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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友公司第七營業部接待室裏,氣氛趨於白熱化。吳良挺身而出,在唱主角,他咄咄逼人地說:“你必須向這位老人家、丁苦菊女士道歉。”

胖經理不服:“憑什麽?你找投訴她的客戶去,反正我沒責任。”

“你當然有責任,客戶說什麽就是什麽?你不搞清楚就信口雌黃?”

“這次是沒抓住,誰知道她以前偷沒偷過,做保姆、小時工的,有幾個手腳幹淨的。”

胖經理隨口溜出的一句話惹惱了那幾位等著應聘保姆、小時工的中年婦女,群情激憤。

吳良抓住機會,要在丁香麵前好好表現一番,他義正詞嚴地說:“你在公開場合肆意散布有損於這位老人家聲譽的不當言論,屬於公然侮辱、誹謗他人,本律師要到法院起訴你。這位老人家如果因此發生意外,你不僅要賠償經濟損失,按照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條,還要承擔相應的刑事責任。”

“你少嚇唬人。”

“本律師請在場各位出具書麵證言,明天上午,本律師將免費代理這位老人家到法院提交訴狀。”

那幾位中年婦女拍掌叫好。

吳良成了扶危濟困的大英雄。他孝順兒子般地攙著丁苦菊,瞥一眼丁香,她對自己的表現像是很滿意。吳良心中暗喜:真是天賜良機。

胖經理偏偏是個屬鴨子的,肉爛嘴不爛,她死扛到底,說:“告我去吧,我就是不道歉。”

桌上,座機鈴音響起。胖經理拿過電話,喂了一聲,態度變得畢恭畢敬:“趙總經理,您好。我這兒沒出什麽事呀,您聽誰亂嚼舌頭?情況您都了解了,讓我向那個姓丁的老太太道歉,必須道歉,態度還要誠懇,您這指示我執行不了。向她道歉,這不是讓我當眾下不來台嗎,我臉往哪兒擱?這活兒沒法幹了,我辭職,什麽,您批準了?趙總,我是一時氣話,我不想辭職,什麽,您解聘我,讓我立刻走人?趙總,去年,我這門店的盈利全公司第一,我還叫您一聲表舅,您一點情麵都不講?喂,喂……”

胖經理跺著腳哇哇大哭;丁苦菊於心不忍;丁香不為所動。

吳良看出來了,丁香對母親的感情非常深厚。他心裏跳出一個念頭:選擇丁苦菊作為突破口,也許是得到丁香的捷徑。他越發殷勤地攙扶著丁苦菊,比對他的親媽還要好。

胖經理不哭了,她瞅瞅丁苦菊,嘴唇動了動。她珍惜眼前這份收入不錯的工作,真想對老太太道聲歉,說句“對不起”,老太太慈眉善目,一定會原諒她,再請老太太向趙總說句好話,一切皆大歡喜。可是,她的性格屬於那種死要麵子活受罪的人,她終於沒有說出口。

警車裏,小袁說:“根據工商登記,佳友公司有四十七家門店,是本市最大一家從事家政服務的連鎖公司。畢隊,丁香公司是佳友公司的母公司耶。”

畢隊長說:“所以有人倒黴了。”

胖經理抱著紙箱,裏麵裝著她的私人物品,從車頭前走過。她氣鼓鼓地說:“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她大概氣糊塗了,忘了她不是個“爺”。

小袁心裏滋生出一點不滿,因為得罪了丁苦菊,就下辣手解聘一位門店經理,將其趕到大街上,丁香行事未免太偏激了。

小袁在幾頁薄薄的官方文字檔案裏,查不到丁苦菊、丁香這對母女經曆過怎樣的人生磨難。

當年,方圓幾十裏,丁苦菊是數得上的俊姑娘,人品性格也好。不到十八歲,她與鄰村一個小夥子在集市上相識,見過幾次麵,彼此中意,喝了定親酒,說好來年正月過門成親。

第二年,小夥子沒來迎娶。丁苦菊收到一封信後,從村裏消失了。

她進城了。她說,她要打工掙錢供未婚夫念大學。十年後,有人在城裏見到她,孤身一人,懷裏抱著一個初生嬰兒,她說是在路邊拾到的。對此,說什麽閑話的都有,父母與她斷絕了來往。

