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史蒂夫醫生小時候是個在舊金山貧民窟長大的孩子,要不是泛美生物遺傳技術公司“淘金計劃”的資助,他的人生軌跡很可能是加入黑幫,最終橫屍街頭。“淘金計劃”是祁龍當年創立的旨在幫助貧困家庭的優秀學生無息貸款上大學的項目,史蒂夫醫生是受益者之一,理所當然祁龍就是他的恩人,所以當史蒂夫醫生聽到祁龍讓自己解決掉鈴木透夫時,他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甚至有些感激涕零。

午後的外科監護病房和其他任何時候一樣顯得很安靜,被大型儀器包圍的病人躺在**,正安靜地熟睡著。醫用大型儀器如同雕塑般站立著,掛在鹽水瓶裏的補液在玻璃軟管中無聲地滴下,窗門緊閉著隔絕了室外的世界,唯有監護儀的“嘀嘀”聲在房間裏麵響起。

史蒂夫醫生走進病房,等到門自動關上後,他慢慢走近了病床。從口袋裏麵拿出了一個小玻璃瓶和一個胰島素針頭,把針頭上的套子拿開,然後將針頭戳進橡膠瓶蓋,吸滿了一管透明**,接著史蒂夫醫生蹲下身體把病人的右手臂取出來,快速地找到了靜脈,輕輕地將針頭斜向刺了進去。

剛才一直醒著,中午給的麻醉劑的量明顯不足,所以他10分鍾之前就蘇醒了。他用耳朵感知著有人來到自己的身旁,然後自己的手從拘束帶裏麵被解放出來,他一直在等待,當手肘心一傳來疼痛感,他立馬抽回自己的手,同時把對方的手也拉了過來,針筒連著針管掉在了地上。

“又是你這個渾蛋。”

史蒂夫醫生的眼神閃躲,人顯得非常慌亂,他的眼鏡歪在了鼻子上,雙臂用力想掙脫祁龍。

“你別想逃!”

祁龍不顧身上的疼痛使出渾身力氣和史蒂夫醫生進行著搏鬥,他緊緊抓住史蒂夫醫生的身體,不讓他撤身。雖然史蒂夫醫生的力氣很大,但是由於拘束帶的關係,現在祁龍和床連在了一起,所以他想要掙脫就必須花更大的力氣。床的底座和地板摩擦發出了“吱呀”聲,兩個人像拔河一樣毫不相讓。祁龍感覺到自己的傷口上的疼痛感越來越強烈了,但是他的意誌力讓他沒有些許鬆懈,他的雙手像螞蟥一樣牢牢地吸附在了史蒂夫醫生身上。

史蒂夫醫生的身體突然之間發力,祁龍直接從**飛了下來,原來僵持過程中他已經從拘束帶裏麵被拉了出來,祁龍的雙手下意識地脫離了史蒂夫醫生,然後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

“看來得加大麻醉劑的劑量。”

史蒂夫醫生趕緊彎腰從地上撿起了剛才掉落的針管,祁龍趁此機會伸出自己的左腳,勾倒了對方。

“啪”的一聲,史蒂夫醫生摔倒在地,同時把窗簾扯了下來,白天的亮光從落地窗外照進來,外麵的晴朗天空在豔陽下顯得更藍了。

史蒂夫醫生又一次使出了摔跤術裏麵的技術,這一次是用膝蓋鎖住了祁龍的喉嚨。祁龍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喉嚨處堵著一塊巨大的石頭,身體無法動彈。他看著史蒂夫醫生拿起針筒,大拇指握住了活塞,同時針頭對準了自己。

“唔——”

“唔——”

就在史蒂夫醫生正要動手時,外麵突然響起了防空警報,接著大樓開始搖晃起來,病房裏麵的大型儀器發出各種碰撞的聲音,人群尖叫的聲音也從窗外麵傳了進來。

地震了?

祁龍和史蒂夫醫生同時看向了窗外。

天空被密密麻麻的點所占據,人群的慘叫和爆炸聲此起彼伏。

砰!砰!砰!

好幾聲清脆的爆破音蹦出,接著防空警報聲消失了,房間裏麵也瞬間斷了電,醫療儀器都同時停止了運轉,大樓更加猛烈地搖晃起來,天花板上抖落下了很多碎片。很多白色的東西在外麵穿梭,那些東西發出了怪叫。

一個巨大的白色生物懸停在窗外,紅色的眼睛,一雙巨大的翅膀展開著,兩對寬闊的副翼撲打著維持自身平衡。白色的生物緊盯著祁龍和史蒂夫醫生,它紅色的眼睛好像一台掃描儀,巨細靡遺地掃描著視野裏看到的一切。

