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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誌明的出逃是經過精心策劃的。

他從伸手撈取錢財的那一刻就想到過會有今天,所以他四處打點把上層關係梳理得很順,這樣能保證信息暢通而又及時。又利用孩子出國上學的時機把老婆也送出去陪讀,消除了後顧之憂,然後就是通過潘東的地下錢莊不間斷地轉移自己的非法所得,所有這些都是為今天留個後手,一有個風吹草動他就能遠走高飛而且機動性強,沒有任何顧慮。

當他知道省紀檢委的人已經出動來北河的消息時,他很客氣地通過手機對通風報信的人表示了謝意,又告訴對方注意接收一下今明兩天的特快專遞,他用這種方式給對方送了一張內有20萬的現金卡。然後他把手機調成了靜音放在皮包內,打電話叫來了秘書,囑咐秘書坐他的車去飛機場接一位重要的客人,航班中午到,考慮到擁堵的路況他建議秘書早些出發去機場等候。秘書答應著轉身出門,他忽然像想起什麽似的叫住秘書,把皮包遞過去說,包裏是很重要的資料,見到客人的時候交給他。秘書出門後他給交管局的一位副局長打了個電話,打著哈哈先聊了幾句,然後話鋒一轉問了問通往鄰近城市的高速路維修工程進展如何,車能否開得起來,當得到了確切的消息後他微笑著掛了電話。他又破例用辦公室的電話打給了情人娜娜,告訴她自己中午想回家吃飯,讓她先買些東西回家等著。做完這些事情後他長舒了一口氣,穩定一下情緒,拿起電話撥通了一個熟悉的手機號碼,這個號碼是潘東的。

鈴響不到三聲對方就接聽了,於誌明沒有寒暄直奔主題:“你郊外的別墅清淨嗎?”

“你要用?”

“情況不太好,我想去那裏和你談點事。”

“什麽時候?”

“現在。”

電話那端傳來不解的聲音:“這麽急?出問題了。”

於誌明頓了頓:“比想象的嚴重,見麵談吧,我可能晚到一會兒。”

打完幾個電話後,於誌明拉開辦公桌下麵的小門,裏麵是他很早就準備好的一個旅行皮包,所有逃跑用的東西全在裏麵。他清楚地知道隻要紀檢部門一發現自己失蹤,肯定首先會通過各種渠道尋找,接著就會對自己的通信工具采取措施,現在資訊太發達了,手機可以通過鄰近的基站定位搜索,通話記錄可以調查,固定電話可以查詢。他精明得很,讓秘書坐自己的車帶著手機去了機場,又做出要去鄰近城市的姿態,同時又將情人娜娜放在家裏傻老婆等漢子。最後把和自己關係密切的潘東調出城區,他知道潘東的一舉一動已經被北河警方納入視線。即使現在就動手抓自己,這幾條線索挨個核實,再加上自己副市級的身份,足夠讓辦案人員手忙腳亂一陣了。

臨出門時他拔掉了電話線,特意在桌子上留下了雲南省各個風景點的簡介,做出一副要從雲南出境的姿態,然後環視一下自己曾經引以自豪的寬大的辦公室。通透的落地窗能讓他在全屋的任何角落看到外麵的街景,辦公桌上昂頭猛虎的造型是以前特意找人按照漢朝虎符的原型仿造出來的,很藝術也很現代,尤其是那張大的虎口仿佛要吞下所有能吞下的食物。他又拿起桌子上的一個精致的水晶相框,掏出手絹輕輕擦拭幾下,相框裏一位慈祥樸素的女人正衝著他微笑,這是他的母親。他把相框放在皮包裏,伸手拍了拍真皮的坐椅。走了,再也不回來了。想到這兒他微微地閉一下眼,慢慢地走到門口從外麵把門關上。關上門的一瞬間,門後牆壁上展現經濟開發區全景的大幅油畫輕輕地顫抖了幾一下。

