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龍在做夢。

夢裏麵他站在了一個廣場的中央,所有人都在看著自己,他在說著什麽,周圍的人用讚許的目光看著自己。他越講越興奮,周圍響起了掌聲,忽然有人喊了一句“他是假的!”人群裏鑽出來了個人,是鈴木透夫,他怒氣衝衝地對著自己,然後招呼人群朝著自己湧來,他被人潮推搡著,有人重重地推了推自己的肩膀。

“鈴木?鈴木?”

祁龍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發現那個名叫史蒂夫的醫生彎著腰正搖晃著自己的身體。

“鈴木,有人來看你。”

病房裏麵有一股次氯酸鈉的味道,史蒂夫醫生的馬臉上依舊滿是雀斑,露出的笑容就像某個廉價油畫店裏麵畫了一半的笑臉。

“我說了多少遍了,我的名字叫祁龍!”

史蒂夫醫生聳了聳肩膀。

“鈴木,祁龍先生專程從洛杉磯來看望你,自從……”

“你說什麽?”

祁龍一瞬間沒理解醫生所說的話。

“祁龍先生就在門外麵,自從前天你家發生爆炸後,警察一直找不到你的家屬,碰巧發現了掉落在草坪上的相冊,上麵正好有你和他的合照。”

祁龍躺在病**,呆呆地仰視著史蒂夫醫生瘦長的臉,想起了前天在鈴木家看到的合照。

“祁龍先生一聽說你發生的事情馬上就趕過來了,我看你現在的身體情況不錯,說不定見見你的朋友對你的大腦創傷會有些好處。”

“我的大腦運轉非常良好。”

“也許吧,”史蒂夫醫生直起腰來,“我現在就叫客人來見你。”

就在祁龍仍然胡思亂想的時候,門無聲地打開了,一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走了進來。

“哎,鈴木,你是怎麽搞的?”

祁龍知道自己僅存的幻想被徹底打碎了,真正的麻煩來了,現在得直麵現實了。

門自動地關上,堆滿醫學設備的監護病房裏響著心電監護儀的“嘀嗒”聲,祁龍看著另一個自己繞道自己的左側,低頭俯視著自己。

“你這家夥真是個衰星,什麽倒黴的事情都會碰上。”另一個自己用手調了調輸液裝置的輸液速度,把它設置成最大值,“聽說你家的天然氣管道炸了?”

祁龍仔仔細細地看了看另一個自己的動作,幾乎和自己一模一樣,走路的姿勢,說話的語氣,手上的小動作幾乎如出一轍。

難道他不是鈴木?

祁龍回想了下在鈴木家裏看到的那份手稿,上麵清清楚楚詳細寫著如何記憶互換的步驟,所以根據自己的判斷,很有可能自己和鈴木的意識發生了互換,現在看起來似乎情況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樣。

這時一個可怕的想法從自己的大腦裏冒了出來,也許我現在依然還在“宇宙二號”裏麵。

祁龍悄悄地在自己喉嚨裏麵發出了四個字。

“芝麻開門。”

沒有任何反應,沒有任何動靜,一切如初。

“喂,你嘴裏在嘀咕什麽?”

祁龍和另一個自己眼睛對著眼睛,如果目光是一種武器的話,那麽兩人現在正在進行焦灼的戰鬥,祁龍覺得自己在這場交鋒中並不落下風,而且他要趁其不備將其擊垮,並且是一招製敵。

“瘸子,你裝得挺像的。”

另一個自己的眼神瞬間慌張了一下,隨即在千分之一秒內又恢複了,不過這個微小的顫動被祁龍抓住了,祁龍露出了勝利者的笑容。

“這樣也好,大家不用假惺惺地對話。”另一個自己也露出了微笑。

“瘸子,你換了個身體還是我的——啊!!!”

祁龍感到自己的側腹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一種直入骨髓的疼痛,原來是另一個自己正用手指狠狠地戳著自己側腹的傷口。

“你得再叫得響一點,才能讓史蒂夫醫生聽見。”

另一個自己的手指又往傷口裏麵伸進去了幾厘米,祁龍的頭上已經冒出了豆大的汗珠,雙腳不停地在拘束帶裏掙紮。

“瘸……瘸……啊啊啊啊!”

“祁龍,乖乖地在這裏躺著,你現在很虛弱,可是你的大腦又非常亢奮,這樣子不好,你需要好好地睡一覺。”

祁龍感到手指快要戳到自己的肝髒了。

“瘸子……你……總有……一天會……”

“會什麽?報應?”另一個自己把手指頭從傷口裏拔出來,然後把上麵沾著的血和分泌物塗在了祁龍的頭上。“我們都是一樣的人,想要成功就得讓自己的手上沾滿鮮血。”

“你別想得逞!”

“別想得逞?”另一個自己露出了祁龍標誌性的自信微笑,“愛麗絲的身上有一顆藏得挺隱秘的痣,昨天晚上我找了好久才找到。”

“你說什麽?”