祁龍看著這個白色的生物,身上的鱗甲,眼睛的顏色,翅膀的形狀,副翼的撲扇,所有的一切都和自己在“宇宙二號”裏麵創造的生物幾乎一模一樣。他覺得自己已經無法用正常的邏輯來思考了,一切都亂了,都亂套了。這些怪物是從哪裏冒出來的,自己明明隻是製造了細胞,怎麽才僅僅幾天就出現了實體。

“嘩啦——”

落地窗被這個白色生物撞碎了一地,它飛了進來,將史蒂夫醫生輕而易舉地抓了起來,然後把他一起帶出了窗外。

身上的壓迫總算解除了,祁龍扶起自己,然後看到了讓自己難以忘記的一幕。

“不要!啊……啊……”

史蒂夫醫生還在撕心裂肺地喊叫時,身體從正中間被扯成了兩半,怪物一手拿著一半軀幹,朝下飛去。

祁龍趕緊連滾帶爬地躲到了房間裏,藏在了呼吸機的後麵,避免自己暴露在外。

外麵的爆炸聲越來越頻繁,人群的聲浪也更加密集。祁龍躲在安全的角落慢慢冷靜了下來,他覺得現在有兩種可能性。第一種可能自己看到的一切是幻覺,從自己醒來發現自己變成鈴木透夫後就是幻覺,自己仍然在“宇宙二號”裏,是鈴木這小子在玩弄自己;第二種可能自己的確是在現實世界裏,鈴木把自己進行了記憶互換。但是這兩種解釋都有瑕疵,每一種都不能完美地解釋目前的狀況。

到底是哪一種呢?

正在祁龍絞盡腦汁思考的時候,天花板突然壓了下來。

“喂,愛麗絲,喂。”

聽筒裏麵傳來嘈雜的聲音,然後又變成了忙音。

“怎麽搞的。”

鈴木看了看手機上的基站信號,竟然一格都沒有了。他抬頭望了望天空,剛才看到的黑點已經不見了,也許被高大的紅杉樹擋住了也有可能。他把手機放回自己的口袋,順便拿出了車鑰匙。

說來也奇怪,開回洛杉磯的高速公路上幾乎沒什麽車流,偶爾才能遇見一輛大貨車。鈴木手握著方向盤,打開收音機,搜索各個頻道都是雜音,蜂窩網絡信號也顯示為無信號,為了打發時間,他播放起車內自帶的純音樂。

行駛了快10分鍾的時候,他看到很遠處洛杉磯的方向冒起了濃煙,洛杉磯市中心標誌性的高樓群似乎都著了火。鈴木將駕駛模式改為自動模式,他定睛觀察一會兒,不隻是高樓群,是連整個洛杉磯城區都在冒著煙。

“什麽情況?新一輪的世界大戰開始了?”

前方高速公路一眼望不到盡頭,車體前方雷達顯示5千米內沒有一輛車,鈴木把車速設定為140千米/小時。

一陣槍炮聲從左邊傳來,鈴木扭頭看去,聲音來自左邊的田野地區,大約有兩千米遠的地方,黑壓壓的一片的東西朝著地麵俯衝下去。鈴木減慢了車速直到車停下,側著身子觀看眼前這個盛景。

地麵上有很多部隊,坦克和裝甲車炮火齊鳴,還有士兵用步槍朝著天空開火。鈴木看到的那些黑壓壓一片的東西似乎是一個個獨立的個體,而且每個個體兩側都伸出來兩個東西。這些東西從天空中俯衝到地麵後開始攻擊軍隊,很快槍炮聲就不見了。由於距離較遠,鈴木無法看清細節,可是剛才的場景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他在哪裏見過,隻是一下子想不起來。直到過了大概一個小時以後,他知道了。

車子在離開城區還有大概20千米的時候開始自動減速,前麵終於出現了車輛。車速降為了40千米/小時,鈴木逐漸看清了前麵發生了什麽。一輛大貨車側躺在了公路的臨時停車帶上,前部冒著濃煙。經過貨車時,司機的無頭屍體躺在地麵上,血朝著隔離護欄處流去,鈴木轉身看著屍體朝後麵遠去,司機的脖子裏麵黑洞洞的。

車子在高速上行駛得越來越慢了,因為馬路上一直有橫七豎八被砸爛的車子和人體的屍塊。車子小心翼翼地在斷壁殘車和斷肢的縫隙裏麵鑽來鑽去,前麵是一望無際的由屍體堆積而成的高速公路,一直通向了洛杉磯市區。鈴木看到前麵有個下匝道口,於是指示自動駕駛機器人從匝道口下去,離開這個人間煉獄。

匝道口的下麵是一個洛杉磯外圍的衛星縣城,情況並沒有什麽好轉。馬路上空無一人,嚴格地說是空無一個活人。車子不是壓過人體的軀幹就是其他什麽部位,所有的沿街房子都成了原子彈爆炸之後的模樣,鈴木看了看交通指示招牌,這個小鎮自己以前來過,對了,就是那個墨西哥司機的家所在地。

這裏到底發生什麽了?

