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進化的角度說,生命的唯一意義就在於繁衍。其實繁衍說到底也隻是手段,生命的終極意義就在於永生不死!從生命在地球上出現的那一刻起就開始了自己的求生之路,單細胞生物在不停地進行著無性繁殖,高級生物以有性生殖的方式繁衍著後代,它們都以自己的方式讓自己的基因永遠存留下去。”

台下鴉雀無聲,祁龍停頓了一下。

“大家都乘過電梯,你之所以上升是因為電梯推動著你才上升。可是有沒有這樣一種解釋?並不是電梯的推力推動著你向上,而是你為了適應環境的變化而主動往上移動。”

原本安靜的會議大廳裏出現了一些竊竊耳語。

“到底是惡劣的環境導致了惡性腫瘤還是人體的正常細胞為了適應環境的變化而變為腫瘤細胞呢?我想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的話,腫瘤並不是一個被動發生的過程,而是人類主動為了適應環境,甚至為了長生不老的進化過程。”

會場終於有了些熱鬧,人們內心中的**慢慢轉化為了聲音。

祁龍不緊不慢地走到會場中央的桌子旁,把蓋在一個長方體物體上的黑色罩子拿開,與此同時,無數的攝像機開始發出“嚓嚓嚓”的工作聲響。

“這是一隻裸鼠。”長方形的金屬籠盒裏麵一隻沒有毛的暗紅色老鼠在爬來爬去。“一般來說,它的平均壽命是5個月,極限壽命是一年。”

祁龍沉默了幾秒。

“但這隻裸鼠目前的壽命是4年8個月,而且會一直活下去。”

會場一下子熱鬧了起來。

“我首先將包含有癌基因的逆轉錄病毒質粒通過尾靜脈注射入裸鼠體內,這樣讓裸鼠的所有細胞癌化。之後我再將反饋調控型納米質粒注射入裸鼠體內,這樣就能通過感知細胞生長周期裏的一個關鍵節點酶Cyclin D1來精細調控細胞的生長,在接下來的ppt我會詳細講解具體的過程,我們可以看到……”

第十六屆國際癌症大會的現場人山人海,全球的媒體都聚焦在了這個坐落在洛杉磯的國際會展中心,作為主角的泛美生物遺傳技術公司創始人祁龍教授正在會場裏滔滔不絕地做著講演。

泛美生物遺傳技術公司這幾年驚人的表現並不能夠讓祁龍感到滿足,雖然在基因治療、個體化測序診斷以及第四代試管嬰兒技術上一枝獨秀,甚至前年獨創的腺病毒療法治愈了I型糖尿病。所有人都在驚歎於祁龍所取得的成就,這些成就在以往看來需要至少20年到30年的時間,可祁龍用了短短幾年就實現了,當然知道個中真相的人這個世界上不超過20個。祁龍的聰明才智和他鋒芒畢露的性格相得益彰,是各種媒體爭相報道的寵兒,祁龍不喜歡成為那些曇花一現的科學家們中的一員,今天他要讓曆史記住自己的名字。

到了交流環節祁龍一一回答了台下學者的問題。

“下麵還有最後一個提問。”

主持人剛說完,台下無數條手臂高高地舉起。

“那就這位女士吧。”

主持人把話筒交給了第三排的某位女士。

“謝謝,你好,我是來自美國霍華德休斯癌症研究中心的海倫娜。請問祁龍教授,你怎麽來證明這個裸鼠的壽命是4年8個月呢?我看不出這個裸鼠和兩個月大小的裸鼠有什麽區別。”

台下出現了一些零星的耳語。

“你的問題非常好,明天中午我會把實驗的全部細節公布在網上,到時候大家可以用我的方法進行重複驗證。”

說完祁龍拿起自己的手提包瀟灑地走下了演講台。

“我還有一個問……”

“好了,祁龍教授的匯報到此結束。”

