算空間來滿足祁龍自己的科學實驗所花費的人力物力祁龍自己心知肚明。
“老兄，我不是說我不愛自己的國家，隻是你也得體諒我的苦衷。”
“國防部知道你愛惜自己的羽毛，這段時間不會再難為你了。”亨德森信誓旦旦地說道，“那麽接下來該上大餐了。”
祁龍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在送走這個瘟神之前還得再做一件事。
“我一直害怕萬一我們出不來了怎麽辦？”
亨德森捧著自己手中無數根數據線連接的碩大頭套說道。
“隻要喊一聲暗號就行。”
“我還是有點提心吊膽，如果那個瘸腿的日本人在旁邊的話，我肯定能放心不少。”
祁龍和亨德森互相幫忙把背後的拉鏈拉上，然後像宇航員一樣將頭套戴上，“浴缸”裏麵藍色**快要沒及膝蓋。他倆各自躺下，將身體浸沒在藍色的**裏，視野裏麵一切變為藍色。
“準備好了沒？”
“OK。”
“那我們開始吧，‘宇宙二號’開始啟動。”
無數的電流從頭套裏麵傳輸到了頭皮，然後以每秒30萬千米的速度瞬間占領了從大腦皮質一直到腦幹的部分，旋即遍布脊髓、內髒神經，還有體表神經。
祁龍感覺自己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亨德森也有同樣的感覺，他倆在千分之一秒的時間裏離開了現實世界，進入了“宇宙二號”裏。
……
……
“時間，2026年×月××日19:37，室內溫度21攝氏度、濕度43%，室外溫度28攝氏度、濕度67%……”
一個女人低沉的說話聲。
她的咬字非常準確，語氣沒有任何起伏，好像一台精密儀器在運作。
一個無比巨大的室內實驗場地，拱形的天花板如同聖彼得教堂一般宏偉，不同的是這裏由鋼筋結構架構，透明的高分子有機玻璃填充於鋼筋之間，籠罩住整個天穹。地麵是由水泥構成。一塊塊正方形水泥板塊覆蓋住地麵，板塊之間留有細小的縫隙，網格狀地分割成一個個矩形單位。地麵上沒有任何物體占據著空間。一眼望去，平整的水泥地麵一直延伸到了拱形結構和地麵連接的地方。
祁龍和亨德森並排站在這個實驗場地的一個角落。
“每次進來我總是懷疑。”
亨德森注視著宏大的實驗場地。
“你懷疑什麽？”
“這裏也太真實了。”
亨德森取出自己的手，看著紋理交錯的掌紋。
“是不是想待在這裏麵不再出來？”
祁龍笑著問，因為每一個進入“宇宙二號”裏的人都會這麽說。
亨德森打了幾下響指，清脆的聲音和在現實世界裏如出一轍。
“亨德森，那我們直接就開始吧。”
祁龍叉起雙手說道。
亨德森點著頭，同時也叉起了雙手。
“皮膚抗射擊測試實驗準備開始。”
女人的聲音重新出現，毫無任何感情。
“開始加載人工皮膚。”
幾塊並排排列的矩形水泥地板開始緩慢地進行90度翻轉，原本作為地麵的那麵水泥以與其他水泥板塊相鄰的縫隙作軸向上翻轉，垂直後形成了一麵巨大的牆壁，牆壁的一側是原本的水泥地麵，而從地下翻轉而出的那一麵在時不時地蠕動。蠕動的那一麵是略微發白的粉紅色，上麵零散著紅色的小顆粒。粉紅色表麵之下顯露著一條條犬牙交錯的暗綠色紋理，這些暗綠色的管道微微隆起，非常類似充滿靜脈血的人體皮膚。
“倒計時20秒，開始加載機槍裝置。”
“慢著！”
亨德森舉起了手。
“怎麽了？”
“祁龍，我不要看什麽皮膚抗射擊實驗，你直接把怪物放出來，我要看看怪物的實戰水平。”
