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紅旗轎車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掉頭,停在佳友家政公司第七營業部門口。

接待室裏,一個肥胖的五十歲女人坐在辦公桌後麵,做派像是營業部的經理。她打開一隻不鏽鋼飯盒的蓋子,貪饞地聞了聞,裏麵盛滿米飯、排骨燜豆角。離中午還有兩個多小時,她已經餓了。她抬頭看見走進來的丁香,問:“你請小時工?保姆?隨便挑,我們這兒物美價廉。”

靠牆的長椅上,坐著幾位中年婦女,其中一位頭發花白、年齡偏大的老年婦女單獨坐著,以背對人,臉扭向牆角。

胖經理跟過來,熟練地介紹:“我們這兒的家政服務人員都經過上崗培訓,嚴格體檢,客戶盡管放心使用。你看中哪個了?”

吳良倚在門口。

丁香的視線落在那個看不清臉的老年婦女的背上。

“你看中她了?”胖經理小聲說,“她是被我們佳友公司開除的,今天她來纏著我,非要讓我給她找個當保潔的地方,我沒答應她。這老娘們看上去老實,手腳不幹淨,前兩天在一戶姓吳的人家做小時工,偷了一千塊錢,被趕出來的,派出所那兒沒結案呢。你要用她,別說是佳友公司介紹的,出了事我擔不起責任。這老娘們的名字叫……”

丁香走過去,叫一聲:“媽。”

老年婦女轉過臉,不好意思地笑笑。她是丁苦菊,丁香的養母,慈祥的臉上刻滿深深的皺紋,這是個飽經磨難、吃過大苦,但身板硬朗的鄉下女人。

丁香說:“回家。”

“我不。”丁苦菊跟丁香的脾氣一樣倔,“在家我待不住。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丁苦菊操勞一輩子,不願閑在家裏享清福,常常偷跑出來做小時工。丁香不得不在母親的手機裏設置了GPS定位,隨時反映在電腦屏幕上,所以對母親的行蹤了如指掌。

胖經理看一眼停在門口的紅旗轎車,鄙視地說:“你是她女兒?丁苦菊,你在登記表上填的是未婚,哪來的女兒?私生女?自己開著豪車,讓老媽出來當小時工,好女兒呀。正好你來了,你媽偷了人家一千塊錢,我們佳友家政服務公司不能替她背黑鍋,你說怎麽辦吧?”

丁苦菊說:“我沒偷錢。”

“鄉下人,土老帽兒,沒見過錢,肯定是你偷的,賊、賊、賊!”忽然,胖經理噔噔連退兩步,她被丁香的眼神嚇毛了,尖叫,“你要殺人呀。”

丁香的怒火如同一座冰山,噝噝地冒著寒氣。

吳良頭一回看見她發怒,好可怕!

佳友公司第七營業部對麵,路邊,一輛掛著普通牌照的警車裏,坐著畢隊長與小袁。半小時前,兩人走出丁香公司,正要駕車離開時,眼尖的小袁看見吳良鑽進紅旗轎車,便隨後跟上去。兩人笑著觀賞了吳良狂喊“救命”的那幕滑稽戲。

馬路不寬,透過大玻璃牆,可以觀察到接待室裏的情景。

通過與筆記本電腦屏幕上照片的比對,小袁認出那位農村老太太是丁苦菊,她倍感稀奇地說:“丁香公司總裁丁香,億萬富婆,她的母親做小時工?”

畢隊長一點不感到奇怪。

小袁又說:“畢隊,你看,一條派出所報警記錄,你猜猜報警人是誰?吳氏集團財務總監趙慧,報警內容是她家的小時工丁苦菊從梳妝台的抽屜裏偷走一千塊錢。世界太小了,這麽巧。”

看樣子,畢隊長早就知道。

吳董事長失蹤案發前一天,畢隊長開車外出辦案,路過吳仁家居住的小區。大門外,丁苦菊蹲在地上哭泣,身邊散放著幾件保潔用具。凜冽的寒風中,往來行人腳步匆匆,無人停下來,關心一下這位蒼老無助的鄉下女人。畢隊長停下車,過去扶起老太太,把她帶到暖和的門衛室,詢問情況。

老太太邊哭邊說。

下午,丁苦菊按規定時間到吳仁家做保潔。她幹活勤快,利索,認真,不到一個小時,吳仁家那套兩百多平方米的大房子就變得窗明幾淨,一塵不染。她聽見男女主人在臥室裏吵架,爭論梳妝台抽屜裏一千塊錢的去向。女主人審問再三,男主人堅稱他沒有拿,而且一臉無辜的樣子。丁苦菊幹完活,收拾好保潔用具,準備趕去同一小區的另一家住戶。她剛擰開門把。

趙慧一聲斷喝:“回來!”

