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時間流逝的速度在這個接近漆黑的通道內難以計算,後麵一個人完全看不清前麵一個人的背影。大約走了30秒到3分鍾這個區間內的時間跨度,祁龍的腳步聲停止了。
窸窸窣窣的光從四麵八方漏散進來,慢慢地照出了一個長方形通道空間的輪廓,腳底的地板也彌散進了光線。起初點點繁星般的光斑上下左右前後360度均勻分布。然後這些光斑漸漸變大,相鄰的光斑逐漸融合連成一片,就像破碎的鋼化玻璃修複還原一般。
傑森·內特羅斯重新出現在了祁龍的麵前。
祁龍和傑森·內特羅斯所處的長方形通道是一個橫貫的空中玻璃走廊,走廊置身於一個宏大空間裏。透過左邊玻璃可以看見無數個橄欖造型的透明容器等間距地排列著,一直延伸到了無盡的遠方,容器內是淺綠色冒著氣泡的**。傑森·內特羅斯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不自覺向祁龍靠了靠。
“傑森,你要的肝髒就在裏麵,自己挑吧。”祁龍指著左側容器裏懸浮的物體。
“祁龍,別整這些花裏胡哨的,我看不清楚。”
“那就隨便選吧,這可都是我精心設計的。”
“不都是假的嗎?龍,你把這些什麽玻璃統統去掉,把肝髒拉過來,讓我看得清楚點。”傑森環看四周,邊拍著祁龍的肩膀邊說。
“看你猴急的樣子。”
一瞬間,長方形通道空間消失了,兩人憑空懸浮在了宏大的空間裏。
傑森·內特羅斯一躍而起,像隻蝴蝶一樣在泛美生物遺傳技術公司的克隆肝髒三號孵育場裏麵逡巡。他一會兒在上麵,一會兒又飛到了下麵,從祁龍的視角裏麵看,這是一個快300斤的大胖子仿佛在宇宙裏麵自由自在地飛翔,而事實上,這個坐擁800億美元的富豪平時走兩級台階都會累。
“我說,你幹嗎不搞個真的克隆肝髒的工廠,這樣我就能拿到現貨了。”
傑森的聲音從遙遠的上方傳來,聲音的能量並沒有削減,在祁龍耳朵裏麵很是清楚。
“沒場地。”
“我給你提供。”
“倫理委員會通不過。”
“我能搞得定。”
“聯邦政府不批準。”
“沒關係,國會裏麵都是我朋友。”
“這沒用。”
“怎麽沒用,你可別以為我隻有錢多。”
“不行。”
“怎麽不行?”
傑森“唰”地一下出現在了自己的麵前,嚇了祁龍一跳。
“在你這裏真不錯,我還能瞬間轉移。——你剛才為什麽說不行?”
祁龍皺了皺眉頭。
“如果搞個真的大型克隆器官工廠走流水線,這樣不是人人都能換器官了嗎?那你們這些有錢人和那些沒錢的還有什麽區別呢?”
傑森細細品味了下,還是搖了搖頭。
“聽上去似乎有些道理,但是我還是不大認同,你可以在我這裏專門造個克隆器官工廠,為我一個人服務,就在布幹維爾島,沒人會知道。”
“我可不蹚這個渾水,要搞你自己去搞。”祁龍叉著腰聳聳肩,表示自己沒興趣。
“我要有這個本事,就不用找你商量了。話說回來,有時候我還真討厭你這副我行我素的樣子。”
“我可不想被記者寫成一個科學商人。”
傑森抿著嘴似笑非笑地看了祁龍一眼。
“算了,不和你費那些口舌了。言歸正傳,我的肝髒是哪一個?”
“這些都是。”
“我看著都一樣,你給我挑個最好的。”
這時,高空中出現了一個連接在一個吊車上的機械手臂。閃著金屬光芒的暗灰色抓取裝置從天而降牢牢地固定住橢圓形狀的容器,一聲清脆的“哢嗒”聲後,橢圓形玻璃容器脫離原先的固定器,然後像夾娃娃機裏的玩具一樣被向上吊走,最後漸漸縮小消失在了上空的某個地方。
“幫你挑好了。”
祁龍話音剛落,一個圓潤的紅色肝髒浮現在兩人之間。
“我多久能拿到?”
“後天。”
“後天?這麽快?聽說你不是得先造個克隆人,然後再從克隆人身體裏挖出來嗎?”
