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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花滿樓被勒令停業整頓。

萬玉城趕到花滿樓,花梨、初九正和牡丹、芍藥、芙蓉、水仙、春梅、夏竹、秋蘭、冬菊八個頭牌坐在一起喝茶。

萬玉城一屁股坐下,開口罵娘的,我爹剛帶著兵出了城,就有人使壞。”

芙蓉一笑,說停業好啊,老娘這兩年來除了來身上一晚上都沒歇過,終於能穿著衣裳和自家姐妹們喝酒了。”

萬玉城瞪她一眼,轉頭問花梨什麽人來的?怎麽說?”

花梨說這回勢頭不小。宮裏太監總管徐平領著監禮司和禦林軍一小隊人馬昨天夜裏突然出現,演出中斷,客人全部被趕出來。徐平帶著大王口諭,說花滿樓亂搞**活動,勒令停業,責期整改,以觀後效。”

萬玉城說去他娘的大王口諭,一聽就是張福堂搞的鬼。他就是眼紅,他的飛紅院、飛紅別院、耕春閣這三個場子加到一起都沒咱花滿樓進項大。就是繞著彎兒地攪和生意。我這就去找他。”

花梨送萬玉城出了門,萬玉城說話說回來,最近花滿樓也的確有點跑偏啊。”

花梨說怎麽了?”

萬玉城說當著裏麵,我也不好說。最近換這批演出人員有問題。初九好是好,可她那琴,人一聽就想出家,誰還想著叫姑娘出台。光彈琴,不唱歌,偶爾唱首歌,不是壯懷激烈就是苦大仇深。搞清楚,咱這地方是幹人的,不是感人的。還有那個納蘭,一張嘴就像剛被甩了,剩下那幾個也給帶壞了。不是說不能這樣,是不能都這樣。你跟他們說說,趕快調整調整。”

花梨點點頭,萬玉城跳上馬車直奔丞相府。

正值初夏,突然天陰,雨灑下來。馬蹄在大街的石板上密集作響,濺起朵朵雨花。

到了相府,雨也停了,萬玉城挑簾下車。相府門人笑眯眯地跑過來說萬統領好!”

萬玉城也笑眯眯地說丞相在嗎?我有要事稟報。”

“丞相在後花園釣魚。您等著,我去回一聲。”

不一會兒,門人出來,領著萬玉城往裏走。

相府很大,走了很久,才到後花園。

後花園兩側低矮白牆圍抱,連接處拱起一個圓門,門兩側懸著木刻對聯。

門人立在門口,躬腰說萬統領請進。”

萬玉城咧嘴一笑,進了圓門。

張福堂的後花園四周一片空曠,院中間平地鑿出一個大圓池子,池中水滿與地持平,不知道池子有多深。池中水碧,隱隱隨風泛波。池旁一塊大石,刻著四個字:深水微瀾。

這時雨過天晴,池中波光粼粼,刺人眼睛。

池子中心豎著一根細長圓形石柱,三四人高,兩人合抱粗細。需要仰視,才能看見一人盤腿端坐石上,身披蓑衣,頭戴草帽。手持細長竹竿彎挑半空,竹竿盡頭,一根漁線垂下,在陽光裏若隱若現。

萬玉城繞著池子走了半圈,心裏吃驚。因為他居然沒有發現怎麽樣才能從池邊走到池中那個石柱子上。

這時,石柱上那人大喊玉城賢侄,你找個涼快地方等我一下。”

萬玉城原地轉了一圈,隻看見一圈圍牆。連隻鳥都沒有,一點陰涼沒有。

萬玉城抬頭喊沒事,您先釣著,我在這站會兒。”

張福堂坐在石頭柱子上,紋絲不動,偶有風過,漁線在風裏似有若無地搖擺。

萬玉城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站了一會兒,實在累了,幹脆盤腿坐在地上,坐了一會兒,坐累了,幹脆躺在了地上。睜眼看著晴空萬裏,一片雲也沒有。陽光燦爛,天地之間靜悄悄,偶爾聽見一聲鳥叫,可又看不見鳥。就這樣看了會兒天,萬玉城閉上眼睛,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萬玉城忽然睜開眼,坐了起來。張福堂正坐在他對麵,笑眯眯地看著他。

萬玉城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說我睡著了。”

張福堂問睡醒了嗎?”

