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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遠航來到餐車的時候,看見周全、朱得海和竇智正在各自忙碌著,憑經驗他知道車上的案子不止一起,要不然乘警是不會找他來幫忙的。這其實是警察基本的潛規則,自己的事情自己辦,辦不了案子找救援,是件很栽麵子的事。

竇智看到魯遠航來了,忙跑過去拉著他的手說:“師傅,您來得正好,幫我看看這個人。”順手一指站在旁邊的武惠民,壓低聲音說,“他自己說是北河的民警,沒證件也沒錢,還說上車是為了辦案子,您給掌掌眼。”

魯遠航看見武惠民,心裏咯噔一下。這不是那個在站台上抽煙的老農?念頭又立即打消了,自己在案發現場沒留下什麽證據呀,就算有,從開始勘查現場到進行目標定位也得需要段時間,北河的警察不會這麽快就跟到車上的。想到這些他從容了些,對武惠民道:“我叫魯遠航,平海乘警隊的,你說你是北河的警察?怎麽能證明呢?”

武惠民迎著魯遠航的眼神兒看了過去,這種直接的近距離的對視,是在進行著心理交流,也隻有警察之間能從這種眼神裏讀出味道來:“這位同誌,我真的是北河市局的民警,我叫武惠民,警號是316875,因為事情緊急沒來得及帶證件和手續,你可以給市局指揮中心打電話,證明我的身份。”

魯遠航點點頭,他相信對麵這個人的話,因為從武惠民銳利的目光中他感到了隻有警察才具備的沉穩。他想從口袋裏往外掏手機,可掏了半天也沒找到。這個細節武惠民注意到了,他忙遞過自己的手機:“同誌,你用我的手機打,直接撥。”

電話接通了,裏麵傳來魯遠航熟悉的問候聲:“您好,這裏是北河市公安局指揮中心。”

“您好,我是平海乘警隊的民警,向您核實貴局一個民警的身份,可以幫忙嗎?”

“您別客氣,我是指揮長王國強,請問您想核實的這個人是誰?”

“您單位有叫武惠民的同誌嗎,他現在在列車上,是不是有什麽特殊任務,需要我們協助嗎?”

“武惠民?他怎麽跑火車上去了。”電話裏雖然猶豫了一下,但立即做出了明確的表態。“他的確是我們北河市局的內保民警,警號316875,如果他在您身邊,讓他跟我通話吧。”

電話遞到了武惠民的手裏,他忙對著話筒道:“喂,是國強嗎,我是武惠民,我告訴你,於誌明就在這趟車上,他很有可能要跑,我是跟蹤上來的。”

“什麽?你沒看錯吧,他這麽大的一個幹部會自己上車出行,你憑什麽?”

“閑話別說了,看在咱們同期畢業的份上,你先跟平海乘警隊的同誌證明我的身份,然後抓緊向領導匯報,要讓他這麽跑了,我不甘心啊。”

“你別激動,我會向平海的同誌說清楚的,並且將你反映的情況立即向領導匯報。趁你在這趟車上,幫忙查訪一個嫌疑人。今天淩晨在朝園小區發生一起凶殺案,根據現場反饋回來的信息,嫌疑人極有可能是平海乘警隊的民警,名字叫魯遠航。”

“什麽?”武惠民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微微顫抖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瞥了旁邊一眼,幸好這時候魯遠航正背過身去和竇智說著什麽,“能確定嗎?可別弄錯了。”

“應該可以認定。因為現場遺留下一部手機,上麵的指紋和凶器上的指紋一致,經過查詢機主就是平海乘警隊的魯遠航。咱們刑警隊已經布置查控,同時已經通知了平海公安處和乘警隊,考慮到278次是最早離開北河的火車,嫌疑人有可能乘車逃跑,所以請你在車上查訪一下……”

武惠民背過身,對著手機話筒將聲音盡量壓低:“我會盡力查找的,嫌疑人有可能就在這趟列車上,但這事你先不要對車上的平海乘警講……”

“為什麽?都是警察,應該具備基本的素質呀。”

“情況特殊啊,拜托你聽我一次。你馬上去找領導匯報,說於誌明要跑,請他們立即采取措施,剩下的事情我來辦。國強,這麽多年我沒求過你辦事,今天,我求求你了。”