“你聽誰說的?克隆人可是犯法的,我用的是逆向誘導幹細胞技術,首先得提取你的單個白細胞,然後加入四個轉錄因子,分別是Oct4……”
傑森·內特羅斯耐著性子聽完了祁龍天書般的敘述,隻要一說到自己研發的技術祁龍就嘮叨個沒完,但他一次都沒聽懂過。
“龍,到時候給我找個好點的肝移植大夫,我的肝現在硬得和水泥塊一樣,再不換也就不用換了。”
“這個你放心。”
傑森·內特羅斯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手裏麵開始把玩著那個泛著光點的肝髒。
“好了,傑森,該聊聊諾貝爾獎的事情了。”
傑森專心致誌地玩弄著手裏麵這個嶄新的人體器官,沒看到祁龍變得嚴肅的臉。
“你小子也太著急了,現在哪有才30歲出頭就得獎的?”
祁龍一把奪回了彈性十足的肝髒,滿臉慍怒地看著傑森。
“好吧,好吧,”傑森誇張地舉起手表示歉意,“明天參議員格倫會找你,已經通知你的秘書了。”
“他和委員會的那幫老家夥談好了?”
“你知道格倫這家夥性格挺怪的,什麽也沒和我說。”
“沒有透露點什麽?”
“沒有。”
祁龍討厭這種命運掌握在別人手裏的感覺。
“不過你放心,祁龍,你明天要展示的那個什麽‘永生化’的技術會給諾貝爾獎委員會的那幫老頭子留下點好印象。”
看到祁龍緊鎖眉頭不說話,傑森·內特羅斯拍了拍祁龍的後背,接著眯起自己的小眼睛。
“放鬆點,龍,別整天想著諾貝爾獎的事啦,人生在世要及時行樂。”傑森摸了摸自己圓滾滾的肚皮,被滿臉橫肉壓成一道縫的小眼睛裏麵讓人猜不透在想些什麽。
“我現在不缺那些物質上的快樂。”
“你不缺,我缺。”傑森對著祁龍眨了眨眼睛,“你幫我把身體變成年輕人的樣子,橄欖球運動員的那種,再給我幾個姑娘,像上次那樣。”
傑森邊笑邊露出發黃的牙齒。
“傑森,你那麽有錢,直接去拉斯維加斯不就行了嗎?”
“我身體不支持啊!再說,還是在你這裏安全,幹什麽都不用擔心。”
一眨眼工夫,傑森·內特羅斯從一個大胖子變成了一個強壯的運動員模樣,接著在傑森的背後出現了一扇門。
“在門裏麵。”祁龍撇了撇嘴。
“夠意思。”傑森眨了眨眼睛。
“想要出去可別忘了暗號,否則就困在裏麵了。”
“我可真想一輩子困在裏麵。”
說完傑森·內特羅斯變得很英俊的臉龐消失在了門裏。
祁龍把周圍的那些巨型玻璃容器全部抹去,讓自己置身於一片黑暗之中。牛頓、麥克斯韋、愛因斯坦,還有很多印刻在人類曆史裏的科學家在腦海裏旋轉,祁龍覺得自己有資格和他們平起平坐,隻是缺一個讓民眾了解自己的機會。
在漆黑的世界裏,祁龍仰天隨口喊了一句。
“芝麻開門。”
祁龍從藍色的**裏麵爬出來,頭套上連接著一串串電線和藍色黏稠的**。身體用特殊的小分子材料包裹住,上麵有無數的納米級傳感器,可以傳輸各種感官的刺激,最小感覺分辨距離為1mm。
“老板, 是不是所有有錢人都是這樣。”
鈴木透夫扶著祁龍從**裏麵出來。
“鈴木,你這小子也有這方麵的愛好吧?”
這句話瞬間讓鈴木透夫漲紅了臉,每次祁龍提到這件事鈴木就不說話。
祁龍瞟了鈴木一眼,雙手支撐著一用力站了起來。
“去把毛巾給我,快點。”
鈴木透夫轉身一瘸一拐地朝著位於房間一側的架子走去,幾個特殊材質的藍色毛巾掛在那裏。
“鈴木,我看還是給你換個脊髓吧,你這慢吞吞的速度毛巾什麽時候拿得到啊?”