坐在出租車裏的於誌明利用這短暫的時間回憶著出門的每個細節。他下樓時沒走電梯,從後門出來時也沒有遇到一個熟人,這條線路他觀察了許多次,尤其是早晨的這個時間段幾乎沒有人進出。他在拐角的一個廢棄的空房子裏換了身衣服,同時打開了另一部手機,給在平海的航空訂票公司打了個電話,預訂了今晚的機票,這家公司是他事先聯係好的,然後打個車直奔北河火車站,以現有的時間推算,他還能趕上北河到平海的278次特快列車。

透過車窗,於誌明木然地看著通往車站的快速路兩旁的綠化帶,在心裏不停地盤算著,沒有人會想到我這招南轅北轍的。他曾經仔細分析過外逃人員的心理,一般情況下都是搶在第一時間,用最快的速度跑出境外。但是你能想到的,抓捕人員也能想到,他們會搜集所在地和周邊城市的航班信息,核對登機旅客的身份,同時嚴格在公路、鐵路等各個站點上進行檢查。但是他們絕對不會想到自己不僅沒往外跑,反而掉頭深人平海,從與北河相隔千裏以外的地方出境。他熟悉專政機關這個龐大機構的運轉程序,好比是許多個環節連接在一起的鏈條,開始的時候很鬆散,運轉起來則需要有個受力過程,顯得有緊有慢。可當這個龐大的機構飛速運行起來的時候效率卻是極高。他打的就是這個時間差。

到北河火車站了。於誌明按計價器顯示的價錢給了錢,這也和他平時的做派不一樣,這樣做的目的是防止因為過於大方給出租車司機留下深刻印象。買完票在進站口的查危機前他猶豫一下,前麵的出口處站著兩個全副武裝的警察。

就在這個時候,四五個打扮漂亮的女人從他跟前擠了過去,劈裏啪啦地朝查危機的傳送帶上放著行李。最後一個女人拎著的行李箱明顯沉重,肩上的挎包也讓她行動不便。於誌明忙搶先把自己的旅行包放在前麵,然後回身幫她把行李箱放到傳送帶上,過完查危機後他又主動把箱子扶好遞給這個女人。女人對他莞爾一笑,這笑裏帶著嫵媚:“謝謝你,先生。”

“別客氣,行李很重吧,前麵有台階,我先幫你拿著吧。”說完他拎起女人的行李箱,夾雜在這幾個女人當中走上了站台。

武惠民發現於誌明後本來想立即衝上去抓住他,可多年來養成的習慣讓他放棄了這種魯莽,抓人是要有證據的,現在的於誌明雖然更換了衣服,拿著簡潔的行李顯示出要外逃的跡象,可自己沒有任何證據,也不知道於誌明此行的目的地在哪裏。再說了,他畢竟是個副市級的幹部,在北河市的範圍內自己和他比起來,好比是農夫和地主,還是於誌明的話占地方有說服力。不如先這麽跟著他,等他離開這個城市虎落平陽的時候再出手,這樣也許把握會大些。想到這些以後武惠民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撥通電話,手機裏傳來一個女人沙啞的聲音:“喂,是武叔嗎,這段時間我天天就住在機場裏呢,到現在也沒看見於誌明這個壞蛋。您身體怎麽樣?還胸悶嗎?”

這聲問候讓武惠民的眼睛濕潤了,他扶了扶手機盡量把聲音放平緩一些:“閨女,今天武叔給你放假,回家好好歇會兒,不用在機場盯著了。”

“武叔,是不是這個壞蛋跑了?”

