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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小文慌張的樣子,坐在對麵的兩個小姐妹對視了一眼,甄姐哼了一聲:“小文,想搭咕也用不著來這手吧?”

小文已經快把腦袋伸到座位底下了,聽到這話,她抬起頭來衝甄姐說:“甄姐,我手機真沒了啊。新的呀,屏幕上的保護膜還沒揭呢。”說完她沒理會甄姐的阻攔朝竇智跑了過去,“警察,警察,我手機丟了。”

竇智聽見後愣了一下,匆忙中把剛放下的喇叭舉起來放在嘴邊:“什麽?你手機丟了,怎麽丟的?”聲音立即傳遍了整個車廂。

小文聽完這話也愣了,但隨即反應過來,把頭一歪,用手指著竇智:“怎麽丟的,我得問你呀,你不是這趟車上的乘警嗎,我丟東西當然得找你報案了。”

竇智忙點點頭:“你別著急,我馬上給你找人去……”

小文伸手拉住竇智的胳膊:“你不就是警察嗎,丟東西你不管,你還找誰呀。”

竇智忙把小文的手拿開:“你別拽著我呀,你手機丟了這麽大的事兒我不得多叫幾個人來幫忙啊。”說完舉起手持電台就喊,“老朱有嗎,老朱有嗎?我是小竇,你在哪兒了?我這兒出事了……”

喊了好幾聲電台裏也沒人答腔。竇智忽然想起來了,朱得海沒有用電台的習慣,於是趕忙跑到車廂門口對乘務員說:“你快去,到前麵餐車和臥鋪裏傳警長和我師傅老朱,就說這兒發案子了。”

列車乘務員找到朱得海的時候他正在臥鋪車廂裏大聲朗誦呢:“各位旅客朋友們你們好,歡迎你們乘坐278次特快列車,我是本次列車的乘警朱得海,我們對各位旅客朋友承諾,全心全意地為人民服務,歡迎大家對我們的工作提出建議和批評……”

聽完乘務員的報告,朱得海連忙往硬席車廂跑。跑到餐車時看見周泉正引著魯遠航去軟臥休息,忙攔住他們倆道:“周泉,小竇那邊發案子了。旅客報案說丟了個手機。”

周泉指著乘務員說:“我說他著急忙慌地從餐車跑過去幹嗎呢,原來是找你去了。”

朱得海拍了下乘務員的肩膀:“死心眼兒,準是竇智讓你找我的吧,有案子了找誰不一樣呀,非叫我過去。”

乘務員一指魯遠航說:“我不是看見你們乘警隊來領導了嗎,周警長正陪領導說話呢,我怕給你們上眼藥……”

沒等周泉搭茬,魯遠航擺擺手:“我可不是領導,周泉,你先忙活著,實在倒不開招呼我。”

周泉邊點頭邊和朱得海奔硬座車廂快步趕了過去。

幹乘警的不怕車上發案子,就怕走訪報案人不及時,取證不及時。因為火車上流動性太大,失主發現東西丟了的時候也許嫌疑人早就下車了,也許嫌疑人還是在車下作的案,失主本身沒發覺,把這個案子帶上車的。以前就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失主在沒上車前把錢包丟了,上車後快吃中午飯才想起掏錢包,一摸,沒了。於是急赤白臉地找乘警報案,言之鑿鑿地一口咬定五分鍾前錢包還在口袋裏呢,弄得乘警忙活了一通,肯定找不著不說,還誤導了偵破方向。

所以,乘警們都形成了個慣例,不管是否調休,不管在哪節車廂,隻要聽到乘務員接力傳乘警,肯定飛馬趕到。

朱得海和周泉一前一後地穿行在車廂中,到硬座車廂門口的時候,周泉拍了拍朱得海的後背,朝前方一指,朱得海立即心領神會地點點頭,分開看熱鬧的旅客徑直奔向車廂的另一端。

他是去封閉車廂的另一個門。

經常跑車的乘警們都有約定俗成的方式,誰前誰後,誰堵漏誰問話,誰宣傳誰觀察不需要太多的語言安排。

看見老朱把住了門,周泉朝身邊的竇智問道:“誰報的案?報案以後車廂裏有人走動嗎?有人出車廂嗎?”