說完武惠民馬上掛斷了電話。事實已經很清楚了,站在自己背後的魯遠航就是要追捕的犯罪嫌疑人,可無論從哪個方麵他都無法上去進行抓捕。單看魯遠航的身板和幹練勁,先不要說憑自己的能力可以保證製伏對方,就算是突然襲擊一招製敵,可誰又能保證旁邊這幾位民警不把自己當襲警的壞人控製住呢?看樣子這個叫魯遠航的人在他們當中還有很高的威信,到時候他再倒打一耙,不僅人抓不住,還有可能影響自己抓捕於誌明的大事。所以武惠民在瞬間的權衡下選擇了沉默。

魯遠航比武惠民更敏感。當他把手機遞給對方的時候已經敏銳地察覺到一絲威脅,他甚至有些懊悔給北河警方打的這個電話。武惠民背過身去的時候,他調動起全身的神經極力捕捉著對方的信息。武惠民輕微的顫抖沒有逃過他的眼睛,武惠民壓低聲音的細語在轟鳴的車輪聲中顯得格外清晰,他隱約感覺到, 自己暴露了。

奇怪的是,掛斷電話的武惠民沒有表現出任何要威脅自己的舉動,反而朝自己禮貌地點點頭:“魯警官,我想聯係車上的公安負責人,有個重要的案情需要通報,我需要你們的幫助。”

魯遠航示意武惠民等一下,回身朝周泉那邊走過去。在這趟列車上,周泉是警長,也是代表公安機關的最高長官。

周泉此刻和這個假軍官較量了幾個回合,假軍官從開始的外強中幹已經變成汗流浹背了。魯遠航過來時正聽見周泉問假軍官道:“說說你的真實姓名吧,別讓我總這麽喂喂地叫你。”

假軍官低下頭:“我叫陳軍,真沒想到在這條線上又遇到您了,我認栽。”

周泉哼了聲:“常走夜路沒有不撞牆的,你這叫多行不義。說吧,以前是幹抹子活還是做鉗工活的?”

魯遠航知道,周泉是在盤這個叫陳軍的底,想弄清楚他的來路。抹子活,是流竄盜竊作案的歹徒經常使用的手法。他們將刀片鋒利的一角鋸斷,形成個小三角形,大小以食指和中指能夾住,但又不能露出太多為合適。平時的時候可以將刀片含在嘴裏,壓在舌頭底下,當發現獵物需要下手的時候,舌頭一卷,刀片就翻到了嘴邊,趁捂嘴的時候倒在手裏,雙指夾住去割受害人的包。因為在盜竊時手要張開,割開的口子要平整規則,不能翻毛露線,極像瓦工在抹牆麵時使用的抹子,所以通稱叫抹子活。鉗工活相比抹子活就需要更多的技術含量了。雖然都是偷東西,但憑手藝,靈活運用手指的“鉗工”們很看不起對獵物動刀、動夾子、動鑷子的同行,認為他們手藝太糙,是幹不了鉗工淘汰下來的再就業人員。所以對這種有辱祖師爺的行為,都是很看不起的。

陳軍歎了口氣:“唉……您眼真高,我佩服。說實際的,我以前的確不是做這行的,我幹的是抹子活,因為風險太大才改的轍。”

周泉又問道:“你這身軍服是哪兒來的?怎麽想起來冒用解放軍的名義去騙人呢?”

“大哥呀。…”

“少廢話,你大哥見我喊大爺,咱不是一輩兒。回答問題,哪兒來這麽多的主語。”

陳軍忙點頭:“軍服是我花錢在外麵地攤上買的,都是假貨。解放軍畢竟是軍人呀,在老百姓眼裏很可靠,所以我才想用這個辦法騙那些出來的打工的柴火妞們。”

“除去我知道的那起案子,再算上今天這起,你小子沒少得手吧?”

