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保險櫃前,丁香從中取出一份又厚又舊的材料,放到寫字台上。案卷封麵寫著一行黑體大字:關於丁香公司與吳氏集團買賣一批進口服裝的全部文件。

她邊看邊回想。

電腦屏幕上顯示本市地圖,一個閃爍的紅點開始移動。

她放回舊材料,撥亂保險櫃上的密碼。她走出辦公室,鎖門下樓,動作很快,但有條不紊。

樓前,紅旗轎車發動,起步,加速。

一個人跟著車跑,拉開車門,躥進車內,一屁股坐到副駕駛座位上。此人是吳良。他說:“刑警隊的人找你了?”

丁香停下車,指指車門,意思是,下去。

吳良賴著不走:“一見麵就轟我,打電話你不接,發短信你不回,我隻好來找你。我是擔著風險來的,有事對你說,大事,跟你有密切關係的大事。”

紅旗轎車駛上主路,吳良舒服地靠在車座上,問:“這輛車是你新買的?花了幾十萬?你發了,聽說你成了女億萬富翁?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咱倆幾年沒見了?”

丁香開著車,眉頭微蹙。

吳良理理頭發,來見丁香之前,他刻意打扮過一番,抹了不少男士化妝品。他身穿花呢西裝,戴長毛絨圍巾,穿三接頭皮鞋,一身裝束類似於三十年代出入舞廳的花花公子。缺點是忘了嚼塊口香糖,一張嘴噴出早點吃的韭菜合子、羊雜碎湯的味兒,氣味難聞,而他並不自知,自以為香得不得了。他問:“你去哪兒?”

“找我什麽事?”丁香將車窗打開一道縫。

“咱倆到咖啡屋坐坐?”

“說,什麽事?”

“我認識一家咖啡屋的老板,他那兒的卡布奇諾咖啡地道極了,絕對正宗,價錢貴點兒,我請客。那兒的環境特別幽靜,適合情人幽……哎,別停車,別又轟我下車,我找你真的有事,我說,還不行嗎?”

吳良最大的長處是臉皮夠厚,他媚笑道:“你還是那麽性急。今天早上,我得到可靠消息,市局刑警隊一個姓畢的警察,要查一樁幾年前的舊案,該案跟你有關,還涉及吳董事長的失蹤。這是到哪兒了?前麵,路邊那棟樓你看著眼熟吧,幾年前,咱倆大學畢業,到這座城市闖天下。那時候,咱倆都住在那棟樓的地下室,湊巧住隔壁,成了天天見麵的鄰居。這是緣分,緣分哪,有緣千裏來相會。記得第一次見到你時,你在侍弄一盆丁香幼苗,長發盤起,臉蛋上、脖子上滲出亮晶晶的汗珠,沐浴著早晨的陽光,你是那麽清純動人。我的心不禁跳了一下,咱倆認識了,花前月下,常常一起散步,談打工的艱辛,我真想重溫那段美好時光。”他很有感情地說,“相處一個月,咱倆的心裏都有一點點青春的萌動吧?”

十字路口是紅燈,紅旗轎車停在斑馬線前。

車旁,一名交警疏導來往車輛與行人。因交警在場,丁香不能轟人下車,吳良有恃無恐。他又開說了:“後來,我受聘擔任吳氏集團首席法律顧問,搬出地下室。你我道別時,依依不舍,你當時沒發現我的眼眶濕潤了嗎?我至今沒找女朋友,因為你在我的心裏,丁香,你是我的初戀!”

紅旗轎車開過十字路口,吱地刹住,丁香態度依舊溫和:“請你下車。”

吳良熱情迸發:“我白天想你,黑夜想你,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你,我不能沒有你,你是我心中永遠的女神,我愛你!我要讓全世界都知道,我愛你!”