竇智擦擦腦門上滲出的汗,一指小文:“是她,她報案說手機丟了,然後我就傳你們過來,好像……好像沒有人走動,也沒人出這個車廂。”

周泉轉身對小文說:“這位小姐,你什麽時候發現丟的手機,手機是什麽品牌的,你有同行人嗎?”一連串的問話簡潔明了。

小文看了看甄姐幾個人回過頭來說:“她們跟我都是一起的,都能給我證明,手機就是剛丟的,我新買的摩托羅拉。”

“你先別急,我們一起回憶一下,你上車前手機放什麽地方了?”

“放我褲子後兜了呀。”

“噢。那你上車以後用過手機嗎?”

“我沒用過,可我上車後摸了一下,當時還在口袋裏呢。”

“你是怎麽發現手機丟了的?”

“我是想拿手機發個短信,告訴朋友我上車了,可誰知道一摸口袋,手機沒影兒了。”

周泉點點頭,又向小文問了手機的型號,然後說道:“我們先在這節車廂幫你查一下,縮小些範圍,如果沒找到我們再對全車進行檢查,請你先協助我們工作,等查詢完了我們再給你做個筆錄。”說完拿過竇智手裏的喇叭,“旅客朋友們,大家都已經看見了,這位小姐的手機不見了,我們請你們協助一下,挨個兒把口袋裏的東西和包裏的東西掏出來,我知道這會給大家帶來不便,在這裏我先向配合我們工作的旅客朋友們表示歉意。”

說完周泉衝竇智一甩頭,意思是說,別愣著了,動手。

竇智和朱得海從車廂兩邊挨個兒檢查起來。在車上像這樣的活最不好幹,有的旅客很配合也願意接受檢查,可有的旅客就不幹,他認為這是侵犯了自己的人權。竇智滿頭大汗地檢查到坐在過道邊上的一個戴眼鏡的胖子時,麻煩來了。

“我又不是小偷,你憑什麽搜我的身?”胖子說話時鼻子上的眼鏡一顫一顫的。

竇智抹著汗解釋道:“沒搜您的身,隻是請,請您配合一下,把隨身帶的東西拿出來檢查一下就行。”

胖子把臉扭得跟吃了髒東西似的:“你們這樣做就是侵犯我人權,憑什麽她丟東西檢查我呢?誰讓她自己不看好了。”

竇智咽了口唾沫:“對不起您,請您配合我們一下,給您添麻煩了。”

可胖子還是坐在椅子上不動窩:“你們這些警察什麽素質啊?她丟東西了是她自己的事兒,跟我較什麽勁呀,該找誰就找誰去,我又不是小偷,你們沒權力檢查我。”

幾句話把竇智噎得夠哉,還沒等竇智反應過來小文不幹了,她一把將竇智拉到一邊,衝著胖子說:“我看你這人就是欠大嘴巴子抽!今天衝你這酸了巴卿的德行,警察不檢查你,我也得檢查你。”

胖子趕忙扶扶眼鏡:“你憑什麽檢查我?你又不是警察。”

小文雙手一叉腰:“我現在就向警察報案,是你偷的我手機。”說完轉身朝竇智說,“警察,我懷疑他偷我手機。你現在就搜搜他,德行樣,長得跟二師兄似的。”

胖子一聽就急了,衝竇智說:“警察,你可全看見了,她這是誣陷我,她血口噴人……”說著站起來指著小文就要衝過去,竇智連忙伸手阻攔……

這時,坐在一旁的甄姐朝旁邊的兩個小姐妹使了個眼神兒說:“你們倆坐這兒看戲呢?”這句話就是命令,兩人騰地站起來朝胖子殺了過去。

“戴眼鏡的死胖子,你還想打人怎麽著?”