大廳裏麵的閃光燈開始拚命地閃爍起來,祁龍的心髒不由自主地維持著快速地跳動,他需要5分鍾時間冷靜一下來應付接下來的記者招待會。

最後一個女科學家提出的問題是祁龍一直擔心的,他沒有辦法直接證明這是多大年齡的裸鼠,別人想要驗證這個結果,也必須花上超過一年的時間,而明年的諾獎委員會的評委就要換屆了,這樣又得重新花上好幾年的時間打通關係,更何況即便打通關係都不一定能夠讓自己獲獎。前年的那次匯報現場來的人比今天還多,會後的反應異常良好,可是有什麽用呢?還是打動不了那些評委。每次希望越大的時候,失望也越大。他把失敗的主要原因歸結於創建了泛美生物遺傳技術公司,他覺得那些評委忽視自己是因為企業家的身份。要是當年安安心心地當個大學教授搞科研的話說不定在七八十歲的時候能夠顫顫巍巍地去拿個獎,不過風燭殘年的時候才能功成名就對祁龍來說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事情。

回到會場的休息室裏,祁龍剛想找個座位休息下,發現有一個人背對著他坐在沙發上,他關上門,門外麵吵吵嚷嚷的。

“祁龍,祝賀你。”

坐在沙發裏的那個西裝革履的高大男子轉過身來,摸著左手戒指看著祁龍。

“參議員,你怎麽提前來了?”

“祝賀你獲得2026年諾貝爾獎。”

“格倫先生,今年應該輪不到我吧?”

祁龍表麵平靜,但心跳越發快速了,他努力控製著不讓自己表現出來。

“我已經和今年的諾貝爾生理學獎委員會的人聊過了。”

祁龍告訴自己要冷靜,因為參議員格倫拜托自己的事情八字還沒一撇呢,現在他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好是好,但總讓人感覺不大放心。

“祁龍,我想該談談我妻子的事情了。”

格倫凝重的表情上麵勾勒著歲月的滄桑,一道道溝壑般的皺紋平行排布在了臉頰兩側,稀疏的灰白頭發在頭頂上盡量覆蓋住了光滑的頭皮,第一次見到他的人都以為他快70歲了,其實今年才剛過50。

“參議員,我在‘宇宙二號’裏麵模擬過了,雖然沒有什麽問題,但是想要直接應用到人身上恐怕還是有些風險。”

格倫從上衣口袋裏拿出了一根口香糖,姿勢很像夾著一根煙。不過自從他的妻子漢娜得了晚期肺癌去世之後他就沒有再抽過一根煙。

“祁龍,你不用擔心,我已經在人體上試過了。”

格倫的牙齒咀嚼著口香糖,堅毅的下頜骨在不停地扭動。

“試過了?”祁龍心裏一驚,“用的是我剛才在大會上匯報的納米質粒?”

“是的。”

“效果怎麽樣?”

“很好,十個肺癌病人全部治愈了。”

“處理了嗎?”

“都撒在太平洋裏了。”

祁龍腦子裏想象著十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赤身**被一個個扔進焚屍爐的樣子。

“漢娜現在在家裏,一切都挺好的,就是有些消瘦。”

“什麽?”祁龍被這一連串的事件搞蒙了,“你把她複活了?”

格倫點了點頭。

“什麽時候的事?”

祁龍拿著手提包一動不動。

“前天晚上。”

“從液氮裏複蘇出來的時候沒什麽意外吧?”

格倫緊盯著祁龍身前的某個點,腦子裏在回想著自己妻子從零下200攝氏度裏麵複蘇出來的情形。

有人邊喊邊敲門。

“祁龍教授,記者招待會馬上就要開始了。”

格倫站了起來。

“祁龍,我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等漢娜恢複了之後我想請你和你的妻子來我的莊園玩玩。”

“格倫先生,我也要謝謝你對我的幫助。”

參議員格倫點了點頭,起身朝著休息室後門走去。

休息室裏隻剩下祁龍一個人了,他覺得剛才自己一定是在做夢,參議院格倫是在夢裏麵和自己說話。他捏緊了自己的拳頭朝自己的額頭打了一拳,疼痛感瞬間從腦門上傳來。

這不是在做夢,這是真的。

門外又傳來了敲門聲。

“別敲了!”