祁龍樂得亨德森說這句話，反正這次試驗是越快結束越好。
“啟動活體實驗。”
空間裏浮現出了一個巨大的橢圓形蛋殼，蛋殼裏沉睡著一個怪物，渾身上下披著純白色鱗甲樣的外殼，蜷縮著身子，兩個巨大的翅膀折疊在了身體兩側，背脊上麵還有幾對略小一點的翅膀耷拉著，這個巨大的生物體沉睡著，全身緩緩地上下起伏，眼睛閉了起來。
“啟動激活程序。”
這個怪物的眼睛突然睜開，蛋殼出現了裂縫，隨即從內部震碎。展開巨型翅膀的怪物猶如古代的翼龍，翅膀扇動了起來，它開始在空中做著盤旋運動。這隻怪物的背上還有四個副翼，體積略小於兩個主翼。這四個副翼的形狀簡直就是蜻蜓翅膀的超級放大版，震動的聲音好似小型直升機。
“啟動對抗模式。”
亨德森朝著測試場地的中央走去，他想近距離看看對抗效果。祁龍隨手變了一個沙發出來，讓自己舒舒服服地躺在沙發裏。
“倒計時20秒，開始加載機槍裝置。”
原來垂直而立的牆體緩緩地旋轉，一直翻轉到地麵以下，緊接著是一陣拆卸物體的機械聲，隨後地麵上伸出了一個小型正方形堡壘，堡壘的一端伸出了一排等間距排列的18管捆綁式機槍。機槍的槍管按照六邊形形狀平行排列，管身漆得烏黑發亮，寒光閃閃。
怪物一發現這個情況，立刻開始做圓周運動。
“倒計時10秒，開始裝載B213型達姆子彈。”
盒子裏麵，整齊的“哢嚓”裝彈聲幹淨利落。黑色的槍頭無言地追蹤著飛行的怪物，沉默的粒子籠罩在槍頭周圍，槍口深處裏麵聚集了一群看不見的野獸。
“5秒！”
捆綁式槍管開始順時針旋轉。
“4秒！”
旋轉速度逐漸加快。
“3秒！”
堡壘像個旋轉的陀螺緊跟著白色的怪物。
“2秒！”
槍管旋轉的速度太快了，以至於人的肉眼看上去是一排圓柱體。
“1秒！”
堡壘突然噴出火舌，測試場地裏槍炮聲大作。堡壘是美軍最新研製的相陣控密集陣自動火炮，能夠迅速發現目標並進行攔截。
怪物開始做著規避動作，它的運動非常迅捷，密集的子彈一直追著它的尾翼，但是總是打不中。
“進入全負荷狀態。”
堡壘的火力密集程度明顯上升了一大截，人眼已經無法追蹤到炮管的轉動速度。幾發炮彈打中了怪物的一個主翼，它發出了慘叫。一個主翼的翅膀缺了大半塊，邊緣滲出了紅色的**，和人血的顏色一樣，翼膜上麵布滿了洞眼，洞眼的周圍是一輪黑圈。地麵上，紅色的鮮血濺射一片。怪物的規避速度並沒下降，反而移動得更加迅速，而且那個缺損的翅膀竟然在一點點地複原。
首先是血液凝固住不再往外滲出，隨後缺損的邊緣開始向外生長。首先搭建出了骨架，然後肌肉附著在了骨架上，紅色的血管和白色的神經叢沿著肌肉的脈絡交織著生長，最後真皮層和白色的皮膚覆蓋在上麵。
一隻嶄新的翅膀就這樣合成好了。
怪物找準了一個時機，飛到了堡壘的正上方，這樣槍炮很難擊中自己，然後它一個俯衝而下，用自己的利爪迅速掰折了堡壘上的炮管，堡壘一下子沒了方向，開始迅速地打轉。趁著堡壘失控的機會，怪物一把把堡壘上層覆蓋的金屬殼掀開，用牙齒在堡壘內部瘋狂撕扯了一頓，幾秒後，堡壘變成了一堆廢鐵。
亨德森走近已經七零八落的堡壘，環視著散落在地麵上的遺骸，然後抬頭看了看那隻怪物。它站在堡壘上麵，翅膀完全張開，幾乎有6個車身那樣寬，兩對副翼繃直了插在主翼的上方。它就這樣站著，身體慢慢開始上下起伏，就像人在做深呼吸。破損的皮膚在進行著最後的修複，然後它一躍而起，飛向穹頂。