“還噴你呢?也不照照自己值得噴嗎,裝大尾巴狼。”

形勢立即起了變化.三個女人把胖子圍在中間指手畫腳地討伐,竇智被擠到了一邊。

周泉覺得這個時候該自己出馬了,他分開旅客走過去站到小文和胖子中間:“幾位,幾位,先停停行嗎,聽我說兩句。”看見小文和胖子都不言聲了,他先衝胖子說道,“這位先生,您別激動,剛才的事情我全看見了。我相信您是清白的,看您身份也不會拿這位小姐的手機。”

胖子把脖子一揚,臉上露出得意的表情。

周泉又轉向在一旁運氣的小文:“你丟了手機,著急的心情我們可以理解,但也不能逮著誰是誰呀。”

小文一晃腦袋:“他離我坐的地方最近,我就懷疑是他偷的。”

周泉順手拍了一下胖子的肩膀:“你也看見了,這位小姐找我們報案,說懷疑您就是小偷,我們得還您清白呀。所以我建議您自己把隨身帶的東西拿出來,讓她看看。”

胖子哼了一聲:“你們這是跟我耍三花臉兒,我懂。我就是不能慣她這個毛病。”

小文一聽又要躥,竇智趕忙往前站了半步,用身體擋住她,小文衝得猛,整個前胸撲在了竇智的後背上。

周泉朝胖子擺擺手:“您別誤會,戲曲這行業我們沒學過。其實您何必這麽軸呢,本來不大的事,非逼著我們按程序傳喚。當然了,您不怕麻煩我們也不怕,我先口頭傳喚您一次,跟我去列車辦公席調查問題。”

看到胖子剛要張嘴,周泉又跟上幾句:“您要覺得不正式,我們還有專用的法律文書,您等一會兒,我填好了馬上再回來正式向您宣讀……但按照程序我得知道您叫什麽名字、家庭住址一類的簡單情況。”

這回輪到胖子擺手了:“警察先生,不,同誌。你至於搞這麽複雜嗎?”

“列車一動,我們乘警這流動的派出所就算開張了。讓您說,不認真怎麽行呢?哦,我忘記說了,我們還能延伸辦公。意思就是說在車上調查不清楚的事情,等到了終點站可以繼續調查。”

胖子咧嘴了:“當著這麽多人,你把我叫到辦公席去,我還說得清楚嗎?”

“說得清楚啊。考慮到在這兒檢查您可能有什麽不便,所以咱們換個環境。這樣你我都方便。”

胖子忙擺手道:“用不著了,讓你們帶走檢查,不是小偷也說不清楚了。我就在這兒讓你們查。”說完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指著小文,“如果檢查完了證明她誣告我,怎麽辦?”

周泉笑了:“我們調查清楚後會督促她向您道歉的,當然了,我們也會向您致歉,並對您在我們工作中給予的支持表示感謝。”

胖子沒脾氣了,不情願地從口袋裏往外掏著東西。

就在周泉解決問題的時候,朱得海已經從另外一頭查了過來。雖然沒什麽結果,但靠近車門邊上的三男一女讓他犯了嘀咕。這四個人看似同行卻又表情僵硬,相互之間不交流也不說話,連個笑模樣都沒有,其中一個男的仿佛被管製一樣坐在中間,不敢亂說亂動。

朱得海看見的這四個人,就是老趕的小姨子夫婦和韓大頭手下的人。

從兩頭查到中間,周泉他們三個人已經是滿頭大汗了。整個詢問過程小文都看在眼裏,乘警們這一通忙活倒讓她有點不好意思了。尤其是剛才自己衝得太猛了,一下子撲到竇智的背上,小夥子堅實的後背讓她感覺很舒服,她還沒有這麽近距離地接觸一個警察呢。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拽了拽竇智的衣服,小聲說道:“帥哥,你們別忙活了,我認倒黴吧,手機我不要了。”

竇智趕緊說:“你看看我們這一通忙活,還不都是為了你呀,一句不要就完了,你拿我們開心呢?”