萬玉城說還有點迷糊。”

張福堂說趕快脫了衣裳。”

萬玉城一臉迷茫。

張福堂三下五除二脫個精光,光著屁股走向水池子邊,把腳探到水裏,哈哈大笑,說好涼快。”

“快來啊玉城。”張福堂站在大池子邊,像個小孩在喊,肥胖腫脹的身體在陽光下白得耀眼。

萬玉城愣了一會兒,也脫了衣裳,走向水池子。

張福堂喊一,二,三!”

兩人齊齊跳起,紮進水裏。

池水清澈,魚在兩人身體間遊竄。兩人遊到池中央,扒著石柱對頭說話。

張福堂問玉城,你找我何事?”

萬玉城愣了愣,忘了自己為什麽來了。想了想說是,福堂伯伯,我有要事匯報。”

張福堂說什麽事?”

萬玉城說我爹帶兵出征前交代,讓我有事就找您匯報。”

“你爹客氣。出了什麽事?”

“屠熊會有人到都城了。”

“多少人?”

“不清楚。”

“沒關係,你爹出馬,不用幾天,就平了他們總部,大王對你爹很有信心。”

“可現在人在都城,萬一搞點事情出來,吃不消。小侄負責都城日常安全,但凡有一點閃失,兜不起。”

“那你要怎麽辦?”

“我準備來一次大規模搜捕,把人找出來,以絕後患。”

“搜哪裏?”

“小侄想來想去,應該先從各類娛樂場所下手。這些地方,藏汙納垢。”

“怎麽搜?”

“我親率都城守備軍,兵分各路,突擊掃**都城大小妓院賭場酒館。”

“動作大不大?集中行動,副作用大。抓到更好,萬一沒抓到,影響了百姓的文化娛樂活動,破壞了穩定,得不償失。”

“屠熊會無小事,大王很關注。有點蛛絲馬跡,務必刨根問底。抓到最好,如沒抓到,正好借這個機會,肅清肅清文化娛樂場所。”

“怎麽肅清?”

“全部勒令停業整頓,所有人員集中培訓。然後擇優再行錄用,以觀後效。”

“具體怎麽做?”

“從大的開刀,以儆效尤。從花滿樓、飛紅院、耕春閣這幾個開始。”

張福堂眯著眼睛看著萬玉城說你提到花滿樓,我倒想起一件事。前幾天大王找我談話,點名批評了花滿樓。說它作為業界老大,沒有起到引導百姓玩物喪誌的作用,反而帶頭搞高雅文化。大王很生氣,當時就要下令關閉花滿樓。”

萬玉城說花滿樓關了正好,我又省點力氣。”

張福堂說我個人認為,關得有點倉促。我正準備找大王進言,不要把這麽大的帽子扣在花滿樓頂上。還是盡快開業,及時扭轉方向。”

萬玉城說這些妓院,開一個不多,關一個不少。都關了,倒也清淨。”

張福堂說此言差矣。愚民之樂,沒了樂子,百姓生事。屠熊會幾個人進了都城,天子腳下,也生不了什麽大事,百姓生事可就大了,所以先觀望一下,不要打草驚蛇。”

萬玉城說好,小侄知道怎麽做了。”

張福堂說說到這個花滿樓,我也聽到不少議論。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花開得最豔,就最容易讓人摘下。都是些花花草草,一塊土上長著,還是互相照應著一點好啊。”

萬玉城沒說話。

張福堂說水涼了,咱們上岸說話。”

穿好衣裳,萬玉城行禮告辭。張福堂嗬嗬一笑,目送萬玉城。

走了幾步,萬玉城回過頭來說福堂伯伯,小侄還有一事想不通。”

張福堂說何事?”

萬玉城說池子中間那根石柱好幾人高,和岸邊又沒一絲連接,您是怎麽上去的呢?”

張福堂一愣,哈哈大笑,說這是個秘密。”

萬玉城咧嘴一笑,說那小侄就不叨擾了。”

張福堂說我喜歡一個人坐在上麵釣釣魚,安靜。冬天更好,四周白茫茫,對著池子,沒有孤舟,也能獨釣寒江雪。到時候,你再來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