“不是,他沒坐飛機。放心吧閨女,他跑不了。”武惠民盯著於誌明進了車廂。

“武叔,您在哪兒?我現在就找您去,您告訴我呀。”電話裏傳來焦急的聲音。

武惠民回答的語氣堅決又嚴厲:“不行。你現在就給我回家好好待著。”停頓了一下,他長出口氣,“閨女,聽武叔的話回家,武叔還有大事托付給你呢。”

“您說,您說……”

“閨女,你聽著,如果晚上武叔還沒有消息你就去家裏找你嬸,告訴她拿著我抽屜裏預備好的兩個檔案袋去公安局報警,隻要把東西交給警察他們就明白了。”說到這兒武惠民又停頓了一下,“我在家裏給你留了個存折,裏麵有兩萬塊錢,密碼寫在背麵呢,如果……如果武叔今天沒回來,就算是給你的嫁妝。”

“武叔,您怎麽了,您現在在哪兒呀……”電話裏沙啞的聲音伴隨著哭腔。

“別問了,閨女,按武叔說的話辦!記住了,老天是睜著眼的,做壞事的人準會有報應。我走了。”說完武惠民掛斷了電話。這個時候在他心裏突然產生了一種悲壯。他拚死也要捉住於誌明,捉不住,就和他同歸於盡。

武惠民的這個閨女就是十多年前在火災裏喪生的那一對殘疾人的女兒。

當時的大火雖然沒有奪去這個花季女孩的生命,卻把她燒得遍體鱗傷,由於濃煙和烈火的煎熬,讓她的聲帶也受到了損傷,這個曾經幻想著長大後能站在舞台上引吭高歌的女孩,永遠地失去了百靈鳥般的聲音。搶救她的時候武惠民也在場,當一個被火燒得渾身黝黑,鮮紅的嫩肉暴露在外麵,被人用床單搭出來的女孩從他眼前過去的時候,武惠民的心戰栗著,這個女孩的一生毀了。

以後的時間裏武惠民隻要有工夫就去醫院探望她,兩個人從陌生冷漠到熟悉關心,漸漸地武惠民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女兒,在她身上傾注了許多的父愛。直到她痊愈出院,武惠民又托人找關係讓她繼續上學讀書,畢業後武惠民又紋盡腦汁把她安排到飛機場做了一名保潔員,一是讓這個孩子有一份穩定的薪水,二是在機場埋下了一顆釘子。武惠民沒有對她隱瞞自己對起火事件和她父母死因的懷疑,並把自己這許多年來揭發檢舉於誌明的全部過程告訴了她。女孩大哭一場以後要來了於誌明的相片,放在了自己胸前的口袋裏。

武惠民盯著於誌明上了車進了軟臥車廂,才從隱蔽的柱子後麵出來,他習慣地摸摸口袋,壞了,今天出門匆忙, 口袋裏除了點零錢和手機以外,錢包、工作證竟然都落在了家裏。這時站台上的廣播響了起來:“旅客們,由北河開往平海的278次列車就要開車了,沒上車的旅客請您在列車乘務員的引導下登車,送親友的同誌們不要在列車上滯留,請盡快下車,請不要尾隨列車奔跑,以免發生危險……”

車馬上要開了。時間緊迫,不容武惠民多想,他一溜小跑到車廂門前,對站在門口的列車員說:“對不起,出門時沒注意時間,我上車補票。”

乘務員伸手攔住他:“這是臥鋪車廂,請您去前麵硬席上車。”

武惠民扒拉開乘務員的手:“馬上就開車了,我跑不過去呀,你就讓我從這兒上車吧,我肯定補票。”

無論他怎麽說,乘務員就是擋在他前麵不動地方。武惠民急得汗都出來了,就在他要動手拽開乘務員的時候覺得身後有人在拉自己的衣服。他回過頭,眼前是個穿著鐵路製服,身材苗條,胳膊上戴著列車長標誌的年輕女人。

“同誌,您別著急,您有什麽緊急的事情嗎?”語氣不急不躁透著和氣自然。

武惠民連忙回轉身:“您是車長吧,車長,真對不起,我有急事要去平海,沒買著票,想上車再補票,麻煩您通融一下,謝謝,謝謝。”

女車長聽完武惠民的話朝乘務員示意:“小劉,讓他從這兒上吧。”說完又對他說道,“您從這兒上車以後朝前走,到前麵6號車廂補票,那兒有補票點。”

“謝謝,謝謝。”武惠民邊點頭致意邊從乘務員閃開的縫隙中鑽進了車廂。上車後的武惠民抹了把腦門上的汗水,真懸,差點沒上來。

於誌明跟著幾個女人上車後,發現她們朝硬席方向走,忙叫住前麵的女人:“這位女士。您的行李。”

女人回過身來看著他:“噢,咱們不在一個車廂呀?”