小文把頭一扭:“那你說怎麽辦,我擺一桌謝謝你?”

這時周泉走過來了,聽到這兩人的對話忙伸手捅了下竇智,然後朝小文說:“這位女士,你也別著急,跟我們去前麵餐車做一下筆錄,到時候咱們再商量怎麽幫你尋找手機,你說行嗎?”

聽話聽音,鑼鼓聽聲,朱得海對周泉的意思立即心領神會,接茬說:“對,對,這兒挺亂的不便於你回憶,咱們去餐車,那兒清淨,人少。”

三個人簇擁著小文排成一行朝餐車方向走去。路過車廂連接處的時候周泉成心讓過竇智和小文,朱得海明白他的意思,湊過去說:“我那頭沒使活兒的苗子,不過……有幾個人看著別扭。”

“在哪兒?”

6 460號以後,你右手邊三男一女。”

周泉順著朱得海的指示踮起腳尖望了一眼,也感覺不太對勁,他把頭湊過去說:“剛開車就有買賣,可不是什麽好兆頭,咱都警醒著點吧。”

朱得海點點頭,邊和周泉朝前走邊自言自語地說:“這條線挺穩當的呀,可千萬別出麽蛾子。”

周泉腦子還在剛才的案子裏轉悠,沒理會朱得海的自言自語,他從小文的語氣和表情裏斷定,這個案子是成立的。也就是說,肯定有賊在自己擔當乘務的列車上下了活,從選擇的時間和路數上看,這個賊應該是個老手,但自己現在還無法確定偵查方向。右手座位上的三男一女肯定也有問題,雖然暫時沒顯出跡象,但也應該提起注意。

也許真是老話裏說的,常趕集沒有碰不上親家的。周泉走到靠近餐車的7號車廂時,被掛在窗邊衣帽鉤上的一套軍服吸引住了,他再側眼掃了下座位上的人,一男一女很親昵地靠在一起,女的凝神專注著身邊的男人,這個男人正眉飛色舞地說著什麽。周泉再仔細看看這個男人的臉,鼻子差點沒氣歪了,原來是你啊!真是冤家路窄。

後麵的朱得海輕輕推了推周泉,示意他繼續朝前走,周泉扒拉開他的手又仔細確認了一下目標,回身對朱得海說:“老朱,我他媽的遇見親人了。”

“解放軍?”

“沒錯,就是害我跑這趟車的那傻逼,那個假軍官。”

朱得海斜了眼座位上的那對男女,有點擔心地說:“周泉,你可看準了,咱可別搞錯了……”

周泉哼了一聲:“錯不了,這小子說話時愛撇嘴的毛病我現在還記著呢,再說了你瞧瞧他這德行,長了個棗核的腦袋小鼻子,跟多少年沒吃過飽飯似的。”

“你打算怎麽辦?”朱得海跟上一句。

周泉環顧一下四周說:“我先上去碰他,說順了往餐車上帶,說不順咱就來硬的。”

朱得海趕忙說:“兄弟,最好別動手,旅客太多……”

“怕什麽,我就不信倆警察弄不了一個騙子。”說完這話周泉甩手邁著八字步踵了過去,朱得海趕忙跟在後麵,他得堵住另外一邊的空當。

周泉裝作檢查行李架上的行李,低頭瞄了眼談性正濃的假軍官,忽然一巴掌拍在他的肩頭上:“咳,我說瞧你這麽眼熟呢,你是250部隊的小王吧?”