他大吼一聲,敲門聲消失了。

祁龍發現自己還傻傻地提個包站著,於是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咧開嘴大笑起來。汩汩的多巴胺刺激著他的神經中樞,諾貝爾獎環繞著自己就像月球圍著地球轉動一般,他這輩子還從來沒去過斯德哥爾摩,但很快就能去了。

“喂,瘸子,別睡了,快下車。”

鈴木透夫感到自己的頭被重重地打了一下,他睜開眼睛,外麵漆黑一片。

“喂喂喂,精神點,就知道睡覺。”

司機一側的車門打開後又被重重地關上,過了一會兒自己一側的車門也被打開。

“快點下車!”

墨西哥司機滿身煙味朝著鈴木大吼,鈴木昏昏沉沉地起身,他找了半天才找到掉落在座椅下的拐杖。鈴木聽到這個司機口裏麵在念叨著種族歧視性的話語,每次都是這樣,每次來這個地方都是這樣。

車子一溜煙朝前駛去,消失在了森林小道裏,現在鈴木一個人站在一片瀝青路旁的空地上,一邊是緊緊合畢的哥特式鐵門,四下闃無人息。

他很累,已經為祁龍連續工作了36個小時,所以一上了車就開始睡覺,現在腦子裏麵還殘留著剛才的夢。夢裏麵鈴木苦苦哀求黑衣人,說自己沒有幹那種事情,可是黑衣人依舊不依不饒,把那段視頻傳送到了網上。緊接著祁龍從黑衣人身後出現了,他高大的身體仿佛一座大山,自己處於祁龍這座大山的陰影之下不能動彈,祁龍咧開嘴在狂笑,笑聲回**在耳間。

鈴木透夫從一出生起就是一場災難,然後便災難不斷。出生才兩個月,不知是哪裏生產的劣質脊髓灰質炎疫苗讓他得了小兒麻痹症,造成右腿永久性損傷,父母隨後把他扔到了日本人開的收養所裏,然後就此消失了。在收養所裏,他是最小的一個,似乎永遠都是,一年年時光過去,他還是最矮的那個,所以他是永遠被欺負的那個。他的眼睛有點斜視,同伴們就叫他“小斜眼”;他沒法跑步,大家就叫他“瘸子”。幾個綽號,沒一個是善意的。

總之,鈴木透夫18歲之前的日子過得相當艱難。

發現自己擁有別人沒有的才能是鈴木還在念小學的時候,在一節數學課上他用自己的方法證明了勾股定理,這讓學校的老師大吃一驚,當然也免不了回到宿舍後被同伴們欺負一頓。數學老師發現了他的才能後開始好好培養他,幫他擦拭身體上麵的傷痕,鈴木第一次開始得到別人的溫暖和關心。數學老師一輩子獨身,所以將自己的愛傾注在了鈴木身上,她親自教授鈴木各種科學知識,其中最讓鈴木感興趣的就是腦科學和計算機科學。