“我去軟臥車廂。您的行李。”

女人接過行李衝於誌明又投過去個媚眼:“大老板吧,做什麽生意的?十個小時的火車還坐軟臥呀。”

於誌明一時沒有準備,顯得有點尷尬,隨口答著:“小生意,小生意,您見笑了。”

女人還想張口搭訕,嘴還沒張被前麵的喊聲止住了:“小文,幹嗎呢?快過來找座。”她應了一聲回頭對於誌明說:“謝謝你呀,老帥哥。”弄得於誌明不知道說什麽好,趕緊轉身奔軟臥車廂走了。

小文挎著提包拎著行李跌跌撞撞地邊走邊對前麵說:“甄姐,您叫魂兒呢,都上車了還怕我丟了呀。”

被稱做甄姐的女人把包放在椅子下麵,直起身湊到小文身邊,朝於誌明走的方向一努嘴:“我怕你把人家魂兒弄丟了,電足得沒地方放了?”

小文翻了個白眼沒言聲,’走到座位前找地方放行李。甄姐倚在車窗邊上哼了一聲,像對小文又像是對周圍幾個漂亮女人說:“出來的時候就告訴你們了,路上別瞎搭咕,掙不來錢還費工夫,有勁到平海使去。”

‘小文剛想頂嘴就被旁邊的女伴拽了下衣服,她又翻了翻白眼把話咽了回去,踩著座椅往行李架上放提包。

她們這些舉動都被在旁邊坐著的韓大頭看個滿眼。

韓大頭按照標兵的吩咐,帶著兩個弟兄押著老趕的小姨子兩口上了火車,安排好座位後他就滿車廂轉了起來。這樣做一是想看看標兵和老趕在什麽地方,二來自己也想順手牽羊找幾個目標。從這幾個穿著豔麗描眉畫眼的女人一上車他就看出來了,這是幾個坐台小姐。走前麵的那個三十多歲的女人肯定是媽媽桑,別看她徐娘半老但保養得不錯,整身衣服既時尚又不落俗,一看就是名牌,最能表現職業特征的就是那眼神,嫵媚裏帶著審視,跟魚鷹子叼魚似的,見了小蝦米連動也不動,見了大鯉魚保準一嘴咬上不鬆口。再看後麵的幾個小姐,個個年輕漂亮,看歲數也就二十出頭,盤亮條順,身上該圓的地方圓該鼓的地方鼓,都留著電影明星似的發型,肯定是吃青春飯的。

這個時候,小文要踩座椅往行李架上放提包,就在她俯身的時候,屁股後麵口袋裏插著的手機閃了韓大頭一下。韓大頭有職業敏感,從手機金屬外殼的閃亮程度上看,他斷定這貨不便宜。下了這活兒,韓大頭腦子裏剛有這個衝動,耳邊就響起了標兵臨上車前吩咐的話,你們三個人就負責看住那小兩口,一路上不許動手下活兒。他猶豫了一下,可多年來的賊性讓他養成了種習慣,遇到好東西不偷就他媽的算丟。好在車還沒開,這傻貨肯定說不清是在車上還是在車下丟的,動手下。想到這兒他站起身貼著走道向前挪步,準備吃這個“屁股門”。