這巴掌拍得假軍官直愣神,但一看周泉,他立即反應過來,忙說道:“警官,你認錯人了吧,我不姓王。”說著就要站起來,可周泉的手已經掐在他肩頭的鎖骨上,使他動彈不得。

“沒,你就是小王,250部隊的。上次在車上咱們不還互相留電話了嗎,這麽快你就忘了?”說著周泉一指他旁邊的女人,“這是你新搞的對象吧?可不如上次的漂亮呢。走吧,跟我去前麵餐車,我請請你們倆。”

假軍官運足了氣又往上挺下身子,可還是站不起來。周泉所有的怒火都集中在按住他鎖骨的這隻手上了。見到這小子還使勁掙脫,周泉順勢把他朝上一提,附在他耳邊小聲地說道:“小子,別給臉不要臉,別招我當著這麽多人給你使銬子,那樣誰都不好看。”

假軍官很機靈,立即滿臉堆笑地對周泉說:“你看,既然都認識別這麽客氣,我跟你走……”

周泉鬆開掐住假軍官鎖骨的手,等他站起來和他朝餐車裏走。後麵的朱得海叫起有點發蒙的女人,拎起行李也跟了過來。

走進餐車,周泉看見一幫等待補票的旅客把竇智和小文擠在了一邊,竇智根本沒辦法正常問話。座位上,還有一幫悠閑地喝著茶水飲料的旅客,這肯定是和車上有各種關係的人,說不定這裏麵還有找自己解決車票的人呢。車長何麗這時候也不知道跑到什麽地方去了,魯遠航也不在餐車,可能是找到包廂休息了吧。想到這兒他揚起脖子衝正在補票的列車員喊道:“你們兩個把旅客持順了,往過道兒裏排,給我們騰點地方,沒看見警察要辦公嗎?”

大喊一聲還真管用,兩個列車乘務員連忙引導著旅客有秩序地排好隊伍,給他們讓出了一塊空間。

周泉回轉身指指座椅對假軍官說:“坐吧,這回該你跟我好好聊聊了,說,跑哪條線的,專門吃什麽貨?”

假軍官把手一攤顯得很無辜:“警官,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你讓我跟你來我就跟你來了,可你的話我真不明白。”

周泉哼了聲:“我看你油梭子發白―短煉。真讓我沒皮沒臉地招呼你嗎?別忘了,上回的事咱倆還沒清賬呢。我知道你們的規矩,一條線上幹段時間後立即換道。可你小子沒想到我會跑這條線吧,這才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話音剛落,前兩排正在補票的乘務員喊上了:“你沒帶錢坐什麽車呀?還騙我說是警察,走,咱們找警察去……”

周泉回頭,看見乘務員拉著個頭發花白的旅客奔他走過來,這個人就是武惠民。

武惠民是緊跟著於誌明上車的,上車後他躲到了臥鋪車廂。他沒有近距離地跟上去看清楚於誌明到底進了哪個包廂,是想等車開動以後再仔細搜尋。因為車隻要一動,於誌明就成了罐裏的王八,想跑也跑不了,到時候自己確定了他的位置,及時和車上的乘警取得聯係,說明情況,求得幫助,在車上把於誌明捉拿歸案還不是很簡單的事情嗎。

可他沒想到的是,列車上乘務員這一關就沒過去。這不, 自己緊躲慢躲還是讓乘務員給認了出來,因為他上車就沒買票,想補票,可是沒帶錢。武惠民是既難堪又無奈,忙跟乘務員解釋自己是個警察,上車是執行公務。可誰承想人家乘務員把他當成無票乘車的旅客了,根本不相信他的話,拉著他直接找真警察來了。

周泉此時哪有心思管這些,看見他們過來忙招呼竇智:“小竇,你把這事解決一下,我這兒有案子。”

竇智朝乘務員示意一下,那意思是說, 自己知道這件事了,然後看著滿臉尷尬的武惠民說:“你這麽大歲數怎麽還說瞎話呢,該補票就補票,裝什麽警察呀。再說了,警察坐車也得花錢啊。”

這句話把武惠民說得滿臉通紅,他知道自己沒帶工作證,也沒帶錢,隻好把聲音降到最低對竇智說:“小兄弟,我真的不是想逃票,我的確是北河市的民警,你要不相信,我現在就可以撥通市局指揮中心的電話,讓值班民警和你通話。”說著他就掏自己的手機。

還沒等竇智說話,小文又不耐煩了,從座位上站起來對竇智道:“警察帥哥,要不你先忙這位老先生的事,忙完了再找我……”