另一個自己用紙巾擦了擦自己的手指頭,歪著頭咧開嘴笑了笑。

“今天晚上我沒什麽事情,等會兒美由紀會給我準備好晚餐,每天山珍海味不如換換自家的口味。”

一個畫麵出現在了祁龍的腦中,他想要驅散這個畫麵,可是卻無法做到。

“我也得讓美由紀嚐嚐不一樣的口味。”

祁龍從未有過如此巨大的羞辱感,他開始朝著另一個自己唾罵起來,病床被震得“乒乓”作響。

“史蒂夫醫生,病人現在躁狂症又發作了。”另一個自己朝著對講裝置說完後最後看了祁龍一眼,“祁龍,你死了以後我會給你造一個華麗的陵墓,非常華麗。”

另一個自己眨了眨眼睛,打開病房門走了出去。

祁龍發現自己竟然不爭氣地流出了眼淚來。

鈴木把車停在了森林別墅門口的大理石噴水池前,地上是零星的落葉。精致噴水池裏麵6隻石雕的翼龍各自從嘴裏噴出了水花,在這6隻翼龍的中間,一柄帶著火焰條紋的寶劍斜插入水池中,圍繞著噴水池四周的是遮天蔽日的北美巨型紅杉。

別墅的門窗緊閉,窗戶裏麵沒有光亮。

“美由紀!”

聲音在樹樁之間回**,慢慢消散。

鈴木中午從舊金山國立醫院出來後就換了一輛捷豹跑車,取消了下午的會議,然後直奔美由紀所在的森林別墅。他剛才和史蒂夫醫生吩咐過了,等病人睡著後肌肉注射一針氯化鉀,然後根據自己的安排把病人當成突發性心機功能不全處理了。史蒂夫醫生是泛美生物遺傳技術公司資助培養出來的廣大醫生群體中的一員,對於公司老大的指示肯定是言聽計從。

鈴木剛才一直覺得奇怪,祁龍是怎麽突然識別出自己的,他想了想,肯定不是自己的言行舉止暴露的,因為在記憶互換的基礎理論裏對於事件記憶和行為記憶在大腦中的分布是不同的,分別位於海馬體的不同區段裏,也就是說隻是把兩個人從小經曆過的事件進行了互換,而行為舉止沒有變化。

他是怎麽發現的呢?算了,別想這種無聊的問題了,那個家夥馬上就要歸西了,管那麽多幹嗎?

鈴木走向了大門,他敲了敲帶有銅環的門把手,可是等了半天沒有回應。他拿出鑰匙,鑰匙插入門孔,輕輕一轉門便打開了。

“美由紀!”

屋子裏麵昏昏暗暗的,一股子沉悶的味道撲麵而來,仿佛房子被封鎖了好幾年。

“美由紀,你在哪?”

鈴木進入大門,首先是玄關,然後出現寬敞的客廳。客廳裏麵的擺設是維多利亞風格和洛可可風格的糅合版,古色古香、繁縟繚亂的家具和裝飾布滿了這個房間。這間房間他過去隻來過一次,不過沒關係,對於這裏的細節鈴木已經通過祁龍的記憶移植給了自己,所以這間房間他還是非常熟悉的。客廳的一邊是廚房,祁龍一打開廚房門,百合的香味傳來,原來是料理台上的玻璃瓶裏插著新鮮的百合,鈴木討厭百合的味道,但是這至少說明有人在這裏。

美由紀在哪裏呢?

宏大的地下宮殿她白天不會去,她有可能會在樓上的房間,不過更大的可能是在別墅後麵的草地那裏,她平時喜歡下午在那裏看書。

鈴木從廚房裏出來後直奔後門。

午後的陽光灑在了別墅後麵一片寬闊的草地上,不遠處拱形的木橋架在一條小溪流上,對麵也是一片森林。鈴木站在草地上朝著四周張望,四周什麽人都沒有,隻有兩隻長著鴨子蹼的小貓在小溪邊的草叢裏豎著腦袋警惕地看著自己。

“美由紀!”

鈴木一個人站在了木橋上,朝著四周喊了喊。

奇怪了,這女人去哪裏了?平時不都是乖乖地待在家裏的嗎?難道出去了,那也得跟我匯報才對。鈴木把手機從口袋裏麵拿了出來,撥打了美由紀的手機,聽筒裏麵傳來了忙音。鈴木放下手機,找到美由紀的名字準備給她發短信。

清澈的溪水反射著點點陽光,潺潺的水流敲打著岸邊,天空忽然變暗了許多,祁龍把視線從手機屏幕上移開,仰頭看了看天空。

天上出現了數不清的密密麻麻的黑點,黑點移動的速度很快,從西往東連綿不絕,把太陽都快給遮住了。鈴木眯起眼睛仔細觀察,黑點們形成了一條長帶,占據住了四分之一的天空。

這個時候,愛麗絲打來的電話響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