生活總是讓人捉摸不透,在自己被大學錄取的那一天,數學老師出車禍死了。上帝為自己打開的窗關上了,他躲在了自己的世界裏,久久不願出來。大學畢業他在一家腦機交互公司工作,由於其出色的能力,他年紀輕輕就當上了首席技術官。他構想出了一種全新的大腦與計算機連接的技術,可以讓大腦迅速吸收網絡上的知識。在公司裏麵他成了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大家都仰仗著他,直到他的一次莫名其妙的行為斷送了前程。一個13歲的小女孩死在了舊金山海灣裏,而死亡的前三天有人看到這個小女孩去過他的家,公司為了自己的名譽和未來將他掃地出門,這下他算是斷送了自己的前程。那個13歲的小女孩實在太像死去的數學老師了,當她因為迷路向自己求助的時候,鈴木把她帶到家裏,給了她一些好吃的……過了好幾年,殺害那個小女孩的家夥被抓了,是個流浪漢,體液DNA檢測配對上了,這個時候的鈴木已經在祁龍這裏幹活了。在祁龍這裏,人的尊嚴已經不存在了。祁龍就像個奴隸主,隨心所欲地發號施令,讓鈴木為他的科學大廈添磚加瓦。鈴木本來已經認命了,他覺得命運女神從他一出生就拋棄了他。誰知道,有一天有人寄給了他一段視頻,視頻一開頭就是自己坐在自家的客廳裏正癡迷地看著那個小女孩,他看完整段視頻後發現厄運女神開始眷顧自己了。

鈴木透夫來到哥特式鐵門前和門口穿著灰衣的日本男子交流了兩句,鐵門緩緩打開。鈴木透夫閃進鐵門,漸漸消失在黑暗霧靄裏。

這座模仿文藝複興時期佛羅倫薩式的建築在黑夜中就像巴士底獄一樣被森林包圍,雙開大門兩旁的掛燈照亮了門前的石子路,兩個黑衣男子一動不動地等候鈴木透夫的到來。鈴木走近後黑衣男子遞上了一個麵具,鈴木透夫默不作聲地戴上麵具後進入大門。

宮殿內空無一人,麵具裏麵有個電子聲音告訴他筆直往前走。昏暗的空間內可以聽見皮鞋敲擊地板的回聲,前方似乎沒有盡頭。不知過了多久,麵具裏麵有個聲音示意鈴木透夫停下腳步。

沒有一絲聲響,也看不見一點亮光,整個人被黑暗和沉默的粒子環繞、包裹、吸收、浸潤,心髒的跳動聲從體內傳出,頻率非常穩定,速率也異常平緩,吸入的氣體和吐出的氣體交織在一起。

等待了有45秒左右時間,視野的下方出現了環狀的綠色熒光點,它們漸漸地閃滅又慢慢變亮。

突然,地板發出了“哢哢”聲,隨即變成“嗡嗡嗡”的低鳴,地麵開始下沉,宮殿內原來穩定的空氣開始浮動,地麵下方湧上一股寒氣,灰塵揚起在空間內。

“這個月的東西帶來了嗎?”

黑暗裏麵出現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

“帶來了。”

“放在地上。”

鈴木透夫從口袋裏麵掏出一個長方體的東西,輕輕放在了地上。

“最近祁龍有什麽活動?”

“明天要去國防部。”

“商量那批‘怪物’的事情?”

“是的。”

大約有15秒鍾的沉默。

“我想問一個問題。”

鈴木透夫的聲音很沉穩。

“你是說你的那段視頻?”

“不,我想問的不是這個。”

“你想問什麽?”

“你們到底想要‘宇宙二號’裏的數據幹什麽?”

“如果你還想要回那段視頻的話,你最好不要問那麽多。”

聲音沒有任何語氣上的變化,讓人捉摸不定。這個聲音到底是誰發出的呢?長什麽樣呢?是個中年男子還是個用了變聲器的女人呢?如果有上帝視角,鈴木肯定第一時間就想揭開這個謎底。

“繼續保持監控,下個月老時間會有車子來接你。”

不會有下個月了,下個月就沒有我這個人了,鈴木心想著下個月那輛墨西哥渾蛋駕駛的車子停在自己家門口,然後那個渾蛋遲遲等不到自己出來的樣子。他已經知道那個墨西哥人家裏麵有幾口人,知道了那個墨西哥人最喜歡他的二女兒。除此之外,鈴木還想搞清楚到底是誰寄給自己這段視頻,如果能找到那個人,他一定要讓那個人嚐嚐連續五年提心吊膽地過日子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