竇智忙說:“你別走,我還沒問你丟手機的經過呢。”然後轉身朝乘務員揮揮手,“你趕緊把剛才坐這兒的魯師傅找來。”

“哪個魯師傅啊?”乘務員疑惑地問。

“就是剛坐這兒的高個兒,魯班魯遠航呀。”

乘務員在軟臥車廂找到魯遠航的時候,他躺在臥鋪上正拚命地回憶著發生過的事情。

他清楚地記得兩年前的一個秋天,發小方國慶找到他,說是要在北河市開一家貿易公司,讓他幫忙找一些關係。他開始還是極力推托,後來也不知道方國慶是怎麽打聽到的,他從前的一個戰友在北河市商業局管事當領導,打這以後隻要魯遠航從火車上退乘回家,方國慶準是第一時間趕到,準是又給他送東西又拉著他和妻子劉秋萍去飯館吃飯,天天磨著他讓他把這個關係介紹給自己,好在北河市做生意的時候有個靠山。

魯遠航開始的時候不想管這樣的事情,雖然自己和方國慶是從小的朋友,但他知道方國慶心大,好高鶩遠。這些年做什麽都不成,幹什麽都賠錢,有的時候甚至還需要他來幫忙才能渡過難關。所以他不願意方國慶再蹬渾水賠進去。可是方國慶卻看出正在發展中的北河展現出的種種商機,並對這件事表現出極大的熱情,他對魯遠航提出來的顧慮進行了逐一的解釋,同時還為他勾畫出很美好的未來,說得他礙不過朋友麵子隻好同意。

事情進展得很順利,方國慶的公司很快就投入了正常運作。方國慶總是北河、平海兩邊奔忙著,魯遠航也盡自己所能給他提供許多幫助。春節的時候方國慶再次登門,這回不僅還清了他以前借的錢,還捎來了利息和許多禮物。見到發小的朋友能有出息,魯遠航當然很高興,哥兒倆坐在一起推杯換盞聊了起來。酒喝到酣暢時,方國慶很自豪地宣布, 自己目前已經脫離了貧困線,公司還要擴大規模,讓他加入進來一起掙錢。魯遠航笑著拒絕了,說自己一不是做生意的材料,二沒有時間參與,三也沒有這麽多的錢。本來嗎,一個民警憑工資吃飯能有多少錢呢?這話反而將方國慶的義氣勁激發了,非要拉著他入夥,並擺事實講道理地說了許多他眼前的困難,什麽嫂子秋萍下崗在家了,孩子上學需要錢了,家裏老人需要照顧了等,這些不都是需要錢嗎。可憑你個人的工資肯定是人不敷出,與其這麽緊緊巴巴地過日子,不如撈點外快,反正是跟朋友投資做生意,也不是貪汙受賄,更不違法。

魯遠航心動了。想想自己這麽多年的奔忙辛苦對這個家付出得太少了,想想要給上學的孩子買一個名牌書包都要算計很久,想想妻子秋萍平時總是去地攤上買便宜的衣服,根本不敢進大商場購物……他動搖了。

於是他在和秋萍商量後,拿出家裏的存款給了方國慶,和方國慶搭夥一起做起了貿易公司。

開始魯遠航還利用退乘休息的時間去北河看看,同時也幫助方國慶疏通疏通關係,到後來索性是當了甩手股東,反正該分紅的時候方國慶都能主動地把錢遞到家裏,他也懶得去管這些閑事。過了段時間,又是方國慶找到他說,既然是兩個人合作,你也應該跟著管理多操操心,考慮到你要上班工作忙,不如讓秋萍來公司當財務,這樣既解決了秋萍的待業問題,還能讓你放心,說明我沒有黑你錢。

魯遠航回家後和秋萍商量,秋萍滿口同意,還說早就應該這樣,要不然誰知道方國慶這小子背著咱吞了多少錢呢。可魯遠航又擔心上學的孩子,這時候秋萍顯出了幹練勁,她說,孩子可以放姥姥家,讓他們幫著帶,咱們平時都可以回來照顧呀。想到能給自己的老婆找個活幹,魯遠航同意了。