陳軍把臉扭成痛苦狀說:“總共加一塊兒也沒成幾回呀,現在的人都太精了,真是不好騙……”

話問到這份兒上,後麵要進行的就是製作筆錄了。魯遠航趁這個空當拍了拍周泉的肩膀,周泉回頭看到魯遠航,馬上呈現出滿臉的尷尬:“魯班,您瞧,怎麽還把您給砸起來幫忙呢,真不好意思……”

魯遠航擺了下手,示意周泉把頭湊近些:“周泉,剛才那個沒票的旅客我問了,的確是北河市公安局的民警,也和他們指揮中心通電話了,他想跟咱們通報個重要案情,你去接洽一下。”

周泉忙道:“魯班,這事您來就行呀,怎麽還讓我去……”

魯遠航指指他的前胸說:“你穿著警服,我不是便衣嗎。再說這車上你是警長,你先去問問具體情況,然後咱們再碰碰頭。”

周泉點點頭說好,然後拿出手銬遞給魯遠航。魯遠航接過手銬熟練地將陳軍的渾身上下搜了一遍,當認為沒有任何異物的時候,順手把陳軍銬在了餐桌腿上。然後掏出支煙,邊抽邊注意觀察著談話中的周泉和武惠民。

自從走進軟臥車廂裏,魏永仁就捧起隨身攜帶的縮寫本《戰爭與和平》讀了起來,這是他多年的習慣。讀書,隻是為了裝裝樣子,真實的目的是在反複推演著自己的行程,細細推敲每一個細節,及時查找出所有的破綻加以彌補。

車開了。魏永仁沒有把目光移向窗外,仍舊盯著手裏的小說,隻是自言自語地說了句,太安靜了。坐在對麵的少爺立刻讀懂了老板的潛台詞,他站起身拉開軟臥的車門,來到車廂走道上,冠軍這個時候已經坐在走道的邊座上了。

少爺衝包廂裏努努嘴:“老板有些不放心,我得去轉轉。”

冠軍不解地問:“車都開了,天黑就能到平海,有什麽不放心的?”

“火車不比飛機,中間停靠車站上下人雜,還是提前注意點好。”

冠軍伸手攔住少爺:“我去轉轉,你陪老板吧。”

少爺猶豫一下,點點頭,走回了軟臥包廂。

冠軍有自己的檢查方式,他是從軟臥車廂的一頭開始檢查。遇到開門的包廂,他就遠距離觀察,看清裏麵乘客的人數、身份。遇到關門的包廂,上去拉開門就進,然後直接坐到臥鋪上,等裏麵的人對他投以疑惑的目光時,他才慢慢地掏出車票,對著號碼進行核實。當發現自己的確走錯包廂時,他客氣地和裏麵的人道聲對不起,出來把門關上。憑他的經驗,這一進一出的時間裏,已經把這個包廂裏麵的旅客觀察完了。他要負責篩選出有沒有對老板構成威脅的人選,如果有,則要事先做好準備,一旦發現情況就要先發製人。

冠軍走過關門的包廂時,列車晃動一下,他借著這個力量猛地拉開包廂門,裏麵的兩個中年人同時抬眼看著他。冠軍還是按照老套路,大馬金刀地在鋪上坐下,迎著這兩人疑惑的目光。

出乎他意料的是,兩個人隻是看了他一眼又各自忙著自己的事,一個擺弄著筆記本電腦,另外一個舉起手裏的書繼續閱讀,仿佛他不存在似的。“這倆人可都夠怪的,…”冠軍在心裏想著。

包廂裏擺弄電腦的是一個小公司的老板,從上車以後就沒消停。而看書的那個人,正是於誌明。其實於誌明心裏比誰都緊張,現在他畢竟是屬於驚弓之鳥這個範圍的,所以任何動靜都能讓他驚出渾身的冷汗。但長期養成的官僚習性在這時起了作用,無論內心多麽恐懼,臉上絲毫帶不出半點驚慌,他隻是用餘光瞟一眼冠軍,又很快落回到手裏的小說上。心裏盤算著,從穿著打扮和氣質上看,這個人不像是警察。

“這是9號車廂嗎?”冠軍終於先說話了,他得給自己找個台階下。

擺弄電腦的中年人看他一眼:“這是8號,9號在隔壁。”

冠軍繼續按程序操作,掏口袋,拿車票,然後核對:“哦,我走錯房間了,不好意思。”

中年人回答他:“這趟車軟臥沒幾個人,你隨便坐。”

冠軍笑笑走出房間,他沒有再和這兩個人搭訕,因為在他看來,這兩人根本構不成威脅。

前麵是靠近車門的最後一個包廂了。冠軍順手拉開門,迎著他目光的是另一雙審視的眼睛,包廂裏的這個人是標兵。還沒容冠軍邁步進包廂,標兵先說話了:“你進錯包廂了吧?”

冠軍馬上答道:“沒有吧,這不是9號車廂嗎?”