鈴木從車子上下來,四顧望了望,很安靜,死一般安靜,左邊是某個人的手臂,右邊是一個人破碎的肝髒。他走在棕櫚樹遮掩的馬路上,血腥味遍布了整個街區,他忍不住一陣陣幹噦,很快一幢熟悉的房子出現在左側。

鈴木注意到一個身體正中有一個大洞的棕色皮膚大漢麵朝下倒在門口的地上,手朝著前麵伸著,鈴木將這個大漢翻了身。

“沒想到你死得這麽便宜。”

鈴木對著墨西哥司機吐了口痰,然後順著司機的手伸向的地方看去,一個空****的十字路口,什麽都沒有,不過倒是有種“嗤嗤嗤”的聲音在響動。鈴木朝著十字路口的方向走去,在路口他停住了腳步。

剛看到怪物的頭幾秒鍾,鈴木一動不動,而怪物也沉浸於吞食獵物的愉悅中。怪物正在啃食一個士兵的腿,周圍是一堆已經吃完的士兵以及即將要吃的士兵。鈴木的大腦從一片空白中慢慢恢複過來,他的頭一個想法就是——逃。

鈴木扭頭瘋狂地朝後逃去,聽到聲響,怪物扭過頭來,扔下自己吃了一半的獵物,扇動起翅膀飛向了另一個會跑的獵物。鈴木沒命地奔跑,他回到墨西哥人的家門口,然後躥進了他家,飛速地把門鎖上。他在客廳裏麵尋找通往地下室的通道,而怪物已經來到門口了,鈴木覺得時間已經來不及了,慌亂之中根本找不到地下室。他躲到了廚房間的灶台底下,這時一陣猛烈的撞擊聲傳來了。

鈴木閉上眼睛,等待著厄運的降臨。

可是等了很久,什麽也沒有降臨。他睜開眼睛,房間裏麵完好無損,隻有砸碎的水杯和掉落在地上的一些水果。他慢慢地重新站了起來,心髒的跳動逐漸恢複了。

這個怪物是從哪裏來的?

頭一個問題冒了出來,鈴木回想了下,祁龍隻造了一些怪物的細胞,前天才給了國防部。離成體還有十萬八千裏,不可能在這麽快就造了出來,所以說這些怪物的出現一定是有問題的。

鈴木回憶了下,又一個問題冒了出來,說不定我還在“宇宙二號”裏麵,說不定意識轉換的時候出了差錯,鈴木越想越覺得有道理,於是朝著天花板喊了一句:

“芝麻開門!”

貼滿牆紙的天花板冷冰冰地看著鈴木,沒有任何表情。

“芝麻開門。”

依然沒有動靜。

“暗號失靈了?”

鈴木又喊了好幾聲,最後放棄了嚐試。

對了!有可能是那個宮殿裏的人,那個躲在背後的組織一直在問我祁龍的行蹤,還有“怪物”的事情,國防部的事情,而且還有“宇宙二號”,難道是他們搞出來的?可是他們又是誰呢?

毫無頭緒的鈴木坐到了餐桌前,拿起地上的蘋果就吃了起來,吃完早餐後到現在除了中午的一小塊牛肉粒之外,他差不多滴水未進。鈴木大口啃食著蘋果,隨便嚼動了兩下就吞了下去。

手機已經無法使用,美由紀不在家,愛麗絲聯係不上(說不定早就死了),外麵又屍橫遍野、一片狼藉。鈴木發現命運又開始捉弄自己了。剛擺脫過去無望的人生和殘缺的軀體沒多久,才享受了人間至樂兩天,一場無妄之災降臨到了自己頭上,雖然不是直接降臨,自己的身體還是完好無損,但是從現在這個情況來看,這和直接降臨到自己頭上毫無二致。如果人都死了,那還有誰來伺候自己、擁護自己呢?

鈴木把啃得七零八落的蘋果扔到客廳裏,肚子依然空空的,他開始找尋其他的食物。他把墨西哥人家裏儲藏的食物都放在了餐桌上,給自己倒了一杯牛奶。一切又回到了過去,得自己做準備了,沒有別人給自己上菜了。

“人員都集齊了沒?”

“還差兩個人。”

屋子外麵有人的聲音。

鈴木趕緊放下食物,朝著大門走去,快要開門時,鈴木停住了腳步,他彎腰靠著門開始仔細地聆聽著。

“好了,那我先說幾句……”

一個充滿磁性的男聲開始發言,他的發言不緊不慢,條理清晰,邏輯分明,顯然是一個領導者。

鈴木躲在門後麵,汗從腋下和背後沁出,他大口大口地喘氣,心髒怦怦地跳動著。

原來是這樣!原來一切……

鈴木覺得這次是最後一次,真正的最後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