以後的時間裏,這兩口子基本上屬於兩地分居的狀態。秋萍開始還能隔三差五地回家待上兩天過問過問孩子的學習,收拾一下家裏的衛生,但後來慢慢地連打電話的次數都少了。魯遠航並沒怎麽上心,畢竟秋萍是在外地,雖說是幫忙可也是給人家打工,不比家裏方便。可真正讓他感覺有問題的時候,是在一個星期以前。

當時正巧趕上魯遠航和幾個同事“打流”的時候經過北河。打流,是鐵路公安為維護旅客列車安全,在列車上打擊流竄作案的一種工作方式,經常是抽調業務精幹、經驗豐富、偵查能力強的便衣民警,三五個人為一組,活躍在南來北往的列車上。他們或是當場抓獲在列車盜竊旅客財務的嫌疑人,或是獲得線索跟蹤追擊,將盜竊團夥連根拔,顯示出了較強的機動能力和戰鬥力。能被選進打流小分隊的人員,雖然全國各地滿處跑,一年到頭連家也難得回去很辛苦,但他們都有種發自內心的自豪感,因為這是一個精英團隊, 自己是這群體裏的一員。

魯遠航趁大家在北河打尖休息的時候給老婆秋萍打個電話,奇怪的是沒人接聽,再打手機,顯示是關機狀態。他有些不太放心,於是打車來到公司駐地,詢問公司裏的辦事員,回答說方總和劉會計一起出去了。既然是他們一起出去辦事,想必不會發生安全問題。魯遠航懸著的一顆心放了下來,他沒有在公司裏等候,而是選擇了公司對麵的一家小飯館,要了碗麵邊吃邊等。

麵吃了半碗,他就被眼前的景象噎得差點喘不過氣來。他看見一男一女兩個人手挽著手從對麵的街口上走過來,男人很隨意地把手樓在女的腰間,而這個女人則把頭親昵地靠在了男人的肩上。這兩個人就是方國慶和他老婆秋萍。魯遠航沒有立即衝上去質問他們,當時與其說他能沉得住氣,還不如說是被眼前的情景氣得手腳冰涼。他不相信看見的東西,又使勁用手揉了揉眼睛,怎麽會錯呢,正是他們倆。

也許是職業習慣,他迅疾地背過身去采取常用的隱蔽觀察方式繼續盯著這兩個人。他說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態,是心存僥幸認為他倆的這種親昵隻是一種表象,還是想獲得其他的證據,反正他是在壓抑著自己的怒火。兩個人走到公司門口,方國慶停在門邊和秋萍說了幾句什麽,秋萍開心地笑著,伸出手樓住方國慶的脖子,在他臉上親了一口,然後轉身拎著手裏的袋子向另一個方向走去。袋子裏露出的青菜仿佛在告訴別人,她是去回家做飯。

所有的一切都不用再判斷分析了。魯遠航憤怒了。他猛地站起身,從口袋裏摸出張紙幣,連看也不看地扔在桌子上,然後奔著方國慶衝了過去。

他剛走到馬路中間,就感覺到後麵有人在拉扯他,他惱羞成怒地甩開後麵的手剛要發作,耳邊卻聽見有人喊他的名字:“魯班,是我呀……”

魯遠航猛回頭,看見同組的便衣小張正驚訝地望著他:“魯班,你怎麽了?我隔著條街喊你半天你都沒聽見。”

他有些恍惚地答道:“小張……你叫我呀?我是沒聽見……你找我有事嗎?”

小張更疑惑了:“魯班,哥兒幾個都等你呢,馬上就得趕交路,得你帶著大夥呀。”

魯遠航喘口氣:“你們,你們這麽快就吃完飯了?”