標兵端詳一下身材魁梧的冠軍,突然問了句:“老大,你踩錯盤了。”

這句黑話當時把冠軍將在那兒了。他不是聽不懂也不是回答不了,都是蹚這條道的老手了,人家這明顯是在試探。可他真不知道在這個時候自己能不能接對方這個話茬。就在他猶豫的時候標兵又跟上一句:“都是老江湖了,幹嗎裝成空子呢?”

冠軍心裏清楚,對方是在調侃自己。這句話翻譯過來的意思就是說,我都看出你來了,你還跟我裝傻充愣。冠軍沒辦法保持沉默了,他朝標兵點點頭:“都是梁山兄弟,咱們同門不同路。”

標兵明白了,人家沒有在你地盤上幹活的想法。既然這樣自己就應該顯得大方點,想到這兒他朝冠軍挑起拇指:“兄弟爽快,佩服。”

冠軍客氣地回禮後退了出來,繼續朝餐車方向走。邊走邊想,過會兒要告訴少爺,讓他注意9號包廂裏的人。

走到餐車門口,透過明亮的車窗玻璃,裏麵的情景讓他停住了腳步。他看見一個青年民警正在和一位穿著打扮有點土的老人點頭說著什麽,這倆人就是周泉和武惠民。

周泉讓武惠民坐到椅子上,客氣地先做個自我介紹,然後說:“既然都是同行,您有事言聲,有條件我們支持,沒有條件創造條件我們也要支持。”

這話說得差點把武惠民逗樂了。他連忙說:“謝謝,謝謝,這事真要給乘警兄弟添麻煩了。”說完他將自己上車的目的,跟蹤追擊的對象,和在車上將於誌明緝拿歸案的想法說了一遍。

聽完武惠民的介紹和想法,周泉真有點愣神兒。因為眼前的這位警察,雖然有當地公安機關的證實,可他一沒工作證介紹信,二沒刑事拘留證,僅僅憑懷疑就紅口白牙地指證車上的一名乘客,同時想讓乘警配合將他抓捕並控製住,這基本上是行不通的。最要命的是,他沒有任何證據。這樣的事情在他執乘的生涯裏,還是第一次。他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了遠處的魯遠航。

這個細微的變化讓武惠民看在眼裏,他更覺得自己剛才的判斷是正確的,現在還不能說出魯遠航就是在北河涉嫌殺人外逃的犯罪嫌疑人。在這趟列車上, 自己還要取得魯遠航的支持,千萬不能因小失大,先搞定於誌明,再勸說魯遠航投案自首,這麽做應該是最理想的選擇了。

周泉果然招呼魯遠航了,他連聲地叫著魯班把魯遠航讓到座位上,然後將剛才武惠民對他說的話簡明扼要地複述了一遍,最後問:“魯班,您看怎麽辦?”

魯遠航盯著武惠民看了一會兒,心裏也在打鼓。其實他已經做好了要先發製人的準備,隻要武惠民說出對自己不利的事實,他會馬上做出反擊,指責對方有作案嫌疑,證據不用編造,就說對方是盜竊手機的嫌疑人,然後招呼周泉和朱得海控製住武惠民,在行駛的列車上弟兄們會聽他的話,這點自信他還是有的。單獨關押武惠民不讓他與外界發生任何聯係,至少在自己下車後再放他。他不想傷害武惠民的性命,隻是想贏得時間見見自己的孩子和母親,然後就聽天由命了。萬沒有想到的是,武惠民會給自己出這麽一道難題。

餐車上安靜了許多,補票的旅客已經散去,乘務員都回到了各自的崗位上,餐車上的工作人員在後灶上準備著中午飯。

魯遠航環顧四周,竇智正在給小文看寫好的詢問筆錄,估計談話已經接近尾聲了。老朱邊看管著假軍官陳軍,邊詢問著那個受騙的女人。他把目光移到武惠民的臉上:“據我所知,剛開車就已經有兩起案子了,一個是手機丟了,一個是周泉警長剛抓獲的盜竊嫌疑人。這些都要開展工作,你想讓我們怎麽幫你,你手裏又沒有確實的證據。”

武惠民明白魯遠航說得沒錯, 自己沒有置於誌明於死地的證據,雖然他清楚地知道於誌明這次肯定是要逃跑,但他先要做到的不是讓北河市公安局采取常規辦法亦步亦趨,而是要說服眼前的幾位平海乘警隊的民警,包括嫌疑人魯遠航,讓他們能協助自己抓住於誌明。在這趟列車上沒有他們的幫助, 自己是不可能達到目的的。

談話進人了冷場。

此時在後排座位上的竇智的調查也結束了,他讓小文在筆錄上按下手印後送小文回硬座車廂。走到車廂門時,小文從後麵拽了下竇智的衣襟:“警察帥哥,我還有點事兒要問你。”

竇智揚頭看了看坐在遠處的周泉,低下頭答道:“什麽事呀,你是不是又想到新情況了?”