“吃屁股門”也叫扣後兜,是經常跑大輪的賊們號稱的三大技術之一。韓大頭不吃車門,人多擁擠他嫌太亂,關鍵是這個位置平時總有便衣民警混在裏麵,危險性大。他也不吃衣帽鉤,因為隨著旅客防範意識的加強,真正掛在衣帽鉤上的衣服, 口袋裏基本上沒什麽貨。有一次他看準了個活兒,得手後到廁所洗錢夾,沒想到摸著硬邦邦的錢夾裏麵全都是名片,還夾著一張紙條,上麵清楚地寫了一行字:“傻逼,上當了吧,老子的錢能放外麵嗎?”把他氣得真想回去打那人一頓,可從有賊那天起就沒這規矩,偷不著錢還打人?這不成砸明火了嗎?所以韓大頭專吃屁股門,扣後兜。這手活不容易被發現,風險性還小。

韓大頭緊盯著小文的動作,他在算計著時間,要恰到好處地動手,不能讓失主有所警覺。小文扶著座椅背抬腿登高的當口韓大頭靠了過去,就在小文全身登上坐椅的時候,韓大頭用左肩輕輕地蹭了一下小文插著手機的口袋,手機鬆動了,他馬上抬起右手像是持頭發又像是擦汗似的從小文的屁股後麵一掃而過。

如果有慢鏡頭回放,韓大頭這功夫也算得上是高手了。他先蹭二下裝手機的口袋,這是試探也是前奏,然後手從下麵順勢上揚的時候中指和食指夾緊手機露出口袋的那一小部分,借著力量朝上一提手機就出來了,這招有個好聽的名字,叫“燕子銜泥”。得手後微張開手把手機向掌心裏貼,中指用力朝下一點,手樹頂著力量滑到了寬大的袖子裏。這期間腳底下的步子還不能停,得手後還得做出躲閃的姿態。整個動作一氣嗬成,也就一兩秒種的工夫,手機改姓了。

小文絲毫沒感覺到有人在她屁股後麵下家夥,放好行李包後坐下來順手從挎包裏掏出盒煙,“啪”的點燃了自顧自地抽了起來。

韓大頭走到洗臉間,看看周圍沒人,從袖口裏褪出手機一看,摩托羅拉E1000。靠,這小雞兒用的東西真不賴,得值好幾千呢。他連忙關掉手機,彎下腰把手機藏在洗臉池下方的夾縫中。這個地方沒人注意得到。幹完這些活後,他又洗洗手朝前麵的車廂走了過去,繼續尋找著標兵和老趕。

於誌明找到自己的包廂後沒有急於鑽進去躲藏,而是先把提包放在行李架上, 自己坐在車廂邊座上透過車窗觀察著外麵。這個時候他心裏有股說不出的感覺,既盼著火車趕緊開動離開北河,又想多看幾眼這個曾經讓他從一介書生成長到開發區管委會主任的地方,這個書寫過他個人奮鬥史的城市,雖然這篇宏偉文章的後半程還吉凶未卜。

餐車裏。周泉叫乘務員給魯遠航沏上茶又順手遞過去一支煙,看著提著暖瓶要離開的乘務員他問道:“小趙,我這上來半天了怎麽也看不見楊主任呢,他去哪兒了?跑後廚折騰假貨去了?”他說的是餐車主任楊金寶。

乘務員笑著說:“周班,人家是領導啊,上哪兒能跟我說嗎?不過我估計是給你們準備飯去了。”說完朝魯遠航點點頭提著暖瓶回長車裏間了。

周泉給魯遠航點上煙說:“魯班,這個餐車主任您認識,楊金寶,老跑這條線的,可能是看您來了去後廚忙活去了。”

魯遠航衝周泉擺擺手:“別,別,用不著這樣。我想等會兒車動了找個地方躺會兒,我有點累。”

周泉忙點點頭,他明白魯遠航的意思,想找個清淨點的軟包睡會兒覺。從魯遠航充滿血絲的雙眼中周泉感到,他昨天晚上肯定熬夜了。出於好奇周泉湊上前小聲問道:“魯班,看您這麽累,是不是咱們隊在北河有案子呀?”