“我的大哥呀,拉麵帶雞蛋,幾塊錢的事你讓我們吃一個小時嗎?早吃完了,都等你呢。”

突然出現的小張澆滅了魯遠航的怒火,他不能讓同事知道自己剛剛發現的事情,這對他來說簡直是恥辱。魯遠航不甘心地看看這個自己熟悉的大門,回身朝小張擺擺手,兩人朝車站的方向走去。也許從這個時刻起,他就萌生了要報複方國慶和秋萍的念頭。但,他絕對沒有想過要殺人。

執行任務後,魯遠航回到平海,他打電話找妻子秋萍,可是秋萍好像發覺了什麽似的,說不到幾句就把電話掛斷了。直到又一次接通秋萍的電話,魯遠航終於按捺不住朝電話的另一端喊道,“別以為你們做的事我不知道,如果你還要臉,就他媽的趕緊給我回平海。”電話裏的秋萍顯得有些慌亂,方國慶沒有任何的客套,隻是告訴他, 自己會在北河等他,讓他親自到北河來,把事情做個了結。

方國慶的這種態度魯遠航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他搭乘平海至北河的火車連夜趕到,可是公司卻門窗緊閉,再打方國慶和秋萍的手機,都是關機。他無奈找到一家經常居住的旅店,想先湊合住一宿,改天再去找這倆人算賬。誰知道剛進屋還沒洗漱就接到方國慶的電話,約他出來談談。

魯遠航二話沒說來到約定的地點,發現方國慶已經靠在自己的私家車前,醉眼朦朧地等著他呢。沒等他說話,方國慶先對他說:“事情你可能已經都清楚了,我不想繞圈子,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我喜歡秋萍,她也願意和我在一起,你們幹脆離婚吧。”

這話差點沒把魯遠航氣蒙了,他衝上去幾步指著方國慶的鼻子說:“你他媽的什麽東西!我誠心誠意幫你,你做生意沒關係我幫你找,你沒錢我給你出,可反過來你倒挖我的牆腳,你他媽的還是人嗎?”

方國慶朝他揮了下手,仿佛要趕走剛才的話:“你還罵我不是人,你他媽的自己是人嗎。秋萍嫁給你這個警察才算是瞎了眼,你說說你,天天除了上班下班,跑外出差,你關心過她嗎?你問過她想要什麽嗎?她生活幸福嗎?說吧,跟她離婚你要多少錢,我給。”

魯遠航一把抓住方國慶的衣襟:“你放屁,我不是找你賣老婆。我,我打廢了你這個混蛋!”

方國慶猛地掙開魯遠航的手:“你別耍橫啊,要是講耍流氓你算什麽?知道今天秋萍為什麽沒來嗎,她就是不想再見你了,讓我跟你把事情說清楚,你要錢說話,不要錢就回平海等著秋萍起訴離婚吧。”

魯遠航再也控製不住自己了,他掄起胳膊給了方國慶一拳。方國慶踉蹌兩步,伸手扶住車門:“你小子真敢動手?好,今天咱倆就來真格的。”

說罷他跑到車後,打開後備廂,從裏麵抽出把剔骨尖刀,指著魯遠航說:“你有種就拿這個捅我,來呀!”

麵對著閃光的尖刀,魯遠航猶豫了。他畢竟是個警察.雖然自己一時任的。

方國慶把魯遠航的猶豫理解成為懦弱,更有恃無恐地舉著刀朝前走來:“給你刀,給你刀,你他媽的倒是捅啊。”

魯遠航盯著刀鋒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卻。方國慶的刀尖已經觸到了他的衣服上,嘴裏還在不停地說:“你捅啊?你不捅我,我他媽的就捅你。”

魯遠航終於爆發了。他不知道自己當時的動作會是那麽迅猛。他搶前一步撥開刀子,。順勢扣住方國慶的手腕,用力奪過尖刀朝方國慶身上紮了過去……

“魯警官,魯師傅,您醒醒……”列車乘務員的喊聲把魯遠航從回憶中喚回到現實。他猛搖搖頭,從臥鋪上直起身來。

“別,別叫我警官,你找我有事?”

“看您說的,不叫您警官叫什麽呀。是竇智竇警官找您有事,他在餐車等著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