祁龍把頭套從頭上取下來,不耐煩地看著鈴木龜速般走了過來。
“老板。”
鈴木低著頭把毛巾遞了過去,他看著自己的老板從“浴缸”裏出來後把全身擦了個遍,藍色黏稠的**有時候會甩到自己的臉上。鈴木感覺自己就像古印度的某個皇帝旁邊微不足道、可有可無的侍女,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好了,我先去洗個澡,你叫愛麗絲幫我把列車準備好。”
“明白了,老板。”
祁龍把毛巾扔還給鈴木,頭也不回地朝著一側的浴室走去。不一會兒,浴室裏傳來了水打在瓷磚上和玻璃上的嘩嘩聲。鈴木透夫手裏緊抓著毛巾,眼睛看著自己發明的腦機交互儀頭套,水花的聲音在耳朵裏麵顯得極其刺耳。
“喂,鈴木,你這幾天沒什麽事情了,國防部的事情下周再說。”
浴室的門開了又關上,祁龍的話猶如海帶絲纏住了自己的身體,越想掙脫就纏得越緊。鈴木看了看手環上的時間,計算著還剩下的時間。鈴木已經記不清這種寄人籬下、讓人提心吊膽的日子過了多久了,上一次自己能夠安安穩穩地睡個好覺似乎是上個世紀的事情。
惱人的口哨聲從浴室裏麵發出來,鈴木盡量不去聽。過不了多久,這種受人支配如同奴隸般的生活就要過去了,千萬不能出岔子,現在需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祁龍今年30歲,準確地說還有兩個月就是整整30歲了。他的經曆在生命科學領域可以說是傳奇般的,20歲在加州大學拿到了醫學博士學位,不止一次登上了頂級科學刊物的封麵,兩年之後創立了泛美生物遺傳技術公司。現如今,金錢對自己隻是一串數字,美女也激發不了多少自己的興趣了,唯一欠缺的就是如何能讓自己名垂青史。這兩年的諾貝爾醫學獎頒布前,他一直都是賠率最高的人選,可惜連年落選。對於能不能得獎,記者采訪時的他對此非常坦然,以一種平常心來對待,他對記者說與其期待這項殊榮,安心地探索科學的奧秘更加符合自己的性格。
現在,祁龍坐在了時速1200千米的SonicTube超高時速管道膠囊列車裏,腦子裏麵想著如何使得明天腫瘤大會報告演講的內容打動諾貝爾獎委員會的那些評委們。
“列車馬上要到站了。”
一陣悅耳的電子旋律響起,打斷了祁龍的思路。
“老板,我們到了。”
斜躺在對麵的秘書愛麗絲話音剛落,隧道的一側出現了一絲光亮。很快,光線越來越強,照亮了管道內的軌道,祁龍在列車停穩前就已經把扣帶解開了。
“愛麗絲,把明天的行程和我說下。”
走在無人的列車大廳裏,愛麗絲的高跟鞋鞋跟和地麵碰撞的聲音清脆悅耳。
“明天早上8點您的私人飛機會在機場等您,上午10點是大會的開幕式——”
“上午11點讓飛機在樓頂等我。”
愛麗絲跟在祁龍的身後點了點頭,然後在手裏拿著的平板電腦上滑動著。
“下午1點是您的匯報,匯報時長半小時,接著是記者會。”
“又得回答一群白癡的問題了。”祁龍緊接著問道,“明天的東西都安排好了嗎?”
“安排好了。”
兩人身邊的場景變成了迷宮般的通道,每隔一段距離會出現消防栓。
“下午4點,前參議員格倫要和你見麵。”
祁龍嘴裏麵哼唧著。
“然後是,對了,明天是您妻子的生日。”
“明天?”
“是的。”
“怎麽又過生日了?”祁龍翻著白眼道。
拐過一個彎道後,一部電梯映入眼簾,愛麗絲快步走上前去按了電梯按鈕。
“準備個蛋糕和玫瑰花給她送過去。”
“老板,您妻子是想問您有沒有時間和她一起去趟國家公墓。”
祁龍停頓了下,然後走進電梯。
“她這麽喜歡去墓地,索性把墳遷到家裏來算了,叫她自己去。”
電梯門闔上的時候,祁龍的手環震動了,他看了一眼手環上傳來的信息,接著罵了一句髒話。
“愛麗絲,叫鈴木後天晚上在二號實驗場等我,告訴他是國防部的事。真是一群催命鬼。”
他順便看了一眼時間,離明天的匯報時間還有僅僅12個小時,但祁龍現在一點困意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