“我手機丟了就算了,可萬一你們要幫我找回來了,我可怎麽聯係你們呢?”看自己的意見沒被竇智反駁,小文又上前湊湊,“所以呀,你們得給我留個電話號碼,我能給你們打電話詢問,這樣也好知道消息呀,是吧?”

竇智點點頭:“這話沒錯,我把我們警長的號碼告訴你。”

小文撒嬌似的伸手捶了竇智一下:“你這人,真傻假傻呀,我要的是你的電話。”

竇智把臉一繃說:“有什麽事跟我們警長聯係,他負責所有的案件。再說了,我們有紀律,不許亂拉關係。”

一句話把小文噎得直翻白眼。就在這個時候,從車廂走道裏突然躥出一隻小狗,搖著尾巴低著腦袋從倆人腳邊“嘈”的躥了過去。小狗的尾巴打在小文的腿上,驚得她喊了聲:“哎喲,狗。”一頭撲進竇智的懷裏。竇智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小狗弄蒙了,竟然沒有推開懷裏的小文。

還沒容餐車裏的人們反應過來,一個中年女人氣喘籲籲追了上來,嘴裏還不住地喊著:“全全,全全,你別跑了,我的小祖宗,看遇到壞人把你抓去燉肉吃了……”

周泉聽見喊聲先是一愣,心裏想,這是叫誰呢?緊跟著看見奔跑的小狗和後麵追趕的中年婦女。周泉明白了,這肯定是旅客違反火車不能攜帶家禽、家畜及寵物的規定,私自帶上列車的。最可氣的是,這小狗還叫了個這麽有想象力的名字。他想伸手去抓,可被小狗靈巧地閃過,直奔餐車操作間裏麵跑了進去。

小狗跑到操作間,東聞聞西嗅嗅,突然對碼放在角落的一堆方便麵箱子產生了興趣,圍著它不住地轉圈,用爪子抓撓箱子外部的封條。

餐車主任楊金寶正招呼後灶的廚師們起火料理食物,抬眼看見小狗抓撓著方便麵箱子,他像被火燎著似的兩三步趕到跟前,飛起一腳把小狗踢了出去,小狗的身體在空中滑行後碰到周泉的腿上,然後翻個身朝中年婦女身後跑去。

“這東西是怎麽上的車,怎麽還跑餐車上來了?”楊金寶氣急敗壞地喊叫著。

沒等周泉答話,後麵的中年婦女指著楊金寶說:“我看你才不是個東西呢,對這麽小的性命下狠手,你算個什麽玩意兒呀。”

楊金寶也沒含糊:“你有話好好說別罵街,這狗東西跑餐車上亂咬我還不該管嗎?再說了,我這兒的東西是給人吃的,不是喂狗的。”

“就你這髒手做出來的東西喂狗狗都不吃,還好意思給人吃。”中年婦女說完趕緊抱起受驚的小狗,“全全,別害怕,媽媽抱抱,這回你記住了吧,他就是壞人,你可不能落這樣的人手裏。”

“你這個倒黴娘們兒怎麽說話呢?”楊金寶順手把擀麵杖抄了起來,“你私自帶活物上火車就是不行,正好警察在這兒呢,周警長,你給評評這個理,我該不該管。”

周泉忙把雙手往兩邊分開攔住倆人,先朝楊金寶說道:“你把擀麵杖放下,別跟打把式賣藝似的。”轉過頭來對中年婦女說,“大姐,您怎麽把狗帶上車了?鐵路上有明文規定的,旅客列車不允許攜帶家禽家畜,就算您不在乎,可還影響其他旅客呀。”

中年婦女據理力爭:“警察大哥,我帶小狗上車是我不對,我認罰。可他也不能踢我的全全呀,這要是踢壞了,他得給我寶貝全全看病。”