魯遠航的心裏咯唯一下,吸進嘴裏的煙差點沒嗆了出來,他連忙咳嗽兩聲朝周泉搖搖頭:“沒事,哦,是有個案子,弄得我有點累。跟我說說你怎麽回事呀,廣州跑得好好的,怎麽到這兒來了?”

一句話把周泉的心思給勾起來了,他歎了口氣:“唉……說出來我自己都嫌寒磣,我是常年打雁讓雁給扡了。”

“怎麽回事?”

周泉咧咧嘴:“說出來您可別笑話我。那還是三個多月前的事呢,我們組從廣州回平海,路過鄭州的時候趕上我當班,您知道現在治安情況複雜,路過大的站點咱更得加強巡視了,我就在車廂裏轉。轉了兩圈剛想回餐車喝口水,一個穿軍裝的軍官把我叫住了,這人挺熱情,上來就警官警官地喊,還一個勁地遞煙。當時我說我正當班,您也不用敬煙,有什麽事兒就說,需要幫忙我盡力。他就拿個士兵證給我看,跟我說,他帶著家屬回平海,上車匆忙隻買到一張臥鋪票,想讓我幫忙給補一張臥鋪。”

“這人帶著女眷?”魯遠航插上一句。

周泉點點頭:“他身後就站著個背包的女人,我還問她呢,我說你是這位軍官的家屬呀,她點頭說是。然後這軍官就給我看臥鋪票,我看他的士兵證上的相片和他本人不太像就問他,這相片不太像你呀,他說這是他當兵時候照的,過去多少年了,現在提幹了當然有變化了。我想想也是,就說你等等,我去找車長,隻要有票肯定能給你們解決。我找到車長一說這情況,碰巧有下車的旅客騰出來的空位置,反正鋪空出來了賣誰不是賣呀,車長就幫我走了個人緣給這軍官補了票。您說這不挺好嗎?”

魯遠航邊聽邊點著頭,可心思還在昨天晚上的事情裏沉浸著.,他仿佛看見方國慶的刀朝自己刺了過來,他伸出手去抵擋,手指突地一下發出鑽心的疼痛,他不由自主地頗抖了一下,是煙頭燒著手了。他連忙把煙頭扔在地上,用手撣落著身上的煙灰,像是昨天晚上撣落身上的血跡一樣。

魯遠航這種表現在周泉看來是很關注自己的故事,於是他繼續說道:“這軍官也挺熱情,一個勁地給我煙給我飲料,我都沒要。誰知道趕上飯口這倆人又到餐車上吃飯來了,我看他是個軍人的麵子上關照後廚給他們加了個菜。這軍官挺好聊,說自己在部隊管軍需管油庫,要是用個衣服被子汽油什麽的以後就找他。這話幾個乘務員聽見了,非要去靶場摸摸槍打靶,於是我就跟他說,留個電話吧,以後有時間找你,我帶這幫弟兄們打打靶。他滿口答應了,還互相留個電話。”

魯遠航聽到這兒苦笑了一下:“兄弟,你讓人家草船借箭當幌子了吧?”

周泉拍了下大腿點點頭:“魯班您到底是老薑,一眼就看到底了。沒錯。我他媽的讓人當幌子用了一回。本來到平海退乘回家我就想去看看老娘的,誰知道收拾好東西還沒出家門呢,隊裏就來個電話,說有急事讓我回去一趟。我又緊趕慢趕到隊裏,進屋一看,好麽,從隊長到督察隊的人來了一幫,都衝我瞪眼呢。我再往旁邊的屋裏一看,那個軍官的家屬坐裏麵呢。我當時還納悶呢,這女的讓軍官給甩了?跑這兒告狀來了?”