丁香下車,繞過車頭,拉開右側車門。她以擒拿手法,握住吳良一根小手指,一撅,隻聽一聲嚎叫。誰見過殺豬,那些挨刀的豬就發出這種叫聲,綿長,淒厲。吳良就要被拖出車外。

他大喊“救命”。

幾個閑人圍上來。

丁香不得不鬆開手,大庭廣眾之下,影響不好。她朝停在不遠處的一輛轎車看看,這輛車從公司門口一路跟到這兒。吳良一手抓牢車門,死活就是不下車。

紅旗轎車在車流中行進。吳良不時斜一下眼睛,用眼角偷窺丁香的臉色。對別的女人靈驗的愛情表白這次卻失敗了,他要換一種方式。他把手放在左胸心髒的位置,鄭重其事地說:“我把對你的愛藏在這裏,不用語言,用行動證明它的真誠。說正事,幾年前,丁香公司與吳氏集團簽過一份進口服裝的買賣合同,合同履行過程中,有人反映這批服裝全是假貨,經查,的確是假冒名牌的劣質產品。兩家公司為此結怨,相互指責對方商業欺詐,以致你跟吳董事長成為生意場上的仇家。誰是騙子,你跟吳董事長各有不同的說法,至今分不清誰是誰非,成了一樁懸而未決的疑案。現在,市局刑警隊不知接到什麽人的匿名舉報,又把這件陳年舊案翻出來,那個姓畢的警察以此作為犯罪動機,把你列為吳董事長失蹤案的首要嫌疑人,我很為你擔心。你別不以為然,哪塊墳地沒有冤死的鬼?你麵臨著極大的風險,搞不好還會有牢獄之災。”

丁香隻聽,不語。

幾年前,這樁進口服裝買賣合同糾紛中,吳良作為吳氏集團的法律顧問,在背後給吳董事長出過不少壞主意。因為丁香創立公司後,發展很快,吳良看著眼熱,他幾次找到丁香,想重修舊好,均遭到冷落與拒絕,所以他恨丁香。吳良不明白,占盡上風的吳董事長為何突然放過丁香,而且從此絕口不再提起此事。

丁香估計,前麵的一堆話是鋪墊,吳良很快要進入正題了。

不出所料,吳良說道:“但是,你不用怕,有本律師在,保你平安無事。”

丁香說:“我一向平安,如果你現在下車,你也不會有事。”

吳良在對方臉上沒有找到一絲憂慮的神色,他攤牌了,說:“根據現有證據,有幾份對你極為不利。”

“哦?”丁香禮讓斑馬線上的行人。

“這些關鍵證據掌握在我手裏。警方調查時,隻要我不把它們交出來,就不能證明你是商業欺詐的過錯方,你也就沒有了犯罪動機;沒有犯罪動機,你與吳董事長失蹤扯不上半毛錢關係,你就徹底擺脫了嫌疑。”吳良侃侃而談。

“你把那些證據藏哪兒了?”丁香問。

“最安全的地方。”

“說吧,你的條件?”

“沒有條件,我是出於咱倆深厚的友情,甘願為你效勞,為你兩肋插刀。我隻是希望咱倆重新交往,恢複過去的親密關係,你一定不會拒絕。”吳良的那點小心思昭然若揭。

吳良精心設了一個局,他先向刑警隊舉報丁香行騙,警方調查時,他再為丁香開脫責任。事情過後,丁香必然感激他,從而以身相許;如果丁香不識好歹,他還可以憑借那幾件關鍵證據逼其就範。想到這兒,他加了一句:“我勸你離那個姓畢的警察遠一點,那人辦事不講情麵,不是個憐香惜玉的人。”

丁香笑問:“匿名舉報的那個人是誰?”

“我不知道,現在對舉報人的姓名嚴格保密,查不出來。”

“是你吧。”

“我怎麽可能做這種缺德事!我愛你,不會害你,我可以把心掏出來給你看。”吳良急得臉變白了,堅決否認。他心虛了,丁香的眼睛太厲害,簡直像一台加強CT機,能把人的隱秘之處一眼看穿。

丁香正色道:“建議你把那幾份關鍵證據交給刑警隊,請他們一查到底。”

吳良往日靈巧的舌頭打了一個結。

他並不死心,認為丁香是在虛張聲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