“美的你,我把它處理了你信嗎?”楊金寶怒氣未消。

“你敢,你碰我們家全全一下試試……”

竇智看到這場麵剛要過去,猛然感覺懷裏還有個小文呢,忙推開她說:“你先回座位上去,我得處理緊急情況,過會兒再找你……”

小文衝竇智飛個媚眼:“我可等著你來呀。”

竇智翻了個白眼轉身朝周泉這邊跑了過去。

魯遠航感覺到這是個機會,可以趁機把武惠民隔離開,便示意武惠民在座位上別動, 自己走到朱得海旁邊輕聲說道:“老朱,我看這事你來解決最合適,和和稀泥,把狗和人分開,別把事情鬧大了。”

朱得海為難地看著眼前的嫌疑人陳軍:“這小子怎麽辦呢,還有那女的。”

“有我和竇智呢。”

朱得海點點頭過去了。魯遠航朝周泉招招手,等周泉湊過來時他看了眼背對著他們的武惠民:“小周,你先把他領到空閑的軟包休息,什麽也不要答應他。他反映的情況咱們可要慎重處理,千萬別魯莽。”

周泉說聲這裏就辛苦魯班了,然後叫上武惠民朝軟臥方向走去。

餐車裏發生的一切,都被隔著窗戶的冠軍看了個滿眼。直到周泉引導著武惠民奔軟臥的方向走來時,他才迅速退回到軟臥車廂的邊座上。看著周泉和武惠民進到包廂裏,冠軍用手機發了條短信,將少爺叫出來,將看到事情加上自己的分析對少爺說了一遍。最後他指了下周泉他們進去包廂門說:“這裏麵的就是我說的那倆人。”

少爺問:“你覺得那個便衣有危險嗎?”

“這個人我瞧不準,感覺他挺陰,但肯定是個鐵路上的老便衣,那幾個著裝民警都聽他的。”

“最好還是再觀察一下,別讓他察覺出咱們的秘密。”

“我過去,順便再去硬座車廂踩踩點。”

火車行駛在鐵軌上的時候,是一條直線。要從軟臥車廂到硬座車廂,在不使用任何攀登技巧走車頂或是爬車廂邊緣的情況下,必須經過餐車這個中間隔離地帶。冠軍經過餐車的時候掃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魯遠航和銬在桌子上的陳軍,他發現魯遠航的注意力根本沒在陳軍身上,而是有些遲緩地盯住窗外,眼神遊離不定。與他們相隔兩排座椅的地方,花白頭發的朱得海正費勁地向帶狗的中年婦女解釋著。與這幾個人相比,竇智就是個毛頭小夥。冠軍邊走邊在心裏衡量,列車上的警察老的老,小的小,雖然帶有武器,但不見得像自己一樣彈無虛發。從他們的舉手投足上看,沒有職業練家,充其量是身體健康的正常人。最後得出一個結論,真打起來這幾個警察應該不是自己的對手。想到這兒他有些悠然自得,穿行在車廂裏的腳步也輕快了起來,根本沒有注意到在車廂連接處抽悶煙的老趕。

老趕沒有去臥鋪車廂裏尋找目標。

因為他知道,雖然北河到平海路途很遠,但鐵路提速,火車朝發夕至以後,很多人會選擇乘坐硬座,所以他不似標兵那樣紮在臥鋪車廂裏找獵物。說起來在硬座車廂裏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照顧一下被標兵和大頭的手下監視著小姨子兩口人。

老趕轉悠了兩個車廂後,悄悄地倚在車廂的連接處點燃支煙,他想靜下心來盤算一下。 自從收山以後,許多年再沒有出過手,他不是懷疑自己的手藝,而是對上車前看見的魯遠航心存畏懼,他不知道對方的底有多深。在北河車站站台上, 自己是沾了躲在暗處的光才投被這個便衣納入視線,可如果這個便衣當時不是急著上火車呢,如果是他躲在暗處釣魚呢,那自己在車上幹活豈不是送貨上門嗎?

現在火車已經開了一段時間了,還沒見這個便衣出來巡視,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這不符合列車上便衣警察的規矩呀。倚在車門邊的老趕希望能在車廂裏看到魯遠航,能更近距離地觀察一下這位警察,這是他在下手幹活前急切的願望,他想知道自己的蘇秦背劍,這個曾經名噪一時的神偷絕技能否在這趟列車上繼續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