“還滿意嗎？”
祁龍遠遠地躺在沙發上，蹺著二郎腿說道。
“初步看下來還不錯。”
“為了搞這個飛來飛去的家夥費了我不少心思，我本來想弄個隱身塗料讓它看不見的，後來想想似乎用不著。”
“隱身模式是個不錯的主意。”
亨德森抬頭看著盤旋在頭頂上的巨型生物。
“好了，亨德森。”祁龍從沙發上站起來，飛到了亨德森身旁，“這個項目的所有資料和信息我都裝在了量子硬盤裏，等會兒出去後給你，細胞你也帶上。”
“還有腦機交互儀。”
“你放心，都給你。”祁龍無奈地說道，“不過你走了之後我會把有關這個項目的所有信息在我這裏的數據全部刪除掉。”
“祁龍，就算別人知道了又怎麽樣？”
“科學家的雙手是不能沾染一丁點兒血的。”
“愛因斯坦當初不也是支持核武器嗎？”
祁龍不耐煩地撇了撇嘴。
“實話實說，老兄，最近五年別再找我了，等我拿了諾貝爾獎以後我再和你聊這個問題。”
“這個獎對你這麽重要？”
“就像你的女兒對你一樣重要。”
亨德森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那麽今天的事情就這樣，我代表國防部向你表示感謝。”
亨德森伸出手來握了握祁龍。
“在這裏握手還不夠正式，得出去握手才算數。”
兩個人同時放聲大笑。
“對了，龍，我想問個私人問題。”
“你盡管問。”
“在這裏幹那種事和現實裏麵一樣嗎？”
祁龍聽完會心一笑。
“那當然，完全一模一樣。”
“真的一模一樣？”
“我不騙你，要不你現在試試？”
一個苗條的比基尼少女出現在兩個人身邊。
“我想還是改天吧。”
亨德森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隨時隨地。”
祁龍讓這個比基尼少女消失，心裏麵一個燙手的山芋也消失了。他是一個科學家，為人類醫學事業做出貢獻的科學家，一個在世界各國民眾心中的“救世主”，不是一個國防部生物武器的承包商，一個手上沾著鮮血的武器商人。等到亨德森帶上那些數據、細胞和組織一走，自己就能甩掉這個惱人的包袱了，國防部的人愛怎麽幹就怎麽幹，他們想造多少“怪物”，就造多少“怪物”，隻要別和自己牽扯就行。離今年的諾貝爾獎頒獎典禮還有半年多的時間，他得小心翼翼一點，不能讓煮熟的鴨子飛走。
“時間不早了，該出去了。”亨德森說道，“每次到這個時候我就有些擔心。”
“擔心自己出不去？”
“是的，萬一困在這裏麵那可怎麽辦？”
“要不這次我先出去？”
“那我就放心了。”
祁龍覺得亨德森的內心和看起來非常壯實的外表非常不匹配。
“好吧，這次我先來。”
祁龍抬起頭。
“芝麻開門。”
一瞬間，世界變得漆黑一片。
眼前無數的灰色顆粒朝著自己飛來，顆粒打在自己的身體上，傳來了陣陣沙礫感。前麵傳來了一道光，光呈現著十字形光芒，然後變成了米字形，光芒越來越耀眼，祁龍感到自己被光吸收了進去。
“亨德森，聽得見我嗎？”
眼前漆黑一片，雖然能感覺到自己現在正漂浮在了**裏麵，但沒有進入“宇宙二號”之前的藍色視野。
“亨德森？”
沒有回應。
“亨德森！！”
祁龍感覺背脊上傳來了一股莫名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