她沒有嫁人。嬰兒是個女孩,隨她的姓,取名丁香。

她靠給人做保姆、小時工謀生,隻收一半工錢,條件是她要把小丁香帶在身邊。小丁香乖巧,在雇主家裏從不哭鬧,母親喂她米糊,她都吃得很香。盡管雇主家有進口嬰兒配方奶粉,可丁苦菊從來沒有碰過。上天垂憐,在丁苦菊的精心養育下,小丁香沒災沒病,健康成長,她含糊不清地叫出第一聲“媽媽”時,丁苦菊熱淚盈眶。

周歲,丁苦菊在地攤上選中一隻便宜的銅製長命鎖,丁香至今戴在胸前貼肉的地方,晝夜不離身。因從小節儉,她對華美貴重的珠寶鑽石不屑一顧。

六歲,丁香走進民工小學,丁苦菊賣血湊夠讚助費,不請求減免。

九歲,丁香放學回家,一戶人家院內的棗樹枝頭伸出牆外,棗子熟了,紅紅的。丁香用石頭打下十幾顆,用衣襟捧著拿給母親吃。丁苦菊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揍了她,帶她到那戶人家送還棗子,還賠了一塊錢。那個年代,對貧寒的母女來說,一塊錢不是小數。

十二歲,丁香出落成花蕾一樣的姑娘。一個心懷歹意的男人夜入母女租住的平房,隻聽“哎喲”一聲之後,那人逃出,丁苦菊手握一把帶血的剪子,死死地護住丁香。那人趕到醫院哀求醫生救救他的“小弟弟”。

十三歲,丁苦菊到一戶住四合院的富人家裏做保潔,丁香在院內樹蔭下做作業,那家的叭兒狗衝她亂叫亂咬。丁苦菊用身體護住女兒,腿上被狗咬了幾口,滲出血珠。叭兒狗咬人後,跑到那家的男主人腳邊,搖尾乞憐,叫聲很慘。那位男主人姓苟,屬狗,是個賣假海狗丸的暴發戶,他認為自家的叭兒狗受了欺負,不容分說,掄圓了一巴掌,丁苦菊被打翻在地。打了人,他不給工錢,嘴裏罵罵咧咧,將母女二人逐出院外。丁香人小力薄,隻能任人欺淩。回到租住的大雜院,一位婆婆為丁苦菊裹好傷。她是位落魄的流浪藝人,平時常受到丁苦菊的接濟。從那天起,她開始向丁香傳授內家技擊之術,她原來是位深藏不露、隱身民間的高人。

順便提一句,若幹年後,在一場殘酷無情的商戰中,丁香將那個姓苟的奸商打得傾家**產。姓苟的登門跪求放他一馬,像條被打折腰的癩皮狗,隻得到丁香四個字的回答:除惡務盡。後來,姓苟的住進專門收治狂躁型病人的精神病院,這輩子出不來了。

十八歲,丁香考入大學,她天資聰穎,成績優異,靠全額獎學金修完學業。

小袁如果了解這對母女的過去,就不會認為丁香對待胖經理的行為偏激了。

丁香真會原諒趙慧、吳仁以及吳董事長嗎?

接待室外,吳良攙著丁苦菊,名正言順地坐進紅旗轎車,他是個絕不放過機會的聰明人。

紅旗轎車遠去。

小袁問:“跟不跟?”

畢隊長說:“你往那兒看。”

前方,老式大眾轎車旁,吳義攔住胖經理,兩人交談。

小袁問:“這兩人說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