丁苦菊回頭問:“您叫我?”

“你溜得挺快。”

“您家哪沒弄幹淨,我再去拾掇。”

“幹淨,我們家的錢快被賊偷幹淨了。”趙慧雙手叉腰,態度蠻橫。

丁苦菊聽不明白。

“錢是不是你偷的?”

“什麽錢?”

“梳妝台抽屜裏的一千塊錢。”

“我……我沒有。”

“今天家裏沒來過別的人,不是你,還能有誰,錢能長翅膀飛了?把偷的錢拿出來!”

“大妹子,您不能冤枉人呀。”

“誰是你大妹子,你再不承認,我可要搜身了。”趙慧衝著吳仁說,“過來,幫我按住她的手。”

吳仁站在一邊不動,說:“這樣不好吧,錢丟就丟了。”

“你就是個廢物。”趙慧一邊罵她的丈夫,一邊凶橫地撲上來,在丁苦菊的身上亂翻亂找。丁苦菊蒙了,忘記反抗。趙慧的手伸進丁苦菊的內衣口袋,掏出一遝錢,大約一千塊。她搖晃著那遝錢,勝利地說:“這是什麽,你還說你沒偷。”

“這是我女兒給我的。”丁苦菊竭力辯白。

“胡扯,你女兒也是搞保潔的吧,她能給你這麽多錢?”趙慧打電話向派出所報案,並向佳友家政公司投訴。

吳仁攔不住。

門鈴響了三遍。吳仁跑去開門,吳董事長大步而入,臉色難看。兩口子頗感意外,吳董事長很少登大兒子吳仁的家門。趙慧換上笑臉,問:“您怎麽來了?”

吳董事長坐到大客廳的沙發上說:“你把這套房子的房產證拿出來。”

趙慧不大樂意交出房產證:“我擔心……”

“我的、你們的、吳美的房子都要拿去抵押借款,解決集團遇到的暫時性資金困難,隻抵押三個月,房產證很快就會送回來,你擔心什麽?”吳董事長這時看到站在門側抹眼淚的丁苦菊,問,“怎麽回事?”

“她偷家裏的錢,被我當場抓住,錢從她身上搜出來了。”趙慧說。

吳董事長與丁苦菊的目光一接觸,同時愣住,吳董事長從上到下、丁苦菊從下到上將對方看了一個仔細。兩人都要張口說話,又都沒說。

“錢怎麽丟的?”吳董事長問。

“錢是我昨天下午親手放在梳妝台抽屜裏的,家裏隻來過她一個外人。”趙慧一指丁苦菊。

吳董事長略一思索,轉向吳仁,嚴厲地問:“你拿走錢幹什麽用了?”

吳仁的臉紅一陣,白一陣,頭垂到胸前,聲音小得像一隻蚊子哼哼:“請朋友吃飯用了。”

“死鬼,是你幹的好事。”當著吳董事長的麵,趙慧沒擰丈夫的耳朵。

“你們兩個向這位老太太賠禮道歉,錢還給人家,還要再拿出一千塊錢作為補償。”吳董事長下令。

丁苦菊沒要多給的一千塊錢。

畢隊長問明事情經過,門衛室裏的保安們七嘴八舌:“太欺負人了!”“有錢有什麽了不起?”“告他們去!”……丁苦菊低頭不語。

畢隊長要開車送她回家,她拒絕了,挾著裝保潔用具的小包走向公共汽車站。西北風中,她的背影傴僂,腳步不穩,像是承受著重負。

畢隊長注意到,一輛黑色加長林肯轎車開出小區,緩緩跟在丁苦菊乘坐的公交車後麵。

警車裏,聽完畢隊長的敘述,小袁十分同情丁苦菊的遭遇,為她打抱不平。

畢隊長說:“丁香最不能容忍有人欺辱她的母親,按照她的性格,她會毫不留情地報複。她反而與吳董事長在溫泉山莊會談,同意提供幫助,這很不正常。”

在小袁眼中,丁香是一個看不透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