“我估計他們就不是兩口子。’稱魯遠航的心雖然還在昨晚的陰握裏翻騰,敏感度有些下降,:可是多年的經驗還是有的,聽到這裏不由自主地插上一句,“沒準兒,這傻娘們兒的包讓軍官卷走了吧?”

“沒錯!”周泉更加佩服了,“魯班,我真服了你了,他們根本不是夫妻。這女的是想來平海找老鄉打工的,快上車的時候軍官在後麵叫她,問她去哪裏,她看對方是個解放軍就告訴說去平海,這軍官說自己也回平海能帶她上車補個臥鋪,而且自己是出公差能報銷,這女的當時就答應了。緊跟著軍官又說,上車以後你得和人家說是我家屬,要不火車上不給補票。女的當然是滿口答應,這以後就遇到我了一”

魯遠航打斷了周泉的話:“哪有天上掉餡餅的事呀,後麵的事你不說我也能猜個八九,你就告訴我這假軍官是怎麽下的活兒吧。”

周泉歎了口氣:“他在車上一直沒動手,事後根據這個女的講,他主動約女的去部隊玩,還告訴女的部隊管理很嚴格,不允許戴耳環、項鏈什麽的,讓女的摘下來放包裏。下車出站後他去廁所讓女的看著自己的包,回來後讓女的去廁所他看包,等女的從廁所出來一看,連個屁都沒了。”

魯遠航“唔”了一聲,極力想從紛亂的思緒中理出頭緒,周泉喝了口水說:“最讓我窩囊的是,這女的一口咬定我是這假軍官的朋友,找到隊裏把我告了,害得我上下一通解釋。最後好不容易說清楚了,可原組不讓我跑了,領導說讓我先跑北河。”

“這線兒也不錯,新車底,停站少,區間還大。應該沒什麽事。我倒覺得你因禍得福了。”魯遠航強擠出一句玩笑。

“別逗我了,魯班。”周泉又咧嘴苦笑,“看來你是真不知道。我和老朱、小竇是臨時湊的組,這車以前幾個人都是群眾,沒組織,我來正好代表黨。”

聽到這兒魯遠航點點頭。跑車的乘警組、服務組和車檢組是三乘一體,在車上各有各的分工,乘警主要是負責治安和發生案件的偵破,調解旅客的糾紛,協助乘務員做好車上的各項工作。乘務組負責列車上對旅客的服務,查驗車票,提供幫助,及時解決發生的問題。車列檢負責對各種行車設備的檢查維修。三個隸屬於不同部門的人員集合在一趟列車裏,相互之間既有分工還得合作,這就叫“三乘一體”。可三乘一體得有個頭兒吧,這頭兒就是列車長。車上有臨時黨支部,車長是黨支部書記,乘警長是副書記。你想想,如果乘警組三個人裏麵連個黨員都沒有,怎麽參加包乘組的黨支部會議呢?周泉是黨員也是乘警長,位置正好。

“旅客朋友們,歡迎您乘坐由北河至平海的278次旅客列車,列車馬上就要發車了。本次列車由北河出發,途經新廣、陽明站後到達終點站平海,列車運行時間為……”車廂裏傳出了廣播的聲音。周泉拿起帽子對魯遠航說:“魯班,你先坐會兒,我得轉轉。老朱、小竇,咱們招呼著。”

話音還沒落,車長何麗從臥鋪車廂走過來停在周泉身邊,她就是那個讓武惠民上車的女車長:“周泉,馬上開車了,跟我一起轉轉吧。”

本來已經站起來的周泉轉身又坐下了,扭過頭衝著何麗說:“何車,我們乘警隊領導來了,讓老朱和小竇陪你各車廂轉轉吧,我向領導匯報一下情況。”

何麗很得體地朝朱得海和竇智笑笑:“就請二位師傅跟我們在車上巡查一下吧,辛苦了。”弄得朱得海一個勁地朝何麗擺手,嘴裏還不停地說,“都辛苦、都辛苦。”

周泉把帽子往桌子上一扔:“老朱小竇你們倆一個硬座一個臥鋪,向來咱家的旅客朋友們報報家門,把咱們為人民服務的迫切心情表達一下,我在這兒跟魯班說點事。”說完衝著何麗說,“何車,這位是我們乘警隊的領導,魯班魯遠航,坐278回平海,麻煩你給找個休息的地方。”

周泉這意思就是說,不跟你去檢查了。

何麗的眼神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但很快又對魯遠航笑容可掬地說:“領導您好,請您等一下,我先去查查鋪位過會兒給您安排。”說完轉身出了餐車。

魯遠航雖然沒鬧明白怎麽回事,但憑感覺他知道這是周泉跟何麗在較勁。他想說幾句話,可又不知道從何說起,隻好把目光移到了窗外。

按照規定列車一開動乘警們就要挨個車廂進行巡視,巡視的同時還要向旅客進行自我介紹,詞句很簡單,一般都是麵帶微笑地背誦,比如,歡迎大家乘坐某某某次列車,我是這次列車上的乘警誰誰誰,請旅客同誌們協助我們做好工作,搞好車上的秩序,看護好自己的東西等,然後一敬禮,去下個車廂。

朱得海和竇智走到車廂門邊,朱得海拍拍竇智說:“爺們兒,別說我不照顧你,大小頭你隨便挑。”意思就是說你是去硬座車廂還是去臥鋪車廂。竇智連忙搖著手:“我一個人哪行啊,我跟著您。”

朱得海朝前推了竇智一把說:“都跑了好幾趟車了還總跟著我,你也該自己練練了。再說了咱們乘警玩的是什麽?玩的就是腦、眼、嘴、手。你平時跟我貧嘴的時候能耐挺大的,怎麽一真上陣就掉鏈子呢?”

竇智說:“我不是沒當著這麽多人要過飯嗎。”

“我他媽的抽你。”朱得海衝竇智把手舉起來,“你小子拐彎罵我呢是吧?你都要了飯了我是什麽,老要飯的?”

竇智邊笑邊躲邊朝硬座車廂跑:“您承認了,那咱分頭要吧,過會兒餐車見。”

朱得海笑著叫住竇智:“爺們兒,別跟沒頭蒼蠅似的,把領帶整整,帽子戴正了。”其實他從心裏喜歡這個和自己孩子一般大的小民警竇智。

汽笛鳴叫了一聲,列車慢慢地開動了。火車頭仿佛是個負重前行不知道疲倦的漢子,拉著後麵車廂裏的一家老小開始了新的旅程。

竇智一進硬座車廂腦袋就大了。黑壓壓的都是腦袋,腦袋下麵忽閃忽閃的眼睛都盯著自己呢。竇智雖然有點怯場可還是把手裏的喇叭舉到了嘴邊:“各位,各位旅客朋友們你們……你們好嗎?”一張嘴就錯了,有點歌星問粉絲的意思。竇智感覺到臉上有點熱,忙用手劃拉一把,“對不起,我重新說。各位旅客朋友們你們好,歡迎你們乘坐278次特快列車,我是本次列車的乘警,我叫竇智,歡迎大家對我們的工作提出建議和批評。”說完舉著喇叭給旅客敬了個禮。

小文聽見說話聲,回過頭來不錯眼珠地看著竇智,手不住地往屁股後麵摸。這舉動讓旁邊的姐妹看個滿眼,拍了她一下說:“你忙活什麽呀,怎麽一看見帥哥就犯浪呢……”

小文翻翻白眼兒:“我是想給他拍張照,順便試試我的新手機好使不。”

“我看你是想和人家搭咕,看清楚了,小夥可是警察。”

“警察怎麽了,警察就不知道愛美了。”說完這話小文摸到口袋的手停住了,整個人騰地站了起來,轉過身在座位上滿處**,“我手機哪兒去了?”